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睡觉会变白《文艺时代》
李强
自男性向“娱乐文”诞生以来，就逐渐形成了“制霸”“后宫”两大基本爽点。“制霸”即升级，主角一般都是从“死跑龙套的”升到“大咖”或“娱乐大亨”；“后宫”后来也有“暧昧流”等变形，但都以占有女性为终极目的。以影视业发达的韩国、香港娱乐圈为背景的“韩娱文”“港娱文”也在“娱乐文”类型中形成了“制霸”格局，所谓“十娱九韩，剩一部还是港片”。就像是万绿丛中一点红，以1997年大陆影视圈为故事起点的《文艺时代》为中国“第六代”电影树碑立传，给浓脂厚粉的“娱乐文”带来一股清新“文青风”。
不过，“小清新”的《文艺时代》并非不注重“爽”，而是以“演技”丰富了“升级”“制霸”的模式，以堪称专业化的细节知识让“爽感”颇具“文艺范儿”——小说甚至成了故事版的“观影指南”（比如，新浪博客上的“偶然草木香”博主从2015年7月就开始写“跟着《文艺时代》看电影”系列博文）。“表演”也从单纯“升级”的道具变成了有专业性但不乏趣味的“技艺”。在女性情感线方面，《文艺时代》采用的是单一女主模式，褚青和范小爷（以范冰冰为原型）恋爱，一起打拼事业，修成正果。男主周围也有一些关系微妙的女性，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以“欣赏”代替了“后宫”。
作者对表现“演技”的痴迷和女性角色的“非后宫化”，让不少读者觉得《文艺时代》是一部“文青范儿”十足的“娱乐文”。“文青”本来笼统地指对文学、艺术等有着浓厚兴趣，喜欢思考社会人生等问题的青年。在网络时代，他们形成了自己的“部落”，有自己的趣味标签。如《文艺时代》里重点介绍的电影就与活跃在豆瓣网电影频道的文艺青年的品位高度重合。在网络空间一度十分流行“文艺青年、普通青年、2B青年”的“文普2”描述框架，相对“文青”来说，“普青”“2青”的趣味要简单粗浅、草根化一些。在网络文学脉络里，“文青文”是一种与“小白文”相对的风格。虽然“文青文”常常被“小白”们讥讽为“酸文”，但这里的“文青”更指向一种“情怀”，即一种价值关怀上的追求。在生活观念、审美气质上，网文里的“文青”与“小白”同属草根一脉，与以文艺、小资为标签的“文艺青年”相比，更接近于“普通青年”和“2B青年”。
为了把“豆瓣文青范儿”引入网文，睡觉会变白采用了“曲线救国”的方式：在人物设定及叙述站位上先偏向主流的“普青”“2青”读者。男主最初就只能是收破烂的底层人物，女主只能是有世俗味儿但又被“普青”“2青”奉为女神的范小爷。作者的一个特别聪明之处是找到了贾璋柯这个中介来沟通“普青”与“文青”——他披着“普青”的外衣将褚青引入了“文青”世界并将其改造成了“文青”。其实，贾樟柯聚焦的“小武”们，就是网文的绝对主角“屌丝”。只是，“小武”们不能逆袭，他们不但没有“金手指”，反而被镜头钉死在边缘、底层、小人物的位置上，被一层一层地剥去了所有的意识形态幻觉——那些美好的幻觉正是像路遥《平凡的世界》那样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成功打造出来的。非常有趣的是，这部被认为“最真切”的现实主义力作也在网文圈被认为是“最伟大的YY小说”——因为，不但孙少平们对自己的未来真诚地相信，作者和读者都真诚地相信。然而路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第六代”们和网文作者们都无奈地醒来，前者用仿纪录片的方式让人们“睁了眼看”，后者用YY的方式让人“睁着眼睡”。尽管，前者被称为“反抗的先锋艺术家”，后者被认为是“犬儒的通俗作家”。但其实，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伙的”，至少彼此之间特别好相认，都是被驱逐出梦境的可怜人。
当然，要打通这两者的脉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作者在《后记》里也坦承没能处理好“主角从随遇而安到心灵触动，最终决定为中国电影做点事情的心理转变”。简单来说，主角褚青“心理转变”前的部分就是“普青”“2青”读者喜闻乐见的主流“娱乐文”套路，“心理转变”后的部分则是“文青”读者最期待的内容。为了减小转变的阻力，作者有时还将这些“文青”的“酸”的部分（“普青”“2青”读者眼中的）拿出来“嫌弃”一番：“别跟文艺青年说话，太特么累得慌！”但紧接着在字里行间又流露出对他们的敬意，之前的“嫌弃”就颇有“我自抽三耳光你们就不好再骂我”的用意。即便如此，这种协调两类审美观甚至是世界观的艰巨任务，不是在一部作品中就能够完成的，更何况《文艺时代》还是处女作。
虽然没有完美地处理上述问题，但《文艺时代》仍是一次堪称惊艳的尝试。作者揭示了现实娱乐圈的种种问题，通过YY描绘了理想的文艺的时代图景。让读者所熟悉的现实有了全新的面目，“文艺”也超越了升级道具的角色而真正成为从现实生活中升腾起来的艺术。《文艺时代》的成功似乎也暗示了这样的道理：只有以熟悉类型爽感机制为前提来吸收融合“部落”文化，“文青范儿”才能真正在类型文中落地生根，从“小清新”走向“大文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