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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朝鲜之战 开启东亚现代的“世界大战”

1.下克上:丰臣的抱负

日本天正十九年,公元1591年。丰臣秀吉54岁,得到位高权重的“关白”(摄政)一职已有六年。此时他已基本肃清敌对大名,一统扶桑,但心中仍有两件事情放不下:一是屡次派人与朝鲜沟通,欲拉拢朝鲜攻打明国,可不见回音。二是自己年事已高,却没有子嗣承继霸业。就在当年秋天,他极为宠爱的儿子鹤松夭折,只活了两岁。郁郁寡欢的秀吉只有借出游来排解悲伤。江户时代后期的史家赖山阳在他的《日本外史》中写道,一天,秀吉登上京都清水寺阁,向西遥望,忽然对侍从们说了一句:“大丈夫当用武万里之外,何自悒郁为!”

也许感到时不我待,丰臣秀吉不再指望朝鲜的回复,他把关白职位传给外甥,自任掌权幕后的“太阁”,专注备战。次年春天他突袭朝鲜,兵锋直指大明。明、朝在半岛联手抵抗,直至丰臣秀吉病死、日本败退。这场断断续续打了七年的战争,不但是东亚三个统一国家间的一次“世界大战”,从军事规模和技术角度讲,亦堪称当时的世界级战争。更重要的是,它奠定了其后三百年的区域权力格局,其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影响至深至远。

此战之后,丰臣势力一蹶不振,东瀛诸岛由德川家康收拾一统,锋芒内敛,开辟了两百六十多年的江户幕府时代。大明和朝鲜则元气大伤,努尔哈赤领导的女真部在辽东迅速崛起,并在此后几十年中攻半岛、结蒙藏、入中原,创立了盛极一时的清帝国。而清朝的政治、经济、文化实践,又令区域内认同于“天下”秩序的各个政权,对作为天下核心的“中华”产生了迥异于前代的理解,自我观和世界观均深刻变化。“天下”秩序表面上维系并扩张,但其内涵已和此前极为不同,更孕育了日后与现代国家制度、国际体系相互吸纳演化的契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从16世纪末到17世纪中的几十年,由朝鲜之战和满洲崛起带来的大变动,是东亚整体步入现代的一个开端。

历史皆有其必然性和偶然性。考虑丰臣秀吉发动的这场战争是如何到来的,需要对当时东亚三国的内政状况,以及三者相互关系,有大致的了解。先来看看日本列岛的情况。

江户时代以前,一个贯穿日本政治百余年的主题是“下克上”。中世的日本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代表贵族的“公家”集团和代表武士的“武家”集团掌握实权,世代沿袭。在他们之外还有代表佛教势力的寺院集团。日本的等级制度有个特点:名义上的不可撼动,和实际操作中不断破坏,和谐共处。“下克上”就是低等阶层以强权僭越高等阶层的意思。12世纪镰仓幕府体制建立,以“征夷大将军”为实际掌权者,天皇沦为虚君。但很多时候,将军的权力又被强势的大名取代,大名又被家臣取代……如此等等。有趣的是,不论内部如何动荡倾轧,天皇—将军—大名—武士这一套政治等级体制基本维持。这点和中韩历史上的朝代更替很不一样。

从15世纪后半期开始,日本陷入诸侯争霸的战国时代,(室町)幕府式微,群雄逐鹿。经过一个半世纪的混战,到16世纪后期,尾张地方大名织田信长逐步击败其他豪强,奠定日本统一的基础。他死于兵变后,原为织田家臣的丰臣秀吉(当时叫羽柴秀吉)在内部斗争中取胜,继承了织田的基业,进一步统一了日本。

套用时下流行语,丰臣秀吉大概可算是“屌丝逆袭”的经典案例。同他之前的织田信长和他之后的德川家康不同,秀吉出身农民,本不属统治阶层。但容貌丑陋的他从织田的家仆,逐渐成为战国时代最有势力的大名,最终由天皇赐姓“丰臣”,位列公卿。如果不是因为出身于动荡的战国——一个危险和机遇并存的“下克上”时代,这样的逆袭多少有些不可想象。自然,混战后的统一,上位者最为关切的,当是如何保证权力的稳固,令握有重兵的地方诸侯不再“克”了自己。因此有学者认为,秀吉发动侵朝战争,本质上是为了解决国家统一后,如何巩固地位、消化过剩武力的问题。

这种说法有其道理。不过历史的偶然性在于,如果不是秀吉这样一个个性和野心都爆棚的逆袭者,其他人大概不会有蛇吞东亚大陆的胃口。秀吉攻明之心,在他还是织田手下家臣时就有了。到日本行将统一时,他更是多次表露要横扫大陆的决心。为此他多方联络周边政权,包括琉球、吕宋、高砂国、南掌、暹罗以及葡萄牙属殖民地,要它们称臣并协助攻明。可以说,这是一场事先张扬的战争。1591年,他更借朝鲜使者访日之机,向朝鲜传达了攻明计划,要其为日本前导。

使者记录他“面色皱黑,如猱玃状”,但“深目星眸,闪闪射人”。接见时,秀吉过了许久才出来,没有客套的礼节,只三巡浊酒招待。他着便服,怀中抱着小儿(鹤松),徘徊堂上。鹤松尿了他一身,秀吉笑着唤来女仆,旁若无人地更衣。这一切在朝鲜使者看来极为无礼。辞行时,使者请要国书,秀吉让他们先行,临到离港,才送来一封大逆不道的《致朝鲜国王书》。信里,他先是炫耀平定日本的功绩,然后自我神化,说母亲怀他时,梦见太阳入怀,所以他战必胜、攻必取,创下如此盛业。接着笔锋一转,大谈平生志向:“欲假道贵国,超越山海,直入于明,使其四百州尽化我俗,以施王政于亿万斯年。”

当时日本与中国到底是什么关系?在以中原王朝为中心的“天下”中,日本显得很游离。日本上一次受中原王朝的册封,是在1402年,室町幕府的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被明朝永乐帝赐以“日本国王”封号。但那一次与其说是日本“接受”册封,不如说是幕府为了把持与明朝的官方贸易,连蒙带哄地“索要”来的。彼时朱棣刚刚篡夺帝位,急需“四夷”认同,就顺水推舟地给了。此后日本与中原以“朝贡”名义进行的勘合贸易断断续续,到16世纪中期就彻底终止了。而即使是室町时代的请求册封,也不过是为了加入以中原王朝为核心的贸易圈而已,并不表明日本在政治上认同中国的“天子”。幕府将军对外称“国王”或“日本国大君”以合中原礼制,对内则仍虚尊天皇。当官方贸易彻底切断,日本统治者哪怕在名义上都再没有认中原王朝为上国。

但是另一方面,长期受儒家和佛教文化浸染的日本,对儒家发源地及日本佛教来源地的中原,有着特殊的情感。日本士人视中国为本国声教的源头活水;在文化心理上的尊崇,和对儒式天下观的认同,是一直存在的。比如,织田信长在夺得本州中部重镇美浓国后,以周王出岐山而推翻殷商的典故,将稻叶山城改名“岐阜”,并以“天下步武”的口号宣扬以武家执掌政权。当然,这是以儒家理论的天下,来类比天皇体系的天下。

丰臣秀吉的中国观,也体现了这种两重性。他蔑视大明,视之为可轻易攻取的对象;但他着迷于日本之外的那个“天下”,认为大丈夫一生最宏伟的事业,就是入主中原,令“四百州尽化我俗”——实际就是取中国而代之,把大明、朝鲜,甚至印度,都纳入日本那个“天下”。

2.礼制天下:明朝与朝鲜的内忧外患

尽管丰臣秀吉1591年已经明告朝鲜,即将兵发大明,为什么仍然没有能够引起朝鲜和明朝足够的警觉呢?根据《朝鲜王朝实录》记载,朝鲜使臣归国后的汇报,就出现了严重的信息分歧。

那次朝鲜派出的通信使团,由黄允吉担任正使,金诚一担任副使。他们1590年4月即从釜山出发,从朝日间最重要的贸易、交通枢纽对马岛开始,且行且住,历时数月才抵达大坂城。此后因日本内战未歇,又待了好几个月才见到秀吉。第二年得国书返回釜山,黄允吉急报“必有兵祸”。而朝鲜宣祖询问究竟时,金诚一的回答则是:“臣则不见如许情形。”还说黄允吉“张皇论奏,摇动人心,甚乖事宜”。国王又问,秀吉长啥样呢?黄答:“其目光烁烁,似是胆智人也。”金却说:“其目如鼠,不足畏也。”信息截然相反。

其实,两位使者在逗留日本期间,就表现出迥异的做派。和黄允吉的内敛相比,金诚一锋芒毕露,处处讲究礼制,遇到日方不合礼法之时,常常甩脸,请辞、不见、不受礼。究其根本,两人分属当时朝鲜党争中的不同派别,黄属西人党,金属东人党,所以意见往往故意相左。结果,朝中官员对日本威胁的看法也分两派。那一年,西人党在立储问题上失势,因此东人党攻击黄允吉,说他有意蛊惑人心。

熟悉明史的人大概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大明王朝和朝鲜真可谓一套体制下培育出来的君臣父子。两个国家认同一个“天下”,奉行同一套宗法制度,穿同一套冠服,连政治上出的毛病都相似。

明朝以程朱理学治国,从意识形态到诸多政策皆是理学本位的。朝鲜在建国之初,即听取朱元璋的意见,打压在高丽王朝时代势力颇大的佛教集团,独尊朱子之学。当然,两国社会情况并不相同,朝鲜的社会分层较中国更为严格,理学的引入更强化了这点。朝鲜臣民分为四等:两班、中人、常民、贱民。出身两班者几乎垄断了正统的科举考试,因此两班也就成为王族以外,掌握实权的贵族精英阶层。明朝的社会流动性则要大得多,尤其中期之后,官方以户籍来固化人口的政策日益失效,而科举取士制度恰恰造就了社会等级的松动。

应该说,在经过元末和高丽后期的社会动荡后,以儒家教化安定士人、鼓励农本经济、稳定国家和社会关系、令君臣权力相互制约,还是颇有成效的。丰臣秀吉入侵时,明朝万历皇帝和朝鲜宣祖都已执政有年。万历前期,文有张居正力行改革,武有戚继光平定边患,明王朝又进入一轮昌平时期。朝鲜经过前期几位明君执政,政权稳定,经济文化皆有很大发展。朝鲜儒学两大领袖,李滉与李珥,均成名于宣祖时期。

但是到了16世纪晚期,两个东亚国家也遇到了不少类似的内外困境,埋下了走向衰败的隐忧。内政上党争、士祸不断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1582年张居正去世,万历借反张官员状告张滥权结党,整肃朝中大批官吏。此后他怠于朝政,竟多年不上朝,君臣不和,已现朋党乱政的先兆。朝鲜则已经经历了几次士祸。宣祖时任用士林派以抗衡勋旧派,士林派后又内讧,分化出东人党和西人党,各立山头,势同水火。党争的根本当然都是团团伙伙的利益,但表面文章则都是阐发义理、弘扬道德,拿礼制法度说事。巧合的是,当时明、朝两国内政论战的一个焦点,都是立储问题。理学最讲究嫡庶长幼的等级次序,立储乃最为紧要之国本。偏偏万历和宣祖都想着废长立幼(万历偏爱福王朱常洵,而非皇长子朱常洛;宣祖则迟迟不立长子临海君为储),搞得士林争议四起,君臣、臣臣间相互掣肘,无心对外。就在丰臣秀吉整顿分裂、强化集权之时,明朝和朝鲜这两个本来中央集权的国家,却是朝纲松懈、难有作为。也因此,不但朝鲜对丰臣的威胁缺乏重视,当消息通过各种渠道(琉球国王,以及在日华民)传到北京时,万历也根本没当回事,简单批复、打赏,发发要求加强边防的公文,如此而已。

但话说回来,明朝和朝鲜的掉以轻心,放在当时东亚地缘政治框架下,倒也可以理解:日本内乱多年,谁也不清楚其近况究竟如何。而在中原王朝的天下体系内,日本地位边缘。过去跟日本有关的麻烦,不过是骚扰沿海的“倭寇”(而所谓倭寇问题,现在研究者的共识是:除了在初期,的确以受蒙古侵袭的日本沿海岛民为主,到后来越来越以江浙闽粤一带私商、海盗、船民为主,间或夹杂一些日本人、朝鲜人和其他人)。倭寇多是流窜侵扰,势力并没有大到会颠覆朝廷,剿抚并用也就解决了。与两个王朝在早期急需应对的蒙古、女真边患相比,并不是那么紧迫。如果不是见到真刀真枪,仅凭丰臣一封口气狂妄的信,没人会相信日本已经是一个崛起的强权。

这倒不是妄自尊大、闭目塞听的表现。以中原王朝为中心的“天下”,国家间自有一套对外交往的渠道。但因为这个“天下”以理学为正统,外事往来,自然也要符合这个正统,包括朝贡、册封、互市等等。这套礼制得以推行,当然首先是以实力作为后盾,同时辅以资源、市场和文化方面的保障。比如,明朝初期如果不是将蒙古赶到长城以北,而且有效遏制了北元的侵袭,高丽大将李成桂也不会坚定要与明朝建立宗藩关系,甚至不惜推翻执意与明对抗的高丽禑王,创立朝鲜。

政治制度规范了经济交往,与中国贸易的强烈需求,也刺激着周边政权纷纷希望加入这套“天下”体制,奉中原王朝正朔,并借“天下”的政治正统性处理自身合法性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15世纪初,身为幕府将军的足利义满谎称“日本国王”,和明建立宗藩关系,以便展开勘合贸易的原因。而在这套规范之外的往来,比如走私贸易,虽然也是东亚世界商品、情报互通的重要途径,终归不受国家保护,时不时还要被当作“倭寇”打击一下。

在明、朝、日三国之间,明朝和朝鲜的交流渠道是最畅通的,虽然也时有龃龉,但政治互信和贸易互通最为坚实。明朝和日本之间,勘合贸易断断续续维系了一百多年,在16世纪中期就终止了,官方联系阙如。在这种情况下,朝鲜和日本的联系,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明王朝需要的银、铜,和日本需要的丝绸、图书,正是通过朝鲜得以互通。朝鲜不定期派遣通信使前往日本,而且在釜山等地开设倭馆,供日商居住。

朝日官方交往的前提,是日本要遵从朝鲜所奉行的正统礼制,可日本又是拒绝加入这套礼制的,那怎么办呢?朝日贸易的主要操作者对马岛的领主,就只好玩两面派,伪造篡改官方文书,让两边都过得去。其实早在1587年。丰臣秀吉就通过对马大名宗义智致书朝鲜,要求朝鲜称臣并当攻明先锋。宗义智为了不触怒朝鲜、继续做生意,将此信完全篡改,所以汉城压根不知道丰臣的威胁。类似的事情,对马岛主前前后后干了许多。

不独古代东亚国家的交往讲求礼制,现代外交其实更讲究礼制,只不过两种礼制不同罢了。碰到丰臣这样不把礼制放在眼里的日本人,任何制度都拿他没办法。

3.东亚“国际关系”的记忆节点

丰臣秀吉的侵朝战争及其结果,奠定了近代东亚国家间的基本权力格局。此后三国之间承平近三百年:这是东亚世界和欧洲世界,在近代国际关系史方面很大的不同。有没有大规模战争的刺激,对国家社会的发展走向是大不一样的。此处我们不谈物质层面的演化,先来关注另外一种现象,关于对战争的记忆。

1592年4月,丰臣秀吉集结日本各藩大军,以其中十五万余编为八组攻朝军团,从对马岛渡海,突袭釜山。日军一路攻城拔寨,于5月初占领汉城。朝鲜君臣先出逃到平壤,后至鸭绿江边境的义州,同时紧急向明朝求援。7月,加藤清正率领的日军第二军团,在攻克半岛东北的咸镜道后,渡过图们江边界,劫杀建州女真部的几个部落。丰臣秀吉听闻大喜,指示加藤“今略明地”。鉴于西北方向的小西行长军团尚未攻下平安道,加藤未敢孤军深入,遂退回图们江以南。与此同时,明廷终于确认日本攻朝意在中原,开始渐次派兵马渡江援朝。明朝联军与日本的七年大战由此开启。

时间跳至2014年8月15日。在这一天,韩国史诗大片《鸣梁:旋风之海》(中文译为《鸣梁海战》)打破了此前由《阿凡达》保持的韩国观影人次纪录,并在两天后成为该国首部票房突破一亿美元的国产影片。到同年10月,累计国内观看人次超过1760万(韩国总人口5000多万)。8月15日,当然是现代史上极有含义的日子:日本的“终战日”,中国叫“日本投降日”,韩国称为“祖国光复日”。

电影讲述的鸣梁海战发生在1597年10月26日,丰臣秀吉发动第二次侵朝攻势之时。朝鲜名将李舜臣,利用半岛南端鸣梁海峡的险要地势和复杂的水文条件,以12艘板屋船(辅以一些民用船只),阻击了日本数量庞大的先遣舰队。在世界海战史上,这无疑是一次以少胜多的漂亮战役。战中击毙的日将来岛通总,是唯一一位战死于朝鲜的大名。但也有观点认为,如果从战争整体走势看,鸣梁海战没有特别的战略意义。今人所谓“击沉日舰31艘,大破92艘,歼敌九千”的战果过于夸张。李舜臣在日记中这样描述:“贼船三十只撞破,贼船退走,更不敢近我师。此实天幸。水势极险,势亦孤危,移阵唐笥岛。”战斗结束当晚,他转移了阵地。日军主力则继续北进。

历史事件的意义,并不在当时显现,而是此后被选取、记录、书写和建构的。1592年至1599年在朝鲜半岛发生的三国大战,在此后的四百多年中被不断书写和重新记忆,历史叙述混入当代意识,其意义被反复重塑,新的解读被层层添入。电影《鸣梁》安排在7月底上映,并果然在8月15日那天创纪录,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巧合。它借古喻今,映衬出近年来区域政治关系——特别是韩日关系——的黯淡现实。

我们学习历史,与其说是弄清过去“客观”发生了什么,不如说是探讨对过去应有什么样的“主观”认识。因为历史叙述永远是书写者的作品,从落笔的第一个字起,就带有判断和评价,从来没有绝对的客观性可言。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个人在人生不同阶段也有不同的哈姆雷特,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这当然不是说历史上发生了(或者没发生)什么不重要,而是说我们对过去的认知总是和自己的现实经验、价值、情感联系在一起。对过去的解释——发生了什么,如何发生,为何发生,有何意义——往往因人因时因势而异。至于哪个解释更有道理、更能站住脚,那就要靠对史料的辨析、对历史语境的理解,以及眼界胸怀。历史叙述不可能摆脱现实政治的影响;或者干脆说,再貌似客观的历史叙述,本身也是有政治性的。

从意识和认知角度看,朝鲜之战的“现代”意义在于,它成为东亚国际关系记忆的一个重要节点(甚至某种意义上的原点)。表现在:第一,中日韩三国对此战的书写,一开始就指向了不同的方向,直到今天。第二,三国在此后不同时期,总是通过回溯这场战争,来寻求对当下自身命运、民族命运和世界格局的历史解释。尽管材料和研究已汗牛充栋,东亚人对于这场冲突的认知始终分散凌乱,因国因时因势而异。对它的叙述关乎自我身份的认定,随着身份的改变,叙述就改变。

三国对此战的原始记录,就充满了差异和矛盾(比如,各自都倾向于夸大对手的实力和人数),给后世研究和评价带来困扰。更不要说,对战争的性质判定根本不同,导致连一个统一的名称都不存在。

明以来的中国史料,多称呼此战为“朝鲜之役”。明代作者(如茅瑞征)已把它和前后另外两次平定边乱的战争(宁夏、播州之役)合称为“万历三大征”。“征者,上伐下也,敌国(地位相等之国)不相征也。”(语出《孟子》)此后,一旦中原王朝要宣示保护屏藩的道德责任和政治权利,朝鲜之役就成为最为经典的先例。19世纪后半期,清朝派兵平定朝鲜内乱,阻隔日本势力渗透,甚至少数官员有郡县化朝鲜之议,为证明历史上中原与半岛的主从关系,无不援此为据。甲午之战后,日本一步步从半岛蚕食到大陆,恰合当年丰臣秀吉“设计”的路线。因此在民族主义勃兴的时代,朝鲜之役被看作是日本“帝国主义”“自古以来”就觊觎中国的铁证。当代论者中,把20世纪50年代的抗美援朝,看作是明代抗倭援朝的某种延续和回响的,亦不乏其人。

日本史籍在江户及明治时期,称此战为“朝鲜征伐”或“征韩”,从用字上亦态度明确。二战后则取1592年和1597年两轮发动攻势的年号,合称为“文禄·庆长之役”。日方史籍突出丰臣雄才大略和武将勇猛善战。江户时期水户学者川口长儒著《征韩伟略》,史料翔实,但明显以日本为天下正统,朝鲜为逆臣。后来也影响到明治维新时期,西乡隆盛等强烈主张的“征韩”之论。日本16世纪末对朝鲜的“统御”,为20世纪初的殖民朝鲜提供了某种“正当性”来源。甚至当日本图谋进取图们江北岸中国领土时,加藤清正曾渡江“征讨”女真之事,也被用来极力凸显日本在东北边疆的“历史存在”。至于鸣梁海战,日本学界大多不承认存在“大捷”,认为日军损失不大,且最终完成战略意图。

朝鲜王朝用战争开始的干支纪年,名之为“壬辰倭乱”。如今朝韩则称“壬辰卫国战争”。从“倭乱”到“卫国”,行为主体悄然转移。此战朝鲜受害最深,创伤最大,夹在强国之间也有无奈。文臣武将和民间“义兵”的殊死抵抗,是反复书写的主题。战后,政治上几经沉浮、战死海上的李舜臣被逐渐神化,成为历史符号。今天,首尔光化门广场上,李舜臣的雕像和创制朝鲜文字的世宗大王雕像前后矗立,一武一文,象征意义宏大。19世纪末20世纪初朝鲜民间的抗日武装,亦称“义兵”,显然是为唤起历史记忆。最有趣的还是对明军援朝的态度:很长一段时间里,朝鲜官方和士子们认万历皇帝“恩同再造”,视此役为儒家政治伦理的最佳体现。也因此,明亡清兴后,朝鲜精英们视满清为夷狄,认为明是为救朝鲜才有此难,对前明正统性更抱极大认同。但到20世纪,民族主义史学着力批判“事大”史观,强调民族主体性。于是,抗倭战争中明军的作用被刻意淡化,或着意突出联盟内部的矛盾。

这也是为什么,鸣梁海战是最适合韩国的电影题材:它不但是场胜仗,更主要是一场少有的、没有明军参与的胜仗。李舜臣以一己之力以弱阻强,彰显了韩“民族”“必死则生”的气概。《鸣梁》的热映,激起新一轮重塑记忆的旋风,成为对丰臣侵朝战争,乃至此后四个世纪来东亚史的一次集体认知创造。

4.战和之间:历史记忆与宗藩政治文化

对于丰臣侵朝战争的记忆,在中日韩,都经过加工和解释。加工和解释各有其政治和伦理目的,因此各种表述之间会相互偏离。但据此说作者在有意粉饰,就过于简单化了。其实各人在寻求特定事件的意义的过程中,都会有所取舍、有所侧重。作家王安忆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写作是用不靠谱的材料来建设不靠谱的存在”。这里的写作不仅适用于小说,也适用于历史。但需要追加一句的是:正是这些“不靠谱的存在”,可能比实际的存在更“靠谱”。因为现实事件是碎片化的、孤立的,需要依靠解释、建立关联才能产生意义。也因如此,塑造、加工出来的记忆,也是真实的,因为它们对当世及后世的政治文化产生着实实在在的影响。

比如明援朝鲜。此后数百年,无论在中原还是在半岛,大多被认为是体现了宗藩原则下的血盟,或者说中朝之间自古以来的特殊关系。这种思路,不管从儒家世界观的礼制秩序,还是唇亡齿寒的地缘政治角度,都有解释力。万历皇帝在得胜后的平倭诏中,对此役定性:“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朝鲜君臣自然也万般感激上国的无私相救。这在今天看来可能好笑:史料明明记载,两国对待战争的态度,以及在战争过程中的态度变化,其实十分复杂;出于不同政治考量,两国对日军入侵的目的、战和选择、是否求援或援助、援助的目标、战事缓急、战场指挥权、后勤保障等各个方面,均存在矛盾,相互腹诽也不少。但历史阐释须求其大义,而且要结合当时的政治、经济、社会环境来评价。历史细节很多,面向也过于丰富,但细节之上总有大义。如果仅取片段而谤其大义,会一叶障目,导致价值虚无。

1592年6月,日军攻克平壤,同时第一批明军开始渡过鸭绿江。但明军不熟悉日军战法,在平壤第一次交手时,辽东铁骑完败于日本鸟铳。随后明逐步增加军援力度,让宋应昌和名将李如松总揽军务,一方面派沈惟敬与日军谈判,拖延时间。翌年年初,靠着由南方调来的重炮部队,李如松在平壤大败小西行长,挥师南下直逼汉城。但在随后的碧蹄馆战役中,明军再度为日军所阻,退回开城及平壤。到年中,日军补给为明朝联军切断,特别是在海上,李舜臣指挥朝鲜水师屡挫日军,基本掌握制海权。在此情况下,丰臣秀吉不得不与明朝商讨议和。负责谈判的沈惟敬和小西行长为达成协议,各自欺上瞒下,以丰臣接受明朝册封来换取日本占有朝鲜南方四道。丰臣识破后大怒,暗自备战,于1597年借故下令二度攻朝。主力已退出朝鲜的明军再次渡江迎战,双方互有胜负。1598年10月,丰臣秀吉病亡,日军无主,开始撤退。在一个月后的露梁海战中,明朝联军重创日军,但也付出了明水师副将邓子龙和朝将李舜臣战死的代价。整个战事在1598年底结束,明军第二年班师。

冲突虽跨七年,但战斗则主要集中在1592至1593年,以及1597至1598年,中间有很长一段僵持和休战期。形成这样的节奏,和明朝一位人物——沈惟敬——大有关系。今天无论在哪个国家的史书中,此人都是个反派角色。他出身嘉兴,混迹市井,早年往来日本,会日语。人到暮年,遇到人生最大转机——丰臣侵朝,遂被兵部尚书石星请来与日交涉。他认为日本要的无非是册封和贸易,因此力主以和谈化敌,甚至不惜伪造文书,在中朝日之间大搞忽悠战术。沈惟敬的欺君罔上终被戳破,万历下令将躲在朝鲜的他捉拿归案,并在战争结束后问斩。

这样一个被后人称为“无赖”的小人物,跟中日韩各方的宏大叙事都很不和谐。但恰恰是这个无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先在明军平壤首败后,只身赴日营谈判,拖住日军数月,为援军赢得时间;后竟不费一兵一卒,说服小西行长退出汉城,归还汉江以南诸道以及朝鲜人质,让朝鲜君臣(乃至北京兵部)都视他为高人能人。他忽悠得太成功了,后来终于玩过火,把丰臣秀吉提出的苛刻的和谈条件说成是请降求封,而且还真带着明朝的册封诏书,去日本参见一心以为明朝前来乞和的丰臣;被后者驱逐回朝鲜后,竟还敢伪造丰臣的谢恩状给北京……活活将东亚三国戏弄于股掌。

为什么他竟能如此游刃有余?从某种角度说,沈惟敬对东亚的宗藩体制是有深刻理解的,知道在这个体制的话语框架下,具体实践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和操作空间。美国历史学家濮德培(Peter C.Perdue)指出,宗藩话语是一种“跨文化语言”,使用者有相当大的灵活性来为不同的目的服务。沈惟敬深谙此道,他自认为很清楚中日各自的需要,只要能靠两头糊弄蒙混过关,令双方各安现状即可万事大吉。至于现状是什么,完全可以按各自需要各自表述。而中日两边还真就被他说得一度止战休兵。

沈惟敬在这场大角逐中的作用太突兀了。如果要紧盯着他来写历史,什么“仁恩浩荡、义武奋扬”都要灰飞烟灭的。但是,他给我们提供了不少值得回味的情节,道出了历史认知和现实操作之间相互排斥的常态。战时出任朝鲜领议政(相当于首辅)的柳成龙,在其《惩毖录》一书中,收录了沈惟敬写给另一位朝鲜高官金命元的“自辩书”。其中,沈对一些朝鲜官员对他前恭后倨,口号喊得山响实际又很无能的表现很不以为然。他成功劝服小西行长归还汉城及汉江以南诸道后,曾询问朝鲜官员如何善后,对方一改前番“涕泣叩头”的态度,应声回答:“小邦君臣责任也,老爷不须挂意。”很有气魄。可一旦日本再次发兵,朝鲜官员“只有号泣阙下之一策”。在沈惟敬看来,这明显是“文章功业不相符合”。可他不知道,文章(认知、叙述、阐释)和功业(现实)从来都有偏差,就像柳成龙对他的评价:“自平壤出入贼中,不无劳苦。然以媾和为名,故不为我国所喜。”虽然不少朝鲜官员对媾和的实质结果感激涕零,但在义理上他们绝不能接受媾和之名,自然对“不无劳苦”的沈惟敬甚为不敬。

同理,尽管明与朝鲜的联盟问题多多,可朝鲜王朝在其后很长时间里,仍然恪守宗藩礼制,赞扬援朝的道义担当,甚至后来建大报坛,祭祀三位明帝(赐名“朝鲜”的洪武、“恩同再造”的万历,以及国破身死的崇祯),以志铭记。须知在以理学为建国之本的朝鲜,恪守“事大”的宗藩政治与道德次序,不但是对外姿态,更是国内治理的需要,是稳定国家、社会、地方、家族,乃至家庭间关系的根本。国家需要以此来为士人和平民做出表率,各个阶层也才能各安其道。对战争的解释,必定要符合当时更高的政治和社会需求。政治理念和社会文化长期相互渗透,形成文化道统,两者的界限也就模糊了。到后来,“事大”不仅是政治原则,更成为文化身份。

但必须强调,这和实践操作中的以我为主、利益至上原则是并行不悖的,并不是后来民族主义者想象的“事大主义”自我矮化。恰恰相反,在宗藩原则下,藩国构建自身合法性的同时,也收获实利。对任何政治文化的评价,都不能脱离其情境。崇奉等级次序也好,追求平等民主也罢,也都有其十分具体的环境因素,不是抽象的选择。更重要的是,“跨文化语言”的灵活性并不和“现代”相反(如濮德培所言)。“现代”制度下的“文章功业不相符”其实同样明显。任何一种世界秩序,其理想状态和现实操作,都有很大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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