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寂静,风过无声,唯有人与人之间彼此探寻的目光里燃烧着或沉痛或悲愤的烈焰声响。
她的枪口对准着王权,没有对准百里司羽,可是这一刻他的胸口却仿佛被枪的后坐力狠狠地捅一下,连骨头都疼。
虽然她告诉过他,她心里只有百里司宸,但往常对于他和百里司宸之间的处事,她都是点到即止。今日既然她把话挑明了,他避不开了,那就说开了。
百里司羽低下头舌头快速地舔过干涸的唇,抬头看向楮知忆道:“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野心,阿爸有,百里司宸有,我也有。百里司宸有驱除侵略的心,我也有。我做过的,百里司宸也做过,我没做过的百里司宸仍然做过。他若真的是战赤臂的英豪,我甘愿为他鞍前马后,可是他不是。屠一城人救两城人,他的兵觉得悲壮,阿爸觉得有赚,可是我问你。如果要牺牲麓山救两城,用你的亲友换他人,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她不愿意拿外公的命去救两城人,也不愿意世间从此无麓山。
见她不语,百里司羽低笑:“你也不愿意是不是?我不过是……”
“师座愿意。”小伍突然上前一步,站在楮知忆身旁看向百里司羽,两眼赤红,声音哽咽,“骊山屠城,师座奶娘也在那里,他母亲的骨灰也在那里。师座为了救两城人,背负了多少年不忠不孝弑杀成性的恶名?你以为他舍得么?师座为什么十岁就上战场了?还不是因为他阿妈死的早,你阿妈苛待他奶娘,他才想上战场用自己的功名换房子,给奶娘一个去处,给自己一个去处么?骊山一战,敌我势力悬殊,如果没有师座破斧沉舟,你以为只是两座城么?你想想当时大帅在哪里,如果再失两城,死的是大帅,丢的是凤歧,哪里来现在的督军府,哪里有四方敬畏的凤歧城。你暗储势力在军中给师座下绊子,你以为你做的事师座不知道么?师座不过是看着血肉一场,大帅年迈,不想让他天命之年还要看到子孙互相残杀。你以为师座为什么要亲自送凤临九去南京,他根本就不会跟你争凤歧城。师座说,他要的,他自己会去挣。你以为五师是怎么来的?是这十八年师座一身血肉换来的。你以为华军那种在大帅面前都不可一世的人为什么会对师座言听计从,因为他像我们所有人一样,看着师座从一个个头没枪高的孩子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我们五师,每个人都受过师座的恩惠,师座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有我们的原因。”
小伍往前一步,颤抖着嘴唇压下喉咙里滚出的哭腔:“师座曾经被狙击手打穿胸口,擦着心脏差点死掉。我只问你二少帅,你有没有为了救两城百姓,拿着枪对准至亲过?你有没有为救副官手骨被打穿过?你有没有为攻一坐城,在冰天雪地里潜伏两天两夜过?没有。你是夫人爱子,从小读的洋学堂上过军校又出过国,学的是带兵打仗的道理,可是你的身上却没有一个战争留下的伤疤。这样的你,又凭什么让我们为你效忠,又凭什么夺走师座的五师?”
他认得小伍,他曾在他的别苑当过守卫看过门,那时候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说到百里司宸的时候能那样夸夸其谈。
小伍这番表忠让楮知忆感动,但反应过来后想拦却已经迟了。
百里司羽淡淡地笑了笑:“所以,百里司宸根本没有死。”
楮知忆叹了口气,刚才就是因为听到小伍说到百里司宸,她听得入了神才会没有及时出言制止。
但事到如今,婚礼已过,石井原太“刺杀”一事已成过去,百里司宸用诈死来迷惑森田的意义已经不大。
小伍这才恍然醒悟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恨不能立刻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绞着脑汁找着找补的话。
楮知忆怕他越说越糊涂,先一步将人拦下,对百里司羽:“既然是你的人,那就留下吧。”看了小伍一眼,“走。”
“夫人,伍哥,我不是……”王权觉得自己有点冤,他什么都还没有说,就连百里司宸没死这种事都是小伍透露的,怎么他就被划为叛徒了。
楮知忆从粪桶里抱出装着年轻人骨灰的坛子转身要走,没有两步就止住了脚。
她没有回头,看着扣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低声道:“虽然你人多,但也不一定能拦下我。”
“我没有想拦你。”百里司羽苦笑,“如果这两几天我阿妈找你,你,不要去。”
其实,这也是他去教堂找她的原因。
楮知忆终于转身看他:“她想害我?为什么?”
“不是,她可能对你有些误会。”百里司羽有些吞吐。楮知忆心知其中有异,但也知多问无意,就算百里夫人真要害她,百里司羽能对她说这些已经尽心了。
“谢谢!”楮知忆同他道谢。
日头渐偏,她还有要去之处。
楮知忆没有回那座旧土屋,并让小伍带人回到别院,她会从地道去找他们。
百里司羽行/事以利益为重,王权又是心志不坚的,说不好就会卖了他们。
临别的时候楮知忆叹了口气,问:“真的石井原太是不是已经在麓山了?”
小伍摇了摇头,四下看了看,手刀在脖子上拉了一下。
楮知忆睁大了眼睛:“谁动的手?”
小伍得意洋洋:“就昨天晚上,森田那小子还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呢,自己在凤歧办婚礼,暗地里偷偷地把人送回麓山。还好师座聪明发现了,立刻把人杀了。”
楮知忆蹙眉:“现在把人杀了不明智。”
“放心,师座肯定有下策。”小伍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对百里司宸充满了信心,“放心,师座要做的事,没有什么不成功的。”
很显然,他也不知道百里司宸的下策是什么。
楮知忆脑仁有些疼,为百里司宸有这样的下属感到心累,问:“他在哪里动的手?”
“城西海岸码头。”
城西海岸码头,季田的私人码头,森田从那里送人走,杜闫生能拿城西海岸威胁季田,那么很多事就很显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