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把柳曼梨送到客栈安置好,苏静深回到家后已是凌晨,躺在床上,他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看样子,柳家兄妹根本就没有回梅城的打算,既是如此,他们就必定会留在凌州。在凌州他们无亲无故,又人生地不熟,想要站稳脚根,那是相当难的。
尤其是曼梨,一个姑娘家就越发的难生存了。
像这次这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了,他必须得帮忙给她找份事做,思来想去,也只能在父亲的洋行为她谋个差事了。只是,洋行里她能做的事实在太少了。但反过来一想,洋行根本也不差人,让她进去也只不过是先让她安定下来罢了。
至于能做什么事,做多做少,那都不重要。
“什么?让我去洋行?”当听到这个建议时,柳曼梨惊讶极了,“可是,可是在这样的地方我又能做些什么呢?”喝在她读过书,可是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对读书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而且在学校所吸收的东西也颇为有限,她也没有清怡那么聪明,“对了,”忽然,她似想起了什么,“我昨天在那个地方看到胡大哥了,清怡不是跟他在一起的吗?他,他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呢?”
苏静深与黄玉成顿时怔住,继而相视了一眼,
“可能,可能是因为工作需要吧,你知道的,有时候男人因为应酬,去那种地方是必不可少的。”苏静深忙编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原以为再提起杜清怡苏静深会承受不住,可是很意外,他非但没有因此而再次陷入悲痛,反而很坦然,似早就已经接受了现实。依他对他的了解,在感情上,他根本就不是那种能轻易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莫说他跟杜清怡爱得那深,就连他这个单相思者,一提到这个名这字都会忍不住心隐隐作痛。
他反而很坦然很淡定,没有一点儿心痛的样子。
“这样啊,希望他们俩没事才好。”柳曼梨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心里却是酸涩无比,“对了,苏老师,你上次不是说知道他们住哪儿吗?要不,我们去找他们吧。”她忽然提议道。
苏静深一听,顿时如梗在喉,瞪大了双眸看了黄玉成一眼,黄玉成也吓了一跳,
“这不好吧,毕竟人家……我们这么去不合适。”没人敢告诉他们,杜清怡跟胡云飞发生了什么。
“也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生活吧,苏老师,这些日子麻烦你了,你看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柳曼梨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低落,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好,玉成,”苏静深也替柳江安排了去处,“你看看你父亲的酒厂现在还要不要人,让柳兄去你父亲的酒厂做事吧,有个熟人,也好照应。”
黄玉成看了眼柳江,
“要,只不过是力气活儿……”
“没关系,我什么都没有也都不会,就是有力气,谢谢苏先生,谢谢黄少爷!”柳江满怀感激。
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柳曼梨,现在,什么生计不生计,工作不工作,都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她只求能再遇到胡云飞,哪怕是跟他近近地说句话也好……
月娘闻听杜清怡想要见见那神秘恩客,心中甚是高兴。
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没想到,终于让她给等到了。她早早地让人在东阁的花房准备好了一切,美酒佳肴,文房四宝是样样齐全,无论是雅的还是俗的,都可尽兴。
只等着,黄昏时分,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奈何天。
墙角的洋摆钟一分一秒地走着,眼看着太阳已经西沉,月娘还没有派人来差她去,这人的架子也太大了,莫非真的要让她等他?
杜清怡趴在桌子上看着摆钟下面的摆锤晃来晃去,不觉都有些乏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也真沉得住气。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是他。
“姑娘,”忽然,耳畔冷不丁地传来馨儿的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蓦地起身子,怔怔地看着她,“月娘说姑娘可以起身去花房了。”
杜清怡忙走到梳妆镜前照了照,掩了掩面纱,理了理云鬓,
“走吧。”
杜清怡以杜兰香的身份从锦绣轩的一条秘道直接进了那花房。
东阁花房是专门为贵宾准备的,是个很大的套间。
一直进去,是一个很大的会客厅,奢华的檀木雕花桌椅,两侧是欧式真皮沙发,天花板四周是很精致的琉璃宫灯,桌角却又摆着玉花台灯……总之中西合壁,陈设与布置很是花了一翻功夫。外厅与内堂由一帘翡翠珠隔开,从外厅看去,里面有一种朦朦胧胧的神秘之感。
一路走来,杜清怡的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有些紧张,又有些忐忑,尽管她已经想好了所有突发情况的应对之策,可是她依然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波动。
“姑娘到了。”她没敢抬眸,而是径直坐在了琴桌前,馨儿对着帘外高喝了一声。
“爷,兰香姑娘到了,我就不陪您了。”是月娘,“兰香丫头,您的贵客到了,好生伺候着,我去了啊。”她临走前冲着珠帘内特意叮嘱了一句。
杜清怡这才缓缓抬眸往帘外瞧了一眼,不是他!这一瞧,一颗紧张的心总算是松懈了许多。
看身形,像个地主老财,可既是如此,又怎会懂得每天送花这种招数来引起她的注意?心里想着,她便不由再次抬起眼帘,隔着珠帘细细瞧着:那人身形微胖,穿着一身黑色提花绸短褐,那光光的头皮显得尤为扎眼……不知道为什么,她越看他越像一个人,杜清怡缓缓离开琴桌,往珠帘靠近,她想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兰香姑娘,你想见我,该不会就预备让我这么坐着吧。”忽地,帘外兀自传来一个粗犷而低沉的声音。
杜清怡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的,脑子里一片凌乱,
“兰香在此先谢过爷对兰香的垂爱,”她尽量使自己镇定再镇定,“爷有什么要求,兰香一定满足爷。”
果然,那小子的主意不错,
“呵呵,久闻兰香姑娘大名,只可惜一直未有机会一睹芳容,”霍起山两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细细地回想着胡云飞那小子对他所交待的话,对女人,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尤其是对这种自命清高的女人,尤其要投其所好有耐心,首先,一定要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才会让她觉得你跟别人对她的态度不一样,才会让她觉得你是真的尊重她怜惜她,“对于像姑娘这样的女子,我一直都抱着一颗敬畏之心,倘若能这么近的听得姑娘一首用心之曲,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这还真是有点儿难为他了。
“好,兰香一定满足爷。”杜清怡重新踱回了琴后,从墙上取下一把梨花木琵琶,抱在怀中,继而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蒙着的薄纱,眸光如炬,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纳而出,这才轻移莲步往帘外走去。
馨儿见状,不由讶地瞪大了双眸,这是第一次,杜清怡第一次从帘内走出帘外,可见她对这个客人真的很重视了。
没错,此时此刻,杜清怡已经很确定他就是霍起山。
她每天都会看新闻纸,每天都会看有关于他的消息,可以说,他的相貌早就已经深深地印记在她的脑海之中。她盼了这么久,就在等这么一天。只可惜,她千算万算,没想到这个神秘人就是他,早知是他,她就事先准备好一切,让他今天就去见黄泉之下的父母。
看着杜清怡似一阵拂风弱柳一般盈盈从帘内走出来,霍起山的眼睛都直了,脑海中不自觉地闪出海棠春,又闪出杜清怡,两相对比着:不错,真不错!
虽然两人相貌有所不同,可是这丫头的姿色绝对不在于海棠春之下,甚至于她的眼神,比海棠春更加的吸引人。
尤其是她那弯弯的眉眼,简直勾魂摄魄,这是他在海棠春那儿从来没有看到过的,
“爷,我给您斟杯酒吧。”杜清怡按捺着内心的痛苦与仇恨,眉眼弯弯,笑意颦颦,刚柔并济中带着说不出的妩媚之色,凭哪个男人也敌不住她这样的魅力。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她此时此刻,比凌迟处死还要痛苦几百倍。
挣扎,愤怒,仇恨,无奈,恶心,痛苦……满满地涨着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可是她仍然要强颜欢笑,仍然要对着自己血海深仇的仇人笑脸献媚。
这种感觉是何种滋味,大概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吧。
“好,好好好!”那霍起山再装正人君子,也掩盖不住他骨子里的猥琐,那眼神儿,不停地在杜清怡的身上瞟来瞟去,甚至有几次他忍不住要去摸杜清怡的手,只是被杜清怡巧妙地躲过了。
“爷,您先饮了它,听起来才更有感觉。”说着,她便很主动地将那盏玉液推进了霍起山的嘴里。
杜清怡,还有什么比爹娘的血海深仇更重要呢?你除了色相还有什么,还能拿什么跟他斗?如果不出卖你的色相,又如何能套住仇人,为死去的爹娘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