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洵看了看她,嘴角似笑非笑将此默认,随后,也没了耐心再与之奉迎,转头看向施太后,“皇祖母,昨日父皇替关镇驻守兵选取主将一事您都知道吧?”
司徒瑾颜顺势抬眸,却见施太后平静的眼神并无多大波动,听后只是缓缓点了点头,表情稍稍有了些许凝肃。
“哀家已经懿旨宣襄德将军回宁城了,刘辛再如何有门路,比起施常青,他的沙场经验与功绩都是无法企及的,哀家宁愿施常青请缨贬官,也绝不能让皇后那边伸延了手脚。”施太后的话别有深意,说罢眼神蓦然变得精锐,还有一抹司徒瑾颜无法理解的不甘之色。
这慈宁宫的风声灵敏,不禁让司徒瑾颜微感讶异。施太后明面上像是隐于后宫,实则却对前朝政治了然于掌,只怕常人口中的看淡浮沉,其实也不然。
“常青舅舅能回来自是最好,但若请缨了关镇主将之位,虞城那边岂不是丢了大将军之职吗,届时如果右相有意暄夺此位,父皇也未必不会拆东补西。”珞洵顾虑道,微微拧起的眉宇间锁起一抹忧愁。
司徒瑾颜也不知他们谈论的施常青是谁,朝中政务她不如珞洵了解通彻,所以当珞洵与施太后谈论官官之间明争暗斗的政事时,她只能无趣地四下观望打磨时光。
无意间的一瞥眼,她正好迎见施紫柠投来的目光,一秒的幽冷,夹杂着高傲的色彩从施紫柠的眼角飘过,丝毫不对司徒瑾颜有所掩饰。这番锐利,倒让司徒瑾颜心中一凛,顿时生了防备,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高傲女人可能并不是个易相处的主。
“虞城是南昭的国中地段,地方富裕安和,将统虽然身居三品,但是毫无建功立业的机会,当年你父皇令施常青前往虞城,其实就是明升暗降,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时不同了,关镇是驻守流番国南下一带的重要之地,摆明了是搁在面前的肥肉,哀家不可能让它落入旁人的嘴中。”施太后继续慢条斯理地道来。
珞洵微微垂头陷入思虑,淡漠的眼里却看不出是何神情。
“既是如此,只怕右相那边也没那么容易松口。”
“哀家岂能由得他!”施太后的神色倏地一厉,浑浊的眸子不是浸满岁月的沧桑,而是渗透人事的精睿,半眯了眯眼,她紧接着细声呢喃道:“看来,哀家沉隐了数十年,也是时候该会会这帮老狐狸了。”
施太后冷幽幽的语气不似玩笑,司徒瑾颜心中一顿,与所有人都一齐将目光望向她,但施太后不语,在场也无一人敢驳问。
好一会,静谧的气氛才被施太后自己的侃笑声打破,“光顾着说话,快吃菜吧。”
众人连忙恭谨回应,开始拨动自己面前的碗筷。
“太后娘娘,您多吃些。”施紫柠一边陪着笑,顺手便给施太后夹了一块鸡肉,一连惹来施太后的频频赞赏。
司徒瑾颜看着饭桌上融合的气氛,倒像她才是外人,坐下小半天了也未被施太后认真看过一眼。但她也只是心里这么想想,她其实更喜欢被人忽略的感觉,但就怕世事弄人,真正当皇太后认真地看来一眼时,脸上的随和却瞬间化作了疑忌。
“诶,不对…不对啊……”施太后似忽然忆起了什么,两眉微蹙,一边锐利地打量着司徒瑾颜,一边不悦地摇了摇头,“洵儿,哀家怎么记得,你这良娣就是司徒家的千金呐!”
司徒瑾颜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喏喏地放下了手中碗筷。
珞洵见她这般,连忙握住她缩下桌底的手,在司徒瑾颜委婉抬来的目光时,对她安抚一笑,然后才对施太后解释道:“皇祖母不必多虑,良娣是孙儿信任无几的人,她如今与司徒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是吗?”施太后显然不太相信珞洵的话,神色到了司徒瑾颜面前就变作了排斥,“哀家只知司徒家的三个女子都入了宫,而你还娶了其中一位?洵儿,你可是太子,你知道哀家与施氏一族是如何费尽心思力捧你的,你可莫要被美色冲昏了头,负了重托啊!”
施太后话意未尽,司徒瑾颜知道她别有所指的意思是指自己特殊的身份,但被如此有色看待,她的心里始终不是好受的。
“良娣是孙儿一生要爱的人,孙儿相信她。”珞洵似乎也看出了司徒瑾颜的不畅,握在她手上的力道也紧了几分。
“呵!毕竟是外来之人,现在待你好指不定某日就摆你一道,洵儿你资历尚且,现在就算是说皇祖母冷漠无情也罢,哀家也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凡事多留个心眼,切莫对任何人推心置腹。”施太后意味深长地说道,丝毫不理会司徒瑾颜还在场,徒让一旁的施紫柠忍笑不俊。
司徒瑾颜另一只空下的手已是紧紧拽住了衣袂,明明是一顿探望长辈的膳宴,演变至此,却活生生成了一个笑话,她想,这便是做妾的悲哀吧!
“太后娘娘,妾身忽感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了,您请慢用。”司徒瑾颜再也不能忍受地站起了身,匆匆朝施太后行过一礼后,便挣脱了珞洵的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奉祥殿。
“瑾颜!”
“皇祖母,孙儿先告退了!”
身后立马传来珞洵的惊呼,在司徒瑾颜愈渐远走的耳背还传来一句细小的禀告声。很快,面前就出现了珞洵分忙赶来的身影。
“瑾颜……”珞洵将她走在园中的去路拦截,司徒瑾颜难过地垂着头,他便小心地安慰道:“皇祖母只是太担心我会受害了,其实她并无恶意的,你别放在心上,以后相处久了,她自然能认清你是个怎样善良的女子。”
闻言,司徒瑾颜的头便低得更下了。方才与其说是不堪忍受,倒不如说是她无法面对自己即将背叛珞洵的心理,施太后说的不错,她就是敌对之女,她的出现,注定要给珞洵带来沉重一击。
可是,那也不是她所愿,谁有会信呢。
“别生气了,好不好?”解释不行,珞洵直接拉起了司徒瑾颜的手,满眼讨好地劝解着。
司徒瑾颜这般如小孩子般的撒娇模样,心中又乐又愁,僵持了半响,她只能勉强一笑,将刚才从膳局带出来的绷紧渐渐化散。
“太好了,你笑了,就是不生气咯?”珞洵挑挑眉头,不待司徒瑾颜恍过神来,他便宽手一搂,不征求许可就搭过司徒瑾颜的双肩,径直朝朱漆大门走去。
“诶,你干什么……”司徒瑾颜左右扭转着身躯,奈何珞洵的手却似八爪鱼一般,如何都甩不下来。
“很难看出来我在调戏你吗?”珞洵回眸反问道。
一秒变轻浮,司徒瑾颜看着他浅浅弯起的坏笑,暗暗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这岂是什么天真的孩童,分明是烈狱不慎放走的恶 魔。正错愕之际,两人已然出了慈宁宫外,但珞洵却没有乘搭轿撵,而是直路往前方宫巷走去。
“轿子在那边。”司徒瑾颜忍不住告知他。
“要什么轿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珞洵继续漫不经心地回道。
司徒瑾颜只能被他硬拖着往前走,后方的白眉韩阳等一众侍从见状也同是一脸茫然,但看珞洵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只能命人抬着轿子,随后跟了上来。
宫里的巷子都是红墙绿瓦,长得相差无几,司徒瑾颜也不知珞洵左拐右顺怎么就识得方向,约莫走了半刻钟有余,一行人在前庭靠北的一座楼台前止了步。
“你们在下面等着吧。”珞洵随口吩咐道,转身便带着司徒瑾颜往楼梯口走去。
城楼分三层,梯长达百米,一路走上来已有些小喘吁吁,但是直到上达楼顶,透过围栏从上俯视下皇城辉煌秀丽的景色时,司徒瑾颜才惊觉方才的跋涉都不是消遣。
清晨的缭雾还未被阳光完全蒸发,天空投下深蓝的光,缕缕云烟氤氲在金色琉璃瓦重檐屋顶与远方山峰之上,在皇城与天色的地方酿成如仙境般的壮阔!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你所站的位置可以俯视整个帝都,是不是很壮观。”身后响起珞洵的声音,并无傲娇与得意,多的更像是在诠释一个属于别人的地方。
司徒瑾颜未有多虑,清风抚来一阵清爽的薄雾,与肌肤接触间化做一层极细的水珠,她闭目轻轻去感受,心中仿佛漾起一圈圈柔柔的涟漪,十分舒悦。
“我从来没想过皇宫原来可以这么美。”在她的印象里,皇宫一直是个可触不可及的地方,尔虞我诈,艰险深沉,就算如今命运弄人是她住进了这座糜糜之城,她仍是觉得自己的性格不适合这个诡诈的地方。
“儿时我学兵法,一直领悟不透江山的本意,我父皇便带我来到这里让我看看南昭的辉煌璀璨,我一眼就迷上了这座美丽之都,立志早晚有一天要成为这皇城之主,可是越长大,经历的事越多,看得就越透了,这奢华帝都,却成了我最大的心病。”珞洵缓缓说道,面朝司徒瑾颜,两手半撑在墙栏之上,随性慵懒却不失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