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行云永远都会记得，这一天，阴云密布，爷爷回来的时候，脸色竟是比寻常还要难看的。而且，爷爷的背，也似乎变得佝偻了几分。
他没问，也不敢去问。他知道，连日的大战，对方有上仙的帮助，令天星已经去到了一种山穷水尽的地步。
烈行云知道，偌大的宰相府之中，已经剩下了他与爷爷两人。
而爷爷这几天，总是独自一人在庭院中喝闷酒。
之前是六个人在喝酒，有时穆爷爷也会一起来喝，几个人在那喝酒尽兴，酣畅淋漓，酩酊大醉，就像是与父亲一同在喝。就算是母亲劝阻，他们也会嚷嚷着不要打扰兄弟相聚。
到后来，穆爷爷走了，几个人仍自每晚喝酒，只是多了一个酒杯，多了一个怀念的人。
再后来，当四位叔叔走了后，只剩下了爷爷，本来墨伯父要求陪着爷爷的，但是，爷爷二话不说就将他赶走了。
最后，就只留下一个人喝闷酒的爷爷。
……
“男儿仗义必饮酒，保家卫国带吴钩！”
烈千山好像很喜欢这句话，忍不住又说了一遍：“男儿仗义必饮酒，保家卫国带吴钩！”说完，又是举杯向着虚空敬了一下，似乎在邀请什么人，然后一饮而尽。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深沉的伤感，眼底深处，掠过一片深邃的痛楚。
这一刻，眼神突然变得刀锋一般凌厉。
这种凌厉一闪而过；但他眼前几朵盛开正艳的花，突然瑟瑟颤抖一下，悠然落下，飘落在地上。
“第一杯酒！”
烈千山双眸微醺：“敬你们！为了天星，视死如归。”
言毕，就是一杯酒下肚。
“第二杯酒。”烈千山双眸开始泛红：“敬！战场上以残躯报国的兄弟们！”
“身虽残，志未残；若有战事，还能披甲！这些兄弟，你们每一个，都是好样的，每一个，都是英雄！”
“兄弟们，我烈千山敬你们！干杯！”
烈千山声音微颤，捧着一碗酒，对着无尽夜空，将酒一饮而尽。
一时间，不远处的烈行云只觉心中壮怀激烈、感慨万千。
“第三杯酒！”烈千山突然大声道：“敬天下英雄！敬四方军人！敬，普天之下，所有的，还在战斗的军人！”
“干了这杯酒，纵使战死毫无怨念；身为军人，便是钢铁长城！哪怕浴血沙场也含笑；哪怕马革裹尸又何妨！”
“第四杯酒！”
烈千山闭上了眼睛，老泪纵横：“敬，敬天下的军人妻子，天下的军人母亲。坐看儿孙满堂，只愿天下太平，世间不再有战争……”
到了最后，烈千山竟是止不住了泪水，只能一杯又一杯地频频下肚……
男儿一生不流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爷爷……”
“云儿啊……”看到烈行云，烈千山悄悄抹去眼泪，挤出了一个笑容，向他招手：“来，过来，坐爷爷这边。”
烈行云来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云儿啊，来，喝一口。”烈千山将酒杯递给烈行云，示意他喝。
“哦。”
烈行云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而后，小脸扭曲，十分古怪。
“这酒，好苦啊……”
“是啊，苦，就是这酒的特点。”烈千山呵呵一笑，又是一杯下去。
“这酒，是我在二十二年前所酿，珍藏至今，是英雄所品之酒，是英雄酒……”
烈千山望着夜空，思绪悠远：“一切，就像当年那一夜……那时候，你父亲，也如你现在一般坐在我身边，天星，也如如今这般危难……”
四下，万籁皆寂，只是偶尔传来虫鸣之声……
“当年，你父亲来找我长谈，打算投笔从戎，我没说什么，只是将酒拿出来，就这么静静地与他喝着，这么苦的酒，当时才十五岁的他竟然全程陪着我喝了下来……”
烈行云静静地听着，不愿破坏爷爷的回忆。
“那时候，我问他，这么苦的酒，为什么能喝下去。他说，这不是酒，是英雄的眼泪，所以……他要把这英雄的眼泪都喝掉，烂在肚子里，让天下英雄，自此不再流泪……”
烈千山又是两杯酒下肚：“当时，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他的志向，听着他说……
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说过，要在和平到来之日，凯旋归来时，将这酒作为庆功酒，将它喝完……让天下英雄，不再流泪，也无泪可流……”
说着，烈千山刻意的低下头去，隐藏了眼中的骄傲。
我的儿子，我的骄傲！
烈行云心中一热；他陪着自己的爷爷喝酒，自然要无论什么都在暗中注意，他分明很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眼中的自豪和骄傲。
突然想要流泪！
自己的爷爷，虽然从来都是慈爱与严厉的存在，但是，他从未看到过，自己的爷爷露出过这种情绪。
这是对自己父亲的骄傲！
烈行云也清楚，自己的父亲，当年选择投笔从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让爷爷骄傲吧。
毕竟，这是天下所有为人子共有的心。
看了看烈千山，烈行云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额际发丝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烈行云一扬脖子，将杯中酒连着这一份郑重的情意，同时灌进心中！
心中灼烫。
烈千山的声音很是沧桑，很是感慨。如是沉默了良久，这才说道:“所以，我将这酒，改名为英雄泪……将之珍藏至今，只为有朝一日，能与你爹一起，将这英雄泪喝完，让天下英雄，不再流泪……”
说到这，烈千山已是两行清泪横流。
烈行云静静地看着酒杯，良久没有说话。
“来，喝吧。今日，将着英雄泪尽数饮完，只希望，再也不要流泪了……”烈千山醉醺醺地道。
说罢，竟是直接一坛上了，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烈行云看着烈千山豪饮不止，泪与酒早已分不清，混在了一起。
看着眼前的酒，烈行云将之拿起，一仰脖子，直接将这杯中酒灌入肚中。
两人对酌于这苍茫夜色之中，一杯一杯复一杯。
不久之后，烈行云率先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烈千山醉眼迷蒙，看着倒在一旁的烈行云，突然起身，进屋，而后，又走了出来，手中还多了一些东西。
在这时，苍茫夜空之中，月色明亮，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就像是从这月光之中走出一般。
“你来了。”
烈千山开口道。
“老千岁，帝都百姓都撤了，您还不走吗？”那人开口。
“走？陛下没走，我又能走到哪去？”烈千山笑了笑，神色之中，尽显戏谑。
“走吧，带他走吧，离开这天星城，离开这天星。”烈千山说着，向烈行云走去。
他拿出一条带着血的绣有星火印记的围巾，为其围上。而后，又将一枚戒指戴到了烈行云手上，随后，又将烈行云抱起，交给了月沧澜。
“带他走吧。”说着，又将一把剑递给了他。
随即，月沧澜明白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千岁，我走了……”
下一刻，月华退去，月沧澜消失在了烈千山面前。
无尽夜空之中，只留下永恒的黑暗，悄怆幽寂，寂静无声，令人恐惧。
“接下来，只待黎明的到来了……”
……
这章算昨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