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沈晖抬手看了眼腕表,娅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不禁焦虑不安,抬手重重敲门。
等不到回应后,他大声喊“刘姐”。
保姆匆忙跑上楼问他什么事。
“快去把娅娅房间的钥匙找出来给我。”
“好。”
他推开门走进去,娅娅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蜷缩成一团,仿佛睡着了。
他的心一疼,快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小脸蛋上泪痕狼藉,如鸦翼般黑而浓密的长睫毛垂下来,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影。
“娅娅——”他张开双臂将女儿抱了起来。
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去洗手间拧了热毛巾帮她擦脸。
她两只眼睛哭得红肿,沈晖轻叹一口气把毛巾叠成长条敷在上面。
手伸进被窝里去握住她的手,他静静凝视着女儿,心里愧疚极了。
他深爱着这个孩子,怜惜她仅仅一个月大便失去了母亲。
这么多年来忙于事业,他对她的照顾不周,更不能像别的父亲那样经常陪伴在她身边。
可是他对她的爱不亚于这世上任何一位父亲,他希望她健康快乐地成长,希望有一天牵着她的手把她亲手交给另一位深爱她,能照顾她一生一世的男人,希望她幸福永远,希望她……
“妈妈——”睡梦中的她忽然发出一声梦呓。
他取掉敷在她眼睛上的毛巾,俯过去轻声说:“娅娅,爸爸在。”
“爸爸。”她咂了咂嘴。
“宝贝儿,我在。”他捏了捏她的手,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
老妈小心翼翼地扶着我一步步走下楼梯,嘴里埋怨说:“好好的搞什么电梯维护?幸亏不是大热天,否则你得遭多大的罪啊?”
“昨天十八楼有个小孩在电梯里困了十来分钟,家长去物业投诉,所以他们才打电话让电梯公司的人过来维修的。”我解释说。
吴昊走在我们前面,谨防我不小心滑下去摔了。
“两部电梯都停了,等下回来怎么办?十六层楼你能爬上去吗?”他回头说。
“是啊。”老妈犹豫了一下,说,“要不做完孕检你跟我回家吧,离预产期只有2个多月了,你住在严颜家里我还真不放心呢。”
“爸爸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偷偷窥着老妈。
“你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顽固得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哦。”
老妈见我一脸难过,又软声安慰说:“不过你爸知道我隔三差五拎了东西往你这儿跑,他也没有说什么,慢慢来吧,等小外孙出世了你经常抱着回家,你爸肯定会慢慢软化的。”
“恩。”
银灰色的捷豹停在马路对面,车里坐着的那人是我再熟悉不过的。
隔着一条马路,我也能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
“这昊昊怎么还没有出来?停车场很远吗?”老妈往小区里张望。
“应该快出来了吧。”我随口说。
我是有意转过身面对着小区的,所以当身后响起一声熟悉的低唤时,我竟然有些猝不及防的慌乱。
转回身,他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儿,语气谦恭地对着老妈喊:“伯母。”
老妈老半天才从惊诧中悠悠醒转,板着脸小声呵斥:“你来干什么?还嫌害得我女儿不够?”
“伯母,是我对不起海星,请您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补救?你打算怎么补救?”
“我想陪伴在海星身边照顾她,直到孩子出世。”
“孩子出世以后呢?”老妈追问。
“我会继续照顾她和孩子。”
老妈看我一眼,我赶紧别开脸视线对着超市门口——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们家海星不需要你照顾,你走吧。”老妈挺了挺脊梁,一脸正气,“回去告诉你父母,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姓秦,是我们老秦家的骨血,和你们姓沈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说完犹嫌不够,声音高昂起来:“你们家再有权有势,我们也不想去攀附,海星是我和她爸珍珠宝贝般捧大的,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老妈慷概激昂的长篇大论令我不知不觉地转回脸去,沈晖低垂着头态度恭敬,挺像一个做错事被老师训导的学生。
老妈的训导足足有十几分钟,语调抑扬顿挫,几乎没有停顿,不愧当了几十年的语文老师啊,我在心里暗自为老妈叫好。
看到吴昊的车从小区开出来了,我往老妈的手臂上捏了一把,示意她别再说了。
老妈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沈晖一眼,拉着我往前迎了几步。
吴昊的车停下来,他下来拉开后车门,和老妈一起把我扶上车。
车很快转上大马路,我从车窗探出头,看到沈晖像个雕塑一样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处。
四目相投,他眼里似乎有火花迸溅,我收回视线缩回去靠在座椅上。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疲累。
阖上眼准备眯一会儿,听见老妈在问:“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没有。”
“看他的样子不像不打算对你负责啊?我刚才骂他这么久,他可是一个字也没有回嘴。”老妈半是怀疑半是试探。
“妈,你立场太不坚定了,像他那种家庭我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吗?”我不满地说。
“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老妈嘿嘿干笑几声。
从b超室出来,老妈迎上前来急急地问:“打b超的医生怎么说?”
“挺好的,宝宝很健康。”我嘴角上弯,心里被满足和幸福涨满,“我看到宝宝的小手小脚了,弓成只小虾米一样可爱极了。”
“我看看。”老妈夺过我手里的彩超单。
“妈,我们回去了吧。”不经意的一转眸,看到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你不去医生那儿问问看?”
“不去了,宝宝一切健康。”我加快脚步往前走,想尽快走出他的视线范围。
“你这孩子,不能慢点吗?万一有人撞到你怎么办?”老妈追上来嗔怪说。
不知道他坐在那儿多长时间了,老妈显然是没有注意到他。
每次出门都能遇到他,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像令我讨厌的影子一般甩不掉。
他不止一次这样了,以前会感动,会心痛他默默的守候,而现在,当感动已经麻木,一次又一次被伤害的心逐渐变得坚硬,面对着他,我已经没有心疼的感觉了。
他今天居然找上门来,看到我的一刹那,他的黑眸亮了亮,接着是如释重负的喜悦表情。
“很多天没有看见你了,怕你有什么事。”
“家里又不是我一个人住,能出什么事?”我隔着防盗门回一句,并不打算让他进来。
“没事就好。”
“我进去了,还没有吃早餐呢。”我木着脸。
“那你快去吃,我走了。”
他的目光又在我脸上停留了数秒,这才转身离开。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吴昊较劲儿,这天我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婴儿床,婴儿车,游戏床……和一大堆的玩具和婴儿衣服。
我往那堆高档衣服里翻了翻,居然还有一个睡袋。
呵,送什么来的都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一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了,小衣服每天一换也能穿一个月不重样的,却只有一个人买了睡袋来。
娅娅算是我见过的小女孩当中相貌比较拔尖的,哪曾想江蒙和沈斌的大女儿样子生得比她还要好,一双酷似沈斌的丹凤眼像汪着一泓清泉,水盈盈的。
“让阿姨好好看看你。”我情不自禁的拉着她的手坐在沙发上。
已经9岁的小女孩知道害羞了,小脸蛋漾着淡淡的红晕,不好意思地瞅了她妈妈一眼。
“思思,这是海星阿姨,你大伯伯的媳妇儿。”江蒙向女儿介绍说。
“海星阿姨。”小嘴儿甜甜的。
“哎——”我高兴地应一声。
她喊完以后又觉得纳闷,好奇地问江蒙,“妈妈,她是大伯伯的妻子,我不是应该喊她大妈吗?为什么要喊阿姨呢?”
“这个啊——”江蒙偏着头笑道,“你得去问你大伯伯了。”
“哦。”她似懂非懂。
“思思——是思念的思吧?全名应该叫沈思思,对吗?”我问她。
“恩,是思念的思。”思思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我叫霍思思,不叫沈思思。”
霍思思?难道是随母亲姓?也不对啊。
“你妈妈不是姓江吗?”
“我有两个爸爸。”她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哦,不好意思,阿姨不知道。”我歉意地瞥向江蒙。
她朝我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没关系的。”
江蒙和沈斌离过婚,难道思思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也不对啊,思思的五官长得和沈斌像极了,只有白玉般无暇的肌肤和樱桃小嘴遗传自江蒙。
难怪小丫头如此漂亮,原来是中和了父母外形上的优点,她今天9岁,刚好比娅娅小2岁,可个儿却不比她矮。
这些是人家的私事,我当然不好过问,但我坚信思思肯定是沈斌的血脉。
“嫂子的预产期只有一个来月了吧?”江蒙笑问。
“恩,2月26号。”
“正好在年后——嫂子恭喜你,是个小龙女哦。”
“谢谢。”管她属龙还是属凤,一样是我的心肝小宝贝。
“知不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
“没有问过医生,不过我私心里盼着能是个女儿。”我无比艳羡地看了看思思。
像思思这样拔尖的容貌我是不敢去奢求的,只要孩子健康就成。
可想是这么想,天下哪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个的孩子生得漂亮,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呢?
“嫂子一定能心想事成。”
江蒙笑得亲切动人,叮嘱我一大堆注意事项,细到睡觉的姿势和平日里的饮食。
我隐隐猜到是沈晖交待的,却并不说破,只微笑着频频点头。
一阵门铃声响起后她才止住话,抬手瞄了眼腕表:“可能是斌子来接我们娘俩了。”
向女儿招了招手:“思思,去看门,许是你爸爸来了。”
思思抿着唇在凝神想着什么,似乎没有听见妈妈喊她。
“思思。”江蒙又喊。
思思这回听见了,睨着母亲的明眸里闪着点点晶莹,细声说:“妈妈,我想爸爸了。”
“哦,像是你爸爸来了,阿姨去开门。”我站了起来。
“爸爸来了?”她眼眸里闪过一丝喜悦的光彩,只是一瞬间便又熄灭了,小嘴扁了扁,“哦。”
我敏感地意识到此“爸爸”非彼“爸爸”,肯定是沈斌以外的另一个爸爸。
来人果然是沈斌,他喊了我一声“嫂子”后大踏步往客厅走。
“老婆。”第一眼便钉在江蒙脸上,又才转过脸去喊女儿,“思思。”
“爸爸。”思思对着父亲笑得甜甜的。
我相信在这一刻,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