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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百感交集

战传说已心生警兆!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会心生疑云,按理,自己本不应该对灵使有所怀疑,虽然在关于那白衣剑客是不是真正的“战传说”这件事上灵使与他有过分歧,但这并不奇怪,白衣剑客的易容术太高明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才是真正的战传说,或者那白衣剑客假冒的是另外一个人,战传说也不会心生疑窦。

此刻,战传说心中既有对灵使固有的尊崇与信任,同时又已悄然萌生某种警惕,内心极为复杂。

灵使似乎也颇为激动,平静了少顷,方道:“白衣剑客……被杀后,你已查过,并没有发现他有易容过的痕迹,按理,你不会再对此事有何怀疑,没想到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所以,你一定是知道某一个非比寻常的秘密,或者,在你的身后有高人指点,才让你如此固守己见,是也不是?”

“秘密?”战传说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话锋忽然变得暗含锋锐:“前辈既然怀疑在下知道什么秘密,这岂非等于说前辈也知道那白衣剑客并不是真正的战传说?”

灵使灰白相间的眉头一跳,沉声道:“老夫只是觉得你一直不肯对此事罢休,一定是有非比寻常的理由罢了。”

战传说毫不松口地道:“那为何前辈不认为这是在下捕风捉影、无事生非,而要认定这是在下知晓某一个秘密?”

话一出口,战传说为自己的咄咄逼人暗吃一惊。

灵使知道自己再一次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此行的目的首当其冲便是要杀了“陈籍”,为儿子报仇,同时他还希望在“陈籍”死前能从其口中套出一些秘密。灵使坚信眼前这个年轻人之所以能断定被杀的白衣剑客不是真正的战传说,决不会是巧合,也不会是“陈籍”有过人智谋,而是另有内幕,而这一内幕对灵使来说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若不查清,那么即使杀了“陈籍”,事情的真相恐怕仍是掩盖不住。

正是因为顾忌这些,灵使才强压心头的刻骨之恨,没有在见到战传说的那一刻立即出手。

而此时灵使意识到自己的手段恐怕已难以奏效,对方始终不肯透露更多的内容。

既绝了此念,灵使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焰,他冷笑一声,沉声道:“你猜得不错,老夫也知道被你所杀的白衣剑客不是战传说,而是由人易容而成。”

顿了一顿,他继续道:“而且,老夫知道得比你更多!除了这一点之外,老夫还知道他易容之前的真正身份!”

战传说将信将疑地望着灵使。

灵使自怀中取出那张画像,在战传说面前徐徐展开,边展开边道:“你所杀的人易容之前的容貌就是此画上的人的模样。”

战传说定睛一看,不由失声惊呼:“此人……怎会与前辈如此相像?”

灵使将画像收起,森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被你所杀害的人就是老夫的唯一儿子!”

战传说更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感到灵使的眼中有无穷无尽的杀机在涌动,这使他顿时明白自己此时的处境已是危在旦夕。

“老夫一向自忖武道修为足以傲视芸芸众生,没想到唯一的儿子在我眼前被杀,而我却不能将之救下,甚至还要强颜欢笑,更要忍受凶手对他的肆意凌辱,真是可笑啊可悲!”

灵使双眼湿润了,身躯战栗如风中枯叶。

战传说心头百感交集!

他的脑海中飞快地回忆着在坐忘城外围击杀白衣剑客的情形,此时,他记起了白衣剑客在气绝而亡前的那一刹那,他的一只手绝望地伸起,似乎试图在临死前抓住点什么,现在看来,那一定是在向灵使呼救。

而且,战传说还记起事后爻意曾对灵使提出怀疑,认为灵使与众人一起围杀白衣剑客是假,为白衣剑客制造脱身逃离的机会是真,并说若不是她身怀玄能,那么灵使那一掌非但不能取下白衣剑客的性命,反而给了他挟制她逃生的机会。

对于爻意这一说法,战传说在内心深处并不赞同,他实在想不出灵使这么做有什么必要的理由。

现在看来,爻意当时的推测完全正确!如果不是爻意身怀玄级异能,那么灵使的手段可谓天衣无缝!事实上,除了爻意这样绝顶聪慧的人之外,试问还会有谁会怀疑灵使?而灵使计谋成功后,爻意即使有所怀疑,又有什么用?在世人看来,爻意的看法连捕风捉影都算不上。

如此多的念头其实只是在瞬间闪过,至于灵使之子为何要冒充自己,战传说已无暇细思。

灵使对战传说显然是恨之入骨,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道:“老夫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的!”

战传说心知灵使心头之恨绝难消弭,虽知自己毫无胜算,却也不得不拼死一战了。

生死攸关之际,战传说已不能顾及太多,翻肘振腕,“锒铛”一声,贝总管赠送予他的“摇光剑”已然在手。

不过面对灵使这样的强敌,战传说终究不愿放弃和解的最后一线希望,故剑尖斜斜指向地面,一面加倍警惕,一边谨慎出言:“若前辈所言属实,被我所杀的白衣剑客是前辈的儿子,那么对他的所作所为,前辈比我更清楚!前辈可以因为顾念亲情不忍对他下手,但他已引起武道公愤,前辈保得了他一时,却保不了他一世。前辈身为不二法门四大使者之一,应深明大义,相信不会为了一己私情而有悖人心向背!”

灵使冷笑道:“想以花言巧语让老夫饶你性命?真是痴心妄想!”

“想”字余音未落,灵使蓦然发难,双掌齐扬,平地突起飙风,江边沙石被席卷而起,黑压压的一片,铺天盖地般袭向战传说!

战传说手中摇光剑剑光暴闪,形成笼罩于自己身侧的一道光幕。

但沙石袭来的范围极广,战传说虽然使沙石无法及身,但他连人带剑却已陷于一片灰幕之中,视线所及,四面八方全是遮天蔽日的沙尘。

无俦杀机在战传说身后突然惊现,并以足以摧毁人意志的速度向他长驱而入。

战传说心生感应,根本不容他有任何回神的余地,“无咎剑道”之“刚柔相摩少过道”几乎是在下意识状态中全力施为,形成严密的守势。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擅于防守正是“刚柔相摩少过道”的精蕴所在。

来自身后的无俦杀机蓦然消失,其收发自如实是骇人听闻。

不容战传说有丝毫喘息的机会,一股更为凛冽强大的气劲再度由他正面狂袭而至!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发现可怕攻势,灵使身法之快让战传说心泛彻骨寒意!若非早知对手只有一人,他定会相信是有两个对手同时向他围杀而至。

“万象无法,法本寂灭,寂定于心,不昏不昧,万变随缘,天地可灭”!战传说由守易攻,“无咎剑道”中极具极击力的“灭世道”全力攻出!

“砰……”一声奇异而沉闷的巨响后,战传说只觉一股难以捉摸的力道由摇光剑剑身传至,致使他对摇光剑有种不可驾驭的感觉。

剑气一弱,飞扬的沙石立时向战传说全面逼近,他的视线范围已狭小得可怜,可谓是近在咫尺之间,形势对战传说极为不利。

一声长啸,战传说冲天跃起。

唯有摆脱这种被动的处境,才能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

掠入数丈高空后,战传说方才突破漫天沙石笼罩,视野豁然开朗,只见下方沙石飞旋,控制了数丈范围。

堪堪脱离险境,战传说倏见灵使大袖一扬,浩然罡气聚沙成形,化作一把宽而厚的巨刀,自下而上,向身形凌空的他急速斩至!

气势如虹,一刀之下似可将大千世界一分为二,互易生死阴阳——这赫然是顾浪子无缺六式中的“刀断天涯”!

战传说并不识得顾浪子的“刀断天涯”,却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式一往无回的绝强气势。

不知为何,灵使与顾浪子一战中以“三劫妙法”击伤顾浪子毁去“断天涯”之后,这已是灵使第二次以“无缺六式”对敌了。顾浪子浸淫刀道数十年方创出“无缺六式”,决非一朝一夕所能领悟,但灵使却仅凭一战,便能将“无缺六式”挥洒自如,虽不如顾浪子娴熟,但已有七八分神似,再配以灵使浩瀚如海的功力,其威力甚至不在顾浪子倾力一击之下。

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

“无咎剑道”的确足以傲视天下剑道,但战传说吃亏之处在于他的功力虽比以前增进无数,但仍逊色于灵使、地司杀这等级别的高手。

面对庞大无匹的“巨刀”,他已毫无回避可言!

战传说自走出异域废墟之后,先杀苍封神,再杀劫域哀将,后战地司杀,经过一次比一次凶险的生死血战之后,此时的战传说已非昔日的战传说,加上在隐凤谷得涅槃神珠之助,无论胆识、功力,还是实战经验,都已突飞猛进。也正因为如此,他此刻在面临如此凶险的情形,面对不二法门灵使这样的人物时,尚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而这一点堪称是至关重要的。

心念急闪,战传说祭出“八卦相荡无穷道”,剑势为阳,剑气为阴,阴阳相荡,化生剑道之元,元为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交叠,幻作无穷。刹那间,一式“无穷道”幻化漫天剑影,剑气纵横掣掠,自各个角度倾洒而出。

漫天剑影与虚形巨刀迅速纠缠一处,战传说只觉天地之间已完全被那一刀的刀意所覆盖,而他自己连人带剑都已完全淹灭于这片刀意之中。

或是驾驭凌越这强大的刀意,或是承受灭顶之灾,二者必居其一,再无其他可能!战传说全力施为,豁尽自身最高修为,将全部精神都彻底融入这一剑之中。

摇光剑闪掣之间,与沙石剧烈摩擦,迸射出一道道光弧,闪耀于虚空,其情景壮观动人。

就在战传说怀疑自己立即将耗尽全力、功亏一篑时,“刀断天涯”终于被“无穷道”化解,强大至让人呼吸困难的刀意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战传说眼前豁然一亮,心间顿时充满了冲破樊笼、重获新生的欣喜。

“沙……沙……”

刀势无功而返,沙石纷撒如雨。

战传说落定时,沙石犹在坠落,落在他的肩上、发顶,而他却只能抱剑凝神,不敢分神拂去,此刻充盈他心头的是劫后余生的余悸。灵使并未立即发动第二轮攻击,他静静地伫立于与战传说相去数丈的地方,青衣一尘不染,仅气势上战传说就已略逊一筹。

灵使望着战传说,眼神高深莫测。

除了江浪奔逐的声音外,一切都静了下来。

借着双眼的余光,战传说忽然发现坠落的沙石竟在地面上组成了一个字,一个大大的“亡”字。

战传说心头猛地一沉,他这才明白灵使这一击虽未奏效,但显然灵使并没有全力施为,而只是牛刀小试。

这一“亡”组构完整,笔画有序,足见灵使应战时仍是游刃有余。

与此相反,战传说深知自己却已是倾力而为!

沉默了片刻,灵使开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与战曲有什么关系?方才你所用的剑道,分明是战曲的剑法!”

战传说暗道一声:“不好!不二法门四大使者当年亲眼目睹了父亲与千异一战,而方才我为了自保,所用的正是父亲传授的‘无咎剑法’!灵使岂能看不出?也许我的身份再难隐瞒下去了。”

灵使紧接着又道:“当日你对我儿出手时就曾用过这种剑法,只是事后立即返回了坐忘城,老夫无法验证。”

他眼中精光闪动,沉声道:“我明白了,你与战曲的确有某种渊源,所以你不但会他的剑法,而且普天之下,只有你认定被不二法门追杀的不是真正的战曲之子战传说,因为以你与战曲的渊源,能看出他人所看不出的破绽!”

战传说知道已无法再隐瞒此事了,于是道:“是又如何?战曲挫败千异,为乐土力挽狂澜,受万众仰戴,而你儿子却易容成其子战传说,并为非作歹,败坏战曲英名,罪不可恕!”

战传说一直以为灵使之所以要杀自己是出于爱子之心,而其子的所作所为与他并无直接关联,所以纵是九死一生之际,他仍尊对方一声前辈,而现在灵使提出“无咎剑道”,一下子提醒战传说:灵使之子在被杀之前曾使出过“无咎剑道”,按理,见识过“无咎剑道”的应只有不二法门四使,由此可以推知此事一定与不二法门四使有关!只是当时战传说太信任四使,所以没有往这方面深思,如今看来,正是灵使在目睹了父亲与千异一战后,模仿了“无咎剑道”,并传与其子。

因此,灵使之子的所作所为并非与灵使无关,恰恰相反,此事的始作俑者极可能就是灵使本人,一切都是灵使在暗中操纵,以至于世人皆相信易容后的灵使之子是真正的战传说。而灵使又暗中作梗,这才有世人共同热切关注不二法门能不能在约定的期限内杀了“战传说”。

思及此处,战传说不由百感交集。

现在唯一不明确的就是灵使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论如何,以灵使的身份、地位,却甘愿让其子做此难见天日的事,必有惊人内幕。

想到连灵使这样万众敬仰的人物竟也有不可告人、不光彩的一面,战传说不胜感慨。

他大义凛然地道:“你想利用你儿子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真正把他推向死亡的其实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就算今天你能杀了我,你的所作所为总有一天仍会暴露!你不但葬送了你的儿子,也葬送了你自己!”

灵使森然道:“自保尚且无力,却敢对本使指手画脚,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待老夫先废了你的武功,再让你在百般煎熬中慢慢死去!”

言罢,灵使骈指成刀,迅速催运自身气劲,一团朦胧气雾悄然笼罩于他的双臂。

攻势未出,杀意已充斥虚空,战传说根本没有退避的可能,对方澎湃气势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给予他无以复加的压力,只要他稍有退避之意,心神一怯,便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明白自己的处境后,战传说反而有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豪情。

灵使掌凝杀机,长驱直入,向战传说当胸拍至!

招式绝无任何花巧繁杂的变化,偏偏却给人以暗蕴千变万化于其后的感觉,让人莫衷一是,攻守两难。

战传说以不变应万变,立时祭出“无咎剑道”中的第四式“刚柔相摩少过道”!

“砰……”的一声巨响,灵使的强横气劲与剑气正面相接,劲气四溢,战传说只觉一股无俦气劲由剑身传至,不由深为灵使内力之深厚所惊,第一时间顺势而发,剑如游龙,闪掣飘掠,顷刻间即防止了对方的乘势而进,同时亦化解了凝于剑上的无俦气劲,一举双得。

这正是“刚柔相摩少过道”的玄妙之处,能借敌之力以御敌!纵然对方攻势如潮,只要“少过道”运用得当,都能以自身的极少损耗一一化解对方的进攻。

灵使似乎一时尚未能领悟“少过道”精妙所在,一击未奏效,第二掌已接踵而出,不给战传说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战传说却是心头暗喜,对他而言,宁可让灵使以这种方式一味强攻下去,那样他就可以凭借一式“少过道”大量消耗灵使的功力,之后再图良机。

灵使双掌齐施,眼看即将重复方才那一幕时,倏然双掌齐翻,化阳为阴。

战传说倏觉在摇光剑与灵使肉掌之间突然形成一股似可吞噬万物的强大气旋,似欲将他的剑也一并吸入其中,其力道之强,让人难以抗拒。

战传说大骇!

论功力,他逊灵使一筹,若是再失去了利剑,就根本毫无一线胜机,因此战传说奋力回夺!

灵使冷笑一声,大袖一扬,衣袖如闪电般切向战传说咽喉处!来势奇快,使战传说心生幻觉,似见一柄青色的长刀奔袭而至,刀势曲折迂回,难以捉摸。

他却不知这其中竟暗蕴顾浪子“无缺六式”的“逶迤千城”的刀意,“逶迤千城”擅于诡变,灵使以衣袖代刀,信手拈来,竟借衣袖之柔软将这一式“逶迤千城”使出了另一种境界!临阵之机变让人叹为观止。

战传说难以两顾,唯有在撤剑的同时以左臂疾封!总算他应对及时,堪堪避过致命一击,但攻守的节奏却在不知不觉中转为灵使掌握,战传说顿时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对手处处占有先机,“无咎剑道”大受掣肘,威力大减,几乎溃不成形。

只不过转瞬间,战传说便身陷左支右绌、苦苦支撑的境地中,而最让战传说感到可怕的不是对方超逾他的内家真力,而是对方似乎能够洞悉他的意图与剑法,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不适,信心也开始有所动摇。

苦战之中,战传说猛然想到灵使早在数年前就已见识过“无咎剑道”,而后还刻意模仿“无咎剑道”,并将之传与其子,而这一定是灵使今日能这么快便占尽优势的原因!虽然灵使难以完全洞悉“无咎剑道”的所有精髓,但自己也同样未能将“无咎剑道”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如此一来,岂非在未战之前,自己不利的局面就已被注定?

明白了症结所在之后,战传说暗自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略一分神之际,灵使立即以其无孔不入、敏锐至极的感观捕捉到了这一战机。

战传说倏觉几道强弱几乎完全一致的杀气由几个不同的方位同时狂卷而至,一时真伪莫辨,让人不由心生无可抵御、唯有束手就擒之感。

战传说竟无法及时分辨数道杀气的真伪如何。

仓促间,唯有凭直觉奋力挥剑斜撩,封扫过去。

剑一出,方知判断失误。

战传说的心如坠冰窖!

根本不容他有更多的反应,一股冷风已如死神咒念般径取他前胸要害。

而映入战传说眼帘的赫然是迅速扩大的灵使的衣袖!

那一瞬间,一片衣袖与一片掩杀一切生机的死亡云彩无异。

战传说心头充满了绝望。

但他的双脚却本能地踏出父亲战曲传与他的鬼神莫测的步法,因为战传说年少时对剑道的领悟力太不如人意,所以战曲不得已而求其次,让他在这套聊以自保的步法中所浸淫的时间格外多。战传说暗感有愧于父亲的一片苦心,所以也一心要将此步法练至炉火纯青之境,也许如此一来多少可以略为抚慰父亲的心灵。久而久之,此步法可谓与战传说的生命已融为一体。

此时,与其说战传说是借此以避过致命一击,倒不如说是他的生命在面临致命的威胁时所作出的本能反应!这种反应已逾越了思维的过程,因此有时会更直接更有效。

“咝……”战传说胸前一痛,出现数道不规则的伤痕,深浅不一,所幸无一致命,这显然是被那鬼神莫测的步法所赐。

战传说顾不得体面,顺势急忙贴地侧滚而出,滚出两丈之外方才起身,其状狼狈至极。

而战传说的心情更为糟糕,“无咎剑道”无法在对手身上占半丝便宜,自己将凭什么对敌?

灵使狂笑道:“我分明感觉到了你的怯意,还是束手就擒吧,今日谁也救不了你,除非战曲重生!”

战传说的确已战意消弱,但当听灵使提及父亲时,他不由为自己的毫无斗志而大为惭愧,心中深深自责,默念道:“爹,我自幼剑道进展缓慢,你虽很少指责于我,但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今天,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失望!纵是最终难免一死,我也要他付出惨重的代价!”

念及此处,战传说豪情大炽,目光重新变得沉稳刚毅,让人不由感到只要他的生命不灭,他将可以永战不息!

灵使清晰地感受到战传说心境的变化,心中暗吃一惊,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对方的心境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他本是欲借点破战传说的心境而达到更大程度上打击其斗志的目的,以求速战速决,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结果适得其反,这让灵使颇为恼怒。

既然战传说忽然变得战意坚决,灵使亦不再保存实力,悄然祭出“三劫妙法”的第一结界:万劫不复!

战传说倏觉眼前灵使的身形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与此同时,幽冥阴影自四面八方包抄而至,当灵使的身影完全隐没阴影中时,战传说赫然发现周围的一切景致都已一并消失:无言渡、八狼江,还有远处的稷下山庄、稷下峰……

战传说心中之震愕无以言喻,仿佛在一不留神间他已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定是幻觉!

高度紧张下战传说心太仍保持了一点清明,为一试虚实,手中摇光剑施出“八卦相荡无穷道”,刹那间身侧数丈范围内皆为强横剑气所充斥。

但无俦剑气却如泥牛入海,激不起任何反应。

战传说大怒,高声喝道:“你身为不二法门四使之一,却使出这等邪恶妖术,实为万众不耻!”

厉喝声响如霹雳,却又显得极为空洞,让战传说感到自己是身处天地空寂的洪荒岁月。

“砰……”乍闻异响,战传说蓦然转身,赫然发现自己身后竟有烈焰万丈腾空而起,直冲天际,烈焰吞吐之势,犹如万兽奔腾!

“啊……”战传说倒吸了一口冷气,急速倒退!但烈焰来势之迅超越了他的反应速度,顷刻间他已被熊熊烈焰完全包裹。

战传说几乎魂飞魄散!

意志力眼看即将崩溃之际,冥冥中脑海中似乎有一个高缈深远的声音在大声呼喊,提醒他这只是幻觉而已。

但与此同时,他却又清晰地听到了火焰吞吐的“噼啪”声,自己的肌肤在烈焰下发出“滋滋……”之声,而且被烈焰灼烤得剧痛,灼热、窒息的感觉都无比逼真,决不像是假象。

战传说死死握住摇光剑,咬紧牙关,全身汗如雨下。

蓦地,战传说迸发一声高亢如龙啸般的厉喝,不退反进,向滚滚烈焰的纵深处掠身而上,被压抑得接近崩溃边缘的意志力产生了惊人的反弹力,“无咎剑道”第一式“止观随缘灭世道”的威力被他发挥至前所未有的全新境界!

在这气势如虹的一剑之下,席卷天地的烈焰在电闪石火的刹那间全速消殆,战传说视线所及,复又见到自己手中摇光剑剑尖的如水寒芒。

此刻,牢牢挟制战传说的正是在“三劫妙法”的玄绝修为下幻现的“三劫幻境”。“三劫妙法”灵使从未在世人面前施展,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灵使尚未能达到“三劫妙法”的最高结界——天下大劫!

而失子之痛却让灵使心中充满了仇恨,为报杀子之仇,他不再刻意自我约束,一日之间已两次使出“三劫妙法”,先是为对付顾浪子,眼下则是为了对付战传说。

灵使不愿在“三劫妙法”达到最高结界前轻易使出自有其原因,如今他却打破了这一点,会不会对他自身造成影响?

关于这一点,连灵使自己都没有把握,但对战传说的刻骨之恨使他已顾不了这么多。

战传说暗称侥幸之余,复又为无法彻底冲破幻境而苦恼。

一线凉风悄然掠过,恍惚中有悲啸之声传入耳中,战传说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眼前忽然浮现出云雾,透过云雾,隐约可见极远处有一座城池,战传说一眼便辨出那座城池是坐忘城。

坐忘城的幻象悄然推近,战传说忽然发现自己竟是孤身一人立足于坐忘城前,耳边有呜咽般悲壮无比的号角声,却不见有任何活着的人。无数的尸体倒伏于他的脚下,倒伏于城墙前,倒在八狼江畔,失去主人的战马漫无目的地四处而行,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坐忘城四门大开,城内一片死寂。

战传说的心渐渐紧缩!

他的内心在大声呐喊,这只是幻觉!这只是幻觉……但他的目光却已不可思议地“穿透”了厚厚的城墙,将城内的情景一览无余。坐忘城内亦已沦为人间地狱,战死者身上的甲胄与满地兵刃泛射着暗淡的光泽,仿若在暗示着这座本是充满活力的城池已永远地陷入了死亡的黑暗中。

战传说警觉自己已渐渐地陷于幻觉中无法自拔,眼前浮现的一切让他真幻莫测,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识同时试图操纵他的心灵,而他却根本无法改变这可恶的现状。

他的目光以奇异的方式“掠过”坐忘城的四大尉府,掠过每一条街巷,掠过乘风宫……倏地,一幅让他惊呼出声的骇人一幕毫无征兆地闪入他的视野中——他赫然看到爻意倒在了乘风宫前,倒在了血泊中,一柄长刀无情地洞穿了她美丽的胸膛!

战传说周身的血液骤然变冷!

“不——”

战传说大呼一声,不顾一切地向爻意奔去!此时他已彻底地融入了“三劫幻境”中,在幻境中,他与爻意的距离在迅速地接近,当彼此相距只有数尺时,周遭的一切突然完全消失。

战传说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情感的大起大落使战传说非但没有因为自己所见到的只是幻觉而惊喜,反而使其心灵形成了极为短暂的空洞!

这一刹那间,战传说无知无觉——而这正是灵使施以必杀一击的最好时机,此时取战传说之命易如反掌。

灵使不惜冒险使用尚未大成的“三劫妙法”,结果如愿以偿,这使灵使心头如释重负。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只见战传说茫然持剑而立,神情错愕、呆若木鸡,因此再不犹豫,身形微动,已闪电般欺身而进,而战传说对自身迫在眉睫的危险却一无所知。

灵使即将对战传说痛下杀手之际,蓦地心生警兆。

几乎不分先后,尖锐高亢似可划破苍穹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仅凭此声势就足以让人魂飞魄散!

灵使的灵力超越常人,他清晰地感受到有致命杀机向他凌空袭至,决不容小觑!若是不放弃对战传说痛下杀手的机会,恐怕他也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所有的念头仅在间不容发的刹那间闪过灵使的脑海,并即刻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暂且放弃良机以自保!

灵使之修为实是让人叹为观止,心念甫起已化进为退,进退之间,丝毫不显仓促被动。

一道银色光芒在灵使身前划空而过,快如流星拽尾,其强大气势一下子破坏了“三劫妙法”的气机,幻境顿失!

“砰……”银芒射在了灵使方才立足之处,顿时沙石四溅,强大的气劲溅起的沙石再抛向更高更远的空间,声势好不骇人。

战传说自“三劫幻境”中猛地惊醒,首先映入他视野中的是一支与他相距不过七尺之距的银色长箭,长箭四周的沙石被激飞后,出现了一个宽逾丈、深近七尺的巨大锥形深坑,而那支银色的长箭就深深地插在锥形坑的坑底中央部位。八狼江畔表面是碎石细沙,但下层则是坚岩,此银色长箭显然已深入岩中。仅凭一箭居然产生如此可怕的破坏力,实是闻所未闻。

但见此箭比普通的箭长出一倍,通体银芒闪掣,光辉夺目,让人几乎不可正视。

战传说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会不会又是自己的幻觉?

当他看到灵使脸上同样惊愕的表情时,方知这一幕不再是虚境,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灵使怀着并不相同的心情四下扫视,欲搜寻射出此箭的人。战传说并不知道正是这支破空而至的银箭及时救下了自己的性命,他的心中只有惊讶,而无更多复杂的心绪。而灵使却不同,当银芒乍现时,灵使便有了某种预感,在他看清那道银芒的确是一支银色长箭时,心中的预感立即得到了证实:与他的命运密不可分的势力再度在他的身边出现!在远处,此箭的主人一定在默默地关注着他的反应,而那人的身边,将还有四支与银箭相仿的长箭。

所以,灵使的心情远比战传说复杂得多!

对灵使来说,他环目四顾其实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事实上他清楚地知道隐于暗处、救下战传说之人的箭术造诣已臻何等境界,此人的箭矢扑朔迷离,无迹可寻,除非他主动现身,否则没有人能够借箭的来向判断此人的位置所在。

灵使当然知道此人为何要对付自己。所以,他决定不再试图以“三劫幻境”困住战传说,因为他知道隐于暗处的对手剩下的四支箭足以一次又一次使“三劫幻境”溃散无遗,除了徒自损心损力外,以“三劫幻境”困杀战传说的举措已毫无意义。

形势逼迫灵使不能不速战速决!

唯一可以让灵使感到庆幸的是战传说显然并不知道此时形势已开始有微妙的转变,变得开始对战传说有利。他长啸一声:“杀我爱子,谁也救不了你!”

提聚自身至高修为,有若一片轻云,瞬间掠过了惊人的距离,双掌齐施,凌空劈向战传说。其千军辟易的气势,予人以莫可抵御的感觉。

这一击,已然断了战传说其余的路径,决定双方只能正面相搏,毫无取巧可言。

灵使自忖内力修为在战传说之上,但若是强拼,虽胜券在握,但对自身也必有损耗,这决非灵使所愿的,何况灵使还另有不宜与战传说强搏的苦衷。

但此时迫于形势,灵使不得不抛开顾忌。

战传说早已因“三劫幻境”憋够了气,大有不吐不快之感,见灵使愿与自己正面交锋,正求之不得,忖道:“即使这样战死,也比在幻境中死得不明不白强些!”

心中豪情顿生,摇光剑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光弧,径直迎出。

剑掌尚未接实,似虚似实的气劲已悍然相接,赫然爆发出金铁交鸣之铿锵声。

强大得无以复加的内家气劲向战传说直迫过来,使之身不由己地倒飘而出,摇光剑更是发出惊人的震鸣声,像是无法承受这空前强大的压力。而战传说胸前的数道伤口也即时迸裂扩大,更为触目惊心。

灵使得势不饶人,如附体不散的阴魂般贴身飘至,再度予战传说以重击。

战传说顾不得审视胸前伤势,急忙封阻。

孰料这一次他再也无法与灵使相抗衡,一股空前强大的浩然气劲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他只觉胸口一闷,忍不住喷出一口热血,摇光剑脱手而飞!而他自身亦被震得如风中落叶,无助飘飞。

灵使一举重创战传说时,自身亦因催运真力过度而有难以为继之感!毕竟在隐凤谷中战传说先是因歌舒长空之故而拥有了与歌舒长空相若的功力,而后涅槃神珠又将他的修为推进一层,与灵使相比虽有差距,但差距却绝对有限。灵使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一味强攻,虽如愿以偿地重创了战传说,但自身却也气息紊乱。

若无其他对手,灵使已稳操胜券,自不必冒着催运真力过度而反伤自身的危险,但眼下他却别无选择。

但就在灵使度图完成最后一击的时候,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虚空中再度响起那夺人心魄的利箭破空之声,而且声势比方才更为慑人!

灵使抬眼望时,只见一黑一赤两道光弧在虚空中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自己疾射而至,因为其速太快,给灵使的感觉就像是有一团黑色火焰与一团赤色火焰在他的视线所及范围内迅速扩大,占据所有的空间,并最终吞噬他的灵魂。

灵使又恨又怒,右臂一扬,衣袖扫过,坑中的银色长箭已落于他的手中,并在第一时间向破空而至的两道光弧迎去!

“当……”“当……”

两声难分先后的撞击声中,银色长箭先后撞在了一黑一赤两道光弧上,由声音可以听出三支箭皆是由特殊金属打铸而成。

光弧倏然消失!

两支长箭一左一右深深扎入灵使身旁的地面下,一支通体玄黑发亮,另一支则是更为醒目的血红色,整支箭就如同一簇夺目的火焰!

灵使虽化险为夷,却是有苦自知,他感到一股腥甜之物正由喉管向上冲射,好不容易才将之生生咽下。

若在平时,对手的箭法固然可怕,但除非是使出最可怕的五箭齐施的攻势,否则尚无法对灵使构成多大威胁,但灵使今日先是与顾浪子一场恶战,为对付南许许的毒又损耗了他不少功力,以至于与战传说一战也让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勉强战败战传说后,他也已是犹如强弩之末,难以为续。

种种不利因素合作一处,方使灵使吃了暗亏。为了封阻双箭而使本就有些紊乱的内息更为大乱,以至于受了轻微内伤。

但灵使决不愿让对手知道自己已受了内伤,无论是战传说还是隐于暗处的对手。他自忖所受的内伤并不重,自己完全可以坚持。

灵使手中银色长箭箭挟劲风,遥遥指向战传说,信手拈来的兵器在灵使手中却俨然有洞穿天地万物之势,其宗师风范展露无遗。

银色长箭以一往无回之势迅速拉近与战传说之间的距离,其速之快,似可追回流逝的时光。

唯有灵使自知自己的心思并未完全集中于击杀战传说身上,而是暗中分神留意随时会破空而至的劲矢。

果不出他所料,一道无比强大的气流及时出现,从他的侧后方席卷而至。

“你果然一心要救这小子!”灵使心中闪念的同时,早有准备的他及时以手中银箭向后封扫。

一道黑影凌空遥遥扑至。

灵使赫然发现自己的判断完全错了,身后的劲风竟不是因长箭破空而起!

进入他眼帘的是一个人影!

几乎算无遗漏的灵使今日已是几次失算。

未给灵使留下更多的思索空间,他的眼前迸现无数绚丽夺目的金色剑芒,以铺天盖地之势狂卷而至。

估算有误,灵使顿失先机,而袭击者修为之高,竟与战传说相若,灵使受伤在先,仓促应战,顷刻间已被无俦剑浪连攻十余式,借对手攻势略缓的时机及时斜掠而出,这才得以缓一口气。而这时战传说已借机退至灵使攻击范围之外,安然避过一劫,一边调运内息一边向救下自己性命的人那边望去。

但见一身着重甲之人正抱剑而立,剑为金剑,与灵使、战传说正好成鼎足而立之势。此人非但身着重甲,而且还戴着掩面劲盔,其真面目已掩于甲盔之内,无法分辨,外人所能看到的唯有他的双眼。

当战传说的目光与重甲之人的目光相遇时,不知为何,战传说心头忽然一跳,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但一时间却又无法分辨出这异样的感觉源自何处。

无论是战传说还是灵使,都无法看出此金剑重甲者的真实身份,但由此人的双眼可以判断出他颇为年轻。

灵使由此足以断定此人决非他所熟知的对手。那人决非如此年轻,何况凭借“五行神箭”他已足以傲视天下,箭,几乎就是他的另一个名字,像他那样的人,是决不会用其他任何兵器的——包括剑!

灵使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金剑重甲者身上,沉默了少顷,方道:“卜矢子是你什么人?!”

战传说一怔:“卜矢子是什么人?灵使凭什么断定救我一命者与所谓的卜矢子有关系?”

在战传说看来,先以劲矢暗中相助者与眼前的金剑重甲者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

金剑重甲者哈哈一笑,他的笑声因为坚盔的封阻而带有尾音,显得格外浑重,其声若含金属质地,笑毕方道:“灵使,既然你猜到我的来历,就应当知道今日你想要达到的目的已无法得逞,是就此罢休,还是别择他途,悉听尊便。”

灵使双目如电,缓缓四向扫视,却根本觑不出一丝蛛丝马迹,心头不由暗叹了一口气。他所说的“卜矢子”,就是他十分熟知的对手,对于卜矢子的“五行神箭”的霸杀威力没有人比灵使更了解,虽然此刻卜矢子不知隐身何处,但灵使却仿佛感受到了“五行神箭”箭身所迸发出的慑人寒气,感受到了“五箭”齐发时逆乱五行、改天易地的无上气势!

在今日这种局面之下,灵使实在没有应付“五行神箭”的足够把握。

在极短的时间内,灵使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

终于,他作出了最后的抉择,一个让他很不甘却不得不作出的抉择。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道:“你转告卜矢子,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他们的选择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至少,我不必像他们那样不敢显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金剑重甲者无声地望着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灵使蓦然仰天长笑,笑声直入云霄,声震环宇,显示出其深不可测的内力修为。长笑声中,灵使飘然掠走,身法飘逸从容,去速却快不可言,所取方向竟不是八狼江“无言渡”,而是与此相反的方向,转瞬间已消失于战传说二人的视野之外。

灵使之所以能够忍受功亏一篑之隐痛,除了他对局势的审度之外,更因为有一个人可以必杀战传说,只是那样他必须再等待一段时间而已。

在他看来,战传说之死,也的确只是时间的迟早问题而已。没有人能够在杀了灵使之子后还能逍遥地活在这个世间!

在灵使的心目中,必能为他取下战传说性命者不是他人,而是晏聪!

战传说对灵使的心思当然一无所知,眼看着灵使的身影消失于远方,他忽然感到极度的疲惫。

这种疲惫不仅来自于肉体,更来自于精神。

爻意先前的疑虑今日得到了证实,这予战传说的心灵以极大的震撼!有谁会想到在许多冠冕堂皇的后面,竟有着如此不可思议的真相?

莫非真如父亲所言,桃源之外的世界扑朔迷离,同时交织着精彩与诡秘……

低沉的脚步声使战传说如梦初醒,抬眼望去,才知金剑重甲者已转身向八狼江方向走去。战传说急忙叫道:“……尊驾请告之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容日后相报。”

“哈哈哈,我若欲告诉你姓名,又何必以这种方式见你?”

战传说一怔。

却见那人已走至江边,忽然纵身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精美弧度,然后一头扎入江中!

灵使、重甲剑客相继离去,独留战传说一人。眼见由水路来的灵使没有乘船离去,而并非乘船而至的重甲剑客反倒借水路退走,战传说感觉怪怪的,他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八狼江上,却始终未再见到重甲剑客露面。对战传说来说,此人自出现到离去都是那么的出人意料,战传说既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自己,更无从知道他的身份来历,而且对方似乎不愿让战传说知道真面目。

战传说心中感慨地忖道:“他既然不肯向我透露,人海茫茫,只怕以后自己再遇见他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更不用说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了。”

与灵使结下生死之仇是在不经意之间,承蒙重甲剑客的救命之恩也是战传说事先丝毫未曾料到的,恩与仇都如此来去匆匆,不可捉摸,让他平添了几分惆怅,暗忖世人都说天道难测,其实世道更难测,生死情仇都是无迹可寻……

感慨之余,战传说记起一件重要的事:晏聪现在情况如何?

由灵使的言行看来,他对自己与晏聪约定的前因后果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按此推测,灵使的消息来源只能是晏聪,其他人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何况此时已是夕阳将落之时,晏聪仍未出现,这也同样可以证明这一点。

但同时战传说又坚信晏聪不会出卖自己。

如此一来,剩下的可能只有两种:一种可能是灵使利用晏聪对不二法门——包括对灵使本人的绝对信任,由晏聪的口中套问出他想知道的东西;另一种可能就是灵使利用暴力迫使晏聪就范!

战传说很快就否定了前一种可能。在他人的帮助下,晏聪已得到了白衣剑客真面目的画像,亦即灵使之子的画像,以晏聪的资质,怎可能不对灵使生出戒备之心?更不用说灵使会由他的口中套问出什么了!

思及这里,他心头猛地一紧,忖道:“那此刻晏聪岂非很危险?他与我一样都可能面临着灵使的杀人灭口!他的武功并不在我之上,又未必像我这样有人相救……”

战传说心头不由一阵焦躁。

在他看来,灵使之子假冒的是他,晏聪要揭穿灵使之子的真面目,就等于助他一臂之力,如果晏聪因此而有所不测,他将无比愧疚。

但晏聪已离开了六道门,与六道门的恩怨决定晏聪不可能再与六道门有什么联系,而晏家只剩下晏聪一人,战传说不知该怎样才能得知晏聪现在身处何处。

忽地,战传说想到了灵使。

“不错,灵使是唯一一条可以利用的线索!”

此念甫起,战传说不及细想,拾起摇光剑,向灵使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一口气追出三四里路,战传说如梦初醒般猛然止步。

“就算追上了灵使又如何?恐怕除了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外再无其他任何益处,决不可能由灵使口中得知晏聪的情况!自己欲追踪灵使的举动实是一时急躁,糊涂可笑至极。”

战传说一下子泄了气,无力地在路旁的岩石上坐下,与灵使一战早把他的坐骑惊吓得不知去向了。此时因焦虑而淡忘的胸前伤痛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夕阳已经落山,不过天还未完全黑下来,这儿离八狼江颇有些距离了,再也听不到江水拍击堤岸之声,战传说的身后是密密的树林,冰凉的秋风从林中掠过,再吹到战传说的身上。他感到胸口伤痛似乎有无数极小的刀子在不停地切割着皮肉,虽然并非痛得不可忍受,但却让人片刻不得安宁。

林中不知名的鸟儿在长一声短一声、紧一声慢一声地鸣叫着,夜色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越来越暗淡的光线,天地之间一片朦胧,让人感到整个世界都已不甚真切。

战传说静静地坐着,他想借此理一理自己纷乱的思绪。直到夜色完全包容了他的身影,而秋夜的凉意也悄然沁入心脾时,他的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看来,寻找晏聪的下落已是无望,但愿他无恙!”

虽然牵挂晏聪的安危,但眼下也只能将之暂搁一旁。

他记起了坐忘城,记起了赶赴“无言渡”时在途中的遭遇,顿时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

虽已入夜,但以战传说如今的内力修为,其目力已远逾常人,此时仍能辨路。他再也不愿耽搁,认准了坐忘城所在的方向,匆匆上路。

此刻战传说所走的是由驰道通向稷下山庄方向的岔道,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后,他估计差不多要到与驰道交会的地方了。

他的估计没有错,但就在他接近驰道时,忽然感到天色似乎比原先亮了些,不由有些疑惑,抬头望了望天空,却并无异常,但越往前走,这种感觉就越明显,直到最终猛地意识到是有火光从驰道方向射过来!明白这一点后,战传说暗暗吃惊,猜不透那边何以有这么亮的火光,竟将半边天空都照亮了不少!

怀着好奇的心情继续前进,渐渐地有马蹄声、车轮辘辘声、号令声传入他的耳中,在嘈杂声中透着雄浑气势。

战传说心头“咯噔”一声,一下子明白过来——一定是卜城的人马沿着驰道向坐忘城进发!

他没想到白天遇到剑帛人物语时,从物语口中听到的传闻到了晚上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战传说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与灵使一战中,在“三劫幻境”中所看到的情景。在“三劫幻境”中,坐忘城城内城外,皆是血流成河,死尸遍野……

战传说仿佛又闻到了弥漫于天地间的血腥气息,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忧虑。

他深知,虽然他曾看到的只是幻境,但眼下的事态发展下去,幻象就会变成残酷的现实,无论最终的胜负如何,双方都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默念道:“追根溯源,这一场战争是因我而起的,若是因为我而使成千上万的人失去生命,那么我将是罪孽深重……不!我一定要设法避免这一场战争,哪怕为之付出性命!父亲为了乐土安宁,与千异决战于龙灵关,我是他的儿子,自应效仿父亲!”

此时战传说尚不知卜城开赴坐忘城的人马其实并无三万,而是一万余人。虽然他立志要使此战消弭,但想到数万人马长途奔袭,又岂会轻易更改?他不由有些不知所措了。

战传说悄然向驰道方向接近,过了一阵子,他已能透过林木看到驰道上有无数的火把向坐忘城方向快速地移动,犹如一条长长的火蛇,火光照出了前行的人马,照得铠甲与刀刃枪尖反射着与火焰相同的血色光芒。

卜城大军的进发竟是如此明目张胆,毫无隐密可言,他们似乎根本不担心夜间行军会遭到伏击,而一旦在夜间遭到伏击,其打击显然是致命的。

战传说隐于暗处,怀着复杂的心情,默默地看着驰道上前进的人马,良久良久,没有任何其他举动。

终于,战传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子忽然如一片轻羽般飘然掠起,借着树干枝杈,无声无息地向驰道逼近。

正在前进的卜城人马忽然听到破空之声,紧接着有十几支火把几乎同时熄灭了,“火蛇”顿时被截成两段,中间出现十几丈的黑暗地带,因为一直有火把的亮光,火把突然熄灭后,众人一时无法适应,对黑暗的感知格外明显。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卜城人马大吃一惊,一片惊呼声后,紧接着便是刀剑出鞘声,战马惊嘶声,场面一片混乱,大军前进的步伐也一下子停住了。

正在这时,有一浑厚的声音高声呼道:“休得惊慌,快马营的兄弟早已把沿途的情形探明,途中决不会有埋伏,这只是坐忘城派出的散兵游勇欲趁机作乱!”

此人的呼喊声颇有效果,加上熄灭的火把很快又重新点燃了,火光能给人以足够的勇气与胆量,加之事实上也的确没有袭击随之而来,慌乱渐渐地平息下来,很快队伍继续前行,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而这时战传说早已借机越过驰道,到达驰道的另一侧,并迅速攀越至一较高处,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驰道上的人马,心中十分感慨。

他想到卜城人马如此行军实是犯了兵家大忌,驰道南北两侧都是树林,南侧地势比驰道低,北侧则是高出驰道,而且有不少危岩峻峰,正是隐身伏击的绝好地势,若是以箭矢袭击,卜城人马燃起的火把正好把每一个目标都照得一清二楚,敌明我暗,又占有地利,定能花极小代价便予卜城人马以重创!

让战传说感慨的不是坐忘城错过了这样的良机,他相信即使殒惊天本人未想到这一点,其他人也会出此策略,但现在的事实是卜城人马无惊无险长驱直入。想必是殒惊天知其可为而不为,至于原因,战传说推测十有八九殒惊天是不欲与卜城自相残杀,使乐土平添战乱。

这才是让战传说感慨不已的地方!

同时,战传说也相信卜城城主及其他统领再如何昏庸无能,也不至于犯如此明显的错误,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也已摸透了殒惊天的心理,所以才肆无忌惮。

坐忘城是知其可为而不为,卜城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由此可以看出双方心态之微妙,同时也折射出这场争战的不寻常之处。

对于坐忘城周边的地形、位置,战传说并不算熟悉,却也知道大致情况。此刻他所立足的这座山其实是属于一道山脉,此山脉呈西南、东北走向,正好贯连着坐忘城与卜城,这就等于把两城之间的大片领土划分为两大部分,西北侧的那部分地势平缓,几乎没有什么山丘,而东南侧则与之恰恰相反。站在坐忘城城头,可以将此看得清清楚楚,玄门道宗所在的天机峰同样是属于这列名为“映月”的山脉,是映月山脉中第二高峰。

而眼前的驰道几乎与映月山脉平行,顺着映月山脉南侧连通坐忘城与卜城。

至于八狼江,则是江道曲折迂回,与驰道时拢时分,直至最终与卜城擦身而过,流入大海。由于八狼江在坐忘城以下三十余里处有一狼牙瀑布,瀑布使坐忘城与卜城借水路相通变得不切实际。所以,在没有这条驰道之前,两城来往,绝大多数都是取道于更为平坦的映月山脉北侧地域。

战传说知道若要返回坐忘城,如果一直在驰道南侧穿行,最终仍是必须横跨驰道才能进入坐忘城,而他相信卜城大部分人马所取路径不应是这条驰道,而是映月山脉北侧的开阔地带。他急于想了解此刻坐忘城的局势究竟怎样,故决定连夜横跨映月山脉,以探查山脉另一侧的情形。

他的目的地就是乐土人口中的百合平原,不过战传说对乐土的了解太少,并不知道得这么确切。至于为何称坐忘城与卜城之间这一片平坦地域为“百合平原”,是否因为这一带盛产百合就是谁也说不清了。

横跨映月山脉无路可寻,但这对战传说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未及半个时辰,他已登上了峰顶。

峰顶的夜风更为凛冽,将他的衣衫刮得猎猎作响。

他回头向后望去,只见那条火蛇依旧在蜿蜒前行。转而向坐忘城方向望去,视线却被一座比自己所在山峰更高的山峰阻住了。

战传说不愿多耽搁,在峰顶稍作逗留就向北侧顺着山势朝山脚疾掠而去,山脉北侧比南侧显得平缓些,放眼往前方望去,只见自山脚起视线便毫无遮挡,百合平原展现在他的眼前。

在平原上也有亮光,却是零零星星地分布着,而且基本上都是静止的,与驰道的情形完全不同。对于这一点,战传说很快便明白过来,一定是因为这一带有利于大军推进,所以卜城人马早在天黑之前就已到达目的地,安营休息了。也许,有部分人马已直抵坐忘城下也未为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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