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田野再度坐在教室里,看到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看到周华站在讲台上,邀请一群小朋友讲述他们的寒假趣事时,她又止不住的昏昏欲睡了。
冰凉的课程、窄小的椅子、身旁的垃圾堆和扫帚,都让田野想离开这里,尤其是想到上午爸爸站在那简陋的办公室苦苦哀求别人的场景,身在一旁看热闹的周华用心的磕着她手里的瓜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嘲笑。这一幕,将心智尚幼的田野催生出与学校不共戴天的仇恨来。
现在,这个周华站在讲台前,身上墨绿色的棉袄衬托她的皮肤很白。田野有注意到,她的脚下是一双黑色的高跟鞋。高跟鞋,她的妈妈一直非常想拥有一双。
“田野,你讲讲你寒假的事啊?”
周华的眼眸直视田野,嘴角带着笑容,明明是副亲切和蔼的面容,田野只觉得无边邪恶。
田野僵直着身体坐着,不肯站起来,也不愿意和她说话。全班的小朋友都看着她,所有的视线都盯在她的身上,仿佛一根根绳子将她牢牢捆绑住。
“田野,回答问题要站起来!”
周华一直很头疼,她班上的田野就是个野孩子,从上学期就一直在强调的问题,她到现在都没有听进去。
“田野,你已经上学一学期了,为什么有些坏习惯还改不了?”
周华的目光从温和变成厌烦,田野读懂了那眼眸中的意味,她乖巧的站了起来,将手掌缩进袖子里。
“我晓得了,我出去站着就好了!”
田野缩头缩脑的,准备迈着步子穿过旁边的一张张连在一起的课桌,在拥挤的小教室里努力的往门口挤去。
“你干嘛呢!”
“出去站着啊,不需要出去了吗?”
田野张着无辜的双眸看着周华,她虽然身材魁梧,面色比一般小孩儿要黑,可一双眸子比黑曜石还要闪亮。看到那双眼睛,周华更加烦躁了。
“出去干嘛,坐回去,你把我刚才的问题回答了就好了。”
田野问了个很气人的问题:“你刚刚问什么了?”
周华眉头越皱越深,她深吸一口气,表现出无奈。
“算了,你坐下吧!”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她立刻微笑起来,对其他小朋友喊道,“有其他小朋友愿意回答老师问题的吗?大家请举手哦......”
全班的孩子都举起了手,田野看着他们白嫩的手掌,一脸的茫然。她很好奇,为什么回答问题一定要举手呢?又为什么要回答周华的问题呢?她是个坏人,大家为什么还能和她心平气和的相处呢?
田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她打算不再回答周华的任何问题,不在她的课上举手,她要把这个女人当成一团空气,所有与周华为伍的大人小孩儿,都将是她的敌人!
田野暗暗地发着自己的誓愿,并且将这样的‘伟大抱负’落实到实处。
周华教汉语拼音,她在睡觉;周华教阿拉伯数字,她在抽笤帚上的高粱穗;周华让小盆友们准备画笔画画,她没有水彩笔,只好拿着铅笔在课桌上、墙上乱涂乱画。
作业,田野从来没有写过,她一回到家,就是放鹅。天黑了,吃饭睡觉,学校之于她,最多算是一个消磨时间的无趣围城。
而在周华的眼中,田野是个没救了的小孩儿。她觉得,这个孩子肯定会走上十八岁嫁人、或者年纪轻轻就外出打工的路,她的一生将平凡至极、并穷尽一生苦楚。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周华很自信,这个孩子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她没有任何学习上的天份,生活习惯糟糕的一塌糊涂,于周华浅薄的价值观中,田野只会像她的家庭那样,苦苦挣扎,与浮尘中不得解脱。
周华不收田野的作业本,不会管田野有没有举手、更不会让她回答问题,课间活动她本能的将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排除在外。反正她是欠费上学,也没必要对她多认真多负责。
时间一转眼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田野褪去笨重的冬装,换上了春衣。
每年的三月十二号是植树节,学校买了一批小树苗。树苗的品种有紫薇树、侧柏,还有几棵香樟。
全年级的小学生都出来观看了,这些小巧的树苗躺在操场的黄土当中,为数不多的翠绿的叶子沾了不少尘埃。
前一天,学校通知五六年级的学生要把家里的铁锹带过来,四年级及以下的学生,家里有水壶的要记得带上水壶。
这些树苗普遍都在一米以上,虽说树干细细的,可根茎厚实。它们的根须都包裹着一团黄泥,配合笔直的身形,大致像测量物体垂直度的铅锤。
这些小树苗不算重,模样也憨态可掬,对于身高超过一米的田野来说,她可以很轻松的将一株树苗扛在肩膀上。
六年级的大孩子们努力的在学校周边角落里挖坑,小孩子们负责给树苗浇水,老师们在旁边指点,更小的孩子在一旁观摩。
田野手闲不住,她偷偷将家里的小铁锹带了过来,小铁锹是用来铲青菜、种油菜的,每次挖土,只是挖出一小块。
就在幼儿园所有的小朋友围着大孩子转时,田野偷偷躲在学校的东南角,在垃圾堆附近挖坑。
没有老师或者学生管她干嘛,她利用小铁锹刨啊刨,终于凿出一口长宽约半米、深度约半米的树坑。可惜,这口树坑没有树苗种进去。
所有的树苗都分派给植树的团队了,没有多余的小树苗留给田野。田野是个倔强的孩子,她趁着大家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回了一趟家,并将植树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妈妈。
田野是这么说的:“妈妈,学校搞种树,我没有树苗,老师让我回家拿树苗。妈妈,你晓得哪里有树苗吗?”
毛翠华也不知道田野说的是真是假,但她还是想办法给田野弄到了一株树苗。那是一株从对面的小山坡上挖出来的小桃树,已经有一两年了,长得十分结实。小桃树还没有开花长叶,它光秃秃的,有一个成年人的高度。
当田野扛着这株小树苗重新回到学校时,她的身影吸引了全校的目光。
她把树根埋进土壤里,又学着大孩子的样子给桃树浇了水,最后又在松软的土上踩了两脚,把泥土夯实夯平。
那一天,风云人物田野很威风,不仅她完成了一个大孩子才能完成的任务,她还种了一株不一样的树。
甚至,她站在她的桃树小树苗前乐呵呵的对大家说:“这是桃树,会结桃子,桃子熟了,我们都可以来摘桃子吃。”
一株可以‘吃’的树,比光会开花的树强多了。田野的举动,无疑是深得民心的!
她的这项举动让其他小朋友沸腾起来,他们开始追问老师,问能不能将刚种下去的树苗换成桃树,可惜他们的想法遭到了校长的反对。
田野的小桃树被保留了下来,全校的学生都对那一株小小的细细的树苗抱有无限期待。六年级的学生想着吃一口甜桃再离开学校,幼儿园的小朋友在掰着自己手指头数,他们可以吃几次甜桃。
只有田野希望她的小桃树可以一直活下去,在垃圾坑旁,顽强的开花结果,顽强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