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哑声道：“侯爷临终前向卑职交待后事，他说，当年曾以血溅青霜起誓不负夫人，若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但最终还是违背了誓言。侯爷希望卑职能帮他实践最后的承诺，死后将他火化，一半撒在邱小姐坟前，以赎前半生他对邱小姐的亏欠，另一半扬在风中。可卑职实在不忍将侯爷挫骨扬灰，便自作主张将侯爷秘密葬在了辛夷涧原先侯爷为自己立的衣冠冢中。”
我一愣，胸中翻涌起了令人窒息的悲意，他对待自己还是那样的残忍！
我强抑着悲伤道：“玉衡可留下了遗言？”
傅文道：“侯爷走的时候很平静，只是面对着壁上邱小姐和夫人的画像，口中不停呢喃，‘尽负春恩，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他沉默，伏身从散落在地上的信间翻拣一阵，寻出了一方绢帕，“这是夫人当年所绣，侯爷一直视若瑰宝，以前每次思念夫人时便会拿在手中反复摩挲。侯爷面上很冷，不太愿意表达情感，但他的内心却比任何人都热，夫人嫁入李家之后，侯爷有一段时间都宿在龙渊阁，看似对夫人不闻不问，其实他每晚都会悄悄回府，然后远远望着夫人映在窗棂上的身影一动不动，直到夫人熄灯安寝。”他将那方绢帕递过来，“侯爷的手因寒毒侵蚀，已麻木得握不住东西，但最后那段时间，卑职还是看见侯爷一边用火将手烤热，一边勉强持笔一笔一划地在帕子上写着什么，写完之后，将帕子与关于夫人身世的证据一并锁在盒子里交给了郦先生保管，卑职以为，帕子上或是侯爷留给夫人的话，却又不想让夫人看到。”
我接过绢帕，其上绣着两朵曼陀罗，相偎相依，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做针绣，也是此生唯一一次绣曼陀罗。我轻轻抚摸着粗劣的针脚，千针万线皆是我少女时期的纯真和对他的爱慕，而我终没有将最美好的情意错付。
我嘴角勾起一抹恍惚的笑，冰冷却自指尖一点点荡开，漫到心里，仿佛被万针穿心而过，有空洞的冰凉，却不觉疼痛，从此后，心死了……
绢帕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生涩地跳入眼中。
妻芸儿：
近日旧疾频发，呕血不止，神思恍惚间常见思若之影徘徊眼前，恐大限将至矣。更深漏长，夜阑如素，不禁回首往昔，余虽不才，然纵观此生，金戈铁马，百战余生，于社稷君王、黎民百姓无愧，于慈孝双亲微憾也。今，人之将死，所牵缠挂念，惴惴难舍者，惟卿耳。
忆及与卿相遇之初，小荷豆蔻，娉婷袅袅，清丽脱俗之甚，令余见之难忘。后蒙垂青，以真心衷肠相许，执手灯下，发冬雷夏雪之愿，作白首偕老之约。其誓言铮铮，日月可昭，至今亦如昔年刀痕，刻骨铭心，风吹不干，雨打不散。
怎料，人生无常，白云苍狗，纵然两情相悦，更那堪天意似剑？佳期如梦，未至经年，以铁石之心弃山盟海誓如敝屣，无奈且无奈……
自卿别后，余心阑珊，独寄凭栏，往昔泛泛，几多离愁，百转千回。身虽隔关山万里，长风难度，心却无一日不萦绕卿侧。相思何处去，看那南雁横飞处。
今当别离，虽有万千无奈亦知天命有尽时，自当听之任之。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所幸人到残生尚有卿相伴，两心相印，虽只三月，却留余永生难逝之忆，足慰平生矣。
一纸心书，寄天南地北之相思，生离死别之断肠！
已矣，已矣！今生情已尽，惟愿从结三生缘。
…………………………………………………………
绢帕在掌心紧攥成团，泪大颗大颗地掉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