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吱吱《慕南枝》
薛静
提到“穿越/重生”“宫斗/宅斗”，网络文学的资深读者，脑海中一定会浮现出无数“套路”。而要论这种“套路”的集大成者，则非吱吱莫属。2010年开始连载的《庶女攻略》，可以算是“穿越—宅斗”类型的经典之作。从现代律师穿越成古代庶女的十一娘，秉承“把老公当老板”的信条，凭借职业的理智、洞察与辩才，让自己从出身低微的继室，成长为侯府中最具权威的女人。这部“宅斗”经典，在起点女频书友推荐榜上雄踞第一长达六年。
六年之中，《庶女攻略》屹立不倒，然而榜首之下却暗流涌动。“宫斗/宅斗”题材经久不衰的根本原因，是它为初涉网文的读者准备好了应对现实问题最简单直接的解决策略。“把老公当老板”将当代职业女性面临的事业、家庭双重压力，统一化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场景。密集智斗、一雪前耻，让在现实生存困境中挣扎的读者终于在爽感中获得了喘息。然而千万部“宫斗文”的密集轰炸之后，忘却爱情只求生存的套路，已被资深读者了然于心，她们开始在最初的欲望满足之外，寻找新的爽点，做出新的反思：局限在深宫大院中的困兽之斗，是否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吱吱在创作中，也不断进行着对女性命运与爱情关系的重新审视。这一次，《慕南枝》再次带着所有“套路”元素，以《深宫》为题开篇。郡主姜宪前世嫁给皇帝赵翌为后，又助庶子赵玺继承皇位，但是成为太后的姜宪却被赵玺赐死。重生回少女的姜宪不再懵懂天真，而是要先发制胜。而正当大家期待姜宪再次入宫为后碾压上世仇家时，姜宪却彻底“反套路”了一回：她要自主选婿，在皇上求娶前抢先定亲。从娇弱小猫变成冷血猛虎的主人公，此时扭头离开了！
离开樊笼，便能得到爱情吗？姜宪没有那么天真，她原本的打算，就是以自身的尊贵地位和宫中人脉，换取一个能给她自由的出路，用利益交换利益，虽然冷酷，但还好她付得起。可就在此时，李谦半路杀出，生生将姜宪抢走了！
这个似乎是从天上下来的李谦，用“抢”打破了“丛林”的逻辑。他不像姜宪的任何一位求娶者，多番思量、再三权衡，看中姜宪的郡主身份和镇国公府的实力，他策马而来的唯一理由，就是爱。李谦不是“拯救者”，因为姜宪不需要拯救。李谦更像是个“搅局者”，当姜宪计划用利益来场公平交易时，他猛然捧出了一颗真心：你若相信，这颗真心就价值连城，超越一切可以算计的利益；你若不信，这颗真心就一文不值，茫茫丛林依旧供你征伐。
面对突如其来的爱情，姜宪选择了相信，也选择拿出真心相伴。然而在旁人眼中，却也不免先用势利的眼光打量一番。李谦求娶姜宪究竟是真心喜欢还是另有所图？这个问题在全书中被兄弟姐妹、朋友同僚一次次暗中议论。然而当他们看到李谦远道而回，姜宪松松地插了一根簪子，欢快如小鸟般跑上来迎接亲热，李谦又是忍不住流露出缠绵爱意，又是怕当着外人折损了姜宪的尊贵，无论是谁，也都不得不承认，爱的确存在。李谦和姜宪之间，有爱，因而才结成了利益的共同体，共同筹谋，相互成就，让李氏一族从边缘成为枭雄，最后准备颠覆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
前世，姜宪一人独掌太后大权；今生，她成为皇后，与心爱的人并肩而行。从一个人的胜利到一双人的胜利，这一转向的背后隐藏着中国社会情感结构的变迁。20世纪80年代张洁的一篇《爱，是不能忘记的》（1979）不知打动了多少纯洁热烈的年轻心灵。而进入新世纪以来，社会转型与市场经济，让婚姻结构的倚重从情感转向私有财产，《后宫·甄嬛传》（流潋紫，2007）与《庶女攻略》就将这种情感冷却的过程演绎得淋漓尽致。从将爱情视为理所应得，到忘却爱情只求面包，重组的价值观中，“爱情”已经不是默认的选项。然而就在此时，近年来以《慕南枝》为代表的一批网文，再次鼓起勇气，重新在这个选项前打钩：她们知道“爱情”或许只是设定，但仍然选择相信一次。只因爱情，无法被忘记。
当知道了爱情只是一种选项，除了这种选择，其他的选择也同样得到了自己的空间。正在连载的《慕南枝》，不似昔日《庶女攻略》那样一往无敌，而是遭遇了对手——希行的《君九龄》（2016）。希行的女主人公，更像特立独行的技术人才，坚信自己本领在身可以独立，“无CP[8]”的女性依然可以演绎精彩。这一选择代表了网络上更激进的女权主义，获得相对精英女性的热切赞同。而对绝大多数希望有伴侣，能在物质和精神上相互帮助的普通女性来说，吱吱的作品，恰是给予她们的温柔抚慰。希行与吱吱的这番榜单争锋，恰恰说明网络女性主义的范围正在悄然扩展，真正的女性主义，不是冷血无情、去性别化的唯利主义，而是无论选择独立，还是选择携手，都能获得尊重与理解。
霸榜六年的《庶女攻略》在今年悄然下落，《君九龄》成为榜首，《慕南枝》紧随其后成为第四。尽管榜单轮替的原因多种多样，但也在某一侧面说明，女频网文的作者与读者，都在“破旧”之外寻找着“立新”的可能，都比往日囿于困局、不得不与命运贴身肉搏的女性更加强大，也拥有更宽广的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