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我说过不会让你遭罪了。说到做到。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好走,不送。”
裴舒收回手,继续拍抚着臂弯里的婴灵,温柔的说着并不温柔的话语,令姜仲文毛骨悚然。
真狠!
更狠的是婴灵没有反噬,也没有吱声。
即使肚腹被她剖开,天灵盖被她剜走,它仍乖巧的蜷在她的臂弯里,双眼微阖,似乎沉入了一个香甜的梦乡,没有痛苦,没有悲伤。
真傻……
姜仲文眼睛发涩,突然间就看不下去了。
裴舒若无其事的撒开手。
婴灵的尸身尚未坠地迅速干瘪下去,缩成皱巴巴的一团,在半空中散作细小的碎屑,随风而去。
“祖宗,它已经够可怜了,你怎么能这样对它?它只是个孩子啊!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吗?”
饶是有求于她,姜仲文仍忍不住热血上头,作了个大死。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这是发哪门子的疯?
为了一个差点把自己掐死的小混蛋,怎么就和她杠上了?
“呵。”
裴舒冷笑着卷起袖子。
“祖宗,我错了!真的错了!”
姜仲文立刻怂了。
“人有七魂六魄,主魂存于天灵盖中。若我不将其毁去,它上哪儿都不能投胎的。”
裴舒忽道。
“呃……”
如此说来,她是做的很够意思了,不仅给了它投胎的机会,还让它在湮灭前体会了一把温馨的母爱。
但是,她的所作所为都带着目的,步步算计,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快要死的人,和已经死了的人,他们在想什么,我都能听到。”
他知道她有这个本事。
之前她不动声色的待在屋里看戏,不止是听到了他濒死的求救,也听到了那个婴灵的心声。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即便已彻底沦为凶煞阴邪的存在,全无人性,心底仍深深的牵挂着亲娘,这才让她钻了空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它。
“它眷恋你施舍给它的温情,哪怕命在旦夕也没有反噬你,加害你,乖乖的去送死。可你呢?你就是个大骗子。”
良久,姜仲文鼓起为数不多的勇气,磕磕巴巴道:“如果你是真心为它着想,大可以送信给它的生母。咳,不是让你去送索命信的,只要帮它把那份思母之情捎去就好。”
“是,我是能帮死人送信。”
裴舒语气冷漠。
但她送不到死人的手里。
收信的,必须是活人。生门和死门有相通的法子,死门碰上死门就没辙了。
死人?
婴灵的生母已经死了?
姜仲文愣住。
“生下不祥的双头儿,不顺从夫家的吩咐溺毙它,反而留着抚养,势必会遭到夫家的冷落和苛待,弄不好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加之心力交瘁,日子一久,可不就熬不住,一命呜呼了?她一死,再无人能庇佑它,它的下场便也是死。”
裴舒给出了解释。
“唉。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啊!”
或许这只是她的猜想,姜仲文却真情实感的伤了心,眼泪汪汪的。
“祖宗,我错怪你了啊!其实你真的是个好人,一点也不缺德!”
他突然仰起头。
“你知晓它亲娘不在人世了,无法助它送信寄托哀思,便假扮其母抚慰它,好让它走得安心。我真笨!若是你真动了杀心,直接把它宰了就行,用得着和它磨叽吗?你也真是的,明明是好心,非得拐弯抹角的装恶人,不嫌累得慌吗?”
“我的确是累得慌,明天就拿你炖汤补补。”
裴舒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正如你所说,我是一个好人。所以我会尊重你,给你选择的权利——你是要进砂锅,还是铜锅?要文火,还是猛火?自己选。”
姜仲文白眼一翻,腿一蹬,选择装死。
“没出息。”
裴舒把他塞回了鹦鹉的身体,随即转过头,影子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无声的穿过内室,在纱幔低垂的床榻前停步,倏忽不见。
床前多了把黑如夜色的伞,亭亭如荷盖。
“收。”
她自纱帐中抬起手来,懒懒的开口。
伞随之消失。
哈,又捡回了一条鸟命!
确定她不会杀回来,姜仲文不禁喜滋滋的蹦跶了好几下,嘎嘎的欢叫着。
他的适应能力倒挺强,仅几个时辰便完全用惯了鹦鹉的身体,且乐在其中。
“我就差远了。”
屋里的床褥是簇新的,干净、蓬松、绵软,裴舒却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总觉得哪儿都不自在,怎么也睡不着。
也许……是因为婴灵的缘故。
它让她记起了自己的弟弟。
比婴灵好看得多、讨喜得多的弟弟,身体小小软软的,躺在摇篮里调皮的咬着手指,不时冲她咧嘴笑的弟弟。
只要她一伸手,就会往她怀里扑的弟弟。
生病时乖巧喝药,不哭不闹的弟弟。
为了一点点虚假的情谊就葬送了性命,和婴灵蠢得不分伯仲,傻得难分高下的弟弟。
“你的仇,阿姊很快就替你报了。”
她攥紧了被角,喃喃道。
天色渐明。
裴府里的下人各怀心思,时不时将目光投向积翠苑,很好奇那位不常露面,但每每一露面就能掀起腥风血雨的正主今日又会折腾出什么花样。
是一鼓作气,继续横扫内宅,还是转眼就灰溜溜的滚回老宅,过段时日又被阿郎大张旗鼓的接来?
“六娘子,奴婢们服侍你梳妆。”
纱帐被两个娇俏的丫鬟撩开。
服侍她穿衣的丫鬟名唤青杏,长了双大大的杏核眼,两腮有几粒小小的雀斑,显得格外活泼。另一个伺候她净面挽发的名唤碧水,相貌虽不及青杏,胜在有一身嫩得能掐出水的肌肤。
裴舒没怎么关注她们的长相。
“连丫鬟的名儿都是绿油油的?至于么?”
她关心的是两人的名字。
积翠苑,还真是名副其实啊。
还好她不是男子,不然就得戴顶绿帽才能应这里的景了。
“换件素淡的。”
她瞥了眼青杏手上拿的银红色泥金芙蓉罗衫,蹙眉道。
“六娘子,你今日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要穿得鲜亮些才好。”
青杏的笑容很温婉。
“是啊,老夫人不知道有多挂念你呢,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碧水的声音很甜美。
“不必了。”
裴舒没有跟她们计较,一扬手,“你们自下去忙你们的,换秦嬷嬷和张嬷嬷进来,我习惯了她们伺候。”
“是。”
二人顺从的退下。
她们倒不是故意和裴舒作对,惹她不高兴。只是做下人的自有一套做下人的规矩,不管主子去与否她们都得开口劝劝,表个态,以免落人话柄。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迁怒她们,全不似传闻中说的那般恶毒。
一刻钟后。
积翠苑的院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