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孟杰三人组赶到聚点KTV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谢琳正在唱许巍的《蓝莲花》，声嘶力竭，几个女孩摇着手铃和沙槌助威。她们身前的大理石桌子上摆着一打啤酒，已经吃了一半的果盘，还有被排列得落错有致的扑克牌，估计刚刚有人玩过小猫钓鱼。
今天的谢琳换了一双黑色绒面的高统靴子，黑色贴身的小上装，立领里面塞着白色的丝围巾，下面是条膝盖上二十厘米的黑白格子短裙。看见沧海三人组进来，她高高举手挥舞，陈逸峰极有眼色，立刻冲上去握手大赞：“美女美女，久闻大名，幸得一见，今生不虚。”
谢琳也笑得像是一朵花儿。
可是与此同时，音箱中传来的声音嗡嗡作响，就像是置身在一堆高频发生器里，曹孟杰只觉得耳膜和周围的玻璃一起都濒临爆炸……果然人不可貌相，漂亮的女孩子唱歌不一定好听。
李耀辉凑在陈逸峰的耳边说道：“熊二，中国人，夸不得，你瞅瞅这唱功，简直是毁天灭地啊。”
曹孟杰吐槽道：“我们可以考虑叫她李老板，这样《熊出没》人就齐了。”
其实谢琳的歌唱得不错，不过并非那种穿云裂石的华丽高音，她参加“战地青年大使”的歌唱比赛前曾经问曹孟杰选什么歌好，曹孟杰说以她的嗓子不如降一个八度唱贰佰的《玫瑰》，谢琳扁扁嘴，说她不喜欢民谣，想唱周杰伦的《告白气球》。曹孟杰也不劝她，说你要是喜欢挑战高难度，建议唱《新贵妃醉酒》。
谢琳没有搭理，低低地哼着《告白气球》。
后来大家一起看了足球的比赛转播，国足以0:1输给了奥地利，情理之中的事情，中国再乒乓球上太得志了，所以只能用足球挨个儿道歉。这时KTV里面响起了谢琳唱的《说好的幸福呢》，她在舞台上蹦蹦跳跳，长发的发梢缀着一枚银色的小猪佩奇坠子，歌声忧郁明快，获得的比分极高——9.3。
李耀辉以前就给曹孟杰旁断言过，千万不要以为女人傻，她们只是有时候任性。对于李耀辉这种装模作样的文艺青年，曹孟杰素来奉若圭臬。
谢琳唱完了，蹦起来把整个人扔沙袋一样扔在曹孟杰旁边的沙发上，伸了一个懒腰：“喂，F3，你们来晚了，自罚三杯哦。”
“我们值班啊!保卫人民生命财产，这个不算在内。”曹孟杰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李耀辉陈逸峰，“李耀辉，陈逸峰，都是高中同学。”
“我叫谢琳，沧海一中文科四班的，她是明玲玲，那个是严妍，都是我们同班同学。”谢琳说完便上前与两只熊握手，俨然像是这帮丫头的头儿。陈逸峰李耀辉四目相对，似乎满脑子的在回想沧海一中有这么个人么？其实也不奇怪，陈逸峰李耀辉是那种别人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别人的那一类人，不像曹孟杰，谁都不认识他。
“歌了没歌了，下面谁来点？”那个叫严妍的女孩说，眼珠子在李耀辉身上瞟来瞟去。
“我来我来，我这个老二的任务就是暖场嘛，”陈逸峰立刻捋袖子上了，这个人就是这样，一到什么KTV或者酒吧就会立马变成另外一个人，“待我唱一首韩寒的《后会无期》吧。”
“诶？拜托老兄，韩寒只是作者又不是音乐家。《后会无期》是朴树写的。”谢琳说。“韩寒的书我最喜欢的也是后会无期，太体现他青春豪放不羁的风格了。”
“管他是谁写的，我要关原声，曹孟杰帮个忙!”陈逸峰盯着点歌屏，聚精会神。
女孩们拍着巴掌笑。
“帅哥诶帅哥诶。本人还是头一次见到，你怎么会和这两个人交上朋友的，我之前还不知道。”谢琳扯着曹孟杰的袖子，偷偷指坐在角落里默默喝着啤酒的李耀辉。
谢琳这个表现太像个花痴了，不过李耀辉倒确实是出名的清秀，不知道他年龄的人都以，为他才上高中，姑娘们看着他直流口水。
“熊大你唱什么？”曹孟杰问了一句。
“帮我点周杰伦的《青花瓷》吧。”
“要跟帅哥一起唱，我要跟帅哥一起唱!”那边叫做明玲玲的女孩举手蹦了起来。
——嘛，世上的花痴绝非只有谢琳一个。
“曹孟杰唱什么？”
“汪峰的《北京！北京！》吧，熊二帮我点。”
“啊!这个我不会唱!”谢琳说。
“那你跟谁唱？”谢琳看着她的姐妹问道，“谁会唱的站出来。”
没一个人回答她。
“我……”憋屈了好久的李耀辉小声说，他觉得自己不出面的话曹孟杰就太尴尬了。
——群魔乱舞。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
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我似乎听到了他蚀骨般的心跳。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死去。
北京！北京——
咖啡馆与广场有三个街区，就像霓虹灯到月亮的距离；
人们在挣扎中相互告慰和拥抱，寻找着追逐着奄奄一息的碎梦。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死去。
北京！北京——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去，我希望人们把我埋在这里；
在这儿我能够感觉到我的存在，在这儿有太多让我眷念的东西。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死去。
北京！北京——
曹孟杰打亮手机屏幕，QQ没有任何提醒。
“几点了？”谢琳往手心里呵着气，轻轻地跺着脚。外面的玻璃幕墙碎了好些，冷风直灌进来。简直就像是抗日战争时期的烂尾楼，曹孟杰小时候老听李耀辉讲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化现实主义，将现实的东西和不现实的东西结合起来，现在他终于有了几分感受。
“十点半。”他把手机搁回口袋里。
“出去透透气？”
“好啊。”
战争年代还有KTV开放实在是件令人惊叹的事情，不过市政府曾经保证沧海市还是沧海市，娱乐和商业设施还是照常开放。在包间外的吧台前，面对着汽腾腾的一锅关东煮，飘着淡淡的鱼香。旁边是一个自动售货机，里面除了有几根士力架外，其他的商品都已经空了。
“你吃什么？”曹孟杰问道。
“我要两串鱼蛋就好了。”谢琳说。
“那好吧，两串鱼蛋，两串章鱼小丸子。”
“十八块钱。”柜台里面的伙计说着，顺便耸耸肩，把军棉大衣裹得紧了一点。曹孟杰顺势看了看挂在牌坊旁边的温度计：十六摄氏度。
毕竟是非常时期，娱乐可以免费，吃的东西还是限量的。曹孟杰在钱包里摸了四张食品券给他，谢琳给了十块钱。
“回去吃？”曹孟杰有点犹豫。
包间里面现在是什么场面？曹孟杰不得而知，不知道是明玲玲在和陈逸峰对唱《两个我们》还是那帮精力充沛的女孩们凑在一起吼《好日子》，他记得出来的时候还有两屏幕的歌在排队。
“出去透透气。”谢琳说。
“好，我去帮你拿大衣。”
两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串关东煮，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谢琳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她披上了外套，一件黑色贴身掐腰的羊绒皮大衣，垂下来的长发摆拉起来刚好盖住双腿。他们的面前是环城北路，路灯稀稀拉拉的，没有人迹。曹孟杰咬了一颗章鱼小丸子下来在嘴里嚼着，忽然觉得他和谢琳这样子就像两个陕北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坐在田埂边一人抱一个夹馍。他侧脸看了看谢琳，她也看着前面发呆，嘴巴不停地动着。
没有人说话，霓虹灯广告牌在头顶孤零零地闪烁，身边的光一时绿一时红，曹孟杰又咬下了一颗章鱼小丸子。谢琳吃完了一串，双手在裙摆下裸露出来的腿上搓着。曹孟杰看了她一眼，撞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谢琳说：“你知道么？我们新闻系最有名那个帅哥，在沧海电视台当导播的那个，他昨天请我吃饭了。”
“那个以前经常在电视里主持十佳金曲的？我觉得他长得比我还老。”
谢琳说：“谁说比你老？那可是我们学校超强帅哥，百度贴吧上面经常有某个人发帖说我今天又看见某个人啦，和哪个哪个女生在食堂里面吃饭。”
曹孟杰感觉自己被狗咬了说：“好吧，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老了会比较像贾樟柯。”
“切!”
“切什么？”
“我这身怎么样？”
“不错啊。”
“他说了，最喜欢穿格子短裙和长大衣的女孩，身材好的穿起来最性感了。”
曹孟杰有些无语，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说：“这样的衣服不是《时代周刊》上面很多么？好象都是日本过来的式样，学生装满大街都是，短裙靴子长大衣，流行好多年了。”
“你想什么啊？他是说喜欢我，你这个大傻子，这都听不出来。”
“真委婉。”
谢琳哼了一声，吃下一颗鱼丸。
“唉！问一个八卦问题。”谢琳突然把自己的脑袋探过来，活像是一只温顺而神秘的小猫，“你是不是喜欢李娅楠啊？”
曹孟杰顿时觉得五雷轰顶，该死的最近怎么见到人都是问李娅楠东李娅楠西的，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曹孟杰在追李娅楠，偏偏只有李娅楠自己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刚刚唱歌你那两个兄弟说的啊，卡耐基看过没？头脑简单的肌肉男和思想一根筋的文艺青年，很简单的就把话套出来了。”
曹孟杰心想这两个嘴碎的家伙，以后说事情自己还是三思而后行吧，因为有可能会遇到女魔头。
“以前看过卡耐基，但是那些东西还是不要用在你喜欢的人身上，反正我是这么觉得的。”
“你傻啊，女孩子是要哄的生物，当然偶尔也要表现出一些失落感。这样说吧，如果你去追一个女孩，一直对她好，那么这个女孩就会产生一种名为‘骄傲’的感情，其性格也会在不经意间变得高傲起来；但是如果你某一天不对她这么关爱了，她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地方不是那么值得你的注意了，于是乎，对方就会反过来对你表现自己，就好像孔雀开屏。”
“这算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不是，我这是在《读者》上面看到的。”
曹孟杰叹了口气，吃完一串丸子，将余下的竹签扔在路边，心想这简直是伪文艺青年的大胜利。
“你说的不管是套路还是什么卡耐基利用人性的弱点，前提都是对方会注意到你这个人，但是李娅楠根本就不注意我。不管是我关心她，还是冷落她，她都不会在意，因为无论是多了我还是少了我，李娅楠的生活都不会出现任何起伏。”
“听你的口气，看来那个李娅楠的世界是封闭的啊。”
“只是对我而言，对她的男朋友来说可不是这样。”
“哎呀呀，对方还有男朋友，你这样追李娅楠难道不是给那个人戴绿帽子吗？”谢琳居然还会开这种隔壁老王的玩笑。
“谢琳，你知道吗，两人的爱情之中有第三者的插入，受伤的往往都会是原配那边，这样子我也乐意，但是我觉得我这个‘隔壁老王’可不会是这么敬业的家伙。”
“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会说一下丧气话，要我是李娅楠我也不会喜欢你。”
——真是一针见血的话啊，真的。
“不过呢，曹孟杰，有喜欢的女孩就去追呗，隔壁老王成功上位又不是不可以。要是李娅楠真的结婚了，只要你说一声，我谢琳会尽一切所能来帮你，就算是开着坦克打爆婚车，也在所不惜。”
“你这话好像是熊大……嗯，那个李耀辉。”
“我开玩笑的啦，我哪有能力弄坦克来啊。”
“不怕，我弄坦克你来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关东煮在风里面被吹凉了，咬在嘴里有股怪怪的腥味。曹孟杰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谈话终结者，谢琳这样的女孩子在想什么自己都猜不透，二人也找不到什么有趣的话题使谈话还能继续下去，更何况李娅楠呢？
不过这个样子也挺好，曹孟杰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