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管家自我介绍,通过那个巨大的楼梯走到一楼,随后又穿越长长的走廊来到这间会客室……这些一共用了十分钟。梅一定要赶在维迪尔小姐回来之前完成所有的事情。之前,每次和萨莉—安重复她们的计划的时候,想到这时维迪尔小姐正在城中心的一间颇具情色意味的按摩室里享受服务,梅就会忍不住笑出来。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梅是真的要进入这位秘书小姐的办公室,她是真的要溜门撬锁,而这毫无疑问是种违法的勾当。要是她被抓了个现行,人们一定会立即报警的,而警察肯定也会查出萨莉—安。嗯,这样梅肯定会被以盗窃罪起诉。不,别想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梅的口唇都紧张到干燥了,后悔刚刚没有接受管家为她倒的水,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又会浪费过多的时间。快点吧,站起身,打开房门,离开这间会客室。然后转动秘书办公室的门把手,走进去。
梅就是这样做的,在这一系列的举动中,她表现出了让她自己都惊讶不已的决心。她就像是一台已经被预先设定了程序的电脑,准确地完成着一项项具体的指令。
进到办公室之后,梅就轻轻关上了房门。这家的男主人有可能就在隔壁的办公室里,他肯定知道自己的助手已经离开了。
梅扫视了一下房间中的物品,这间办公室的装饰完全是现代风格,与大宅中其他房间的陈设迥然不同。办公桌是浅色的,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米罗作品的复制件。好吧,也许这并不是复制件,而是原作。梅推开了椅子,半跪在办公桌的抽屉前,拿出了口袋中包在纸巾中的钩子。
她用同型号的办公桌练习过无数次,完全可以在不破坏锁具的情况下打开抽屉。抽屉用的是耶鲁牌的弹簧锁,萨莉—安的一位相识建议她使用带探针的钩子来对付这种锁,还卖给了她一个顶端长得像半颗钻石的钩子。这种钩子顶部是个钝角,底下则是个锐角,不仅能很容易地被塞进锁芯里,到时也容易拉出来。梅默念着之前学习过的诀窍:不要随便乱拉扯钩子,不然会留下铁屑,堵塞锁孔,也容易被别人发现锁被撬过。一定要正对锁孔,慢慢地将探头伸进去,向各个锁销均匀施力,这样才能既不破坏锁,又能打开抽屉。她感觉到钩子前端已经传来了第一下顿挫,就推动探头缓慢前进,打开了第二个锁销,接着又是第三个。梅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转动了锁簧,才终于打开了抽屉。
一会儿还得再重新把抽屉锁上,再把钩子取出来,肯定又免不了一番折腾。梅注意着不要碰到钩子,小心地向外拉着抽屉。
一副眼镜、一盒粉末状的东西、一张数字表、一管口红、一罐护手霜……那份该死的文件在哪儿?梅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沓材料,放在桌上仔细翻找。终于看到了宾客名单,梅感到自己心跳都加快了,抑制不住地想着要是往上面加上两个人名会有什么后果。
“梅,你冷静点,”她对自己说,“马上就好了。”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还有十五分钟这里就不再安全了。不过要是维迪尔小姐提前回来呢?
“不要想这些,她开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肯定不愿意错过什么,要是她真的着急的话,完全可以在这里自己解决。”
梅看着办公桌中央那台经典款式的安德伍德打字机,她把纸放在支架上,打开了进纸辊套,转动了换行用的手柄。纸被缓缓地卷进了滚轴中,然后又向上伸了出来。
梅已经准备好了,她要在名单上加上两个假名字,一个是给萨莉—安用的,另一个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名字下面匹配的地址是一个信箱,她们上个星期才在中央邮局申请到的。等到事发之后,警察肯定会仔细研究这份名单,从中寻找可能的嫌疑人。到时候,这些假名和没有实际住址的信箱可以帮助她们掩盖痕迹。梅打上了第一个名字,尽量轻盈地敲击着字键,以便减小字锤落在纸上的声音,她也用上了一万个小心去转动机器的手柄,好让换行的声音不那么明显。但机器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嗒嗒作响。
“维迪尔小姐?您已经回来了?”
声音从隔壁房间传来。梅一下子停住了,恐惧让她陷入瘫痪。她只得从椅子上滑下来,蜷缩进办公桌下面的空间里。脚步声渐渐靠近,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斯坦菲尔德先生的手还搭在门的手柄上,把头探了进来。
“维迪尔小姐?”
办公室很整齐,就像平时一样,他的秘书是个喜欢保持整洁的人。斯坦菲尔德先生也没有特别注意桌上的打印机。他不知道,维迪尔小姐绝对不会在打印机上还有未完成的工作的情况下就离开的。他耸了耸肩,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
梅足足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停止了手部的颤抖。实际上,她整个身体都吓得发抖,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挂钟的嘀嗒声让她恢复了理智。她最多也就有十分钟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她需要打上第二个名字、地址,把宾客名单放回原处,锁上抽屉,取出钩子,并赶在秘书回来之前离开这所大宅。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萨莉—安可能已经忧心如焚,绝对不能再耽搁了。
“你倒是集中注意力啊!一秒钟都不能耽误了。”
一个字母、两个字母、三个字母……要是斯坦菲尔德先生这个傻瓜现在又听见了打字机的声音,他是绝对不可能看一眼就走开的。
好了,转动滚轴,把纸取出来。把名单放回原来的地方,将材料整理整齐,最好是在地毯上整理,这样不会发出声音。将所有的材料放回原来的地方,关上抽屉,屏住呼吸转动撬锁钩,静静聆听锁簧的声音……这些对一个紧张到连太阳穴都在跳动的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差一毫米。
“梅,你冷静点,要是钩子卡住了一切就都完了!”
但是钩子还是卡住了好几次。
最终,撬锁钩回到了梅满是汗液的手里。她把钩子放进口袋,拿出之前那张纸巾擦了擦手还有额头。要是管家看到她满头是汗地走出去,肯定会怀疑的。
她又回到了那间小会客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衣,随后走了出去。她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期待自己不要碰到任何人。面前就是楼梯了,她不慌不忙地拾级而下。剩下的就是用平静的声音告诉管家,她不能再等了,还是下次再来拜会吧。
幸运女神向她微笑了,门房里空无一人。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打开了边门。远处的停车场上,萨莉—安正坐在摩托车上注视着她。梅觉得两条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可她还是坚持着走了过去。萨莉—安把头盔递给了她,点头示意她坐上来。车子启动了,发动机轰鸣起来。
在下一个转弯处,她们遇到了那辆开向大宅的黑色福特。萨莉—安看到了维迪尔小姐的脸,她一脸满足,嘴角还挂着暧昧的微笑。萨莉—安也笑了起来,不过她微笑的原因与秘书小姐并不相同。
6 艾琳—卢比
二〇一六年十月,贝肯纳姆市
晚饭已经进行了一小时,可是玛吉还是没有宣布她和弗瑞德的婚讯,对,弗瑞德就是那个人很不错的大个子男人,他在樱草山那边有一家可以吃饭的酒吧。米歇尔很开心。这有以下两个原因:第一,爸爸似乎不能好好地坐在椅子上,他一直动来动去,几乎也没有碰过他的比萨,这让米歇尔觉得很好笑。爸爸之所以不吃饭,当然是因为他有心事,而米歇尔则对他的心事心知肚明。第二,还有一个更让他觉得好笑的事情,那就是自从车上的谈话开始,爸爸就一直说弗瑞德是个不错的人,可是米歇尔却并不赞同。弗瑞德总是用一种伪装出的友善来对待他,其实是出自弗瑞德内心的优越感。他酒吧的食物是还不错,但绝对没有米歇尔图书馆的书那么值得品味。米歇尔知道每一本书的题名,也知道它们属于哪一个门类。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毕竟是他本人亲手把它们放上书架的。米歇尔热爱自己的工作。图书馆里总是安安静静,很少有别的工作能提供如此宁静的环境了。大部分读者也都很友善,能够帮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所需的文献,这能给米歇尔极大的成就感。唯一让他生气的事情就是每天结束的时候,那些散落在阅览室桌上的书。要是这些读者都能把书放到附近书架上的话,他的工作量就会小很多了。嗯,这样很符合逻辑。
在图书馆这份工作之前,米歇尔就职于一间实验室。他大学的最后一年拿了份很漂亮的成绩单,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实验室的工作。他在化学上是有天分的,对他来说,元素周期表简直就是一门活动的语言。但是,他总是想尝试元素之间各种可能的组合,所以很快就以危害安全的名义被开除了,结束了本该前途无限光明的化学家生涯。爸爸大叫不公平,严厉斥责了实验室负责人的短视,可是也没能改变什么。随后,米歇尔就度过了一段深居简出的生活,直到市政图书馆的负责人薇拉·莫顿联系上了他。薇拉为他提供了现在的工作,米歇尔认为自己有义务不能让薇拉失望。现在,人们都倾向于在网上查找资料,这极大地降低了图书馆的人流量,有时一整天也不会来一个人。米歇尔就利用空余的时间来看书,主要是看化学论文,有时也读些人物传记,这也是他的兴趣之一。
我静静地看着爸爸,他从晚餐开始到现在就没有说过话。与之相反,玛吉的嘴就一直没有停过,但是她的话里根本没有任何重点,不知她到底是怎么把持话语权的。她的滔滔不绝让米歇尔担忧。她是不是太紧张了?怎么会说这么多话?她是不是要宣布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消息了?最后,当玛吉坐到爸爸对面,握住他的手的时候,米歇尔几乎认为玛吉是要拿出哄骗小孩子的手段来对付爸爸。一般来说,玛吉是个拒绝肢体接触的人。每次问候或告别之后,米歇尔都会拥抱她,但是玛吉却总是抱怨,说这让她喘不过来气。但米歇尔其实已经很注意了,并没有紧紧地拥抱她。最后,米歇尔终于得出了结论,玛吉的话应当是一种减少拥抱的策略,玛吉应该是不想拥抱自己的哥哥,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爸爸也被这个温柔的举动吓到了,他几乎屏住了呼吸,觉得玛吉终于要宣布那个大消息了。玛吉结婚已经不是什么惊喜了,他只想知道婚期具体定在什么时候。
“亲爱的,我们已经聊了很久了,你简直要急死我了。到底安排在什么时候?理想的情况是三个月之后。一个月减一公斤还是比较合理的。你知道的,在我这个年纪很难减肥的。”
“抱歉……不过爸爸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要减肥啊,这样我就能穿上那件燕尾服了!”
我看着自己的妹妹,我们两个人明显都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状态。米歇尔叹了一口气,开始解释了。
“为了婚礼啊。燕尾服是为了婚礼。”他解释道。
“你把我们叫来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爸爸接过了话茬儿,“他在哪里呢?”
“谁?”
“那个人很不错的弗瑞德啊。”米歇尔简明扼要地回答道。
“我们先等一等,要是半小时之后你们还是没有好转,我们就得到医院去。”玛吉说道。
“好了,玛吉,我求你了,你要是再这个样子,我们就真得去挂急诊了。你干吗要吊我们的胃口?这种场合我总得穿得隆重些吧。那件燕尾服原来就有些大,我要是尽量吸气的话,说不定还能扣上扣子。好吧,它是棕色的,一般来说在这种场合我们不穿棕色的衣服。不过这是特殊场合嘛,特殊的场合我们采取特殊的方案……另外,我们是在英国,不是在拉斯维加斯,一般来说还是能抽出时间准备婚礼的,呃,一般来说是有的,就这样。”
我和玛吉又交换了几个眼神。我最先大笑了起来,笑声很快就传染了所有人。爸爸抵抗了一会儿,最终也加入了我们的阵营:我就知道他无法抵御这种疯狂的笑声。玛吉终于镇定了下来,她揉了揉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但在这个时候,弗瑞德突然出现了:世界立刻又划分成了两个阵营,弗瑞德完全无法明白我们为什么会笑得这么疯狂。
“既然你没有打算要结婚,为什么要召集这次晚餐?”爸爸最终开口问道。
“你害怕什么!”玛吉立刻冲她正在脱大衣的男朋友喊道。
“为了家人们可以团聚啊。”我回答道。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理由,”米歇尔也加入了,“很符合逻辑。我是说,从统计学角度来看。”
“本来可以在家里吃晚餐的。”
“是啊,可要是那样我们可没有这种大笑的机会。”玛吉辩解道,“我能问个问题吗?在你和妈妈相见的时候,她是不是很有钱?”
“在我们十七岁的时候?”
“不是,更晚一点,你们重逢的时候。”
“十七岁的时候不是这样,三十岁的时候不是这样,从来就没有这样过。她当时连从火车站坐车回来的钱都没有,是我开车把她载回来的。”爸爸陷入了回忆,“当时她要是还能有更多的钱的话,甚至都不会给我打电话的。可是她的兜里只有几个硬币。好吧,孩子们,还有弗瑞德,我觉得我得向你们坦白些什么。不过弗瑞德,既然你还不是我们家的成员,我恳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坦白什么?”我追问道。
“你要是能停止说话,我就可以开口了。我们没有把所有的时间点都诚实地告诉你们,我们的故事也不是这样开始的。你们的妈妈并不是奇迹般地出现的,她也不是立刻与我坠入了爱河,认为我是她人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个好男人,虽然我们之前偶尔会这么告诉你们。”
“是每一次都这么说……”米歇尔又插了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