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眼里……真的,什么都不是?”
男人齿缝里磨着话,望着她的眼底却无助又无奈。
他到底瞧上了她什么?这个该死的秽话满天不懂避讳,连杜月新那种荤素不忌的人都已退避的女人,偏偏他放不开,舍不下。
百里司羽这个人,楮知忆到底是有些明白的,珍爱自己的羽翼,有些公子哥的气息,但喝过洋墨水到底比百里司宸开化,不管不顾耍流氓的事不会一再发生。
但她亲眼见过百里司羽和楮知妍在床/上滚过,着实无法对他生起好感来。正要冷眼相对,却见他眼底染着痛色,似麓山脚下那迷了路的猫,眯了眼睛瞧着骄傲极了,却晕满了无措。
楮知忆尚不知情滋味,见他如此也不由软下心肠,难得同他说了几句真心话:“你我之间若是有关系,也是阿妈留下那一纸婚书,束着你我未婚夫妻之名,如今早没了。除却此事,你我相识尚不足十日,何来情义?”
百里司羽眼底怒火升腾:“咖啡馆里,你扑身相救,黄金银行街口,你我联手才杀了阿辉逼出了杜月兰,破了凤夫人疑案。生死之谊,你竟说你我之间无情无义?”
他说的……很对,楮知忆竟无法辩解,只抿着唇沉默地望着他。那一双大眼因为仰着头而显得越发明媚耀眼,眼底闪烁的那一道茫然,让她看起来像个幼小极了的孩童,正茫然倔强地看着眼前带着侵略性怒气的男人。
那一瞬间,百里司羽心就软了,分明眼前这人还长楮知妍几个月,偏生此时瞧着像个孩童,让人不忍心苛责。便压了声柔道:楮知忆,把祁姨订下的婚事推给大哥,是我不对,如今你同大哥解了婚约,我也跟阿妍分了手。我喜欢你,你现在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
楮知忆不明白这人前一秒还怒气匆匆后一秒就温柔和煦的模样,越发弄不清男人的心思。但话她是明白的,她不愿意百里司羽从此与自己纠缠此事,索性挑明了:“我见过你同楮知妍在一起、”一顿,说地更详尽了些,“在床/上。”
百里司羽脸色一变:“那天晚上潜入别院的,不只是百里司宸,还有你?”
楮知忆坦白:“唔。”手指了指天,“他看了,我只是听到声音。”
百里司羽被她的真诚气笑了:“所以,你瞧不上我,因为这个?”
楮知忆实在不愿意被这种纠缠着,头疼地看着他:“我是不可能同你在一起,也不可能会同你结婚的。你该明白,我会跟森、段天在一起,只怕不久就会订亲了。”
“你根本不喜欢那个段天,你才见过他几回?”
“唔,但是他给我了一个好价钱,一百根大黄鱼。”楮知忆淡道,眼底却闪过一抹杀气。到底杀了森田,匡他一笔也救回外公的命。
“他能给你什么,我照旧可以给你。不只是大黄鱼。”百里司羽淡淡地看着她,“楮知忆,不要以为我可以这样好打发。那个森田是什么人?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你跟他在一起是为什么?”
楮知忆诧异:“你不认识他?”
百里司羽挑眉冷笑:“我该认识他?”
楮知忆突然笑了:“不认识,很好。”
这样就说明百里司羽没有勾结日本人。
她极难得笑,平日里都肃着一张脸,明明那样精致的面孔非得端着一派孔夫子的做派,此时一笑明眸绽开,露出脸颊上一枚极浅的酒窝,生动极了。
百里司羽只觉得若她能一直这般望着他笑,这一生到此都值。只因着她此时的欢喜,只纯粹的因他而生。因他不认识段天。
百里司羽望着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晃了眼,低声问:“我,可以亲/亲你的眼睛么?”脸颊微红,“只亲/亲眼睛。”
“不可以!”楮知忆拒绝。男人刚刚凑过来的唇便顿住了,但离她极近,滚烫的,炙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脸上,让她没由来想到火车上那张突然靠近的妖/娆的脸。
她刚要别过头,街口就传来报童嘹亮的呼喊声:“号外啦号外了,火车大爆炸,三十人死,五十人重伤,南京特派员重伤未醒……号外,号外……”
楮知忆猛地睁大了眼睛,百里司羽立刻叫住了那报童,买了一份报纸。
今晨的号外,楮知忆没有看到黑墨水刻出来的“火车爆炸”,目光直直地盯着“南京特派员”的字上。
南京特派员低调回南京,中途火车意外爆炸,倒致重伤未醒。
南京特派员,凤临九!
同行的,该还有百里司宸。
楮知忆一遍遍地看着报纸上的伤员名录,没有百里司宸。而死亡名单尚未一一列出,因为多数死者“血肉模糊”。
楮知忆的握着报纸的手颤抖不已,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压住了呼吸,堵住了所有的进气。
百里司羽一目十行地看着,道:“知忆,我先送你回去,我要回督军府。”
号外上写明火车在临近江苏时爆炸,但是凤临九是从凤歧城走的,只怕现在督军府已经乱成一团。
“好。”楮知忆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如纸,声音仿佛被千万斤的石块堵住了,低哑的不像话。
百里司羽这才发觉楮知忆的异样,慌忙扶住了她,问:“可是重伤名单上有你的亲友么?”
她与凤临九并无生死之谊,这个人冷心冷情的,绝不可能因凤临九重伤而伤痛,想必是重伤名册中有她珍视之人。
楮知忆张了张嘴,眼底滚落两道清波,却似哑了声,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摆手,想说没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女朋友如何就不劳少帅费心了,大事要紧,少帅还是先处理要务吧。我送楮小姐回家。”
一个低沉的男音幽幽地传来,带着一股不阴不阳地韵味,似一把刀狠狠地戮进了楮知忆的心底,也点燃她仇恨的火焰。
楮知忆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拳,指甲死死地掐入掌心,皮肤刺破,疼痛入骨,让她恢复了神智,也找回了声音。
“司羽,你先回去。”楮知忆望着街口缓步走来的男人,拉住了挡在自己身前的百里司羽,冷笑,“我问问我的一百根金条的事。”
少女声音冷冽,杀中带煞,与之前那懵懂的少年样截然不同。此前望着她还有些茫然的眸子,似藏了一把刀,闪着凛冽的寒意。但那一声司羽真真切切地叫进了他的心底,让他无法拒绝。
百里司羽手背在身后。
他瞧出来了,她对段天只怕无仇也有过节。总该让她可以自保。
楮知忆接了,将枪别回腰后,眸子却仍然落在森田脸上,不移半分。低声道:“先走。”
“楮主任的条件我答应了。”森田走到她面前,同错身而过的百里司羽微微切了切身,点头颔首,只切身时,身量笔直,是日/本国标准的见面招呼礼会釈。
琐碎的礼节完毕,他方才看向楮知忆,接着方才的话:“明日便会亲自送到府上,现在,我可以跟你约会了么?”
“正要找你。”楮知忆望着他,面色森冷。
森田却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敌意,不苟言笑的脸露不以为然地扯出一抹笑,问:“租界有处居酒屋,菜式不错,就是不知道宋、楮小姐敢不敢去?”
楮知忆淡道:“你都敢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区区一间居酒屋罢了,有何不敢!”下巴一扬,“带路。”
森田微微一笑,切身抬手做了个指势。
凤歧城一城两中心,一个是黄金银行,凤歧城的中心;一个是租界,自成一圈,各色人等混杂。
居酒屋于闹市中占了一隅,门口接待的女人穿着和服,躬着九十度的身子,说着标准的中文。
森田要了一间包间,临窗的榻榻米上布着茶席,先有人送了茶。
楮知忆半日不曾沾水,确实渴了,就手就喝了。
森田拿了只粗陶的茶壶替她续了茶,半真不假地夸赞:“楮小姐好胆识,不怕我在茶里下药么?”
楮知忆淡淡地看着他:“你想让我做的事还没有做呢,你怎么舍得让我死?”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轻松。”森田脸上溢着笑,眼底却带着一抹诡谲的光,“若下的是楮三小姐中上的药呢?女子讲究三从四德,你成了我的女人,自然得乖乖听我的话。”
楮知忆冷笑:“那种药要能药倒我,现在躺在医院的该是我,而不是楮知月。”
“看来楮小姐是很清楚自己连累了妹妹,怎么一点内疚都没有?毕竟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为你而死。”
“伯仁都没死,收起你的假惺惺。”少女眸光似剑,冷声如霜,“凤临九的火车爆炸,是不是你干的?”
“我以为楮小姐会的第一个问题会是:我需要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我不问你也会说。别废话,火车爆炸是不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