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是一个为了他才悲入心切,年纪轻轻就白了华发的女人,司徒瑾颜想不通赫珉祯奕为何在当时下令时,可以做到面色不改,绝然得不留一点情面。
“婉嫔只有待在天牢才是最安全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可以看出这其中的牵连广大,很多事,朕不予追查,不代表朕完全不知,你别把朕当成傻子。”赫珉祯奕目光深幽地看了司徒瑾颜一眼,在杯中倒了盏茶,随即一口饮尽。
“臣妾不敢。”司徒瑾颜连忙低头认不是,但赫珉祯奕的话确是让她些许诧异,她顿然想起了赫珉祯奕在下旨时,说的那句“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能探访”。
这明显是在保护婉嫔,赫珉祯奕知道温皇后不会放过婉嫔的,所以只有重兵把守的天牢才是最安全场所。
思及此,司徒瑾颜慢慢觉得赫珉祯奕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因为他一样是可以有心爱之人的风流才子,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可以为了国家利益放弃爱情的薄情帝王。
这就是皇室的悲哀,任何人无法否认的悲哀。
“皇上,不如我们一起来做个小测验,”司徒瑾颜忽然对赫珉祯奕说道,随即先行起了身。
“你要玩什么?”赫珉祯奕疑忌地看着她道。
“很简单的,皇上请跟臣妾来。”司徒瑾颜故意卖着关子,说完便走在了亭子边的阶梯上。
望着苍茫的夜色半响,司徒瑾颜还未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便忍不住又回望了赫珉祯奕一眼,嘴角弯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赫珉祯奕也总算在她期待的小眼神下,缓缓起身走了过来。
灯笼的光亮把亭子里照的通明,可亭外确是夜幕笼罩,只剩漆黑一片。
“皇上和臣妾一齐把眼睛闭上,待会臣妾说睁开再睁开。”司徒瑾颜泰然说道。
赫珉祯奕虽然疑惑,但也配合地面朝亭外,闭上了眼睛。
司徒瑾颜看他没有作弊,才安心地把眼睛也闭上。面前是凉爽的夜风吹向脸庞,淡淡的青草香气被允入鼻,逐渐闯入耳朵的蟋蟀声,蛙叫声,喋喋不休……
好一会儿,司徒瑾颜才道:“好了,请皇上睁眼吧。”
赫珉祯奕便把眼睛睁开。
看着他面泛疑惑的表情,司徒瑾颜又问道:“皇上刚才听见了什么?“
赫珉祯奕有些不悦地用鼻子舒了口气,显然是对司徒瑾颜提出的测验感到很是无聊。
“朕什么也没听到。”他道。
司徒瑾颜却淡然一笑,徐徐答道:“可臣妾却听见了蟋蟀在拉琴,青蛙在鸣鼓,晚风在诉说温言细语。”
赫珉祯奕微微蹙眉顿了顿,眼里便更是不解了。
司徒瑾颜便又道:“皇上每日要忙国务,闲时还要处理后宫娘娘们的争风吃醋,一边既要权衡民土发展,一边又要操心邻国兵戎,所以皇上看见的是南昭地大物博的疆土,听见的是友邦他国的和谐相处,自然而然,夹杂在这些国政大事背后的微弱声音,就被皇上忽略了。”
司徒瑾颜浅点是非,她未深入去讲,但看赫珉祯奕逐渐沉思下来的模样,她却知对方已然听进去了。
“在皇上的眼里,江山为大,但在后宫妃子们的眼里,皇上才是最大……臣妾冒犯,臣妾的想法恰巧与皇上相违,臣妾不认为要为了顾忌某人某事而时常做出违心的决定,相反,一味的包容与容忍只会养虎为患,让身边更多的人受伤害。”司徒瑾颜继续说道,语气轻淡,描述却深烙心扉。
赫珉祯奕定定地看了她半响,眸光深沉。
思忖了片刻后,他又将目光投向远方夜空,良久才说了一句,“是朕对不起婉嫔,明日朕会安排她出宫,为她以后的生活好好安顿的。”
司徒瑾颜轻轻抬眸,眼里刻了一份哀凉,“皇上,周婉嫔患的是绝症,时日不多了,你若真的觉得愧对她,就好好与她相处两天吧,那便是对她残生最好的恩赐了。”
周婉嫔舍弃一切换了一次重生,一个连死都不怕的女人,又岂会在意浮尘里虚无缥缈的东西,周婉嫔的命运太苦,如果在残留的生命里还能得到心爱之人的一丝温暖的话,又何尝不是一种对怨恨的解脱。
司徒瑾颜想帮她的,就只有一点了,具体如何,她还是得尊重赫珉祯奕的选择。
但是隔了好久,赫珉祯奕都没再开口,晚风吹得人有些凉,司徒瑾颜看着他傲立的身影站在轻柔的月光下,孤冷得仿佛与尘世隔离。
“早些回宫休息吧,”终于,赫珉祯奕淡淡地开了口,又似想起了什么,朝四周循了一眼,“太子没来接你吗?”
“殿下还在太子宫审理呈词,为明日赈灾一事做申报,臣妾自己回去就好了。”司徒瑾颜如实答道。
其实这么回答还是有一点点私心的,但是,一眼就被赫珉祯奕洞知了。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朕说的吗?”赫珉祯奕目光幽幽,奇怪的是在嘴角扬起了一抹玩趣的笑意。
司徒瑾颜觉得这笑容和珞洵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皇上还记得臣妾刚才说的那些不明显的声音吗,它们虽然微弱,但不是不存在。”司徒瑾颜同样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朝赫珉祯奕欠了个身,“臣妾没有什么要说的,时间已晚,臣妾先回太子宫了,皇上也请早些歇息。”
说完,她在得来赫珉祯奕的许可后,提起灯笼先行走在了园中甬路上。
很多事并不用全部言明,就好比你把真相赤 裸裸地说给别人听,别人不一定会相信,甚至会怀疑你的动机,所以你只需要在深丛里抛出一根绳索,聪明的人会沿着它慢慢越挖越深,最终亲眼见证所有真相。
司徒瑾颜笑赫珉祯奕是个聪明人,但同时又笑自己微不足道的呈词,所以她并没有多说,也没有顺着赫珉祯奕的意思为珞洵争取巡抚一职。
回到太子宫,已是亥时,司徒瑾颜回霖湘殿必然要经过书房,而当她走到门外时,却见里面居然还在亮着灯火。
她脚下步子一顿,想了想后,终是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房门。
房间里,只见珞洵仍是坐在书桌前,一手撑在额间,一手仍半握着书卷,双眸紧闭,呼吸均匀。
房内窗户也未关,阵阵清风吹得书案上纸书飞扬,油灯扑朔。
“殿下……”司徒瑾颜担心他着凉,便走前想要唤醒他上榻休息,可无意间的一低头,却发现书桌上一本折简微微露出的一角,上面顾钦南几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不禁从一叠折子中抽出那本折简,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后,霎时震惊了内心,险些连折简都没拿稳掉落。
上面是一个姓吴的官员弹劾第一世家珠宝造假与私藏铁矿,说得有条有理,时间地点清晰言明,附言要珞洵在皇上面前谏言,将顾家查封并以逆臣处决!
司徒瑾颜的眸子陷入一片空洞,她知顾家出现了假珠宝一事,但却不知顾钦南竟胆大到敢私藏铁矿,这可是大逆不道的行径,会以谋反罪株连九族的!
正当她错愕之余,低头又看见了折简下附的日期,竟已是上月初八就已递交的了!
她不禁将目光望向浅憩过去的珞洵,心里忽然忆起了珞洵曾对她说过“不会让顾钦南有事”,暗念难道珞洵是为了自己才不揭露顾钦南的?
司徒瑾颜的心里流过一线酸楚,浓浓的歉疚与感激霎时占据了心扉,五味陈杂,复杂麻乱。
她终是又静悄悄地把折简放回了书堆里,转身去了一旁挂衣屏上取来一件外套,轻轻滴盖在了珞洵身上,临出门前,她还将窗户关上,确认没有惊醒珞洵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
这一长夜,思绪飘茫,司徒瑾颜在榻上辗转反侧,直到子时才逐渐入眠。
次日,清晨。
马车和随从浩浩荡荡地停在太子宫外,不时仍有宫婢来来回回将一些包裹放进轿内,随行的侍从大多都是男人,皆然换上了便衣,各自驾驭着自己的马匹。
珞洵正给自己的宝驹整理毛发,忽然听见旁边牵马的韩阳发出一声唏嘘,他抬眸将韩阳瞥了一眼,却见这厮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宫门方向,珞洵疑惑地顺势回望。
只见一个束着百玉冠,身穿一袭修身白缎衣,脚踏浅色金纹白地靴的清秀少年,正迈着轻盈的步子从太子宫奔了出来,当迎上珞洵诧异的目光时,嘴角悠扬一笑,手中白扇一开,清澈的眼睛竟是写满了洋洋得意。
珞洵无奈地低头抚了抚额间,简直哭笑不得。
司徒瑾颜见他那样,登时不满意了,忙提着长袍走前,质问他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既然要随一堆男人出宫,难道不要换套男装避嫌么,你还嫌丑是怎么的?”
珞洵忙抬头挥手否决,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我绝对不是在笑你丑,我恰恰是笑你太英俊了,这扮起男装来比男人还更好看,姑娘都看你去了,让我们这些七尺男儿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啊,对不对!韩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