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兴师相府,珞洵足足调动了一整支军队,两百人有余,皆是他手下经过艰苦训练的士兵,今日势必有一场不小的轰动,司徒瑾颜如果不随去看看,着实有些不太放心。
“那您小心点。”汀兰弱弱地回道,往旁边退了两步。
司徒瑾颜这才放下轿帘,转身坐在了珞洵对面的轿凳上。
马车徐徐驶动,在轻微的摇晃下,司徒瑾颜陷入了一片思虑,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此事不会这么简单,就好比司徒政耀八面圆通的狡猾一样,她侥幸逃脱,相府却到迄今一点作为也没有,指不定这群蛇狼虎豹又在打什么主意。
“怎么了?”珞洵温和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司徒瑾颜不安地用鼻子叹了口气,担心是自己多想,终是没说出心中镌空妄实的担忧,只是改口道:“待会不管发生什么,请不要牵连奶奶。”
这确也是她的担忧。
珞洵轻轻一笑,理所当然地回道:“当然不会。”
司徒瑾颜听闻,这才缓缓舒了口气,继续安静地乘坐车轿,在持续半个时辰的颠簸后,终于传来韩阳勒令吁马的声音。
珞洵率先下轿,外面是众将士整齐而规划的跑步声,待司徒瑾颜被珞洵牵出来后,只见斑驳斑斓绚丽的相府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守门的家奴见状,纷纷吓得连滚带爬奔喊着进了府内。
司徒瑾颜打量了一眼牌匾上的两个烫金大字,清冷的眸子凛若冰霜,与珞洵步步踏上门前的大理石凉梯。
才进府门,就见大堂大内以司徒政耀为首,陆续快步走来了一众人等。
“臣,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司徒政耀仍假情假义地朝着珞洵俯首一拜,身后的众姨娘和丫鬟们见门外涌入了不少官兵,顿时吓得不轻,连跪地的身躯也颤了几分。
“右丞相,本王昨日才从月阳县回来,不巧在东街遇上了被人追杀的良娣,你可否解释一下这是何原因呐?”珞洵一边冷冷地调侃,一边悠哉地下了园前阶梯,走至司徒政耀面前时,锐利的目光似要把他看穿。
在场的人自然清楚实情,听闻太子来问罪,有的直抹了把额间的薄汗,有的干脆由丫鬟扶着跪立不稳的身躯。
司徒瑾颜面无表情地将地上的所有人扫了一眼,比起之前她险些被人置于死地的惊险,她此刻却是半点怜悯也提不起来了。
“有人要杀良娣!”司徒政耀突然诧异地朝司徒瑾颜投来一眼,尔后故作一脸茫然地说道:“老臣怎么不知?”
司徒瑾颜漠视了一眼他的虚伪,珞洵更是对此狡辩危险地眯起了眼眸,看起来已是佛然不悦。
司徒政耀便在此时又道:“良娣前些时候来给家母贺寿,不慎感染了风寒,老臣念及不易奔波,便将其留宿府中派专人照顾,但是昨日送药过去的周妈妈突然发现良娣不在屋中,老臣担忧良娣病情,便派人四下寻找,岂料,竟有消息称良娣已随殿下回宫了!老臣还正想进宫去问候问候良娣呢。”
司徒政耀圆了一嘴流利的谎言,分明是经过了精心编织。司徒瑾颜心中愤懑,早该想到他会抵死不认,否则,他又怎会从昨天到现在为止,一点动作都没有。
越是想及此,司徒瑾颜的心中就越是不甘,径直步下阶梯来,对着众家奴冷道:“右丞相说他从未软禁过本宫,你们说这是真的吗!”
众家奴纷纷低垂着头,两手交替在腹前,半响也未敢发出一声。
司徒瑾颜见状,便又道:“你们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本宫可是在馥柚阁足足圈禁了五天之久,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号人,若有人撒谎包庇,但凡给本宫查到一丝一毫的证据,你们也将与你们的主公同罪而论!”
闻言,家奴们纷纷面面相觑,双手不停地交替捏动着,脸上写满了紧张,见有些成效,司徒瑾颜便故意挑了一个自己从前的侍婢——秀儿,问道:“秀儿,你的性子我清楚,柔弱不易撒谎,你对太子殿下说,右丞相是不是软禁了我。”
司徒瑾颜故意将矛头单单对准一人,但凡秀儿松了口,其他侍婢自然溃不成军了。但就在秀儿支支吾吾想要开口时,司徒政耀却故意咳嗽了两声,立马把现场蠢蠢欲动的气氛震住了。
秀儿便在这时纷忙摆手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司徒瑾颜知道她是被吓住了,当即神色冷厉地回看了司徒政耀一眼。
“良娣到底想问些什么?府内丫鬟身轻言微的,恐回答不了您的问题。”司徒政耀悠悠说道,眼里闪着几分狡黠,被司徒瑾颜一览无遗。
“你别以为不承认此事就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你想杀我!如果不是顾钦南的话,只怕我现在早已成一具尸骸了!”司徒瑾颜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愤然冲着司徒政耀斥道,眸光凛了一凛,她看着司徒政耀那张沧桑冷漠的脸,心中顿然涌起这许多年来的委屈与辛酸,最后化做一句无比失望的话语,“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从小她就没有得到过自己该有的父爱,尽管以往的司徒政耀再怎么严厉刻板,可司徒瑾颜都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沦为他权利道路上的绊脚石,而因为如此,她的生身父亲真的可以狠心到杀死她!
多么可悲啊!司徒瑾颜不由地会在心中感到一阵讥讽。这些她早该在很多年前就明白的道理,却非要等到千疮百孔了才恍然领受。
“会有女儿如此和父亲说话的吗?”司徒政耀反问道。迄今为止,他仍未觉察到自己的错误,还在为他恶习昭著的罪责开脱。
虽是心寒无比,可司徒瑾颜却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司徒政耀正是知道这点,嘴角得意一笑后,又对着珞洵说道:“倒是太子殿下,良娣前些天高烧不断,不是说了些糊涂话您也相信吧?老臣三代为官,复昭之年更是替皇上立下赫赫之功,您若真想定老臣的罪,怎么也该有道皇上的圣旨吧!就这么带些官兵闯入我相府算怎么回事?”
司徒政耀的语气抑扬顿挫,从珞洵越发森冷的脸色就已看出,此事显然是被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拿捏住了瓶颈,珞洵本想和他撕破嘴脸,岂料司徒政耀却避重求轻,不仅毫无担当地将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还故意摆弄出宰相的地位来威胁珞洵。
司徒瑾颜自是不怕珞洵畏惧,就是担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今日若是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能端起这盆污水,只怕会日后会引起更大的祸端。
“呵!”珞洵嗤声一笑,负手在园中踱了几步,司徒瑾颜看到他握起的拳头,明显是在抑制情绪,“既然丞相如此,本王也无话可说,本王今日来也并非一定要治你的罪不可,红叶湖畔的刺杀大家都心照不宣,既然都已经刀锋相见了,谁都没有必要再继续拿腔作势,你取我性命不要紧,但我珞洵最恨别人动我最心爱的东西。”
珞洵的语气倏地顿了顿,目光如炬,“所以就算我今日揪不住那条狐狸尾巴,以后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丞相,不如我们走走瞧?”
闻之,司徒政耀阴沉的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酝酿了半响过后,仍旧不明其事地作下一揖,“臣,还是不懂殿下的意思。”
司徒瑾颜极其鄙薄地看了他一眼,知晓今日无法拿住司徒政耀的罪行,只好不甘地回到了珞洵身边。
珞洵便在这时平顺地搂过她的腰,“废话本王就不多说了,良娣好意来给祖母贺寿,却遭遇一系列不公的对待,既然相府如此不待见她,那么从即刻开始,良娣与司徒家就再无任何干系,她不再是你丞相的女儿,她唯有的一个身份,那就是我太子的良娣!”
珞洵郑重地说道。说起断绝关系,其实司徒瑾颜的内心也是有丝不舍的,但那只源于此刻忧伤、却仍旧不敢反驳半语的赫珉禄月。
司徒政耀微垂着头沉默不语,只有萧二娘在这个时候慌忙跑出,一脸讶异地对司徒瑾颜劝道:“不行啊瑾颜,我是你娘,你可不能不要为娘啊!”
司徒瑾颜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眼她如小丑般的嘴脸,心淡如止水,漠然回道:“萧二娘,我是耳根子软,但我不傻,你屡屡对我见死不救,还指望我会感激涕淋地去孝顺你吗?”
萧二娘听了,慢慢落下的眼眸淌着几分焦虑与懊悔,也不敢再多挽留了。
司徒瑾颜想,但凡当时萧二娘没那么自私,替她偷偷通报了一下宫里,她也断不会如此冰冷绝情吧……
“我们走吧。”司徒瑾颜微微仰头对珞洵说道。
珞洵朝她温和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带着她步出相府。
府内的士兵也纷纷退出,在珞洵与司徒瑾颜乘上马车后,重新在后面规划成一队。
尔后,整齐的马蹄声与步伐声交替生响,司徒瑾颜也在逐渐永久地告别那座承载回忆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