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将水果刀塞到我的手里对准他的胸口。
不锈钢的刀柄触手冰凉,我不易察觉地颤栗了一下。
他忍心伤害自己的亲人,我不忍心。
我不原谅他,可我也不想再追究了。
我甚至希望,有一天动开颅手术最好挖掉和他还有严颜相关的所有记忆,不管是他们带给我的痛苦还是快乐。
我统统不想记得。
“海星,我求你好好吃饭行吗?你这个样子还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你就算再恨我也别糟蹋自个的身子啊,你说吧,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吃饭?”
“不用你做什么,你放我走吧。”
“等你病好了我送你回国。”
“绕来绕去还是这个问题,我要怎么说你才明白?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了,更不想接受你的任何安排,包括动手术。”我手一扬,水果刀“咣当”掉在地上。
吴昊忽然扑上来,一只手捏住我的下颚强行让我张嘴,另一只手握住勺子往我嘴里塞饭。
“噗。”我吐掉嘴里的饭。
这么近的距离,我想我一定是喷到他脸上了,他不气也不恼,扯了纸巾给我擦嘴:“你要实在不想吃饭,没关系,我让医生给你开葡萄糖和营养液,你靠打点滴也能满足每天所需要的营养。”
我伸手一划拉,病床上的小饭桌被我掀翻了,我听见瓷勺和碗摔到地上碎裂的声音。
“特意去中国城给你买的景德镇瓷器,打碎了也没关系,明天我换成不锈钢或者塑料碗。”他淡淡地说。
我忽然意识他把我软禁了。
如果他不放我,我一个人是没法子走的。
语言不通,双眼失明,甚至我的护照和身份证还在他手里。
今天早上起床我就找不见我的手机,问他他居然说手机有辐射不利于我的病。
“吴昊,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你要手机干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去帮你买,想打电话用我的手机,给你说了手机有辐射对你的脑部有影响。”他抽掉我后腰的枕头,让我平躺在床上,“你好好休息,我去叫人来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一下,下次别摔东西了,上厕所的时候划到脚怎么办?”
我实在是佩服他的耐心,更佩服他的狠心。
他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如果不是我拒绝他扶我上厕所,他肯定不会请护工。
我现在每天吃的很少,采取消极抵抗希望他送我回国,可他根本不为所动,每天大量的替我输营养液。
“严颜什么时候来?”我问。
“严颜来了也会配合我劝你留下动手术。”缓了缓,他回答说,“最快也要下周。”
“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可以。”他突然又犹豫了,“你别乱说话让你父母担心。”
我拒绝回答。
“海星,你放心,我几乎隔一天就会给你父母去电话或者发短信,他们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不会担心的。”
“我父母如果知道你利用我,如果知道你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他们肯定会拿菜刀来砍你,将你大卸八块都不解恨。”我冷笑着说。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以后会对你好。”
“我不会相信鳄鱼的温柔。”我拉高被子蒙住脸,瓮声瓮气,“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好。”他细心地替我掖了掖被角才离开房间。
度日如年,每一天都那么漫长和难熬,我经常躲在被窝里不理睬吴昊,然后将手指头的指甲一根根啃得光秃秃的。
我想这间病房周围的环境一定非常好,我经常听见窗外的莺啼鸟啭声,有微风的时候,会有花香飘进来。
我很想出去到处走一走,可每次吴昊都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慢慢的我就不爱出门了。
记得很久以前看过一首小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论,两者皆可抛。
那时候年纪尚小,只解词意不体会意境。
此时,现在,我终于体会到这首小诗的含义。
我的听力现在异常敏锐,听着门外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我猜测着会是谁。
护士小姐的脚步是轻盈美妙的,经常为我送药帮我挂水的是一名美国籍的华人小姐,从她甜美的声音我能想象她的容貌一定是美丽的,可惜她是第三代移民,不会讲国语,只是偶尔冒出简单的词汇来,比如说“该打针了”“天,Miss秦,你又瘦了”“mister吴是你的boyfriend吗?他很英俊很man,Miss秦,你真幸运”。
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我都会无比坚定地说:“NO。”
可下次她又会说同样的话,我不厌其烦地向她重申:mister吴不是我的boyfriend。
确切的说,我和她不能沟通和交流,这令我很遗憾,却不影响我对她的喜爱,总算在异国他乡,而且是在弥漫着消毒水味儿的医院里听到同胞讲国语了。
主治医生是一名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他讲话的语速极快,可怜我那点儿有限的英语水平啊,经常是连蒙带猜也不能听懂他的话。
同为男人,我能准确地区别他和吴昊的脚步声,吴昊的脚步是沉稳笃定的,而这位美国医生走路风风火火,步子急而快。
比如现在,我听出是吴昊来了,每天这个时候他会给我送饭。
不管我吃不吃,他总是不厌其烦的摆好小餐桌,帮我盛汤把米饭和筷子送到我手里。
我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掀翻餐桌,把饭菜和汤洒了一床。
他的耐心出奇的好,从不对我发火。
我的病号服和床单,被套几乎每天要换一次。
我今天异常安静和沉默,很顺从地一口一口咽下他喂进嘴里的饭,最后还喝了一小碗汤。
“今天很不错,表扬一个。”他扯了纸巾给我擦嘴。
“我一个人在医院里很闷,你能不能把朱姐请到医院里来照顾我?你给我请的护工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我说出斟酌许久的话。
“不行。”他很干脆的拒绝我。
“再不和人交流我会发疯的。”
“我可以尽量多抽时间陪你。”
“你不用上班吗?”
“我已经在申请回家办公了,等我老板的秘书休产期回来我每天就能有大量的时间陪你。”
“我想让朱姐陪我,我和她交流起来没有障碍,而且,她很健谈。”我坚持说。
“说了不行。”他很坚决,“她只是到我家里做兼职的,她和她的雇主签了合同,违约是要罚款的。”
“罚款的钱你可以替她交啊。”
他不接我的话茬,转移话题说:“严颜快来了,最多下个星期。”
“你已经对我说了N次下个星期了。”我不客气地揭穿他,“美国签证至少得一个月时间,还不包括节假日。”
“谁说一定得一个月时间?旅游签证是可以办加急的,放心吧,严颜很快能来美国陪你了。”他把倒好的温开水递给我,“乖了,多喝点水。”
我滑下去平躺在床上不再理睬他。
“海星,我给你带了一个收音机,你觉得闷的话可以听听音乐和广播,有华语广播电台,你完全可以听懂。”
他果真把一个收音机放到枕头旁边,我听到了久违的国语电台,正在播放一段人物访谈,访谈的对象是旧金山的一个华裔商人。
“太吵了,我不想听。”我说。
他很快关掉了收音机,温和地说:“收音机我给你放在床头柜,如果觉得闷的时候自己打开,我买的是功能比较简单的,你方便操作。”
“如果你真的怕我闷,给我请一个会说国语的护工吧。”我只想寻求帮助,自己的同胞才能明白我的处境。
“不行。”他一口拒绝。
呵,他的回答再在我的意料之中,他既然把我软禁了,是不会让我跟外界接触的。
“乖了,安心准备手术吧,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医院和主刀的脑科专家,一旦有空出来的单间病房,我马上帮你办理转院。”
“我说过不会接受你任何形式的帮助。”我平静地说。
“由不得你了。”他强硬地重申,“哪怕你以后和我形同陌路,再不往来了,我也必须把你的病治好。”
“随你吧,你爱怎么做是你的事,我有权不接受。”
“海星,别和我闹了,就算为了你的父母你都应该听从我的安排,难道,你想让他们为你担心吗?”他的嗓音软和下来。
“吴昊,我父母的脾气你是最清楚的,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一切会同意我接受你的帮助吗?特别是我爸,怕是倾家荡产也宁愿自己承担我的医疗费用。”
“今天天气不错,听到窗外的鸟叫了吗?今天的阳光也很灿烂,花园里的那些花全盛开了,你老是关在病房里怎么行?走,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他仿佛没有听见我刚才说的话,自顾自地将我抱在轮椅上,推着我出了病房。
我很快感觉到了阳光的热度,微眯着眼我抬起头对着天空,耳边仿佛听见飞鸟的翅膀划过天空的声音。
有清凉的柔风拂面而来,嗅觉被浓郁的花香充盈,我张开双臂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微笑。
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可我的其他感官能感受到这美丽的景致,多日来的阴郁似乎也冲淡了不少。
“海星,你笑起来真美。”吴昊说。
我感觉到两道炙热的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我脸上。
我敛了笑转过脸去对着别处。
“来,乖,吃点水果。”他塞了块苹果在我嘴里。
“噗”我张嘴就吐。
“不喜欢吃苹果对吗?来,加州提子,我记得你最爱吃。”
剥好的提子肉,连仔都去掉了,我这次没吐咀嚼着咽了下去。
“总算有样你喜欢吃的了,乖,多吃点。”他嗓音里透着惊喜,又把剥好的提子往我嘴里送。
我无意接受他的照顾,只是不想影响自个难得的好心情。
“海星,有时候我宁愿你永远看不见,这样我就可以把你留在我身边了。”他忽然说。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意外,你原本就是一个自私冷血,心里只有自己的人。”
“海星。”
“你能不能别说话?”能不能安静会儿?我真的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好。”
严颜最近的心情可以用“焚心似火”四个字形容,已经是加急签了,可等待的日子太难熬了。
她每天都会和吴昊通话,可从他那儿得知的海星的情况不容乐观,绝食,拒绝吴昊的安排和照顾,每天输大量的营养液和葡萄糖来维持身体需要。
她心疼得无以复加,多次要求和海星通话都被吴昊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