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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姜,元烈三十七年。

北疆,岩城。

冬风烈,雨雪霏霏,寒风凛冽。

有一人,身着银色铠甲,昂首挺胸立于数十丈的城墙之上,手持一把长枪,长枪上明晃晃的,还能看到清晰的血迹,在斑驳的血迹之下,一个卿字,若隐若现。

城墙之下,拥着数万兵士,手执大刀,盾牌,凛然望着城墙之上的那人。

那人突然低了一下自己高傲的头颅,手中长枪忽地甩动了起来,在城墙之上雕琢出了一个大大的字,那是,姜!

旋即,在漫天风雪中,那些士兵,都是听到了那人大声的吼声,他说,“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接着,在那人的身后,响起了一阵阵回音,还有着众多兵士的复合声,“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然后,在突然响起的一阵鼓声之中,城墙之上的那人动了,就那么从数十丈的城墙之上,俯瞰着城下的众人,他的身旁,开始陆陆续续的聚齐起了众多的士兵,他们的手中,或拿着大刀,或拿着石头,却是连一把弓箭都没有。

“杀!”

那是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作为三大帝国的大姜帝国之一,竟然被小小的附属邻国楚国给破了一座城池,而守护这座城池的首领,竟是大姜最为英勇的将军,卿戕!也是在这一场战役中,这威名远扬的卿戕,卿大将军,就此身死,尸骨无存。

而他们失败的原因,不是因为作战技术不佳,不是因为兵士不够,只是因为,朝廷没有及时将粮草,兵戎,增援部队送到北疆!

当朝廷的增援部队来到这座城池的时候,这里已经被血染透,成为了一座死城,漫天的白雪之下,红色的血迹愈发的显眼,那都是那些死不瞑目的将士,流淌的热血!

没人知道,在那短短的三个时辰里,那些活生生的人儿是怎样一个一个死去的,也没人知道,死去的那一瞬间,那些将士在想些什么。

在厚厚的雪层之下,掩埋着一个人的身体,那身体上布满了伤口,血液已经凝固,伤口也已经腐烂,只是他,瞪大了双目,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他的眼里,一条一条的血丝渗满了眼眶。

而在雪层之上,却见一个人漂浮在半空之中,他的身子,隐隐约约,有些闪烁,他的目光,呆滞且无神。他还穿着死前的那一身铠甲,可是铠甲之上的鲜血已经没有了,看起来光洁且明亮。

他的目光,却是透过了厚厚的雪层,看到了深埋在雪层之下的,属于自己的尸体,还是那般,死不瞑目的模样。

呆滞了好久,终于,他缓缓的开了口,说道,“我……死了?”

他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世界里回响着,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看得到他,即便此刻他的周围,陆陆续续的有些穿着甲胄的士兵出现,开始用他们的双手挖掘埋在雪下的数以万计的尸体。

他忍不住伸出了自己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几乎是透明的,他甚至能够透过他的手看到,雪中一株衰败的枯木。

原来他是,死了啊。

原来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存在吗?那人这样想到。

慢慢的,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了,昏昏沉沉,如此过了好久,他才感觉到好了一些,能够勉强睁开他的双眸了,可此刻他眼前的一幕,是让他此后好些年的梦魇,那是,最为恐怖的一个梦。

他看到,他的尸体被悬挂于高高的城墙之上,尸体上已经长满了尸斑,甚至连他的本来面目都有些看不清了,可他感觉得到,那是他。

他身上的铠甲不知何时被脱掉了,此刻尸体上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囚衣,上面一个大大的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可是,城墙之下围观的百姓,明明都是穿着厚厚的棉袄呀,是了,他忘了,自己已经死了,又怎么还会冷呢?

只是他想不通的是,他,这个大姜帝国,德高望重的大将军,如何会落得如此一个下场,难道仅仅是因为败了?

就在此时,他的四周突然喧闹了起来,声音实在是太过嘈杂,以至于他很是迷茫,不知发生了何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听清楚,原来是,有人要被砍头了。

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关心的只是城墙之下,背对他站立的那个男子……

只是一个背影而已,他却一眼便认出来他是谁,那人还穿着他亲手给他做的斗篷,那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年,他在北疆猎了整整五只雪貂,为他一针一线的缝制而成,那是他成了将军之后,第一次放下了长枪,动用起针线这样的小玩意儿。

他是来送他上路的吗?

那人……

他试图朝着那人走过去,却在飘荡到一半的时候,听到那人的贴身侍卫,用着他也异常熟悉的声音,对着那人说,“世子,马上就到午时了,卿家……果真没救了吗?”

卿家?

他听得这两个字,心微微的震动了起来,砍头的,是卿家?是哪一个?哪一个卿家?

“救不了。”他听到,来自那人的声音,却并不像和他在一起时带有暖意的语调,更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样,带着一丝戏谑和微末的冷意。

“世子,究竟是救不了还是……将军府一家三十二口,难道真的,一个也救不了?”

将军府,一家三十二口,是要,满门抄斩的意思吗?

他还记得,他和他刚认识的时候,他还是被世人称作昭通第一纨绔子弟的花花公子,那个时候,他最讨厌的就是他能够把所有的话都用戏谑的方式说出来,那感觉就好像他对一切漠不关心,甚至于是,乐见其成的。

后来,明白了他的不喜,他慢慢学会不在他面前戏谑,用着极其严谨的态度,方式和他在一起,所以,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过他此般戏谑的语调了。

只是,在面对他们卿家一家三十二口的死亡面前,他用着如此戏谑的语调,是什么意思呢?

他突然抬起了头,望了望城墙之上自己悬挂的尸体,咧了咧嘴,想要笑一笑,却发现,根本笑不出来,原来灵魂是不会笑的吗?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突然就转了身,朝着城内而去。满门抄斩的地方,应该是在,通济门吧。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那人用着极其悲哀的语调,好小声好小声的喃喃着一句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当然不知道。

他还活着的时候,从城门到通济门,靠轻功得有一个时辰,可没想到,成了灵魂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刚巧他看到了,最后的一幕。

这是梦魇的由来……

在厚厚的宫城之内,最为显赫的宫殿里,有两人的声音悠悠的回响着。

“父皇,将军府已除,您可以安心了。”

“卿家,这一家人,也是可惜了。”

“卿人杰,卿君笑,还有卿戕,这父子三人,个个都是可以成为一方枭雄的存在。只是可惜,和平的时候是用不着这些枭雄的,父皇您可不要心软啊。”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是,分明和通济门相隔了那么长的距离,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满门抄斩的原因,原来,上万士兵只能手持石头作战,最后战死在遥远的北疆的原因,只是因为卿家,功高盖主啊?

父亲啊,您教导我们兄妹二人,精忠报国,誓死保卫大姜,可是最后,卿家落得如此一个地步,您,后悔了吗?

只是可惜,到死,将军府一家三十二口人,都还拥有着一颗赤诚的爱国之心,果真,讽刺到了极点啊。

卿戕,卿戕,亏你戎马一生,斗过了那些个虎狼之师,最终却是被自己守护的君王背叛了!

还有那人啊,究竟有没有爱过他呢?没有的话,那些年的呵护关心都是伪装?有的话,何至于眼睁睁看着他们全家去死,他的哥哥,也是他的挚友啊!就算救不了他的性命,将军府三十二口人,难道一个都,救不下吗?不,不是的,分明他是有能力阻止的,只不过是,不想,不愿罢了!

后,据史书记载,元烈三十七年,原大姜大将军卿戕,苟同小楚,通敌判国,赐,满门抄斩,卿戕此人,则将尸体悬挂于城墙曝晒三日,以儆效尤。

此后,大姜再无卿氏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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