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右边是书房,与普通书房布置相差无多,左边是个套间,外间收藏船模,内间收藏图纸资料。
走进套间,李菡瑶便看见博古架、展台上呈列的各式各样精巧的木质船模,有些用玻璃罩着,顿时两眼放光,惊叹不已,“哇,这么多!”顿忘了鼻子上的伤。
江如澄微笑道:“这边来。”
他当然不会泄露江家秘密。
李菡瑶才六岁,能懂什么?哪怕是一艘最普通的船也够她学一阵的子了。只要表妹乖乖的待在藏书阁,他的目的便达到了,还可以温习功课,一举两得。
当下,他当起老师来,从最简单的竹筏、独木舟讲起,到木板船问世,从此弘舸巨舰、楼船方舟,争相辉映。驱动船行的方式,从桨、楫发展到橹,再到利用风帆的帆船,再到利用桨轮的车船,他都如数家珍。
说到自己熟悉的事物,小少年眼中透出自信的光芒,浑身散发别样风采,待看见李菡瑶凝神听讲、眼露崇拜,这风采更甚,仿佛遇见知音般喜悦。
长辈要他学造船,是希望他继承家族事业,他们不知他心里藏着一望无垠的大海。平辈兄弟对船舶的认知还停留在应付功课阶段,无法同他交流;李菡瑶虽然才六岁,却很聪慧,竟这样爱听他讲,他怎不开心!
李菡瑶认定一件事,那是百折不挠。
江如蓝听了一会嫌烦,道:“瑶妹妹,这有什么好学的?”
李菡瑶道:“怎么不好玩?将来我们开着船,到大海上,捉大鲨鱼。找一个没有人的小岛……”
江如蓝眼睛就亮了,忽然就看这些船模顺眼起来。没有人知道,江姑娘常梦想长大后离开家,没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的管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现在可找到伴儿了!
她若不好好学,将来什么都不懂,岂不成了瑶妹妹的拖累?她还比瑶妹妹大一岁呢。
于是,她耐下性子听起来。
江如澄忍不住笑了:小孩子的奇思妙想总令大人感到荒谬,曾经他也是这样天马行空、异想天开。
这天下午,江如澄只讲了船舶的发展和类型,次日开始,便教李菡瑶学习造船了,从画图开始。
虽是哄小孩子,也要做出样子来。
再说,找件事让她们做、让她们忙,他才能腾出空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或温习功课。
次日上午,江如澄先讲了木板船的基本构造,然后让她们绘制最简单的三板船图样,并注释。
书房里,李菡瑶和江如蓝各占一张桌,开始忙碌;江如澄则拿出这次去船厂得的一本航海日志,惬意地靠在罗汉床上,领略大海风光和海外风情去了。
一刻钟后,李菡瑶交上图纸。
她的神情很是忐忑。
江如澄接过去一看——
这画的是什么?
他蹙眉仔细辨认:线条犬牙交错,形状有点像母鸡。这么说并不确切,若真像母鸡,至少说明瑶妹妹擅长画鸡,但这鸡是没有脚的,旁边注释的字也……不可确定。
江如澄很意外地抬眼。
李菡瑶禁不住小脸红了。
“我还没开窍”这样的话,糊弄王妈妈就罢了,她是不会对表哥和表姐说的,表姐只比她大一岁,字写的比她端正多了,图也比她画的好,她无可辩解。
江如澄道:“妹妹讲给我听听。”
他实在看不懂写的啥。
李菡瑶便讲起来:
三板船是由一块底板和两块弦板组成,只要将两侧弦板合入底板便可。可以用铁钉连接,也可以采用榫卯结构。板缝用草杆、丝麻等物塞紧,再涂油漆。
江如澄了然:就说嘛,妹妹那么聪慧,怎会连这么简单的船都画不出呢?原来是写字基础差。
他没有笑话李菡瑶的字画。
他道:“妹妹年纪还小,多练练就好了。去年妹妹下棋还不是我的对手,今年就赢了我;谁知明年你的字会不会突飞猛进,比如蓝写的还好呢?”
李菡瑶欣喜地笑了,觉得澄哥哥说话就是贴心。
江如蓝见瑶妹妹这么快就画好了,急的很,忙忙加快速度,也赶了出来,拿过来给江如澄。
她见了李菡瑶的字和画,也是一愣,待听了江如澄的话,忙点头,也安慰李菡瑶道:“瑶妹妹你才学写字,不要急。我那时候也是这样子的,都拿不稳笔呢。写几个月就好了。”
李菡瑶微怔——她练了可不止几个月呢,但是她坚信自己能练好,所以赶忙挥去心头阴霾。
江大太太见李菡瑶安心待在藏书阁,放下心来。因外面冰天雪地的,晌午他们若去老太太的松鹤堂吃饭,路上难免吹冷风,她便让人将饭菜送过来。
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碗汤药。
李菡瑶闻见那药汤的苦味道,捏住了鼻子,不肯喝,道:“已经涂药了,怎么还要喝药?”
丫鬟哄她“喝了药才好得快。”
李菡瑶不听,就是不肯喝。
江如澄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在李菡瑶面前坐下,舀了一勺褐色的药汤,还没送出去呢,李菡瑶便急忙扭脸躲开,道:“不喝。好苦。”身边半天没动静,她转脸一看,江如澄把药汁送进自己嘴里去了,面不改色吞了。
李菡瑶吃惊——这药是熬给她的,怎么表哥喝了?
这时,江如澄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看着她。李菡瑶和他僵持,心想我就不喝,看你能怎么样。结果,江如澄又往自己嘴里送。
李菡瑶急忙道:“我喝还不行么!”
总不能让表哥都代她喝了。
江如澄笑了,勺子送过来。
李菡瑶很不情愿地张口。
江如澄喂了她,再舀一勺。
李菡瑶一边喝,一边痛苦地哼哼。
江如澄转脸道:“如蓝,拿蜜饯来。”
江如蓝捏着一枚梅子蜜饯在旁等着,等李菡瑶喝完了,便将蜜饯塞进她嘴里,笑道:“好了!”
李菡瑶苦巴巴地皱着小脸,配上鼻尖伤疤,要多痛苦有多痛苦,江如澄忍不住笑了。
饭后,三人又去那边逛了一圈,听江如澄对着船模讲各种奇闻趣事,活动了一会,才回到书房。
江如澄想起小表妹那蚯蚓字,心中一动,道:“我教妹妹写字吧。妹妹刚学,握笔姿势不大对。姑父和姑母没空教你,怎么不请个西席教你?”
李菡瑶不敢接这话。
父母亲何曾没教过她?
教了不知多少回了。
江如澄和李菡瑶并坐在桌边,右手从她身后环绕过去,握住她的右手,一笔一画教她写字。
“看,是不是很容易?”
“嗯,是很容易。”
李菡瑶见写出来的字端端正正的,欣喜不已,侧脸对近在咫尺的江如澄道:“多谢澄哥哥。”
这样手把手地教,爹爹早已教过了,于她而言并不新鲜,她感激的是表哥的宽容和体贴,没有嘲笑,没有讥讽,像爹爹一样手把手地教她,令她放下戒心。
江如澄道:“妹妹再写一个我瞧瞧。”
李菡瑶想起自己往日表现,不由心怯,道:“我写不好。这手澄哥哥要不捉住它,它不肯听话。”
江如澄听见这率真的童言,微笑道:“没有的事。你试试。多练习,便能运笔自如了。”
李菡瑶便认真写起来。
江如澄低眸,看着小表妹瓷白的小脸,以及鼻尖上指头大一块破损,竟感到岁月静好的安宁。
江大太太进来,就看见他兄妹头挨着头,正凝神专注地习字,微微一笑,放轻了脚步。
走到桌边,一眼看见两张图稿。
江如蓝的字迹她自然认得,那张似鸡非鸡的东西定是李菡瑶画的了,她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有些唏嘘:外甥女也不是全才,这字、画也太不像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