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律果断拿起手机，和黛约了时间。黛更是干脆，表示她下午就到。
很快，黛准时出现在凌霄宫。这是石玉第一次在阳光下见到黛，那头橘色长发犹如火焰，张扬明媚，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如雪，美丽至极。石玉看得心神荡漾，殷勤地将她领到苏律办公室后，就乖乖坐在一旁沙发当背景板。
苏律坐在办公桌后，修长手指把玩那个水晶球，皱眉看着黛。
黛笑容妩媚：“苏先生果然效率惊人，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苏律道：“你高估我了。这次让你过来，只是想尝试一种方法让您恢复记忆。黛小姐身上的术法非常高明，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要不是黛小姐发现那页日记，恐怕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曾经丢失过一段记忆吧。”
“没错。其实我也曾找过另一位精通术法的人看过，但他说自己无能为力。苏先生就这么有信心，能够让我恢复记忆？”
“就算黛小姐不信我，也要信玄宗的梦占术。我会将你摄入这颗琉璃珠制造的幻境中，珠子会为你推衍来龙去脉，让你逐渐恢复记忆。”
黛立刻动容，但又迟疑下来：“这门术法十分凶险，窥视一件物体的来历都会触犯天机，更何况我是一个人，你就不怕自己被反噬吗？”
“怕啊。”苏律漫不经心地摩挲琉璃珠的光滑表面，“但是为了完成客户的委托，又有什么不可以？”
黛微微一笑，笑容惊人的魅惑：“好啊，那就谢谢苏先生了。”
“先别急着谢我。”苏律抬起头，“也许恢复记忆，和你初衷相反，这样你还愿意恢复记忆吗？”
“愿意。”黛毫不犹豫，“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OK。”苏律不再多说，起身拉上窗帘。长得像水晶球模样的琉璃珠放在黛面前，发出冰冷莹白的光芒。一尊三足香炉摆放在茶几中央，宝蓝色的炉身上有金粉绘制的图案，燃起乳白色的烟。
黛放松四肢，斜靠在沙发上。冰冷的香气缭绕，她闭上双眼，渐渐迷乱。
这里没有人，什么都没有。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甚至连她的形体都消失了，只剩下摸不着寻不到的思绪。
这里是哪里？她又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她在混沌中飘浮，也不知过了多久，头脑渐渐清明。她是黛，明万历年间生于四川蜀地，家中有七位兄弟姐妹。长兄赤叶，次兄薄，长姐玉子，次姐梅染，三姐黄丹，以及她与小弟苔。
七人各有所长，天资聪颖。但她天生橘发，被视为不祥。每当家人齐聚，她只能躲在角落，阴暗地看着父亲温柔的笑容和母亲宠溺的目光。
她恨自己这一头不祥的橘发！为什么偏偏和别人不一样？为了这头奇怪的发色，她吃了多少苦，剪也剪不断烧也烧不去，她真的好恨！
……
石玉坐在黛对面，看到黛脸色狰狞，仿佛做了噩梦，不禁有点担心。一旁的苏律站起身，道：“走吧，我们也进入琉璃珠所制造的幻境中。”
石玉大吃一惊：“什么！我、我也去？”
苏律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个蠢货：“你不是我的助理吗？”
可是这种术法会反噬而且她什么都不会只能拖后腿啊！石玉急忙往后退，被苏律一把抓住衣领。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诡异的空间里。
天空是接近深紫的深蓝，建筑则是暗淡的灰青。无数行人自她身边经过，一个个面目模糊。一条巨大的河流自东向西静静流淌，水面上开满大片大片的睡莲，腐香弥漫。
石玉呆呆地看着眼前噩梦般的景色，内心充满惊叹。忽然，那条河流“哗啦”一声溅起水雾，仿佛有什么东西高高跃起，又沉入水中，在水中翻起巨大浪花。
石玉探头看去，听到背后传来苏律嫌弃的声音：“那是生活在时光间隙的巨大鲶鱼，你想被它们吃掉吗。”
她立刻倒退几步，一脸后怕。苏律瞥了她一眼，沿着河向上游走去。紫色睡莲的香气令石玉有些昏昏欲睡，周围行人更是宛如鬼影。也不知走了多久，那条巨大的河流上出现了一座桥，虽然体型庞大，但桥身早已被腐蚀，青苔随处可见。
石玉仰头看着两侧城堡似的主塔，塔上黑洞洞的窗口似乎也在凝视着她。一阵微风拂过，天上落下奇怪的植物叶片。不知什么时候，桥边站了一个女人的身影，与周围面目模糊的人相比，她的身影十分清晰，就像蒿草里唯一的向日葵。
“那不是黛小姐吗？”石玉指着桥上的女人问道。那人正是黛，橘发鲜艳，身着二十世纪初英伦女性特有着装，鲸骨支撑的裙裾直垂脚踝，更衬得腰盈盈一握。她俯视着河面，眼神平静而空茫。
苏律道：“嗯，看来这段记忆对她很重要，就连推衍也是从这里开始。”
这时，黛忽然转过身来。桥的另一端，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的面部模糊不清，穿着铅灰色礼服，头戴礼帽。黛在看到那人的一刹那，立刻迎了上去，就连阳伞掉在地上也不去理会。
她来到对方面前，轻声说：“修。”
那人在微笑。明明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笑容却仿佛驱散了一切阴霾。他摘下礼帽，露出一头灿烂的金发，深情地与黛对视。一时间万籁俱静，天地间只剩两人脉脉凝视。
就在石玉以为这两人要这么对视到天荒地老的时候，男人忽然动了，他轻轻拂过黛的头发，说：“我不会放弃的。你再等等我，好么？”
“嗯。”黛点点头，微笑着靠在桥栏旁。男人凑过去，似乎要吻她。黛闭上双眼，脸上洋溢着幸福。可是变故忽然发生了，对方原本搂住她腰间的手将她举起，就这么把她推下河面！
石玉看着河面爆开的水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到底是什么神展开！
就在她震惊的时候，黛落水而溅起的水花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河面突然冲出一条巨大的鲶鱼，张着黑洞洞的大口向石玉这边吞噬而来。石玉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苏律一把抓住开始狂奔。
身后巨大的鱼穷追不舍，水花四溅，好几次差点咬上石玉。苏律回过身，皱着眉做了几个动作，对着那只巨大的鱼口喝道：“静止！”那条巨鱼和河水立刻有了凝滞之势。趁着这个机会，两人飞速逃离，转过一片奇怪的橡树林后，又来到那条巨大的河边。
石玉靠在树上疯狂喘息，半天才平复下来，她结结巴巴地问：“刚、刚刚那是什么！”
“哦，推衍错了，遭到了反噬。”苏律特别淡定，“琉璃珠又不是万能的，它也可能出错。一旦出错，时光长河内的兽类就会反噬施术人。”
石玉沉默。她、她又想回家了。
“我不会放弃的。你再等等我，好么？”
忽然，不远处忽然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石玉猛地抬头，看到前方又出现一座桥，黛和那个男人站在桥边交谈，周围是面目模糊的行人，仿佛幽灵般走来走去。这一切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看来这是重新开始推衍了？
“嗯。”黛点点头，微笑着靠在桥栏旁。男人凑过去，似乎要吻她。他的嘴唇落在黛的脸上、眼睛上、嘴唇上，最后拉下黛的礼帽，露出那一头橘色的长发。他呢喃着：“为什么要遮起来？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颜色……”
没有任何异状发生。苏律松了口气：“这次对了。”
果然，河面上没出什么幺蛾子。眼前的画面继续变换，黛回到家中后写了日记，脸上充满幸福和憧憬。她和男人一起出游，宛若夫妻。随着时间的流逝，推衍越发顺畅，这一段几乎没有出错。石玉看着幻境中的景象，渐渐地入了迷。
眼前的景象继续变换，琉璃珠还在不停推衍。一阵浓雾散去，石玉发现自己和苏律来到了一片废墟外。天色是暗淡的灰黄，周围杂草遍地。废墟之中生长着扭曲的树木，树木上却生出了大片莲叶。石玉刚想说话，就听到废墟中传来一男一女的争执声。
“你刚刚为什么要杀了他！他说过他不会说出去的！”
“我必须灭口！如果不灭口，死的是我们！”
“你总是这么说。”黛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真的受够了。因为我们要在一起，就不停地制造杀孽，这样的我们……有什么资格在一起？”
“黛。”男人的声音充满痛楚，“在我们相爱的那一刻起，我们已经回不了头了。但是这并不能怪我们，要怪就怪那些顽固又不近人情的戒律！我们只是相爱而已，并没有伤天害理，他们却非要我们分开，还一个个来追杀我们！”
“修……”隔着残垣断壁看去，黛扑进了那人的怀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喜欢我，爱护我，从不因为我的发色奇怪而疏远我。可是每当看到追杀我的族人死在我面前，我就觉得自己的罪孽又重了一分。我真的承受不住了。”
男人回抱住女人纤瘦的身体，声音喑哑：“我爱你，我不愿意和你分开。再忍忍，好吗？”
石玉看得忍不住唏嘘，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残垣断壁簌簌落下灰尘。伴随着电闪雷鸣，厚重的乌云在空中翻滚，一个身影悬浮在半空中。
那人身着红衣，一头乌发随风飘舞。黛惊呼一声：“大哥！是我大哥来了！”
修站起身，面部依然模糊不清，他仰头看着天空：“赤叶？”
“是我。”云层中的红衣人冷笑，“我不会再放过你们。”说话间，雷电在身边肆虐。
黛挡在修身前：“大哥，求求你让我们走吧，我们保证以后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再也不出现在你们面前！”
“不可能！你丢尽了族人的脸！与谁相恋不好，偏偏要找一个不入流的西方妖魔。我没你这么不知羞耻的妹妹！”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红衣人充满杀意的眼。
“我不许你这么说她！”修怒吼着，推开黛冲了过去。随后就是一阵阵电闪雷鸣，飞沙走石。石玉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几个人影在白光中晃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平静下来。赤叶不见了，修躺在黛怀里，一动也不动。
黛悲怆的声音响起：“修，你醒醒！修——”
可是那个人依然动也不动，好像……已经死去了。
也许这就是真相？黛在修死后太过悲伤，干脆洗去了这两年的记忆？还是她的大哥赤叶洗去妹妹的记忆，让她无知无觉地活着？石玉不懂，只是两个人相恋了而已，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拆散他们呢？
“不对！”苏律忽然开口，“我们快走！”
石玉一扭头，看到河面上铺天盖地的巨浪向他们冲刷而来，海浪的暗处隐藏着贪婪饥渴的兽目。这是她进入这个空间以来，最大最激烈的反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