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并不炙热，但落在那修长的指节上却明媚的晃眼。
百里司宸站在男人身侧，捡了两本他翻过的书，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扔回了摊上：“最近当老夫子么？读这种书！”
封面陈旧的《老子》在阳光下翻了个跟斗，心平气和地落回原来的位置。
伍豪从口袋里拿翻出两块钱递给书贩子，将两本封面不清的书夹在腋下，走在侧前方为引着百里司宸往前走，转头看向楮知忆，明亮的大眼弯出一抹笑意：“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从怀里掏出一只金色怀表，当着百里司宸面便递给了楮知忆：“送弟妹新婚，不要嫌弃。”
“怎么是弟妹不是嫂子？”百里司宸顺手截胡了，在阳光下掌了眼，“这不是你稀罕的不得了的宝贝么？说是留学时什么人赠的，极为珍贵，怎么这么慷慨？”
心念一动，拦在楮知忆身前，挡了他的目光，低声道：“你可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混蛋，一天到晚脑子都在想什么。”伍豪嗔着斥，眼底却染着像，看着百里司宸的模样活像看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太穷，这是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了。”
百里司宸恍然，直起身子往楮知忆身前一靠，将怀表塞进她手里：“收好了，这可是罕见的宝贝。”
楮知忆摇头，将怀表还给伍豪：“既是他人所赠，怎可轻易转赠。况且，我和百里司宸还没有成亲，不必送礼。”
说话不拐歪抹角，率直中带着一丝唐突，但因着那一张尚带稚气的脸，却像极了端着老成的小娃娃。
伍豪哈哈大笑，指着百里司宸道：“我骗他的。”
百里司宸扯了扯嘴角，拢住了楮知忆的手道：“收下吧，咱们回个礼就是了。”
倒不是瞧上了他的表，而是他那一句“送新婚”着实入了他的意。
百里司宸别过头，冲随在暗处的小七打了个手势，随后才跟着伍豪七拐八歪的进了一条巷子的一间旧屋。
是木制的阁楼，一楼坐着个婆子在缝衣服，看见有客人，立刻道：“我去打点酒来。”
伍豪拦住了，笑道：“自己人，不用浪费钱。”
在这一场毫无破绽的对话中，两人却已经完成了一次暗号。婆子这才引着百里司宸楮知忆进了厅内，布置茶水。
“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上海如今乱的很，不然我还能带你们四处逛逛。”
伍豪脱了棉长袍外套，露出里面一身白衬衣和黑色长裤，衣袖半挽，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臂。接过婆子送上的热茶，道了谢，方才边喝着水边同百里司宸说话。
百里司宸随意地捡了张凳子坐了，半揽着楮知忆的腰，指着婆子略有些佝偻的背影问：“那也是你们组织的人？”
“嗯。”伍豪没有瞒他，“既然来了，就给我看一下门，我们一会开个会。”
“你还真不避嫌。”百里司宸不怀好意地笑了，“我可是南京的人。”
“我们对任何爱国人士都敞开胸怀，用人不疑。”伍豪微笑着，明亮的眼底闪着纯粹的光芒。
“既然用我干麻不直接把我收了，那好歹现在我也是正经八百的卧底。现在算什么？只能算南京正经八百的叛徒。”百里司宸指了指上面，“他们可都想要你的命。”
伍豪放下杯子，神色多了几分端肃：“我派人去麓山了，你的想法我也大抵是清楚的，但你这样做跟两年前有什么不同？”
百里司宸脸色一变：“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不，会有最好的办法。”伍豪坐直了身体，脸上多了几分肃穆，“麓山十村，百里司宸，那都是人命。我们的同志应该转达了我的想法，请你拖延一些时间。”
“最多五天。”百里司宸漫不经心地喝着茶，低声道，“两天后森田回麓山，我的人在里面多呆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伍豪兄，我跟你想的不同，有的人可以抵百人千人用，而有些人……你纵然救了他的命，你能救他的心么？”
“你错了。”伍豪肃然道，“这片土地，这些人民，大多都在盲目跟从的人们，之所以还没有觉醒是因为我们做的不够。是我们还没有给他们足够觉起的勇气，没有给他们足够觉悟的希望。我们拯救不了谁的灵魂，而是要让他们看到希望。而我们，在你看来已经觉悟的人们，其实只是比他们先看到希望而已。”
这番话其实很温和，没有慷慨激昂，只是一番婉转的陈述，却像一道清泉刹那间涌过楮知忆有些茫然的心底。如果说此前她还踟蹰自己的计划会扰乱百里司宸计划，这一刻，她就已经笃定了。
是的，人命没有贵贱，没有值与不值的得失。她的脊背挺了挺，仿佛有什么坚硬抵进了她的心底。
百里司宸不以为意：“还是那样，五天时间，我给你五天的时间，只要你有办法安然解救麓山。以后我就听你的，且我保证，真有一日你们开战，凤歧城至淮州开城相迎。”
“好！”伍豪举起杯中水，跟百里司宸碰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楮知忆心头涌起一股热血，只觉得此刻自己该说点什么，举起杯中水，说道：“伍豪大哥，我是麓山人，不知道你们于麓山计划如，我愿为马前卒。”
“楮知忆！”百里司宸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乱说话。”
“抱歉。”楮知忆并没有抽回手，看向伍豪问，“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能！”百里司宸一把握住她的手，咬牙道，“麓山我来救。”
楮知忆摇头道：“不用，你只照你的计划就好，想救麓山是我的事。百里司宸，不要因为谁而改变自己。”
“我，不，改变！”百里司宸磨牙，“你要敢和他借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楮知忆没有理他，再问伍豪：“你是赤色分子么？”
“……”伍豪一怔，“是！”
楮知忆飞快道：“我想加入你们组织，我愿意帮你们执行麓山计划。”
百里司宸咬牙：“不许！”
楮知忆看向伍豪，有些急切：“我外公被日本人害死，麓山是我家乡，我不会放任他们不管。营救麓山我本来就有计划，麓山地势我熟，我可以跟你们配合，五天之内将人救出。”
伍豪意外地看向百里司宸：“你们，没有商量一下吗？”
“不必商量。”楮知忆道，“他有他的计划，有他的责任和承担。”
“我现在没有计划，没有承担。”百里司宸一把握住她的手，几乎要把掌心纤细的手腕折断，“有事回去说，你要救麓山，他妈早不告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