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赫珉禄月便派了宁城名医柏哲涛去给司徒瑾颜查看伤势，两副药下去，司徒瑾颜总算睡上了一个安稳觉。
“能医者不能自医。”汀兰立在司徒瑾颜床前，看着她好不容易熟睡下的面孔，轻轻叹了口气，将换下的血纱布端了出去。
刚出房门，迎面就走来了凌芸阁的当值丫鬟冬梅。
“汀兰，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四小姐。”来者一边说，一边将手中之物递前。
汀兰定睛看去，发现正是昨日那块被二小姐抛入池中的白玉，当下心中欣喜，忙伸手接过。
“咦，怎么会在你这，是谁给你的？”她问。
“哦，是西苑的那个小怪胎，你只管把东西交给小姐就好了，”冬梅扯了扯嘴角，不以为意地说道，尔后想起自己还在值班，便匆忙挥别了她，“好了，我也该回去干活了。”
“诶……”汀兰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冬梅的步子已经走远了，只好作罢。
握了握手中的玉坠，她猜想司徒瑾颜见到了一定会高兴的，想及此，她愉悦一笑，继续端着纱布朝前走去……
药效在中午过了时刻，凌芸阁的偏房里，酸楚与疼痛将司徒瑾颜从梦中唤醒。
身旁充斥着浓浓的药草气息，司徒瑾颜望了眼榻前盛着药物的瓷碗，勉强让自己坐起。
这时，房门却被人打开，从外走进了汀兰，当看见她醒来的一瞬间，兴奋地一把抱前，“小姐，你醒啦！”
“嘶！”司徒瑾颜疼得身子一缩，咧起嘴。汀兰这才赶紧松了手，连连说着对不起。
司徒瑾颜摸了摸她的头，将她的莽撞淡化在了笑容里。
“哦，对了，小姐，你的玉坠找回来了。”汀兰忽然想起这事，忙从腰间拿出了白玉，交到司徒瑾颜手中。
“你去捞回来的？”司徒瑾颜问道，却见汀兰摇了摇头。
“不是我，是别人捡起来的，托冬梅转交给的我。”汀兰如实说道。
听闻，司徒瑾颜却垂眸思了思，脑海中忽地想起昨晚那个怪瞳少年。
“难道是他？”司徒瑾颜小声嘀咕着，似在自言自语。
“小姐，你认识是谁吗？”汀兰疑惑地问道。
司徒瑾颜看了看她，还未来得及说，门口便传来一个福语声。
“见过老夫人。”
随之，走进了赫珉禄月一干人等。
“瑾颜见过奶奶……”司徒瑾颜见状，正要起身福礼，却被赫珉禄月制住。
“躺着就好，躺着就好，身上还有伤就别起来了。”赫珉禄月关心地连忙走前，坐在了榻上，“感觉怎么样了？”
“谢奶奶关心，已经好多了。”司徒瑾颜柔声回道，确实有了柏哲涛的药物辅佐，感觉背部的伤已经好上许多了，再没有火燎燎地痛。
赫珉禄月将她的手拍了拍，随后却又朝身后的刘妈妈示了示意，“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和颜儿聊聊天。”
“是，老夫人。”刘妈妈恭敬地点下头，便带着一干奴仆出了去。
屋子里只剩了赫珉禄月与司徒瑾颜，还有在一旁假装伺候吃药，不愿离去的汀兰。
司徒瑾颜看着赫珉禄月担忧的眸子，笑了笑劝慰道：“奶奶，我真的没事了，您不用太担心。”
“怎会不担心，你自小身子就差，你娘怀你的时候喝药比吃饭还多。”赫珉禄月愁着眉说道。
提及姚氏，司徒瑾颜心中总有股莫名的忧伤，许是原身留下的挂念……
“娘为我吃了很多苦。”司徒瑾颜颔首垂眸，轻语带过。
“是啊，你娘和你一样，都是命苦之人。你出生时是早产，四斤还不到，当时连产婆都急傻了眼，断言你会活不了，只有你娘拼了命把你生出，哪怕换走了她自己的性命……”
说着说着，赫珉禄月突然湿了眼眶，浑浊的眸子泛起了一层伤感。
司徒瑾颜替她将眼角的泪逝去。
回想起从前，原身留下的信息却并不多，司徒瑾颜所能忆起的，只有一些形形色色被厌恶与恐惧着的人，唯有一个不被排斥的，便是这位老夫人了。
而她也很迷惑，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自己，而赫珉禄月却爱之莫及呢。
“奶奶，世人都唤我为七世煞星，唯恐避之而不及，而您又为什么对我如此好？难道不怕瑾颜会给相府带来不祥吗？”司徒瑾颜问道。
闻言，赫珉禄月却是满脸惆怅地叹了口气，徐徐道来。
“奶奶清楚你绝非不祥之人，七年前有舍明大师批你命中带煞，我不多加阻止并非默认，而是我明白涵玉她心中有怨，若你再待在相府，只怕日子不会好过，倒不如借着此名义送去乡下，许能有一线生机啊。”
听完，司徒瑾颜同汀兰都是一惊，纷纷望去赫珉禄月。
而司徒瑾颜，却似明白过来了些什么。
“所以，之后有玄明大师批我煞行已满，其实是奶奶的意思。”
她早该明白，区区一个相府姨娘怎有能耐与大房为敌？萧氏虽言美丽，但身世始终差了楚涵玉一截，且为妾室，身后若无人撑着，又怎敢行此大不为？
赫珉禄月欣赏她的聪慧，却未直接点破其中是非。
“孩子，有些事情不如你表面所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我虽然是你爹的母亲，但始终不是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爹待我和善，但他始终是丞相，也是司徒家三代单传的独子，他要顾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女，更是家族近百年的利益，你明白吗？”
赫珉禄月语重心长地说道，语落，目光忧虑地看了司徒瑾颜一眼。
司徒瑾颜点了点头，“颜儿明白。”
她岂会不明白，楚家三代将门，楚涵玉是为太师之女，兄长楚浣雄更是手握重兵的镇国大将军，如若她的流产得不到好的诠释的话，只怕两大家族会就此结下梁子。
所以，她作为相府史无前例出现的智障儿，理所应当承担这份罪责，为司徒家族销去这份耻辱。
“你是个乖孩子，是奶奶没有照顾好你，毁了倩雪一生的幸福不说，还辜负她临终前的嘱托……”
“我娘她……”司徒瑾颜听出了她言语中隐藏的伤感，故将尾音拖长，面露微惑。
赫珉禄月掩面逝泪，再抬眸时，却仿佛陷入了一片回忆，眼神变得空洞。
“倩雪生前，曾是一名琴师，常常来到相府给我弹曲解乏，一次阁楼失火，是她急中生智，用床帘与被褥连结成绳，救了我与阁楼里的其他十二条人命，我念她兰心慧质，实为喜爱，便将她纳给了你爹做正妻。”
说及此，赫珉禄月却忽地眸光沉了沉，重重叹了口气：“人们只道麻雀飞枝头，一朝变凤凰，却不知你娘是苇莺，只喜水面与野林，入了咱们司徒家的金丝笼，她便就此赔进了自己的一生……”
“那时你爹正值而立之年，官赴二品侍郎官，深得楚老爷子的赏识，便硬是将名下之女楚涵玉嫁与你爹，以平妻的名义换取了你爹丞相的地位。”
听闻，司徒瑾颜的心中略显讶异，她明白了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为何对自己这么好，同时却也了解了姚母生前过得有多苛刻，很明显，这个用名利换来平妻之位的楚涵玉，定然就是噩梦的源头。
“再一年，你娘意外滑了一胎，伤及体质，导致难以再孕，相反，涵玉却三年诞女一双，其外戚势力更是如旭东升，在朝中辅了你爹不少，你爹心存感念，长年深宠涵玉，冷落了你娘。时经五年，你娘本以为往后都将在恹煎无期的岁月中度过，但老天垂帘，在次赋予了她一次希望，她怀上了你。”赫珉禄月看向司徒瑾颜，满足地笑了笑。
“但是母亲体质差，孕胎会有风险，所以我的出生便是她的死亡。”司徒瑾颜语气沉重地说道，心里就好似喝了一杯没下糖的苦咖啡，即苦又涩，梗在喉咙里，久久不能散去。
严重流过产的孕妇，体质都是十分的虚弱的，姚氏明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还是义无反顾地生下了她。
除了敬佩，司徒瑾颜再想不出对她的其他感想。
“你娘最爱的人是你，为了生你，她吃了不少的苦头。我本以为给她最好的生活就是嫁入贵门，但这么多些年来，却从未见她开心过，且你爹三房四房的妾室往家里抬，我觉得十分愧对于她……”
赫珉禄月的疼爱源于对姚氏的歉疚，她是个好母亲，但司徒政耀却并非一个好丈夫。这点司徒瑾颜深知。
“奶奶，您也别太伤心了，我相信母亲在天也不愿意看到您这样的。”司徒瑾颜安抚着面前老人。
好一会儿，赫珉禄月才从这份负疚中走出，侧头看了看汀兰手里的药，逐渐恢复了神情。
“奶奶明白，好了，你也莫想太多，赶紧把药喝了再休息会吧。”
说罢，赫珉禄月已经起了身。
司徒瑾颜从汀兰手里接过药，朝她吩咐下，“送老夫人。”
汀兰应声嗯，随即在与赫珉禄月的嘱咐下，缓缓送她离了屋。
药已凉，司徒瑾颜却能一口喝下，苦味与忧愁相萦相绕，在心中百转千回，不知酝酿成何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