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水龙讲述道，前年，他还没在圣马诺医院看尸，是在另一家医院当停尸房看守，那家医院管他吃饭，但每月只给他一个大洋，那年正好赶上乡下发大水，他在城里挂念家中的老父，就请个假匆匆回去看望。
到了山村一看，半个村都几乎冲掉了，没被冲掉的人家也都躲到山上去，因为谁也不知道这雨下到几时，万一整个山沟都淹了，到时想跑也跑不掉。
还好牛水龙的家地势高，还没遭水冲，他把父亲送到山中住进山洞，然后回家想再收拾点东西带上山，就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一头水牛。
当时溪水翻滚，泛滥的河中有一个孤岛，那头水牛就呆在孤岛上，很明显水牛是被困住了，但牛水龙知道水牛的水性非凡，是不会被淹死的，那头牛之所以呆在岛上不动，肯定是原本被人拴在树桩上，它无法挣脱缰绳的束缚。
眼看水量越来越大，不用多久孤岛也会淹掉，水牛如果浸到水里还没法挣脱缰绳就会淹死。牛水龙当机立断，冒着危险泅过去上了岛，解开牛缰绳，然后骑在牛背上，赶水牛游过溪河上了岸。
本来这是件好事，他救了人家一头牛，可偏偏私心作祟，牛水龙将牛拴在山坡上吃草，他匆匆上山找到他爹，说起牛的事，他爹断定是厉家的牛，但厉家的房子在昨天凌晨被大水冲垮了，一家老小生死不明，估计也不可能有幸存的，因为溪水冲下去几百米处就是个瀑布，掉下去绝无活路。
牛水龙试探地问老爹，厉家的人不见，那这头牛怎么办？老爹说先拴着，牛在坡上有草吃，暂时也饿不死，等天放晴了，水退了，就等等吧，看看厉家有没有人活着出现，有活着的就把牛还给他家。
牛水龙说万一厉家的人都死掉了呢？
老爹说那只能去找保长，把牛给保长，让保长处理，咱们管不过来。
牛水龙说保长的家说不定也冲掉了，保长也死了呢？
老爹说那就去找乡长，乡长家也冲掉，那就去县城找县长老爷。
牛水龙听明白了，他爹的意思这头牛就是不能自家留下，一定要交给官家，让官家去处理。
牛水龙再次冒雨下山，望着滚滚洪水，突然间村里又传来一些巨响，原来是发生泥石流了，还没有被水冲掉的人家霎时被泥石流给吞没。
整个村子都被毁了。
他又上山寻找，找到了逃上山的另几户人家的人，但没有厉家人也没有厉家的亲戚，而且幸存的人在过去都曾跟厉家闹过不和，有些甚至还有很深的仇。
牛水龙盘算，如果他把牛留下，剩下的乡亲是不会责怪他的，更不会认为他是趁火打劫。
当然他很清醒，牛是万万不能直接留下的，留着牛，人们就知道他是捡来的，即使不是偷的也掉人品，背后人们会觉得他太贪了，把淹死的厉家幸存的牛给霸占了，发灾难财呀。
所以不能直接把牛占为己有，最好的办法是把牛拉出山沟到集市去卖掉，变钱。
牛水龙看着那牛，顿时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大洋……
肖光捷听到这里问道：“你真把牛拉出山沟去了？”
“是的。”
“弄到哪里卖了？县城牛马市场吗？”
“不，我骑着牛走在路上，半路遇上了一个人，直接就卖给他了。”
“怎么，你见着个陌生人就问他想不想买牛？”
“不是我问他想不想买，是这个人看见了，问我是不是去县城卖牛的。”
“他怎么知道的？你又没有举着牌子。”
“这个人对我说，你这头牛有问题，如果不是去卖的，再拖下去就会死掉，还是卖了吧。”
牛水龙解释，这个人是识牛的，看出这头是头老龄牛，已经过了拉车干活的岁数，不用多久就会老死。
肖光捷奇怪，“既然他能识牛的年龄，知道这头牛来日无多，为什么还主动想买呢？”
“他是个宰牛的。”
“噢，原来是个卖牛肉的？这么说来，你卖这头牛，只能按肉牛的价，不是劳力牛，价格一定不高了。”
牛水龙唉了一声，“说得是呀，这个家伙也太精了，他先指出我这牛快要老死，然后就压低价格收购，还说如果我不卖给他，恐怕也到不了县城牛就倒了，还不如快点卖给他算了，他牵回去马上下刀子，还能赚回点皮子钱，肉也没多少斤，这牛又不肥，老早掉膘了。”
“最后卖了多少钱？”
“三十个大洋。”
“那你知道如果买一头青壮牛，要多少钱？”
“起码两百五十个大洋吧，一般我们农家根本买不起，要好多家凑钱合买一头。”
“三十个大洋，虽然有点少，但你得了这笔钱，还是不错，后来这笔钱是怎么用的？”
牛水龙连连叹气，好像有点不想说，在肖光捷的催促下，才说他后来认识了一个女人，满心希望娶了成家，谁知中了人家的奸计，这笔钱几乎被骗走了。
“仙人跳？”
“一定是的，反正那个女人把钱骗到手就无影无踪了。”
肖光捷听得真郁闷，但也不用生气，因为有些穷人也是被逼无奈，不是甘心被骗的，是那些骗子可恶，这年头骗子太多了，老实人往往吃亏。
继续问道：“你把牛卖了，告诉你爹了吗？”
“不，当时我没跟他说，怕他知道后骂我，我爹这个人是认死理的，他认为不该做的事，决不允许我做，我要做了，他会很生气。”
“那你突然有了钱想讨老婆了，你爹不会怀疑你哪来的钱吗？”
“我说是在城里看管尸体，是那些运尸的给我的小费，是我一个一个积攒起来的，我爹也信了。”
“这事都过去两年多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出事了？”
牛水龙将烟头扔向河，下面发出嗤一声。
“别提了，活该我倒楣，原来厉家人没有死，他们找我来了。”
肖光捷也是猜到了，只能是这个原因。但他还是很疑惑。
“厉家人那次发大水不是被冲走了吗？”
“确实冲走了，也死了几个不会水的女人和小孩，但三兄弟没有死。”
“三兄弟？他们多大了？”
“老大比我大五岁，老二比我大一岁，老三比我小两岁。”
“可他们怎么知道他家的牛被你捡着，又去卖掉了？”
牛水龙打了个嗝，停顿了一会，在月光下犹豫地说：“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搞清他们怎么查到我头上来，我猜想，要么当初我救牛，牵牛，骑着牛出去，是被哪个同村的看到了，后来厉家三兄弟回村一打听，那人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他们得知是我把他家的牛给弄走了，他们就沿着村路往外打听，得知那边有个宰牛的，就向宰牛的打听，结果就得知当时我卖牛的情况了。”
“那你在中翰城的圣马诺医院看尸，他们又怎么知道了？”
“我也不清楚，我把我爹接来中翰，也没跟村里人讲要到哪里去，村里人不知道我在哪里干活，厉家三兄弟怎么会发现我在圣马诺，想想也是奇怪。”
“也许这就是所谓天网恢恢吧，世界虽大，冤家却路窄，你偷走人家的牛卖掉，人家早就知道是你干的，可能一直在找你要账，是找了快三年终于找到你了。”肖光捷发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