饶是她气息犹在,尚未成为一具真正的尸体,他也禁不住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儿真的是她杀的!我没有胡说!苍天在上,如果……如果我有一句谎话,那就死无全尸!肠穿肚烂!”
她发过的毒誓,他是一字不漏的听完了。所以他深深折服于她破釜沉舟的勇气,感动于她泣血椎心的母爱,不然他也不会主动站出来帮她发声,更不会处处关照她了。
可是,她居然是装的?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事?
天底下怎会有当娘的拿儿子的死做文章,借以污蔑人家小娘子的?
怎么会……
他真是大开眼界了。
“即使你欺瞒在前,毕竟……毕竟是一条人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奈何他心肠奇软,不过心塞了片刻,便小心翼翼的蹲在她的跟前,撕下身上的布条为她止血,动作那叫一个轻柔,表现那叫一个孝顺,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才是妇人的亲儿子。
“啊!”
“哈?”
秦嬷嬷和张嬷嬷也大开眼界了。
这厮是吃屎长大的,还是吃浆糊长大的?怎地脑筋如此的不清楚,行事如此的不正常?
“真是个傻子!浪费了那副好皮囊。”
水鬼趴回了上房的窗沿,旁观着事情的进展,啧啧有声的叹道。
“呵!”
一道标志性的冷笑声响起。
“祖宗……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水鬼差点栽下楼去。
“你没有说错。”
裴舒冷眼看着他,“但你弄的是什么烂摊子?”
她提前解开了禁制让他在妇人眼前显形,以便速战速决。谁知他江上啃人很利索,临到岸上就怂了,不敢直接上,而是猥琐的弄翻了酒案,打烂酒坛,迂回的拆毁栏杆,这才慢吞吞的爬到少年郎的背上现了形,把妇人吓得直往碎片堆里窜。
“祖宗,冤枉啊!坛子是自己塌的,栏杆是自己垮的,不是我干的啊!”
水鬼很委屈。
“不是你干的,难道是我?”
她本是要见周公去了,托他的福,现下是彻底睡不着了,只能满心怨念的自榻上爬起,烦躁的守在窗前,盼望他尽快把此事了结。可闹腾许久,妇人仍是没有死,还在那儿苟延残喘。
他怎么就能这么拖沓,没法三下五除二的搞定?
“祖宗,你说的三下五除二,其实我能做到。”,水鬼摇头道:“但未免太过粗暴,缺少前戏,没有高潮。”
“哦?”
裴舒眼睛微眯,看着他,“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我……”
水鬼竭力战胜了尿裤子的冲动,结结巴巴道:“祖宗,我不是故意说荤话的……只是……只是以前说惯了,以后改、改……唉,你且看着,我所做的一切,都会给邸舍里的人带来新的高……哦,高……那个峰。”
高峰果然来了。
“还有一口气,押走!”
“这个年轻的后生也一并带去!”
“掌柜呢?出来!跟我们去衙门一趟!”
因为邸舍里的动静太大,场面又太过血腥,理所当然惊动了巡街的差役,遂将一干人等带到了公堂上,仔细审问。
或许是人之将死,做任何狡辩都没有了意义,妇人便竹筒筛豆子的交待了一切。
“实乃骇人听闻!”
连见多识广,经手过无数桩命案的县令都惊掉了下巴,在公堂外围观的群众就更别提了。
“听闻那妇人是个惯犯,伙同他儿子害了好几个小娘子了!”
“如果对方不肯交人,她就会狮子大开口勒索一笔;如果交了人,当晚就离奇的失踪了,不知去向。”
“天哪!她招了,失踪的都被她分尸了,埋了!”
“那些小娘子的家人就不会来寻吗?”
“她早换别的地方去祸害了,上哪儿寻她去?而且为了流言就把女儿推出去的爹娘,哪里会是真心疼爱女儿的,怎可能会去找寻呢?”
“你说她谋财害命,到底是图什么?就不能替儿子找个媳妇安顿下来,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吗?”
“嘿嘿,谁让她看不得别的女人和‘儿子’好啊。好叫你知晓,她根本不是她儿子的老娘,而是他的老相好!她不过三十出头,在老家是个出名的俏寡妇,估计是在人前故意扮老,免得别人怀疑她和‘儿子’一路同吃同睡的异状。”
“我还听差役说,当年他真正的亲娘不肯同意她和他胡搞,他俩就把人用枕头活活捂死了,收拾了细软私奔。他俩大手大脚的,坐吃山空,后来便琢磨出了这种骗财骗色的法子。”
“但她醋劲大,看不得他和别的小娘子睡,又舍不得阉了他,就只有对那些小娘子下毒手了。这次的情形却不同。他是真的看上了邸舍里暂住的那个绝色小娘子,一心求娶,这让她如何能容得下?”
“她天天和他大吵,不是故意做戏,而是真情实意的吵,可他就是铁了心的不肯改主意,还用上吊来威胁她就范,她拗不过他,只得去找那个小娘子的麻烦,想着先把人弄到手,再悄悄杀了便是。”
“没想到死的人是他!他做了这些恶,是该下十八层地狱了!当时我就说是厉鬼索命,居然没有人信我!哼。”
众人唾沫横飞,议论纷纷。
而后在听到妇人被判以凌迟之刑,果真是落了个死无全尸时,众人便感慨着善恶有报,苍天有眼,热热闹闹的离去了。
“当真是个绝色?”
一个得脸的差役心有所动,朝县令挤了挤眼,道:“您不若传唤她上公堂,将证词补齐?”
他知晓县令贪图美色,光姨娘就纳了七八个,如今有绝色在前,焉有不动手采摘的道理?
“罢了。此案无须再审,不用传唤谁人上堂了。”
县令拈了拈下颌蓄着的长须,十分正人君子的答道。
他是贪图美色,但他更爱惜自己的性命。而绝色的美人往往是带刺的,若得不到她的心,将她的人强占了,她定会怀恨在心,日后待她攀附上了有权有势的人物,挟私报复,便能将他的官帽和头颅一并摘去。
所以,他选择敬而远之。
他行事素来是很有章法的,只有他自己能消受得起的那种,他才会行巧取豪夺和驯服调*教之事,遇到难啃的就以利诱之,以情动之。
至于消受不起的那一类,他只会躲得远远的,断不会贪一时之快,悔一生之恨。
这是做官和做人都必须有的眼力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