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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纳尼亚传奇1:狮子 女巫和魔衣柜

第一节 露西进入魔衣柜

从前有四个孩子,他们的名字叫彼得、苏珊、埃德蒙和露西。这是一个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当时正处于战争期间,由于空袭,父母将他们从伦敦疏散,送到了一位住在偏远乡下一座庄园里的老教授家里。那个地方离最近的火车站有十英里,距离最近的邮局也有两英里。老教授没有妻子,他和一个名叫麦克里迪夫人的女管家还有三个仆人(她们的名字叫艾维、玛格丽特和贝蒂,但她们并不经常出现在故事中)住在一座非常大的房子里。他本人已经上了年纪,他脸上的大部分地方都和头上一样,长满了蓬乱的白色须发。孩子们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他。可是在第一天傍晚,当他走出来,站在前门迎接他们时,因为他的长相如此古怪,以致露西(她是年纪最小的)有一点儿怕他,而埃德蒙(他排行老三)想要大笑,只得不停地装作要擤鼻涕来加以掩饰。

头一个夜晚,他们刚跟教授道了晚安,回到楼上,男孩们就立刻来到了女孩们的房间,四个人凑在一起谈论起来。

“毫无疑问,我们的确非常幸运。”彼得说,“这里的一切都棒极了。那个老爷子会让我们随心所欲做我们想做的事情。”

“我觉得他是个老好人。”苏珊说。

“哦,打住!”埃德蒙说道,他已经累了,但他装出自己并没有感到疲惫的样子,这总会使得他脾气暴燥,“别再继续像那样讲话了。”

“像什么样?”苏珊问道,“不管怎样,你都该上床睡觉了。”

“学着像老妈那样讲话。”埃德蒙说,“你凭什么管我该啥时睡觉?你自己去睡吧。”

“是不是我们最好都去睡觉呢?”露西说,“如果有人听到我们在这里说话,我们肯定该要挨尅了。”

“不会有人听见的。”彼得说,“我告诉你们,在这种房子里,没有人会在意我们做些什么。再说,他们不会听到我们说话。从这里下到那个餐厅大概要走十分钟,中间还有那么多的楼梯和过道。”

“那是什么声音?”露西突然问道。这座房子比她以前到过的任何房子都要大,一想到所有那些长长的走廊,以及一排排通向空房间的房门,她就开始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那只是一只鸟,傻瓜。”埃德蒙答道。

“那是一只猫头鹰。”彼得说,“对于鸟类来说,这里可真是个美妙的地方。我现在要去睡觉了。听着,我们明天出去探险吧。在这样一个地方,你可能会发现任何东西。我们来的时候,你们看见那些山了吗?还有那些树林?没准儿那里还有老鹰。说不定还有雄鹿呢。肯定会有隼。”

“还有獾!”露西说。

“还有狐狸!”埃德蒙说。

“还有兔子!”苏珊说。

但是当第二天清晨到来时,外面正在不停地下着雨,雨很大,如果你向窗外望去,既看不到山岭,也看不见树林,甚至连花园中的小溪都看不见了。

“竟然下起雨来!”埃德蒙说。他们刚刚和教授一起吃完早餐,来到楼上他专门给他们留出的一个房间——那是一个长长的低矮的房间,在两边墙上各有两扇窗户,可以眺望不同的方向。

“别再抱怨了,埃德。”苏珊说,“再过个把小时,十有八九天就会放晴。在此期间,我们可以自得其乐。这儿有一个无线电收音机,还有大量的书籍。”

“我对这些可不感兴趣。”彼得说,“我要在室内探索一番。”

大家一致同意这个建议,历险就这样开始了。这座房子属于那一种,你似乎永远也不可能走到它的尽头,因为里面到处都是出人意料的地方。恰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打开来的头几扇门里面只是闲置的卧室。很快他们来到了一间非常长的,挂满了画像的房间,在那里他们还发现了一副盔甲。在那之后又是一间挂满绿色帘幕的房间,角落里还有一张竖琴。接着下了三级台阶,然后又上了五级台阶,他们来到了一间小小的楼上客厅,有一扇门通往外面的阳台。再往后又是一连串互相贯通的房间,里面摆满了书籍——大部分书籍都非常古老,有一些书比教堂里的《圣经》还要大。在那之后不久,他们又进入一个房间查看。那个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大衣柜,是那种柜门上有一面镜子的衣柜。除了窗台上一盆枯死的矢车菊,房间里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这里一无所有!”彼得说。他们又都鱼贯地走了出去——除了露西之外。她落在后面,是因为她觉得有必要打开柜门看一看,尽管她几乎确信柜门是锁着的。令她吃惊的是,柜门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两个樟脑丸滚了出来。

向里面张望,她看到了几件挂着的大衣——基本上都是皮毛长外衣。露西特别喜欢皮毛的气味和手感。她立刻进入衣柜,钻到皮大衣之间,把脸贴在皮毛上面轻轻摩擦。当然,她让柜门敞开在那里,因为她知道,将自己关进衣柜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她马上又朝衣柜深处走出一步,发现在第一排大衣的后面还挂着第二排大衣。那里黑咕隆咚的,她将两只手臂向前伸出,以避免将脸撞在衣柜的后壁上。她又向前跨了一步——然后又迈出两三步——一直期待着自己的指尖会触碰到木制板壁。但是她却摸不到木板。

“这一定是一个非常巨大的衣柜!”露西心里想着,仍然摸索着向前移动,把几件柔软的皮衣推到一边,给自己腾出地方。这时,她注意到自己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嘎吱作响。“我想知道是否有更多的樟脑丸?”她一边想着,一边弯下身子用手去摸。可是她摸到的并不是衣柜坚硬光滑的木地板,而是某种松软的粉末状的东西,而且异常冰凉。“这可真是奇怪。”她说着,又往前走了一两步。

就在这时,她发现碰触到她的脸和手的,不再是柔软的毛皮,而是某种坚硬而粗糙,甚至是带刺的东西。“哎呀,这真像树的枝条!”露西大叫起来。随即她看见自己前面有一处亮光;不是在几英寸之外,即衣柜后壁应该在的位置,而是在远远的某个地方。一些又凉又软的东西飘落在她的身上。片刻之后,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树林中间,时间已是夜晚,脚下踏着积雪,雪花还在漫天飞舞,纷纷扬扬下个不停。

露西感到有点害怕,同时又感到非常激动与好奇。她扭头向后看去,在黑乎乎的树干之间,她仍然可以看见柜门敞开着,甚至能够依稀看见那个空空如也的房间。(当然她没有关上柜门,因为她知道,将自己关进衣柜中是一件再蠢不过的事情。)那边看起来依旧还是白天。“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儿,我总还能退回去。”露西心想。她开始向前走去,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穿过树林,朝那个亮光走去。大约走了十分钟,她到达了那里,发现那是一根路灯柱。她站在那里,看着它,心里在琢磨为什么树林中会有一根路灯柱,同时也在考虑下一步该做什么。这时,她听到拍挞拍挞的脚步声朝她这个方向而来。很快,一个非常奇特的人从树木之间走了出来,出现在路灯的亮光之中。

他只比露西高出一点点,头上撑着一把因落满了雪而变白的雨伞。他的上半身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但是他双腿的形状却像是山羊腿(腿上长着黑亮的羊毛)。他长着一对羊蹄子,而不是一双脚。他还有一条尾巴,但露西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因为那条尾巴搭在了那只举着伞的手臂上,以免它拖在雪地上。他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羊毛围巾,他的皮肤也红扑扑的。他有一张奇怪的、但颇为讨人喜欢的小脸,上面长着短短的尖胡子和卷曲的头发,两只角从他的头发中露出来,额头两边各有一只。正如我刚才所说,他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臂夹着几个棕色纸包。由纸包和雪联想开来,他似乎刚刚去采购了一些圣诞礼物。他是一个农牧之神潘恩。他一眼看见露西,不由得大吃一惊,将手上的包裹都掉落在了地上。

“我的天啊!”那个潘恩大叫了一声。

第二节 露西首探纳尼亚

“晚上好。”露西问候道。而潘恩正忙着拣起他的纸包,顾不上搭腔。他忙完之后,向她微微鞠了一躬。

“晚上好,晚上好。”潘恩说,“对不起——我并不是出于好奇——但是我认为你是夏娃的女儿,对吗?”

“我的名字叫露西。”她答道,没怎么听明白他的话。

“但你是——请原谅——你就是一个所谓的女孩子吗?”潘恩问道。

“当然啦,我是一个女孩子。”露西说。

“你实际上是人类?”

“当然我是人类。”露西回答道,仍然感到有点迷惑不解。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潘恩说,“我可真笨啊!但我以前从没见过亚当的儿子或者夏娃的女儿。我很高兴。那就是说——”突然他停了下来,仿佛他差点儿说出一些原本不准备说的话,恰好又及时地记起了这一点。“很高兴,很高兴。”他继续说道,“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的名字是图姆纳斯。”

“见到你很高兴,图姆纳斯先生。”露西说。

“哦,夏娃的女儿露西,我可否问一下,”图姆纳斯先生说,“你是怎么来到纳尼亚的?”

“纳尼亚?那是什么?”露西反问道。

“这就是纳尼亚的土地,”潘恩说,“包括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从灯柱到东海之滨的雄伟城堡凯尔帕拉维尔之间的土地都属于纳尼亚。你是——你是从西边的野生树林进来的吗?”

“我——我是从空房间里的衣柜进来的。”露西说。

“啊!”图姆纳斯先生用一种相当沮丧的声音说,“我小时候,如果多下点功夫学学地理就好了,我肯定就会知道所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国家。现在为时已晚。”

“但那些根本就不是国家。”露西说,差点儿笑出声来,“它就在那后面——至少——我不能确定。那里还是夏天。”

“与此同时,”图姆纳斯先生说,“纳尼亚则是冬天,很久以来一直都是冬天。我们若一直站在雪中谈话,我们两个都会冻感冒的。来自遥远的空房大陆的夏娃的女儿,在那里,永恒的夏天统治着明亮的衣柜城,你是否愿意到我家来喝一杯茶?”

“非常感谢,图姆纳斯先生。”露西说,“但我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回家了。”

“前面一拐弯儿就到了,”潘恩说,“我家有熊熊燃烧的暖炉——有吐司——有沙丁鱼——还有蛋糕。”

“好吧,你真是太好了。”露西说,“但是我不能待太久。”

“如果你抓着我的胳膊,夏娃的女儿。”图姆纳斯先生说,“我就能用伞为我们两人遮雪了。就是这样。好了——我们出发吧。”

于是,露西和这个奇怪的人物手挽着手,穿过树林,好像他们自从生下来就认识对方似的。

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就来到了一处崎岖不平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岩石,还有高低起伏的小山丘。在一个小山谷的底部,图姆纳斯先生突然掉转方向,好像他打算径直走进一块超乎寻常的巨型岩石,但在最后一刻,露西发现他正带她进入一个洞穴的入口。他们刚一进到洞穴里面,露西就因木柴燃烧发出的火光而眨起眼睛来。图姆纳斯先生弯下腰,用一只整洁的小火钳从火中取出一片燃烧着的木柴,用它点燃了一盏油灯。“我们不需要多长时间。”他说着,立刻把一个水壶放在火上。

露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到过比这里更惬意的地方。那是一个由红色石头构成的洞穴,小巧、干燥而清洁,地上铺着地毯,有两把小椅子(“我自己一把,另一把是留给朋友的。”图姆纳斯先生说)和一张桌子,还有一个碗橱。火堆上面有个壁炉架,壁炉架上方挂着一张留着灰白胡须的老潘恩的画像。在一个角落里有一扇门,露西想,这扇门一定通向图姆纳斯先生的卧室。一个堆满了书的书架靠在一面墙上。在潘恩摆设茶具时,露西看了看这些书,其书名大都是一些《森林之神西勒诺斯的生平及书信》,《仙女以及她们的习俗》,《人类、僧侣和猎场看守人:通俗传奇研究》,或者《人类是杜撰出来的吗?》等等。

“好啦,夏娃的女儿!”潘恩说。

这真的是一次绝妙的茶点。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一个煮得很嫩的鸡蛋,还有夹着沙丁鱼的吐司,然后是奶油吐司,接着又是蜂蜜吐司,再往后是涂抹着糖霜的蛋糕。露西吃饱喝足之后,潘恩开始聊天。他知道许多关于森林生活的精彩故事。他讲到午夜的舞蹈,住在井里的仙女们和树木中的树精们如何跑出来与潘恩们跳舞;讲到长长的狩猎队伍追逐着乳白色的雄鹿,如果你捉住它的话,它会满足你的愿望;讲到宴会,以及与野蛮的红矮人在幽深的矿井和森林地下深处的洞窟中去寻宝;还讲到夏天,当树木都郁郁葱葱的时候,老西勒诺斯会骑着他的肥驴子前来拜访,有时酒神巴克斯也会来,那时候小溪中流淌的不再是水,而是葡萄酒,整个森林将沉浸于狂欢之中,一连几个星期之久。“不像现在这样一直是冬天。”他阴郁地补充道。为了使自己高兴起来,他从碗橱上的盒子中取出一支奇怪的小笛子,开始吹奏起来。那个小笛子看上去就像是用稻草做的。他吹奏出来的旋律,使得露西在同一时刻既想哭,又想笑,既想跳舞,却又昏昏欲睡。一定过去了好几个钟头,露西才猛地一下子惊醒过来,说道:

“哦,图姆纳斯先生——对不起,打断了你的演奏,我确实很喜欢那个旋律——但说真的,我必须回家了。我本来只打算待几分钟的。”

“现在不行了,你要知道。”潘恩说着,放下手中的长笛,对着她非常悲伤地摇了摇头。

“不行?”露西说着,跳了起来,感到相当恐惧。“你是什么意思?我必须立刻回家。其他人会担心我出了什么事儿。”过了片刻,她又问道:“图姆纳斯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潘恩棕色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随即泪水开始顺着他的面颊缓缓流淌,很快泪水在他的鼻尖上成串地滴下;最后他用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图姆纳斯先生!图姆纳斯先生!”露西异常苦恼地说,“不要哭!别哭啦!怎么回事?你感觉不舒服吗?亲爱的图姆纳斯先生,请你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

潘恩继续啜泣着,好像他感到心痛欲绝。露西走了过去,用双臂拥抱着他,将自己的手帕借给他用,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停止哭泣。他只是接过手帕,不停地用它揩干眼泪。每当手帕浸满了泪水,无法使用时,他就用双手将它拧干,不一会儿,露西所站的地面就变得湿漉漉的。

“图姆纳斯先生!”露西对着他的耳朵大叫,一边摇晃着他,“劳驾别哭了。立刻停止哭泣!你自己应该感到害臊,一个像你这样伟大的潘恩。你到底在哭什么?”

“哦——哦——哦!”图姆纳斯先生哽咽着说:“我在哭泣,因为我是一个坏透了的潘恩。”

“我可压根儿没认为你是个坏潘恩。”露西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潘恩。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潘恩。”

“哦——哦——如果你知道底细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图姆纳斯先生一边抽抽搭搭地哭泣,一边回答道,“不,我是个坏潘恩。我想,自从这个世界诞生以来,还没有比我更坏的潘恩。”

“可是你做了什么呢?”露西问。

“我的老父亲,哦,”图姆纳斯先生说,“壁炉架上方就是他的画像。他可决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露西又问。

“像我所做的事情。”潘恩说,“为白女巫服务。这就是我的真实身份。我是白女巫所雇用的。”

“白女巫?她是谁?”

“嗯,是她掌控着整个纳尼亚。是她使得这里一直都是冬天。漫漫寒冬,永远没有圣诞节。你想想看!”

“多么可怕啊!”露西说,“可是她雇用你做什么?”

“那正是最糟糕的部分。”图姆纳斯先生低沉地呻吟了一声,说道:“我是一个为她效劳的绑架者,那就是我的真面目。看着我,夏娃的女儿。你会相信我是那样一种潘恩吗?我在树林中遇到一个可怜无辜的孩子,一个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的人,我假装对她友好,邀请她到我的洞穴里来做客,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哄她睡着,然后将她交给白女巫。”

“不。”露西说,“我确信你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但是我已经这样做了。”潘恩说。

“好吧,”露西相当缓慢地(因为她想要说实话,却又不想对他太严厉)说,“嗯,那样做的确不太好。但是你对此感到这么懊悔,我相信,你将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夏娃的女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潘恩说,“那不是我已经做过的事情。我现在正在做那件事,就是此时此刻。”

“你是什么意思?”露西叫了起来,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你就是那个孩子。”图姆纳斯说,“我接到白女巫的命令,如果在树林中看到亚当的儿子或者夏娃的女儿,我必须捉住他们,将他们交给她。而你正是我所遇到的第一个。于是我假装对你友好,请你来喝茶。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谋划着,打算等你睡着了,我就去报告她。”

“哦,你不会这么做的,图姆纳斯先生。”露西说,“你不会这么做,对吗?真的,真的,求你一定不要这样做。”

“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他说着又哭了起来,“她肯定会发现的。她将会把我的尾巴割掉,把我的角锯掉,把我的胡子拔掉,她将对着我的漂亮的分趾的蹄子挥舞她的魔杖,把它们变成可怕的连成一片的蹄子,就像可怜的马蹄子。如果她非常地、特别地生气的话,她会将我变成石头,我将成为她的恐怖魔宫中的一座潘恩石像,直到凯尔帕拉维尔的四个王座都被坐满——天知道什么时候那件事才会发生,或者到底会不会发生。”

“我感到非常抱歉,图姆纳斯先生。”露西说,“但是请放我回家吧。”

“当然我会的。”潘恩说,“当然啦,我必须这样做。现在我明白了。在我遇到你之前,我并不知道人类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认识你了,我当然不能把你交给那个女巫。我们必须立刻动身。我将送你回到路灯柱。我想,从那里你自己能够找到返回空房大陆和衣柜城的路了吧?”

“我肯定可以。”露西说。

“我们必须尽量安静地离开。”图姆纳斯先生说,“整个树林到处都有她的密探。就连一些树木也都站到了她那边。”

他们站起身来,顾不上收拾茶具,图姆纳斯先生再一次撑起他的伞,让露西拉住他的手臂,两个人又走进了漫天飞雪之中。返程和前往潘恩洞穴时的路程大不相同;他们尽可能快地悄悄行走,一声不吭,图姆纳斯先生一直拣最暗的地方行走。当他们到达路灯柱时,露西才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从这里回家的路吗,夏娃的女儿?”图姆纳斯先生问。

露西使劲从树木之间望去,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一小块看起来像是日光的亮光。“是的,”她说,“我能看到衣柜的门。”

“那就赶快回家去吧,”潘恩说,“嗯——你能——能否宽恕我原本打算做的事情?”

“哦,当然了,我可以。”露西说着,诚心诚意地握着他的手,“我真心希望,你不会因为我而惹上可怕的麻烦。”

“别了,夏娃的女儿。”他说,“也许我可以留下这块手帕吧?”

“没问题!”露西说着,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朝着远处的那片日光跑去。很快,她就感觉不到擦身而过的坚硬树枝,而是触摸到了毛皮大衣;脚下不再是嘎吱作响的积雪,而是硬实的木板。猛然间她发现自己跳出了衣柜,回到了那个空房间,而整个历险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她紧紧地将衣柜门在身后关上,喘息着向四周观看。外面仍然下着雨,她能够听到走廊中其他人的声音。

“我在这里。”她大叫,“我在这里。我回来了,我没事儿。”

第三节 埃德蒙与魔衣柜

露西跑出空房间,来到走廊,找到了其他三个人。

“没事儿,”她重复道,“我回来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露西?”苏珊问她。

“怎么,”露西诧异地说,“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我去哪里了吗?”

“你刚刚藏了起来,是吗?”彼得说,“可怜的老露,藏起来却没有人注意!如果你想让别人寻找你的话,就应该再多躲藏一会儿。”

“可是我已经离开好几个钟头了。”露西说。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

“疯了!”埃德蒙一边说,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脑门,“太疯狂了。”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露?”彼得问道。

“我是说,”露西回答道,“我刚吃完早饭就进入了衣柜,已经离开了好几个小时,已吃过下午的茶点,还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别冒傻气了,露西。”苏珊说,“我们从那个房间才出来一小会儿,刚才你也在那里。”

“她一点也不傻,”彼得说,“她只是在编故事取乐,对吧,露?她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做呢?”

“不,彼得,我没有。”她说,“那是——那是一个有魔力的衣柜,里面有一片树林,那里正在下雪,还有一个潘恩和一个女巫,那地方叫做纳尼亚。过来看一下。”

其他人不知该作何感想,见露西是如此的激动,他们就都跟着她返回了那个房间。她冲在他们前面,用力拉开衣柜的门,大叫:“喂!你们自己进去看吧。”

“呵唷,你这蠢鹅。”苏珊说着,将头伸进衣柜,分开毛皮大衣,“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衣柜。看!那是它的后壁。”

于是,每个人都往里面观看,把大衣拉到一边,他们都看到了——露西本人也看到了——一个非常普通的衣柜。里面既没有树林也没有雪,只有衣柜的后壁,上面还带着衣钩。彼得进到里面,用自己的指关节在上面轻轻敲击,以确定它是实心的。

“一个非常棒的恶作剧,露,”他走出来后说道,“你真的让我们上当了,我必须承认这个。我们当时还半信半疑的。”

“可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恶作剧,”露西说,“千真万确。不久之前,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确实是这样。我保证。”

“得啦,露,”彼得说,“这样就有点过分了。你的玩笑已经开过了。现在你是不是最好别再坚持了?”

露西的脸变得通红,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于是她一下子哭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她都非常痛苦。如果她能够让自己说出:那件事只不过是她为了好玩而编造出来的,她就随时都可以很容易地与其他人和好。但露西是一个非常诚实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己说的确实是真话,因此她无法让自己服输认错。她的哥哥姐姐们认为她在撒谎,而且撒的还是很蠢的谎言,这使她十分难过。两个大孩子这样做并非是有意的,而埃德蒙却有可能心怀恶意。这一次他的确是故意的。他讥笑并嘲讽露西,一个劲儿地问她,是否在大房子别的橱柜里发现了其他的新国家。更糟糕的是,那些天本来应该是令人开心的。天气晴朗,他们从早到晚都在户外,洗澡,钓鱼,爬树,躺在石南丛中。可是露西却无法真正地享受这一切。于是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下一个雨天的到来。

那一天,已经到了下午,天气仍然没有转晴的迹象。他们便决定玩捉迷藏,由苏珊来捉拿其他的人。于是,三个人立刻分散开来,去寻找躲藏的地方。露西来到了放着衣柜的那个房间。她并不打算藏在衣柜中,因为她知道,那样做只会使其他人再度关注这个令人不爽的事情。可她又确实想要到里面再查看一番,因为到这会儿,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纳尼亚和那个潘恩究竟是不是一场梦。这个房子如此庞大而又复杂,到处都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她想,自己先去看一下衣柜,然后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地方躲藏。她刚一走到衣柜跟前,就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这时,除了跳进衣柜,将身后的柜门关上之外,她已别无选择。她并没有将柜门完全关严,因为她知道,即使这不是一个魔衣柜,将自己关在里面仍然是很愚蠢的。

她听到的脚步声是埃德蒙发出的。他进入这个房间时,恰好看见露西消失在衣柜之中。他马上决定自己也进入衣柜——并非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个特别好的藏身之处,而是因为他想要继续嘲笑她的幻想之国。他打开门,里面和往常一样挂着大衣,还有一股樟脑丸的气味,黑黢黢的,悄无声息,没有露西的任何踪迹。“她以为我是来捉她的苏珊,”埃德蒙自言自语地说,“所以她静静地躲在后面。”他跳了进去,关上门,忘记这样做是一种傻乎乎的行为。然后,他开始在黑暗中摸索,寻找露西。他本来期待着,几秒钟就能够找到她。令他惊讶的是,他居然无法找到露西。他决定将柜门打开,能有一些亮光。谁知他连柜门也找不到了。对此他感到十分恼火,开始狂乱地向四周摸索,甚至喊叫起来:“露西!露!你在哪儿?我知道你在这里。”

没有人回答,埃德蒙注意到自己的喊声有点怪怪的——不是那种你期待着会在橱柜中听到的声音,而是一种户外的声音。他还注意到,自己忽然感到冷得要命。接着他看见了一道亮光。

“谢天谢地,”埃德蒙说,“门一定是自己打开了。”他把露西完全抛在了脑后,朝着那道亮光走去,他认为那是敞开着的衣柜门。可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从衣柜回到那个空房间,而是从茂密的冷杉树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进入了树林中央的一片开阔地带。

干燥的雪在他的脚下发出脆响,树木的枝干上堆积着更多的雪。头顶是一片淡蓝色的天空,在冬日晴朗的早晨,人们往往能够看到这种天空。在正前方,透过树干之间的空隙,他看到了一轮旭日,红彤彤明亮亮的,正在冉冉升起。周围异常静谧,就好像他是那个地方唯一的活物。林木中,甚至连一只知更鸟或者一只松鼠都看不到。树林向四面八方延伸,一直延伸到他视野的尽头。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时,他想起自己本来是来寻找露西的,想到因为她的“幻想之国”,自己曾令她何等的伤心,现在事实证明,那并非是她幻想出来的。他想,她一定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于是他大叫道:“露西!露西!我也在这里——我是埃德蒙。”

没有人回答。

“因我最近说的那些话,她还在生气呢。”埃德蒙暗想。尽管他并不喜欢承认自己的错误,同样他也不怎么喜欢独自待在这个陌生、寒冷而寂静的地方。于是他再次喊道:

“嗨,露!对不起,我没有相信你。我现在明白了,你一直都是对的。快出来。我们和好吧。”

仍然没有人回应他。

“女孩子就是这个样,”埃德蒙自言自语道,“躲在什么地方生闷气,不愿意接受道歉。”他再次环顾自己的四周,认定自己并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他几乎已经决定要回家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从树林深处远远传来了铃铛声。他侧耳静听,铃声越来越近,最后由两只驯鹿拉着的一架雪橇突然闯进了他的视野。

驯鹿的大小与设得兰群岛矮种马的个头差不多,它们的皮毛异常洁白,相比之下,就连雪看起来似乎也显得不够白了。朝阳照射在它们分叉的鹿角上,鹿角好像镀上了一层金色,发出火焰一般的光芒。驯鹿的挽具是用猩红色的皮革制成的,上面挂着铃铛。坐在雪橇上驾驭驯鹿的是一个肥胖的矮人,如果他站起身来,应该会有三英尺来高。他穿着北极熊毛皮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兜帽,从帽子的尖顶垂下一条长长的金色帽缨;他的大胡子遮住了他的膝盖,就像一块御寒的小毯子。在他后面,雪橇中间高高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物——一位高大的女士,比埃德蒙所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高。她也穿着白色的毛皮大衣,从脖子一直覆盖到全身,她右手握着一根又长又直的金色魔杖,头上戴着一顶金色的王冠。她的脸很白——不仅仅是苍白,而是白得像雪或者像纸或者像糖霜,只有她的嘴唇是血红的。从五官来看,这是一张美丽的脸庞,但是显得傲慢、冷酷而且严厉。

雪橇朝着埃德蒙疾速驶来,雪橇两侧溅起的雪花,叮当作响的铃铛,矮人手中鞭子发出噼啪的声响,可以说是一道美妙的风景。

“停!”那个女士说。矮人立刻用力拉住缰绳使驯鹿停下,由于太猛,驯鹿差点儿坐了下来。然后,它们重新站稳,站在那里一边使劲咬着嚼子,一边喘着粗气。在严寒的空气中,它们鼻孔中呼出的气息看上去就像烟雾。

“喂,你是什么人?”那个女士问道,两眼狠狠地瞪着埃德蒙。

“我是——我是——我的名字是埃德蒙。”埃德蒙笨口拙舌地说。他不喜欢她瞪着自己的样子。

那个女士皱起了眉头。“你就这样跟一位女王讲话吗?”她问道,看起来比先前更加严厉了。

“请原谅,陛下,我不知道。”埃德蒙说。

“不知道纳尼亚的女王?”她大叫道,“哈!从今以后你将对我有所了解。我再重复一遍——你是什么人?”

“劳驾,陛下。”埃德蒙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在上学——至少我上过学——现在是假期。”

第四节 土耳其软糖

“但你是什么人?”女王又一次问道,“你是一个剪掉了胡子的、生长过度的大个矮人吗?”

“不是,陛下。”埃德蒙说,“我从来都没有胡子。我是个男孩子。”

“一个男孩子!”她说,“你是说,你是亚当的儿子?”

埃德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到这会儿,他完全昏了头,不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我看你是个白痴,不管你还是别的什么。”女王说,“回答我,否则我将失去耐心。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是人类吗?”

“是的,陛下。”埃德蒙回答。

“那么,你是如何进入我的领地的?”

“如果你不见怪的话,陛下,我是通过一个衣柜进来的。”

“一个衣柜?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打开了一扇柜门,就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陛下。”埃德蒙说。

“哈!”女王说,与其说是对他说话,还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一扇柜门。从人类世界到这里的一扇门!我听说过这种东西。说不定这会毁掉一切。但只有他一个人,他很容易对付。”她嘴里说着这些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直视着埃德蒙的脸。同时她举起了手中的魔杖。埃德蒙确信,她正打算做一件可怕的事情,可是自己却似乎动弹不得。就在他认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她仿佛改变了主意。

“我可怜的孩子,”她换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声调说,“你看上去好冷啊!过来和我一起坐在雪橇上,把我的斗篷给你披上,我们来谈谈。”

埃德蒙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安排,可是他不敢不听。他上到雪橇上,坐在她的脚下,她将自己的皮斗篷的一部分盖在他身上,四面掖好。

“来点儿热的饮料怎么样?”女王说,“你想来点吗?”

“是的,请给我一点,陛下。”埃德蒙说,他的牙齿正在打战。

女巫从她斗篷的某个地方拿出了一个小瓶子,瓶子好像是用铜做的。然后,她伸出手臂,从瓶子里滴了一滴液体到雪橇旁边的雪地上。埃德蒙看见那滴液体在空中滴落,像一颗钻石一样闪烁着光芒。就在接触到雪的一刹那,它发出了嘶嘶的声音,随即地上出现了一盏镶嵌着宝石的杯子,里面装满了冒着热汽的液体。矮人立刻端起这个茶杯,向埃德蒙鞠了个躬,面带微笑地将杯子递给了他,那个微笑令人很不舒服。埃德蒙小口地呷着这杯热饮料,感觉好多了。那是一种他以前从未尝过的东西,甜蜜蜜的,充满了泡沫,还有奶油味儿,使他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

“只喝饮料而不吃点什么,是很乏味的,亚当的儿子。”这时女王说,“你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请来点儿土耳其软糖,陛下。”埃德蒙说。

女王又从瓶子里滴了一滴液体在雪地上,那里顿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盒子,上面系着绿色丝带。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几磅最好的土耳其软糖。每一块软糖都香甜可口,一直到中间的糖芯都是软的,埃德蒙从来没有尝过比这更加美味的糖果。此刻他感到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就在他大嚼土耳其软糖之际,女王不停地向他发问。一开始,埃德蒙还记得,一个人嘴里塞满食物时讲话很不礼貌,但很快他就忘记了这一点,满脑子想的只是尽可能多地将土耳其软糖塞到嘴里,而他吃得越多,就越想吃。他压根儿就没去想一下,为什么女王这么好奇。她从他那里获悉,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妹,他的妹妹以前来过纳尼亚,还曾经遇到过一个潘恩,除了他和他的兄弟姐妹,没有别的人知道纳尼亚的事情。她似乎对他们兄妹四人这个事实特别感兴趣,不停地重复这个问题。“你确定只有你们四个人?”她问道,“两个亚当的儿子,两个夏娃的女儿,不多也不少?”埃德蒙嘴里塞满了土耳其软糖,一个劲儿咕哝道:“不错,我刚才都告诉过你了。”他忘了称呼她“陛下”,但她似乎并不在意。

最后,所有的土耳其软糖都被吃光了,埃德蒙一个劲儿盯着空盒子,希望她会问他是否还想再来一点。女王大概十分清楚他在想些什么。虽然埃德蒙不晓得,她却知道这是施了魔法的土耳其软糖,任何人只要一尝,就会上瘾,吃起来没个够,如果让他们随心所欲,他们就会没完没了地吃下去,直到把自己给撑死为止。她没有给他更多的土耳其软糖,而是对他说:

“亚当的儿子,我很想见见你的哥哥和两个姐妹。你能带他们来见我吗?”

“我试试看吧。”埃德蒙说,仍然盯着那个空盒子。

“因为,如果你下次再来的话——当然要带他们和你一起来——我就能够再给你一些土耳其软糖。我现在无法做到,这种魔法只能生效一次。在我自己的住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在就去呢?”埃德蒙问。在他刚刚登上雪橇的时候,他还担心她会驾着雪橇,把他带到某个未知的地方,使他无法从那里返回。可这当儿,他已经忘记了先前的恐惧。

“我的宫殿是一个美好的地方。”女王说,“我敢保证你会喜欢它的。那里有一间间装满了土耳其软糖的屋子,更重要的是,我自己没有孩子。我想要一个出色的小男孩,把他作为王子养大,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将成为纳尼亚的国王。在他作王子时,他将头戴黄金冠冕,一天到晚吃着土耳其软糖。你是我所见到过的最聪明最英俊的少年。我想我会愿意培养你成为王子——某一天,当你带着兄妹来我家做客的时候。”

“为什么不是现在呢?”埃德蒙又问。他的脸变得通红,他的嘴巴和手指都是粘糊糊的。不管女王怎么说,他看上去既不聪明也不英俊。

“哦,如果我现在就带你去的话,”她说,“我就见不到你的哥哥和姐妹们了。我非常想认识你可爱的家人。你将成为王子——在那之后——成为国王;这些毋庸赘言。但是你手下必须有大臣与贵族。我将封你哥哥为公爵,封你的姐妹们为女公爵。”

“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埃德蒙说,“不管怎样,我以后随时都可以把他们带过来。”

“啊,一旦你到了我的皇宫,”女王说,“说不定你就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你将会玩得十分开心,结果就不愿意麻烦自己去接他们。不行。你必须现在就回到你自己的国度,改天再来找我,带上他们,你明白么。不带他们一起来就没有什么用处。”

“可是我不知道返回我自己国度的路。”埃德蒙辩解道。

“那很简单。”女王回答道,“你看到那盏路灯了吗?”她用魔杖指着前边,埃德蒙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路灯柱,露西就是在那里遇到潘恩的。“一直往前走,走过路灯柱,就是通向人类世界的道路。现在朝那边看,”——说到这里,她指着相反的方向——“告诉我你能否看见树木之上的那两座小山。”

“我想我可以看见。”埃德蒙说。

“好的,我的宫殿就位于那两座小山之间。下次再来的时候,你只需找到路灯柱,再找那两座小山,然后穿过树林,就可以到达我的宫殿。但要记着——你必须带着兄妹们一起来。如果你独自一人来的话,我会对你大大发火的。”

“我将尽力而为。”埃德蒙说。

“哦,对了,”女王说,“你不要告诉他们有关我的事情。这作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一个秘密,是不是很好玩?让这成为给他们的一个惊喜。只要把他们带到那两座小山那里——像你这样聪明的男孩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这样做的借口——当你们抵达我的宫殿时,你可以说:‘让我们看看是谁住在这里’,或者诸如此类的话。我相信,那才是最好的方式。如果你妹妹遇到过一个潘恩,或许她会听到一些关于我的奇谈怪论——一些恶意中伤的故事,那会使她不敢来见我。潘恩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你要知道,现在——”

“求求你,求求你,”埃德蒙突然说道,“请问我能否再得到一块土耳其软糖,让我在回家的路上吃,好吗?”

“不行,不行,”女王哈哈大笑着说,“你必须要等到下一次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矮人继续赶路。就在雪橇跑得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女王向埃德蒙挥着手,大声喊道:“下次见!下次见!别忘了。尽快过来。”

埃德蒙还在凝视着雪橇远去的方向,猛地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忙转过头来,看见露西从树林的另一端朝他走来。

“哦,埃德蒙!”她大叫,“原来你也来了!这里是不是好极了,现在——”

“不错。”埃德蒙说,“我发现你是对的,那的确是一个魔衣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要向你道歉。这么长时间你到底上哪儿去了?我一直在到处找你。”

“如果我知道你也进来了,我就会等你。”露西说,她实在是太高兴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埃德蒙说起话来是那么地仓促,而他的脸色则是红红的,十分反常。“我刚才跟亲爱的图姆纳斯先生共进了午餐,就是那个潘恩,他现在还好,白女巫没有因为他放走我而找他的麻烦。他认为,她一定还没有发现,说不定到后来一切都平安无事。”

“白女巫?”埃德蒙问,“她是谁?”

“她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物。”露西说,“她称呼自己为纳尼亚的女王,尽管她根本没有权利成为女王,所有的潘恩、树精、仙女、矮人和动物——起码是所有善良的那些——都非常憎恨她。她能将人变成石头,能做出各种各样可怕的事情。她施展了一个魔法,使得纳尼亚永远是冬天——总是冬天,但却永远到不了圣诞节。她的手里拿着一根魔杖,头上戴着一顶王冠,坐着一个驯鹿拉的雪橇,到处跑来跑去。”

埃德蒙吃了太多的糖果,已经感到很不舒服,听说与自己交好的女士是一个危险的女巫时,他感到更加难受。可是他想要再次吃到土耳其软糖的欲望胜过了其他所有的愿望。

“是谁跟你讲这些有关白女巫的事情的?”他问。

“图姆纳斯先生,那个潘恩。”露西说。

“你不要总是相信潘恩的话。”埃德蒙说,听他的口气,似乎他比露西更了解他们。

“是谁这么说的?”露西问。

“大家都知道这个,”埃德蒙说,“你随便问谁都行。站在这里的冰天雪地之中,一点也不好玩儿。让我们回家吧。”

“好的,我们走吧,”露西说,“哦,埃德蒙,我很高兴你也进来了。既然我们两个人都来过这里,现在他们将不得不相信纳尼亚的存在了。那该是多么有趣啊!”

埃德蒙私底下认为,对于他来说,这可没有她想的那么有趣。他必须在其他人面前承认露西是对的,他确信,其他人都会站在潘恩和动物那一边;而他却已经差不多站到女巫那一边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当大家都开始谈论纳尼亚的时候,他将怎样来保守自己的秘密。

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路。突然,他们感觉到自己的周围不再是树枝,而是一件件的大衣。转瞬之间,他们两个人都出了衣柜,站在那个空房间中。

“呦,”露西说,“你看起来糟透了,埃德蒙。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还好。”埃德蒙说,但这并不是真话。他确实感觉很不舒服。

“那么,来吧,”露西说,“让我们找到其他的人。如果我们大家一起来探索的话,将会有多少历险故事啊。”

第五节 回到柜门这一边

由于捉迷藏的游戏仍然在进行中,埃德蒙和露西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其他的人。当他们终于聚在一起时(这是在存放着那副盔甲的狭长房间中),露西脱口说道:

“彼得!苏珊!那全都是真的。埃德蒙也看见了。那里的确有一个国度,你穿过衣柜就能到达。埃德蒙和我都进去了。我们在那里相遇,就在那个树林中。你接着说下去,埃德蒙,把一切都告诉他们。”

“这是怎么一回事,埃德?”彼得说。

现在我们该讲到这个故事中最令人厌恶的事情之一。直到那一刻,埃德蒙都始终感觉不适,加上因为露西是对的,他感到恼怒,因而闷闷不乐。但他还没有盘算好自己应当怎么做。当彼得突然问到他的时候,他顿时决定去做他所能想到的最卑鄙最恶毒的事情。他打算让露西大失所望。

“告诉我们,埃德。”苏珊催促道。

埃德蒙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就好像他比露西要大出一大截似的(实际上只有一岁的差距),心里暗自窃笑着,说道:“哦,是的,露西刚才和我一起在玩儿——假装她那些所谓衣柜中国度的故事都是真的。当然了,只是为了好玩。那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

可怜的露西瞪了埃德蒙一眼,一下子冲出了房间。

埃德蒙正在变成一个越来越令人讨厌的人,他自以为取得了一个伟大的胜利,马上又接着说道:“她又来这一套了。她出了什么毛病?那是小孩子最烦人的地方,他们总是——”

“听着,”彼得转身对着他怒喝道,“闭嘴!自从露开始说这些关于衣柜的胡言乱语,你就一直很不像话地恶待她,现在你又跟她玩什么衣柜的游戏,然后再把她气走。我相信你这么做纯粹是出于恶意。”

“但那些都是胡掰瞎扯的。”埃德蒙说,他也给吓着了。

“当然那都是胡说八道,”彼得说,“那恰好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离开家的时候,露还一切正常。可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她看来若不是大脑进水了,就是成为了一个最可怕的骗子。不管是哪一种,想想看,你先是讥笑和嘲讽她,然后又诱导她去这么做,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想——我想——”埃德蒙说;可他却想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来。

“你根本啥都没有想,”彼得说,“这完全是冒坏水儿。你总是喜欢卑劣地对待比你小的孩子;以前我们在学校就看到过。”

“快别说了,”苏珊说,“你们两个吵一架,对事情不会有任何帮助。我们出去找露西吧。”

过了好久,他们才找到露西,每个人都能看出她一直在哭泣,这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不管他们对她说什么,都不起一丁点儿作用。她一口咬定自己的故事是真的,并且说:

“我不在乎你们怎么想,也不在乎你们怎么说。你们可以告诉教授,也可以写信给妈妈,你们可以做任何你们想做的事儿。我知道自己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潘恩,而且——我希望自己留在那里没有回来,你们都是畜生,畜生。”

那是一个令人不快的夜晚。露西非常痛苦。埃德蒙开始感到,他的计划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有效。两个年长一些的孩子真的以为露西的脑子出了问题。在她上床睡觉以后,过了好久,他们还站在走廊里小声地谈论这个问题。

第二天早上,他们决定自己真的应该去见见教授,把整个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他。“如果他认为露确实有什么不对头,他将会给父亲写信,”彼得说,“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于是他们来到书房,敲了敲门。教授说:“进来。”随即他起身搬来椅子,让他们坐下,还说他非常乐意为他们效劳。他坐了下来,将两只手的十个指尖彼此相对,默默地倾听他们的叙述。直到他们将全部事情从头到尾和盘托出,他一次也没有打断他们的话。在那之后,他沉默了良久。最后,他清了清嗓子,说出了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话:

“你们怎么知道,”他问,“你们的妹妹讲的故事不是真的?”

“噢,但是——”苏珊刚要说话,又咽了回去。从老人的脸上,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他是非常认真的。苏珊镇静了下来,说道:“但埃德蒙说,他们只不过是在闹着玩儿。”

“那倒是个问题,”教授说,“当然值得考虑,非常认真的考虑。比如说——如果你们能允许我提问的话——根据你们的经验,你们认为你们的弟弟和妹妹哪一个更可靠?我的意思是,哪一个更诚实?”

“那正是这件事令人费解的地方,先生。”彼得说,“到目前为止,我每一次的回答都会是露西。”

“你怎么想呢,亲爱的?”教授转脸询问苏珊。

“哦,”苏珊说,“一般情况下,我的回答和彼得一样,可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些关于树林和潘恩的话。”

“那我就不明白了,”教授说,“指控你们一直认为很诚实的人说谎,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的确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我们担心的还不是说谎,”苏珊说,“我们认为露西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发疯了,你的意思是说?”教授相当冷静地说,“哦,至于这个嘛,你们可以放心。一个人只需要当面和她交谈一下,就可以看出她并没有发疯。”

“但是那……”苏珊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成年人会像教授那样讲话,她不知道对此应该做何感想。

“逻辑!”教授一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么他们在学校不开设逻辑课呢?只有三种可能。或者你们的妹妹在说谎,要不就是她疯了,否则就是她在说实话。你们知道她不爱说谎,显然她也没有发疯。目前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出现,我们就必须假定,她说的是实话。”

苏珊非常认真地看着他,从他脸上的表情她可以确定,他并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

“但那怎么可能是真的,先生?”彼得说。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教授反问他道。

“好吧,首先,”彼得说,“如果那是真的,为什么不是所有的人每次来到衣柜那里都能找到这个国度?我的意思是,当我们去看的时候,那里什么都没有;就连露西都没有假装她看到了什么。”

“那又有什么关系?”教授说。

“是这样,先生,如果事情是真的,它们应该一直都在那里。”

“真的吗?”教授说道,彼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但是时间对不上,”苏珊说,“露西来不及到哪儿去,即使真的有这么个地方。我们前脚离开那个房间,她后脚就跟着我们跑了出来。连一分钟都不到,她却装做已经离开了好几个小时。”

“正是这件事使得她的故事很可能是真的。”教授说,“如果这栋房子里真的有一扇门通往另外某个世界(我应该警告你们,这是一座非常奇特的房子,就连我对它也只是一知半解)——如果,听着,她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有它自己独立的一套时间的话,我可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不论你在那里停留了多久,而在我们这里只不过是一刹那。另一方面,我不认为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会自己虚构出那样的想法来。如果她是在假装,她就会多躲藏一会儿,再出来讲述她的故事。”

“先生,难道你真的以为,”彼得说,“可能有其他的世界——到处都有,只要拐个弯儿——就像是那样?”

“这不是没有可能。”教授说着,摘下他的眼镜擦了起来,同时自言自语地咕哝着:“我想知道他们在学校里到底教孩子们一些什么东西。”

“我们应该怎么办呢?”苏珊问道,她觉得谈话有点跑题了。

“我亲爱的年轻女士,”教授说着,突然抬起头来,用一种非常机敏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人。“有一个还没有人提出过的计划,非常值得一试。”

“那是什么?”苏珊说。

“我们都最好别多管闲事。”他说。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打那儿以后,对露西来说,情况大为好转。彼得注意不准埃德蒙再嘲讽她。不论是她还是其他的人都绝口不再提衣柜的事。这已经成了一个使人畏惧的话题。因此有一段时间,似乎所有的历险都告一段落。其实并非如此。

教授的这座房子——就连他对之也仅仅是一知半解——是如此的古老,闻名遐迩,英国各地的人们时常来到这里,要求允许他们参观。在旅游指南,甚至是历史书中都会提及这类老房子。它也的确配享此殊荣,因为流传着关于它的各种故事,其中有一些比我正在讲的这个故事更加离奇。当一群群观光客抵达,要求参观这座房子时,教授总是表示许可,让女管家麦克里迪夫人带领他们参观,向他们讲解画像、盔甲、以及图书馆里的珍稀书籍。麦克里迪夫人不喜欢小孩子,也不喜欢在她向客人介绍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时受到干扰。几乎是在他们到达之后的头一个早上,她就已经告诫苏珊和彼得说(同时还有一大堆其他的指令):“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正在带领一群人参观这座房子,请记住,你们要躲在一边,不要碍手碍脚。”

“好像我们有谁愿意浪费半个上午的时间,跟在一帮陌生的成年人屁股后面,走来走去似的!”埃德蒙说,其他三人也是这么想的。第三次历险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彼得和埃德蒙正在打量那副盔甲,琢磨着是否能将它拆卸开来,两个女孩子冲进了房间,说:“注意!麦克里迪夫人带着一帮人过来了。”

“快走。”彼得说,他们四个都从房间另一端的门匆匆逃了出去。他们经过绿色房间,准备去隔壁的图书馆,却突然听到前面传来说话声。他们意识到,麦克里迪夫人一定是带着那群观光客从后面的楼梯上来了——而不是他们所猜想的前面的楼梯。在那之后——不知是他们惊慌失措,还是麦克里迪夫人想要捉住他们,或者是房子里的某种魔法死灰复燃,要将他们驱赶到纳尼亚——他们发现不管走到哪里,都甩不掉这群人,最后苏珊说:“哦,那些游客真麻烦!这里——让我们躲进放衣柜的房间,等他们过去了再出来。没有人会跟着我们进到那里去。”但他们刚一进入那个房间,就听到走廊里嘈杂的人声——随后有人在门上摸索——接着他们看到门的把手转动起来。

“快!”彼得说,“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藏了。”他猛地拉开了衣柜的门,四个人推搡着躲了进去,坐在黑暗中喘息着。彼得使柜门虚掩着,没有关严。当然了,他像所有明智的人一样牢记着,你永远、永远不要将自己关在一个衣柜中。

第六节 进入森林

“我希望麦克里迪夫人能快一点,把那些人都带走,”苏珊俄而说道,“我都快被挤扁了。”

“一股好难闻的樟脑味儿!”埃德蒙说。

“我估计这些大衣口袋里装满了樟脑丸,”苏珊说,“以免生蛾子。”

“有什么东西戳着我的背。”彼得说。

“这里是不是很冷?”苏珊说。

“你这么一说,这里还真挺冷的,”彼得说,“见鬼,而且还湿乎乎的。这个地方是怎么回事?我正坐在一个潮湿的东西上。它变得越来越湿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我们出去吧,”埃德蒙说,“他们走了。”

“喔——噢——哦!”苏珊突然叫道,大家都问她怎么了。

“我正靠着一棵树坐着,”苏珊说,“看哪!天正慢慢变亮——在那边。”

“天哪,你说的不错,”彼得说,“看那边——还有那边。到处都是树。这些湿的东西是雪。哎呀,我确信我们终于来到了露西的树林。”

现在已经毫无疑义了,四个孩子都站在冬日的阳光中眨着眼睛。在他们背后,是挂在挂钩上的大衣;在他们面前,是冰雪覆盖的树木。

彼得立刻转身面对着露西。

“很抱歉我没有相信你,”他说,“对不起。你愿意和我握握手吗?”

“没问题。”露西说着,与他握了握手。

“好啦,”苏珊说,“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做什么?”彼得说,“嗨,当然是去探索一下树林了。”

“啊!”苏珊跺着脚说,“这里相当冷。拿几件大衣穿一下,怎么样?”

“那不是我们的。”彼得犹豫不决地说。

“我相信没有人会在意的,”苏珊说,“我们并没有把它们拿出屋子,甚至都没有拿出衣柜。”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个,苏。”彼得说,“当然,听你这样一解释,我明白了。只要你将大衣还留在你发现它的衣柜中,就没有人能说你偷窃。我猜想,这整个国度都在衣柜里面。”

他们立刻开始执行苏珊的合情合理的计划。对于他们来说,那些大衣实在是太大了。穿上后一直垂到了脚跟,看起来更像是帝王的长袍。但他们都感觉暖和多了,每一个人都认为,他们的新装束看起来很酷,与这里的风景更加协调。

“我们可以装做极地探险者。”露西说。

“用不着假装,这里就足够刺激了。”彼得说着,就开始带领他们向森林进发。天空笼罩着厚厚的乌云,看起来夜幕降临之前还会下雪。

“喂,”埃德蒙这时开口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向左一点,也就是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朝着路灯柱前进?”他一时忘记了自己必须假装以前从未来过这片树林。这些话刚一出口,他马上意识到他把自己给暴露了。大家都停下了脚步,盯着他在看。彼得吹了声口哨。

“这么说,你真的来过这里,”他说,“上次露说她在这里遇到了你——而你却说她是在撒谎。”

接下去是死一般的寂静。“哼,在所有有毒的小动物中——”彼得说到这里,耸了耸肩膀,不再往下说了。看来他也实在无话可说。很快他们又继续前行;但是埃德蒙却在心里暗自说道:“我会为此向你们所有人进行报复,你们这伙傲慢的、自鸣得意的道学先生。”

“那么我们究竟要去哪里?”苏珊说道,主要是为了换个话题。

“我想应该让露来带队,”彼得说,“上天作证,这是她配得的。你会带我们去哪里,露?”

“去看望图姆纳斯先生怎么样?”露西说,“他就是我跟你们提到过的那个友好的潘恩。”

大家一致表示赞同,于是他们就又出发了,一边快速走着,一边跺着脚。事实证明,露西是一个很好的向导。起初,她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找得到路,但她在这里辨认出一棵样子古怪的树,又在那里认出一个树桩,就这样带着他们一直来到了那个地面坑坑洼洼的地方,进入那个小山谷,最终来到了图姆纳斯先生的洞穴门口。而一件意想不到的可怕事情正在等待着他们。

洞穴的那扇门已经被人从铰链上扯了下来,弄成了碎片。洞里面黑暗阴冷,整个地方潮湿的感觉和气味说明,已经好几天没有人在里面居住了。雪从门洞里飘进来,堆积在地面上,与一些黑色的东西混在一起,原来那是火堆中烧焦的柴火和灰烬。显然是有人先将它们四处抛洒开来,然后再踩灭的。被打碎的陶器散落在地面上,潘恩父亲的画像被用刀砍成了碎片。

“这是一次相当彻底的破坏,”埃德蒙说,“来这里没什么用处。”

“这是什么?”彼得说着,弯下腰去。他刚刚注意到一片纸,那张纸被钉在铺着的地毯上。

“那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吗?”苏珊问。

“是的,我想上面有字,”彼得回答道,“但是这里光线太暗,我无法阅读。我们到外边去看。”

他们都走到户外,围在彼得的周围,听他读出下面的文字:

这个房产的原居住者,潘恩图姆纳斯,因违抗杰迪斯陛下——纳尼亚的女王,凯尔帕拉维尔的女主人,孤独群岛的女皇,等等——受到叛国罪的指控,已经被逮捕,并等候审判,他同时被指控支持女王陛下的敌人,藏匿间谍,以及与人类亲善。

签名:毛格林,秘密警察队长

女王万岁!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我不敢肯定,我是否会喜欢这个地方。”苏珊说。

“这个女王是谁,露?”彼得问道,“你对她有所了解吗?”

“她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女王,”露西回答,“她是一个可怕的女巫,白女巫。每个人——所有的树林居民——都憎恨她。她对整个国家施了魔法,所以这里永远都是冬天,而且永远都没有圣诞节。”

“我——我想知道,是否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待在这个地方,”苏珊说,“我的意思是,这里看起来不怎么安全,也并不太有趣。再说天越来越冷了,我们又没有带吃的东西。干脆回家算了,怎么样?”

“哦,我们不能,我们不能那样,”露西突然说道,“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不能一走了之,尤其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都是因为我的缘故,那个可怜的潘恩才惹上了这个麻烦。他把我藏起来,不让女巫发现,还告诉我回家的路。这就是所谓支持女王陛下的敌人以及与人类亲善的意思。我们必须要努力去营救他。”

“我们能做的还真不少!”埃德蒙说,“可我们甚至连点儿吃的东西都没有!”

“闭嘴——你这家伙!”彼得说道,他仍然在生埃德蒙的气。“你是怎么想的,苏珊?”

“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就是露是对的。”苏珊说,“我不想再往前走一步了,真希望我们从未来过这里。但我认为,我们必须试着为那位先生做点什么,不管他叫什么名字——我说的是那个潘恩。”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彼得说,“对于没有带食物一事,我有些担心。我本想建议回去,到食物储藏室拿点吃的来,只是不能确定,一旦你离开这里,是否还能再次进入这个国度。我想,我们只好继续前进了。”

“我也这么想。”两个女孩齐声说道。

“只要我们知道那个可怜的家伙被关在哪里就好了!”彼得说。

他们仍然在考虑下一步应该做什么,露西忽然说:“看!那儿有一只知更鸟,它的胸脯好红呀。这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只鸟儿。啊呀!——我想知道,纳尼亚的鸟儿能说话吗?看起来它好像是要对我们说些什么。”于是她转身对着知更鸟说:“请问,你能告诉我们那个潘恩·图姆纳斯被带到哪里去了吗?”她一边问,一边朝那只鸟靠近一步。鸟儿立刻飞了起来,落到旁边的一棵树上。它停在那里,一个劲儿地盯着他们,仿佛它听懂了他们的话。几乎在不经意之间,四个孩子朝着它迈出了一两步。这时,知更鸟又飞到了另一棵树上,再一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你不可能找到胸脯更红或者眼睛更亮的知更鸟了。)

“你们知道吗,”露西说,“我真的相信,它是想让我们跟着它走。”

“我觉得,它确实如此。”苏珊说,“你是怎么想的,彼得?”

“好吧,我们也许应该试一下。”彼得回答。

那只知更鸟好像十分善解人意。它不停地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总是停在他们前面几码的地方,总是离他们很近,以便他们能够轻松地跟随它。就这样,它一路带领着他们,逐渐走下山坡。每当知更鸟落在一棵树上,就会有一团雪从树枝上落下。不久,头顶上的乌云散开,冬日的太阳露出脸来,四周的雪变得令人目眩的明亮。他们已经行进了大约半个小时,两个女孩子走在队伍的前面,这时埃德蒙对彼得说:“你若不再那么傲慢,盛气凌人,对我不理不睬,我有一些话要说,你最好能听听。”

“你想说什么?”彼得问道。

“嘘!不要这么高声大嗓的,”埃德蒙说,“吓着女孩子们可就不妙了。你意识到我们在做什么吗?”

“什么?”彼得将声音压低,小声问他。

“我们在跟随一个素不相识的向导。我们怎么知道那只鸟是站在哪一边的?说不定它正在把我们带进一个陷阱呢?”

“那是一个可笑的念头。再说——知更鸟,你知道的。在我读过的所有故事中,它们都是善良的鸟类。我敢打保票,知更鸟不会站在邪恶的一边。”

“既然说到这里,哪一边才是正义的呢?我们怎么知道,潘恩们是正义的一方,而女王(是的,我知道我们被告知,她是一个女巫)是邪恶的一方?我们其实对两边都一无所知。”

“那个潘恩救了露西。”

“他说他救了她。但是我们如何知晓呢?还有另外一件事。有没有人认得从这里回家的路?”

“天哪!”彼得说,“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看来吃不上饭了。”埃德蒙说。

第七节 在河狸家度过的时光

两个男孩子在后面窃窃私语时,两个女孩子突然大叫“喔!”并且停下了脚步。

“那只知更鸟!”露西嚷道,“那只知更鸟,它飞走了。”确实如此——它已经飞得看不见踪影了。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埃德蒙说着,看了彼得一眼,好像是在说:“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

“嘘!看!”苏珊说。

“什么?”彼得说。

“有什么东西在树木间移动,那边偏左的地方。”

他们都聚精会神地朝那边望去,每个人都感到十分不安。

“它又在移动。”这会儿苏珊说道。

“上次我也看见它动了。”彼得说,“它还在那里。它刚挪到那棵大树的后面。”

“那是什么?”露西问道,尽量使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张。

“不管它是什么,”彼得说,“它正在躲避我们。那是一种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

“我们回家吧。”苏珊说。这时,尽管没有人大声地说出来,每个人都突然意识到了同一个事实,即埃德蒙在上一章的末了悄悄对彼得说的话:他们迷路了。

“它像一个什么?”露西说。

“它是——它是一种动物。”苏珊说道,接着她又说:“看!看!快看!它在那儿。”

这一次他们都看见它了,一张长着胡子的毛绒绒的脸从树后探了出来,向外张望。但是这一次它并没有马上缩回去。相反地,那个动物将一只爪子放在嘴巴上,就像人们将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要你安静的时候一样。随后它又一次消失了。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站在那里。

过了一小会儿,那个陌生的动物又从树后现身,它扫视了一下四周,好像害怕有人正在监视,它“嘘”了一声,做出一些手势,让他们到它所站立的那片比较茂密的树林中与它会合,然后再次消失了。

“我知道那是什么了,”彼得说,“那是一只河狸。我看见了它的尾巴。”

“它要我们到它那儿去,”苏珊说,“它还警告我们不要发出声响。”

“我知道。”彼得说,“问题是,我们去还是不去?你是怎么想的,露?”

“我认为,它是一只友好的河狸。”露西说。

“好吧,但是我们怎样才能知道?”埃德蒙说。

“我们是否应该冒一下风险?”苏珊说,“我指的是,傻站在这里毫无益处,我也饿了,很想吃饭。”

这时,河狸再次把脑袋从树后探了出来,诚挚地向他们招手。

“来吧,”彼得说,“让我们来试一下。大家都靠拢在一起。我们应该能够对付得了一只河狸,如果它是一个敌人的话。”

于是孩子们紧紧地靠在一起,朝那棵树走去。果然,在树的后面,他们发现了那只河狸。河狸仍然向后倒退,用一种沙哑的喉音对他们低语道:“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就是这里。在开阔地我们不安全!”直到将他们领到了一个昏暗的地方,那里有四棵树紧密地长在一起,它们的树枝相互交叉,树底下可以看见褐色的泥土和松针,因为雪花被枝杈挡住了,落不下来。这时它才开口对他们说话。

“你们是亚当的儿子和夏娃的女儿吗?”它说。

“我们只是其中的几个。”彼得说。

“嘘——安静!”河狸说,“请不要大声说话。即使在这里,我们也不安全。”

“哎呦,你对谁那么害怕?”彼得说,“除了我们几个,这里再没有别的人了。”

“还有树木。”河狸说,“它们总是在倾听。它们大多数都在我们这一边,但也有树木会将我们出卖给她。你们知道我指的是谁。”它点了几下头。

“你谈到了两个阵营,”埃德蒙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个朋友?”

“我们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河狸先生,”彼得补充道,“但是你知道,我们是外来的人。”

“有道理,有道理。”河狸说,“这就是我的凭证。”话音未落,它就将一个小小的白色物体举到他们面前。他们都惊讶地看着这个东西,露西突然说道:“哦,当然了。这是我的手帕——我给可怜的图姆纳斯先生的那块手帕。”

“这就对了,”河狸说,“可怜的家伙,他在被捕前就听到了风声,把这个交给了我。他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儿,我必须在这里与你们会面,带你们去——”说到这里,河狸的声音陷入了沉默,并且很神秘地点了一两下头。然后,它示意孩子们尽可能站得离它近一些,结果他们的脸都触到了它的胡须,有点痒痒的。它用低低的耳语补充道——

“他们说阿斯兰已经开始行动了——没准儿已经登陆了。”

一件非常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孩子们像你一样,没有人晓得阿斯兰是谁,但河狸刚一说出这些话,每个人都有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也许这有时会出现在你的梦境,有人说了一些你不明白的话语,但在梦中给人的感觉是,这些话包含着什么重大的意义——或者具有可怕的意义,使这场梦变成了一个梦魇;或者具有一个好得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意义,使这场梦变得无比美丽,以至于你终生难忘,老是希望自己能够旧梦重温。现在就像是那个样子。一听到阿斯兰的名字,每个孩子都感到自己的内心突然涌起某种悸动。埃德蒙感到了一阵神秘的恐惧。彼得突然感到自己变得勇猛,热爱冒险。苏珊感觉到某种甜美的气味,或者是一曲怡人的旋律刚刚从她身边飘过。而露西的感觉呢,就好像你在早上醒来,意识到这是假期的开始,或者是夏季伊始的那种美好的感觉。

“图姆纳斯先生怎么啦?”露西说,“他在哪儿?”

“嘘——安静,”河狸说,“不要在这里说。我必须带你们到一个地方,在那里我们能够开怀畅谈,还可以吃饭。”

除了埃德蒙之外,大家都觉得可以信任这个河狸。每一个人,包括埃德蒙在内,听到“吃饭”这个词都很开心。因此他们匆匆地跟在这个新朋友的后面,河狸则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前面引领着他们,总是挑选林中最茂密的部分穿行。就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人人都感到精疲力竭,饥肠辘辘。突然,前面的树木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地面变成了陡峭的斜坡。片刻之间,他们走出树林,来到了开阔的蓝天白云之下(太阳仍然在照耀着),俯瞰着一片优美的景色。

他们正站在一个陡峭而狭窄的峡谷的边缘,在峡谷的底部奔流着——至少在它没有结冰的时候是这样——一条相当大的河流。在他们下方,筑着一道拦河的水坝。望着水坝,每个人都突然想起,河狸们总是在建造水坝。他们确信,这座水坝就是河狸先生建造的。他们还注意到,此刻河狸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谦逊的表情——当你参观人们建造的花园,或者阅读人们写的故事时,主人或作者往往会露出那种表情。所以,只是出于通常的礼貌,苏珊夸赞道:“一座多么可爱的水坝啊!”这一次,河狸先生没有说:“嘘!”,而是说:“不值得一提!不值得一提!它还没有完全竣工呢!”

在水坝之上,本来应该有一个深潭,但是现在那里是一大片深绿色的冰冻水面。在水坝下面的低处结了更多的冰,这些冰并不平滑,而是冻结成了波浪起伏、泡沫飞溅的形状,一定是河水正在奔腾之际,严寒突然降临,才冻成了这个样子。在原本有水从水坝上方缓缓流下,或者倾泻而出的地方,此刻是一堵由冰柱构成的闪闪发光的墙,就好像水坝的这一侧被最纯净的白糖构成的鲜花、花环和花彩完全覆盖住了。在水坝中间,高出水坝顶端一部分的,是一座奇特的小房子,形状很像是一个巨大的蜂巢,从房顶上的一个圆孔中有烟袅袅上升,一看见这种景象(尤其是你肚子饿了的时候),你立刻就会想到饭菜,变得比以前更加饥饿难耐。

房子和饭菜成了大家关注的中心,而埃德蒙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些东西。在这条河流的下方不远处,有另一条小河从一个小山谷流出,汇入其中。顺着那座小山谷望去,埃德蒙可以看见两座小山,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那天在路灯柱下与白女巫分手时,她指给他看的那两座小山。他想,在两座小山之间一定就是她的宫殿,也不过就是一英里左右的路程。他想起了土耳其软糖以及成为国王的远景(他暗自想道:“我真想知道,彼得对此会作何感想?”),他的头脑中浮现出一些可怕的念头。

“我们到了,”河狸先生说,“看来河狸太太正在期盼着我们。我来带路。要小心一点,别滑倒了。”

水坝的顶端还挺宽阔,足以让人在上面行走,尽管(对于人类来说)那不是一个适合行走的地方,因为上面结了一层冰。虽说水坝一侧是与之高度相等的冰冻的河面,另一侧则与下面的那部分河流有着相当大的落差。沿着大坝,他们排成一行,由河狸先生领着走向水坝的中央。站在坝上,他们能够眺望到河的上游和下游很远的地方。他们到达水坝中央时,也就到了那栋房子的门口。

“我们到了,河狸太太。”河狸先生说,“我找到他们了。这就是亚当和夏娃的儿女们。”——他们都走进了房子。

露西进去以后,首先听到一种嘎嘎作响的声音,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母河狸,它坐在角落里,嘴里衔着一根线,正在缝纫机旁忙碌地工作着,嘎嘎声就是从缝纫机那里传来的。孩子们刚一走进去,它就停下手中的工作,站了起来。

“你们终于来了!”它说着,伸出了两只满是皱纹的苍老的爪子。“终于来了!我一直在想,自己能否活着看到这一天!土豆正在锅里煮着,水也烧开了,我想,河狸先生,你会给我们捉几条鱼来。”

“我这就去。”河狸先生答应着,走出了房子(彼得跟着它一道走了出去),穿过深潭冰冻的河面,来到它在冰面上凿开的一个洞,每天它都用自己的短柄斧把冰凿开。他们随身带了一个桶。河狸先生安静地坐在洞口的边缘(它似乎并不在意刺骨的冰雪),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突然将爪子伸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抓住一条肥大的鳟鱼。它一次次地重复这个动作,直到他们捕获了数量可观的鱼。

这会儿,女孩子们正在帮着河狸太太灌满茶壶,摆好餐桌,切开面包,把盘中的菜放在炉中加热;到竖在房间角落的一个木桶那儿,打开桶塞,为河狸先生接了一大壶啤酒;架好煎锅,将油烧热。露西觉得,河狸家的小房子虽然与图姆纳斯先生的洞穴毫无相似之处,倒也十分舒适。这里没有书籍,没有画像,也没有床,有的只是像船上的上下铺位,连接在墙上。屋顶上悬挂着火腿和一串串的洋葱,靠墙摆放着的是橡胶靴子、雨衣、短柄斧、大剪刀、铲子、泥灰桶、钓鱼竿子、渔网和麻袋。桌子上的桌布尽管粗糙,却很干净。

就在煎锅发出动听的滋滋声时,彼得和河狸先生带着鱼回来了。在户外,河狸先生就已经将鱼用刀剖开,清洗干净了。你能够想象得到,刚捕到的鲜鱼用油煎炸时,闻起来是多么诱人。饿昏了头的孩子们眼巴巴地盼着它们赶快煎熟,肚子里不由得唱起了空城计。终于,海狸先生说了一声:“我们马上就好了。”苏珊倒出土豆中的水,把土豆全部放回空锅中,搁在炉灶边烘干。露西正在帮助河狸太太把鳟鱼盛入盘中。没过几分钟,所有的人都将凳子拉了过来,围坐在桌旁(河狸家除了河狸太太本人专用的摆在火炉边的摇椅外,全都是三条腿的凳子),准备尽情饱餐一顿。有一壶带奶油的牛奶是给孩子们喝的(河狸先生爱喝啤酒),桌子中间摆着一大块深色的黄油,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取用,涂抹在土豆上。孩子们一致认为——我也赞同他们——没有什么比新鲜的淡水鱼更好吃的了,尤其是你食用前的半个小时它们还是活的,半分钟前才刚刚出锅。他们刚把鱼吃下肚子,河狸太太又出人意料地从烤箱里取出了一个金黄的卷着黏糊糊的果酱的大圆面包,香气四溢。同时,河狸太太将茶壶放在了炉火之上,他们这边一吃完果酱面包,那边茶已经煮好,可以倒在茶杯里了。大家喝下自己的那杯茶之后,就将凳子向后推,以便能够靠在墙上。这时,每个人都长长地呼出一声气,表示自己心满意足。

“现在,”河狸先生把空啤酒杯推开,将它的那杯茶拉到面前,说道,“你们等我点上烟斗,好好地抽上几口——唔,那时我们就可以开始办正事了。外面又下雪了。”他斜视了一眼窗户,补充道。“那样更好,也就是说,我们不会有什么客人了。如果有人想要跟踪你们,他将找不到任何足迹。”

第八节 饭后发生的事情

“好啦,”露西说,“请你务必告诉我们,图姆纳斯先生出了什么事。”

“啊,那很糟糕。”河狸先生摇着脑袋说,“那是一件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情。毫无疑问,他被警察带走了。我是从一只亲眼目睹此事的鸟儿那里获悉的。”

“那他被带到哪儿去了?”露西问。

“咳,鸟儿最后看到他们时,他们正朝着北边走去,我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我们可不知道。”苏珊说。河狸先生忧心忡忡地摇着头。

“我担心,那意味着它们把他带到她的宫殿去了。”他说。

“它们会对他做些什么,河狸先生?”露西喘息着问道。

“这个么,”河狸先生说,“你很难说得准。很多人被带到那里,就再也没能出来。雕像。据说,那里到处都是雕像——在庭院里,在楼梯上,在大厅中。人们被她变成——”它停顿了一下,打了个寒战——“变成了石头。”

“可是,河狸先生,”露西说,“难道我们不能——我是说,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来营救他。这太可怕了,这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能够做到,你一定会去营救他,亲爱的,”河狸太太说,“但是你若没有得到她的允许,就进入那座魔窟,你将毫无生还的机会。”

“我们就不能想些计谋吗?”彼得说,“我指的是,我们是否可以乔装改扮成别的什么人,或者装做——哦,小贩之类的——或者在外面监视,等她外出时——或者——噢,真见鬼,一定会有某种办法的。这个潘恩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我的妹妹,河狸先生。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任凭他被——被——让那种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没有用处,亚当的儿子,”河狸先生说,“你这些计谋不管用,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但是既然阿斯兰已经开始行动——”

“哦,对了!给我们讲讲阿斯兰的故事!”几个声音一起说道,因为那种奇妙的感觉再一次——就像是春天最初的征兆,就像是福音——出现在他们身上。

“谁是阿斯兰?”苏珊发问。

“阿斯兰?”河狸先生说,“哦,你们不知道?他是王者,是整个森林的君主,但是他不常来这里,你要知道。在我和我父亲的时代,他从没有来过。但是我们听到消息说,他已经回来了。此刻他就在纳尼亚。他一定会除掉白色女王。将要拯救图姆纳斯先生的是他,而不是你们。”

“她不会把他也变成石头吗?”埃德蒙插嘴道。

“上帝爱你,亚当的儿子,说起来多么容易啊!”河狸先生哈哈大笑着回答,“把他变成石头?如果她能够用两脚站立,当面正视着他,她就已经达到自己能力的极限了,我预料她不敢这么做。不,不。他将使一切都恢复正常,正如这一带所流传的一首古代诗歌所说:

阿斯兰一旦显现,邪恶将被清算,

听到他的怒吼,悲伤将不再有;

当他露出利齿,冬天就会消逝;

当他摇动鬃毛,春天再度来到。

等你们见到他时就会明白的。”

“我们能见到他吗?”苏珊问。

“嗨,夏娃的女儿,这就是我把你们带到这里的原因。我正在带你们到一个可以与他会面的地方。”河狸先生说。

“他是——是一个人类吗?”露西问。

“阿斯兰是个人类!”河狸先生严厉地说,“当然不是。我告诉你,他是丛林之王,海洋彼岸伟大上帝的儿子。你不知道谁是百兽之王吗?阿斯兰是一头狮子——狮王,伟大的狮王。”

“噢!”苏珊说,“我还以为他是人呢。他——真的很安全吗?去见一只狮子,我会感到紧张的。”

“你会的,亲爱的,毫无疑问,”河狸太太说,“如果有人站在阿斯兰面前,他的膝盖不哆嗦的话,他若不是比大多数人都勇敢,就是傻得不透气儿。”

“那么他并不驯良?”露西说。

“驯良?”河狸先生说,“你没听见河狸太太告诉你们的话吗?有谁说过驯良之类的话啦?当然他大有威严。但他又是善良的。他是王者,我告诉你们。”

“我渴望见到他,”彼得说,“即使当真这么做时,我会感到害怕。”

“那就对了,亚当的儿子。”河狸先生说着,用爪子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杯茶盘都叮当响了起来。“你们会见到他的。我已经得到消息,你们即将和他会面,如果我们能赶到的话,那就是明天,地点在石桌。”

“那是什么地方?”露西说。

“我来指给你们看。”河狸先生说,“就在河的下游,从这里要走很长一段路。我会带你们去的!”

“在此期间,可怜的图姆纳斯先生怎么办?”露西说。

“你们帮助他的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去见阿斯兰。”河狸先生说,“有他与我们同在,我们就可以动手做事了。这并不是说不需要你们。因为还有另外一首古老的诗歌:

当亚当的肉,亚当的骨,

坐上凯尔帕拉维尔的王座,

邪恶的时代就会告一段落。

阿斯兰回来了,你们也到了,邪恶的统治肯定已经接近尾声。我们听说,阿斯兰以前来过这些区域——很久以前,没有人能说的准那是什么时候。但是你们人类从没有人来过这里。”

“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河狸先生。”彼得说,“我的意思是,难道女巫本人不是人类吗?”

“她巴不得我们相信她是人类,”河狸先生说,“那正是她宣称自己是女王的依据。但她并不是夏娃的女儿。她来自你们始祖亚当的——”讲到这里,河狸先生鞠了个躬——“你们始祖亚当的第一个妻子。她是个女妖,人们称她为莉莉丝。女巫的一半血统出自于她,另一半则来自巨人。不,不,女巫体内没有丝毫人类的血脉。”

“这就是她之所以这么坏的原因,河狸先生。”河狸太太说。

“说得太对了,河狸太太。”它说,“关于人类有两种不同的观点(我可没有冒犯在场各位朋友的意思),但是对于看起来像人却又不是人的东西,大家的观点都是一致的。”

“我认识一些善良的矮人。”河狸太太说。

“提起他们,我也认识,”它的丈夫说,“但他们数量极少,外貌跟人类也相差很远。一般来说,请接受我的建议,当你遇到任何将变成为人类,而现在还不是人类的;或者曾经是人类,而现在又不是了的;或者本应该是人类却又不是的,你都要小心提防,准备好你的短柄斧。这正是为什么女巫一直在提防人类来到纳尼亚。最近好多年来,她一直在留心你们,如果她知道你们有四个人的话,她会变得更加穷凶极恶。”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彼得问。

“因为还有另外一个预言。”河狸先生说,“在凯尔帕拉维尔——那座海边的城堡,坐落在这条河的入海口,如果一切正常,那儿本应该是整个国家的首都,——在凯尔帕拉维尔有四个宝座。很久很久以前,纳尼亚有一个谚语,说一旦亚当的两个儿子和夏娃的两个女儿坐上那四个宝座,不仅白女巫的统治会终结,她的生命也将完蛋。所以在来的路上,我们才会那么小心翼翼,假如打听到你们四个的下落,她要害你们的小命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孩子们都在专心致志地听河狸先生讲话,好久没有注意其他任何事情。河狸说完最后那句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露西突然说道:

“啊呀——埃德蒙在哪里?”

在一阵可怕的停顿之后,大家彼此互相询问:“是谁最后看见他的?他离开有多长时间了?他在户外吗?”所有的人都冲到门口,向屋外张望。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水潭的绿色冰块消失在一层厚厚的积雪之下,从位于水坝中间的小屋里,你几乎看不到两边的河岸。他们走了出来,柔软的积雪立刻就埋住了他们的脚踝。他们围绕着房子四处寻找。“埃德蒙!埃德蒙!”他们一声声呼喊着,直到喉咙变得嘶哑。默默飘落的雪花似乎掩盖了他们的声音,甚至连一个回声都听不到。

“多么可怕啊!”最后他们绝望地返回小屋时,苏珊说,“哦,我真希望我们没有来这里。”

“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呢,河狸先生?”彼得说。

“做?”河狸先生说,它已经穿上了雪地靴,“做什么?我们必须马上离开。我们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

“我们最好分成四个搜寻小组,”彼得说,“分头去不同的方向。不管谁找到他,就立刻返回这里——”

“亚当的儿子,搜寻小组?”河狸先生说,“搜寻什么?”

“哦,当然是寻找埃德蒙!”

“没有寻找他的必要。”河狸先生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珊说,“他肯定还没走出多远。我们必须找到他。你说不必寻找他是什么意思?”

“寻找他没有意义的原因是,”河狸先生说,“我们知道他去了哪里!”每一个人都惊讶地瞪着他。“你们还不明白吗?”河狸先生接着说:“他已经去她那里了,白女巫那里。他已经背叛了我们大家。”

“啊,难道——喔,真的?”苏珊说,“他不可能这么做。”

“不可能吗?”河狸先生说道,它的双眼逼视着三个孩子,他们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因为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突然醒悟到,这正是埃德蒙的所做所为。

“但是他认得路吗?”彼得说。

“他以前来过这个国家吗?”河狸先生问道,“他以前是否独自来过这里?”

“是的,”露西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答道,“我想他来过。”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都做了些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人吗?”

“噢,不,他没有。”露西说。

“那么,注意听着,”河狸先生说,“他已经遇到过白女巫,加入了她那一边,还知道她住在哪里。原先我并不想提这件事(毕竟他是你们的兄弟),我第一眼看到你们那个兄弟,我心里就想,他‘不可靠’。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见过女巫的人,还吃了她的食物。如果在纳尼亚住上一段时间,你们也一定能够分辨出来,他们的眼神暴露出某种东西。”

“尽管如此,”彼得带着点儿哽咽的声音说,“我们还是要去找他。毕竟他是我们的兄弟,虽说他相当讨人嫌,可他还是个孩子。”

“去女巫住的地方找他?”河狸太太说,“难道你们还不明白,拯救他或是你们自己的唯一机会,就是远远离开她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露西说。

“哎呦,她想要做的就是抓住你们四个人(她一直念念不忘凯尔帕拉维尔的那四个王座)。一旦你们四个人都落入了她的魔窟,她也就大功告成——你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她的收藏中就增添了四座新的雕像。如果只抓到他一个人,她反而会保留他的性命,因为她想利用他来设下陷阱,作为诱饵来抓住你们其他的人。”

“噢,难道没有人能帮助我们吗?”露西哀号道。

“只有阿斯兰能够帮助你们,”河狸先生说,“我们必须前去见他。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依我看,亲爱的孩子们,”河狸太太说,“至关重要的是要弄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溜走的。他能告诉她多少情报,取决于他都听到些什么。比如说,在他离开前,我们开始谈论阿斯兰了吗?如果没有,情况还比较乐观,因为她不会知道阿斯兰已经来到了纳尼亚,或者我们就要与他见面,在这个方面,她会放松警惕。”

“当我们谈论阿斯兰时,我不记得他在这里——”彼得刚说到这里,露西就打断了他的话。

“哦不,他在这里,”她痛苦地说,“你不记得吗,是他在问,女巫是否能把阿斯兰也变成石头?”

“确实他说过,天哪,”彼得说,“也只有他会说这种话!”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河狸先生说,“还有一个问题。当我告诉你们会见阿斯兰的地点是石桌的时候,他还在这里吗?”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如果他听到了那个地点,”河狸先生继续说道,“她就会坐上雪橇,直扑那个方向,赶在我们前面,在我们去石桌那里的路上逮住我们。这样,我们将无法与阿斯兰取得联系。”

“那还不是她要做的头一件事,”河狸太太说,“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埃德蒙一告诉她我们都在这里,她今晚就会出发来捉拿我们。如果他已经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话,她将会在二十分钟后来到这里。”

“你说得对,河狸太太,”它的丈夫说,“我们必须全部从这里撤离。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

第九节 女巫的宫殿

不用说,你此刻很想知道埃德蒙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晚餐,可他却没有真正享受到食物的乐趣,因为他一刻不停地想着土耳其软糖——没有什么比回忆可怕的魔法食品更容易使可口的家常饭变得索然寡味了。他听到了那段对话,也同样感到不开心,因为他总觉得别人都不注意他,甚至是故意地冷落他。他们并非如此,这只不过是他的想象而已。他一直竖着耳朵在听,直到河狸先生告诉他们关于阿斯兰的事情,他还听到了去石桌见阿斯兰的整个计划。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移到门上挂着的帘子背后。因为一提到阿斯兰,其他的人都会产生一种神秘而美好的感觉,而他却感到神秘而恐惧。

就在河狸先生背诵“亚当的肉、亚当的骨”那首短诗时,埃德蒙正在悄无声息地转动门的把手;就在河狸先生即将告诉他们,白女巫并不是真正的人类,而是一半妖怪、一半巨人时,埃德蒙已经进入室外的风雪中,小心翼翼地关上了他身后的门。

即使是现在,你也不应该认为埃德蒙已经坏得不可救药,甚至想把他的哥哥和姐妹变成石头。他的确一心想吃土耳其软糖,想要成为王子(将来成为国王),还想让彼得因为骂他是畜生而付出代价。至于女巫会如何对待其他的人,他并不希望她特别善待他们——当然不能让他们和自己平起平坐。他成功地使自己相信,或者说他假装相信,她并不会怎样虐待他们。“因为,”他自言自语道,“所有那些说她坏话的都是她的敌人,也许那些坏话有一半都是假的。不管怎么说,她对我还不错,要比他们对我强多了。我希望她真的是个合法的女王。无论如何,她总比那个可怕的阿斯兰要好一些!”起码,这是他为自己的行为所找的借口。不过这个借口站不住脚,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白女巫是邪恶而残忍的。

他一走出来,发现雪花在漫天飞舞时,才意识到,自己将大衣留在了河狸的屋子里。当然现在他不可能再返回室内去取了。紧接着他意识到,天色差不多已经黑了下来。他们坐下吃饭时,已经将近午后三点钟。冬天的白昼是短暂的,而他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对此他也只好尽力而为了。他竖起自己的衣领,吃力地走过水坝的顶部(幸好因为下雪,地面还不太滑),来到河的对岸。

当他登上河对岸时,情况已经相当糟糕。暮色越来越浓,加上雪花在他的四周盘旋飞舞,他几乎看不到前面三英尺之外的地方。再说也没有现成的道路,他不时跌进深深的积雪之中;在冰冻的水坑上摔倒;被横在地上的树干绊个大马趴;或者滑下陡峭的斜坡,被岩石擦伤了小腿。最后,他全身湿漉漉的,遍体鳞伤,冻得要命。而周围的寂静与孤独更为可怕。事实上,如果他不是碰巧自言自语了一通,我想他说不定已经放弃了整个计划,转身按原路返回,向其他人老实坦白,并与他们重归于好。“我要是做了纳尼亚的王,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建像样的道路。”这自然引发了他对当国王以及随后所要做的事情的联想。于是他大大地振作了起来,在心中盘算着自己将要拥有什么样的宫殿,将要拥有多少车辆,有关他的私人影院的一切细节,主要铁路干线都要经过那些地方,以及他将要制定哪些对河狸和水坝不利的法律。就在他对一些使彼得不敢轻举妄动的计谋进行最后的润色加工之际,天气突然有所变化。雪停了下来,接着刮起了风,变得寒冷刺骨。最终,云开雾散,月亮露了出来。这是一轮满月,月光照射在积雪上,使得一切都明如白昼——只是斑驳的树影令人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在他到达另一条河——你还记得,他曾经看到(就在他们刚到河狸家的时候)一条小河汇入下游的大河——的时候,月亮没有出现的话,他可能永远也无法找得着路。他现在抵达这条小河,转身沿河逆流而上。这条小河所流经的小峡谷比他刚刚经过的那个峡谷更加陡峭,怪石嶙峋,还长满了灌木,如果摸黑前进,他根本就寸步难行。即便有了月光,他还是全身都湿透了,因为他不得不时常弯下腰来,从树枝下钻过去,而大团的雪会从枝上滑落,掉在他的背上。每一次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的心里就越发怀恨彼得——就仿佛这一切都是彼得的错。

终于他来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峡谷也变得开阔起来。在小河的另一边,离他没多远,在两座小山之间的一小片平原的中央,他看到了一座建筑,那一定就是女巫的宫殿了。月亮发出了更加皎洁的银辉。那座宫殿其实是一座小型的城堡,看上去似乎到处都是塔楼。那些塔楼有着长长的尖顶,就像针尖一样锐利。它们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的、差等生所戴的尖帽子或者巫师帽。它们在月光下闪烁着,在雪地上投下怪异的长长的影子。埃德蒙开始对这座宫殿感到惧怕。

但是现在再想回头已经为时太晚。他踩着河上的冰走到对岸,向那座宫殿走去。路上没有任何动静;周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响。就连他自己的脚踏在刚落下不久的厚厚积雪上,也都悄无声息。他走啊走啊,绕过房子的一个又一个拐角,经过一个又一个的角楼,寻找门的位置。他一直转到了另一侧才找到了门。那是一个巨大的拱门,两扇大铁门敞开着。

埃德蒙蹑手蹑脚地走到拱门前,向里面的院子张望,他看到的景象差点儿使他的心脏停止跳动。就在大门之内,一只巨大的狮子身披月光,蹲伏在那里,好像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埃德蒙站在拱门的阴影里,膝盖哆嗦着,既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他在那里站了许久,他的牙齿上下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若不是由于恐惧,便是由于寒冷的原故。我不知道这种状况到底持续了多久,但对于埃德蒙来说,这似乎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最终他开始感到困惑,为什么这只狮子一动不动地站着——打他第一眼看见它,狮子就连一丁点儿都没有移动过。埃德蒙冒险朝它靠近了一些,仍然尽可能地使自己躲在拱门的阴影中。现在从狮子站立的姿式他可以看出,它根本就没有理睬他。(“但是假如它扭过头来呢?”埃德蒙想。)其实,狮子关注的是另外一个东西——站在大约四英尺之外的,背对着狮子的一个小矮人。“啊哈!”埃德蒙想,“当它扑向矮人的时候,我就可以趁机逃脱了。”但是那只狮子依然纹丝不动,就连那个矮人也是如此。这会儿,埃德蒙终于想起了别人所说的白女巫将人变成石头的话。也许这只是一头石狮子。想到这里,他才注意到狮子的后背和头顶都覆盖着一层积雪。当然这只能是一座雕像!活着的动物决不会让自己身上堆满积雪。于是,埃德蒙大着胆子,缓慢地朝狮子走去,他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好像就要爆炸一样。即使是现在,他也不敢去触摸它,到末了他还是伸出了手,快速地摸了狮子一下。果然是一块冰冷的石头。他所畏惧的不过是一座雕像!

埃德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尽管寒冷依旧,他却忽然感到从头到脚都暖和起来,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极其美妙的想法。“也许,”他想,“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伟大狮王阿斯兰。她已经抓住了他,把他变成了石头。这就是人们对他的美好幻想的终结!呸!谁还会害怕阿斯兰呢?”

他站在那里,幸灾乐祸地看着石狮子,接着他做了一件非常愚蠢而幼稚的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铅笔头,在狮子的上嘴唇上画了一撮髭须,又在它的眼睛上画了一副眼镜。然后他说:“呀!老傻瓜阿斯兰!你变做石头感觉怎么样啊?你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是吧?”尽管脸上有着拙劣的涂鸦,巨大的石狮子看起来仍然非常恐怖、悲伤而且高贵,它在月光下怒目而视。埃德蒙捉弄它,却并没有因此得到任何乐趣。他转过身来,开始穿越庭院。

走到庭院中间,他看见周围有数十尊雕像——东一个西一个,散布开来,就像是一盘棋刚下了一半时棋盘上所剩余的棋子。有石头的半人半兽的森林神萨特,有石头狼,还有石头熊、石狐狸、石山猫。有一些雕像很可爱,看起来像是女人,其实是树精。还有半人马和飞马的高大雕像。有一个长长的环绕蟠曲的动物,埃德蒙判断那是一条龙。在明亮而寒冷的月光下,它们都栩栩如生,却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显得十分怪异,使得穿过庭院成为一件可怕的事情。在庭院的正中央,矗立着一座像大树一般高大的巨人雕像,他面目狰狞,长着浓密的胡须,右手握着一根大棒。尽管埃德蒙知道那只是一个石头巨人,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可他还是不愿从它旁边经过。

此刻,他看见庭院较远一端的门廊有昏暗的灯光照射出来,就朝着门廊走去。那里有几级石头台阶,通往一扇敞开的门。埃德蒙拾级而上,发现有一条巨大的狼横卧在门口。

“不要紧,不要紧,”他不住地给自己打气。“这只是一只石头狼。它伤害不了我。”说着他抬起腿来,准备从它身上跨过去。那只大狼一骨碌站了起来,它背上的毛支愣着,张开血盆大口,嚎叫着说道:

“谁在这里?谁在这里?站着别动,陌生人,告诉我你是谁。”

“劳驾,先生。”埃德蒙说,他剧烈地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我的名字叫埃德蒙,我是女王陛下那天在树林里遇到的亚当之子,我是来给她送信的,我的哥哥和姐妹已经来到纳尼亚——很近,就在河狸家。她——她想要见他们。”

“我去报告女王陛下。”那头狼说,“我走开的工夫,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地站在门口等着。”说完,它跑进房中,不见了。

埃德蒙站在那里等着,他的手指冻得发痛,他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地跳动。没过多久,那头大灰狼,毛格林,女巫的秘密警察头子,蹦跳着跑了出来,说:“进来吧!进来吧!女王幸运的宠儿——要不然你就该倒霉了。”

埃德蒙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以免踩到狼的爪子上。

他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狭长阴暗的大厅,里面有许多根柱子,和庭院一样,到处充满了雕像。离门最近的是一个小潘恩,脸上带着忧伤的表情,埃德蒙不由地猜想,这个潘恩也许就是露西的朋友。仅有的亮光来自一盏孤独的灯,白女巫就坐在灯的旁边。

“我来了,陛下。”埃德蒙说着,急切地冲上前去。

“你竟然敢独自一人前来?”女巫发出了可怕的声音,说道,“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要把其他人带来么?”

“请息怒,陛下,”埃德蒙说,“我已经竭尽所能了。我把他们带到了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他们就在河的上游水坝顶上的小房子里——跟河狸先生河狸太太在一起。”

一个残忍的冷笑慢慢地浮现在女巫的脸上。

“这就是你所带来的消息?”她问。

“不,陛下。”埃德蒙说,他接着报告女巫他在离开河狸家之前所听到的全部内容。

“什么!阿斯兰?”女王大叫道,“阿斯兰!这是真的吗?如果我发现你对我撒谎——”

“求你了,我只是重复他们的话。”埃德蒙结结巴巴地说。

女王已经不再理睬他。她拍了拍手,立刻出现了一个矮人,就是埃德蒙上次遇到女巫时见过的那个矮人。

“准备好雪橇,”女巫命令道,“用不带铃铛的挽具。”

第十节 魔法开始失灵

现在,我们必须回到河狸先生、河狸太太和另外三个孩子那里。河狸先生刚一说出“已经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孩子们都纷纷开始套上大衣,只有河狸太太没有这样做。她拿出一些袋子,放在桌子上,说:“喂,河狸先生,把那个火腿拿下来。这儿有一包茶叶,那儿有糖,还有一些火柴。谁去那边角落里的容器里拿两三块面包过来。”

“你在做什么,河狸太太?”苏珊惊叫道。

“给每个人打一个包,亲爱的。”河狸太太非常镇静地说,“你不会以为我们不带食物就出门旅行,是吧?”

“但我们没有时间了!”苏珊一边说着,一边在扣大衣衣领上的纽扣,“她随时都可能到达这里。”

“这正是我要说的。”河狸先生插嘴道。

“真受不了你们。”它的妻子说,“好好想一想,河狸先生。至少十五分钟内,她到不了这里。”

“但我们难道不应该尽量多领先一些么,”彼得说,“如果我们想要赶在她前面到达石桌的话?”

“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河狸太太。”苏珊说,“一旦她来到这里,发现我们已经离开,她就会全速追击。”

“她的确会这样做的。”河狸太太说,“不论我们如何努力,都无法赶在她前面到达那里,因为她乘坐雪橇,我们却是步行。”

“那么——我们就没有希望了?”苏珊说。

“你就不用瞎操心了,做个乖孩子,”河狸太太说,“从抽屉里拿几块干净的手帕。我们当然还有希望。我们不能在她之前赶到那里,但是我们可以保持隐蔽,走一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路,说不定我们能够顺利到达。”

“说的不错,河狸太太。”它的丈夫说,“但是我们该出发了。”

“你也开始大惊小怪,河狸先生。”河狸太太说,“放在那里。这就好多了。一共有五个包,最小的那包给我们中间最年幼的背,就是你,亲爱的。”它看着露西补充道。

“好了,我差不多准备好了,”河狸太太终于答道,一边让它的丈夫帮它穿上雪地靴。“我估摸缝纫机太重,带不走吧?”

“是的。这话不错。”河狸先生说,“实在太重了。我想,你不会认为在逃跑的路上,你还能使用它吧?”

“我一想到那个女巫会胡乱摆弄它,”河狸太太说,“可能把它弄坏,或者偷走,就觉得受不了。”

“噢,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请快一点!”三个孩子说道。终于他们全都走了出来,河狸先生把门锁上(“这样可以稍微拖住她一会儿。”它说)。他们将包袱扛在肩膀上,就出发了。

他们开始上路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月亮露出脸来。他们排成一列纵队行进——走在前面的是河狸先生,然后是露西,中间是彼得,接着是苏珊,最后是河狸太太。河狸先生领着他们穿过大坝,登上右边的河岸,沿着一直生长到河岸的树木中间的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前进。峡谷两边的峭壁高高矗立在他们上方,在月色下闪着光芒。“我们最好尽可能走在这下边,”河狸先生说,“她只能走在上面,因为你不可能让雪橇在这下面行驶。”

如果你坐在一张舒适的扶手椅上,透过窗户向外观看的话,这里的景色称得上优美迷人。即使在当前的形势之下,一开始露西仍然感到心旷神怡。随着他们不停地向前行走——走啊走啊——她感到肩上的袋子变得越来越重。她开始担心自己怎样才能跟得上其他的人。于是,她转眼不再去看冻结的河流上那些冰瀑布反射出的令人目眩的亮光,不再去看树顶上的一团团白雪,也不再去看皎洁的明月和满天璀璨的繁星,而是定睛注视着河狸先生的小短腿,它们在她前边啪嗒啪嗒地踏雪而行,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下脚步。接着月亮消失了,雪花又一次飘落下来。最后,露西实在是太累了,她几乎是一边机械地走着,一边在打瞌睡。突然,她发现河狸先生离开河岸,转身向右行进,带领他们攀登上一个陡峭的斜坡,进入一片异常茂密的灌木丛中。等到她完全清醒过来,发现河狸先生正在钻进河岸上的一个小洞。这个洞几乎完全隐藏在灌木丛下面,只有站在它的正上方你才能够发现。事实上,当她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只有河狸先生扁扁的短尾巴还露在外面。

露西立刻弯下腰来,跟在它后面爬了进去。接着,她听到背后传来爬行和喘息的声音,不一会儿,他们五个都进到了洞里。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彼得问道,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疲惫而苍白无力。(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说的“声音显得苍白无力”是什么意思。)

“这是河狸们在急难关头的一个古老的藏身之处,”河狸先生说,“这是一个重大的秘密。这地方虽说不太像样子,但我们必须在这里睡上几个小时。”

“要不是在上路之前,你们一个个都猴急得像屁股上着了火,我就会带几个枕头来了。”河狸太太说。

露西心想,这儿可一点儿也不像图姆纳斯先生的洞穴那么舒适——只是在地上挖了一个洞,只不过泥土还算干燥。洞里面相当狭小,他们都躺了下来,就好像是摊在地上的一堆毛皮和衣服。他们挤成一团儿,互相取暖,再加上长途跋涉使得他们身体发热,倒也还相当暖和。如果地面能够再平坦一点儿就好了!河狸太太在黑暗中把一个小酒瓶传给大家,让每个人都喝上一口——那东西使人多少有些咳呛,嗓子眼火辣辣的,但你把它吞咽下去之后,会感觉浑身热乎乎的——每个人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

在露西看来,仿佛才睡了一分钟(尽管实际上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自己就醒了。她感到有点儿冷,身体非常僵硬,很想洗一个热水澡。这时,她觉得自己的面颊痒痒的,原来是碰到了一束长胡须。看到清冷的日光从洞口照射进来,很快她就完全清醒了,其他的人也都醒了过来。事实是,他们都坐起身来,目瞪口呆地倾听着某种声音,那是他们昨夜行走时一直在想着(有时他们想象自己听到了)的那种声音,即叮当的铃声。

河狸先生一听到那个声音,立刻闪电般地冲出了洞穴。也许你和此刻的露西一样,认为这是一个很愚蠢的行为?其实不然,这个行为非常明智。河狸知道,它可以隐藏在灌木和刺藤中间悄悄地爬到河岸上方,而不会被人发现。它最想知道的,就是看看女巫的雪橇走的是哪一条路。其他的人都坐在洞穴里等待,心中不停地胡思乱想。他们大约等了五分钟之后,就听到了一些令人大为恐惧的声音,人们说话的声音。“哎呀,”露西暗想,“它被人发现了。她抓住它了!”过了一小会儿,他们无比惊讶地听到了河狸先生的声音,它正在洞外呼唤他们。

“没事,”它大声喊道,“出来吧,河狸太太。出来吧,亚当的儿女们。没有问题!不是她!”它的话当然不太合乎语法,但河狸们激动的时候,就是这样讲话的。我的意思是,在纳尼亚——在我们的世界里,它们通常连话都不会讲。

河狸太太和孩子们匆忙地从洞里钻了出来,在阳光下眨巴着眼睛。他们的身上沾满了泥土,一个个看上去肮脏不堪,蓬头垢面,睡眼朦胧。

“来吧!”河狸先生大叫,它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过来看看!这对女巫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看来她的力量已经在土崩瓦解。”

“你指的是什么,河狸先生?”他们都沿着峡谷的陡峭河岸向上攀爬,彼得喘息着问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河狸先生回答道,“她使这里永远是冬天,从来没有圣诞节吗?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好吧,过来看一看!”

他们都爬到了河岸上,看到了它所说的东西。

那是一架雪橇,是驯鹿拉的雪橇,挽具上系着铃铛。但这些驯鹿要比女巫的驯鹿个头大得多,而且它们的皮毛不是白色,而是褐色。雪橇上坐着一个人,不论是谁都能一眼认出他来。这是一个大块头的男人,穿着鲜红的长袍(就像冬青树浆果一样鲜红),戴着一顶里面有毛皮的帽子,白色的大胡子就像起泡的瀑布一般垂在胸前。他是尽人皆知的人物,尽管你只能在纳尼亚看见他们的真实面貌,可是即使在我们的世界——衣柜门这一侧的世界,你也能看到他们的画像,听到众人谈论他们。但你若在纳尼亚真的亲眼看见他们,就会觉得大为不同。在我们的世界里,一些圣诞老人的画像看上去只是显得滑稽而快活。此刻,孩子们站在那里看着他本人,发现他并不完全是那个样子。他的身材是那么魁梧,脸上喜笑颜开,看上去真实可靠。于是他们安静了下来,感到非常快乐,同时也感到几分敬意。

“我终于来了。”他说,“她将我驱逐在外已经很久了,但是我最终还是来了。阿斯兰开始行动了。女巫的魔法正在减弱。”

由于喜悦,露西感到自己全身涌起一阵深深的颤栗,这种喜悦的颤栗,只有在你静穆与平静的时候才能感受得到。

“现在,”圣诞老人说,“该给你们发放礼物了。有一台崭新的、倍儿棒的缝纫机要送给你,河狸太太。等我经过你们的房屋时,就把它放进去。”

“对不起,先生。”河狸太太说着,行了个屈膝礼,“我们的房子锁上了。”

“门锁和门闩对我不起作用。”圣诞老人说,“至于你,河狸先生,当你回家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水坝已经完工,并且修葺一新,所有的破口都给堵住了,还装了个新的闸门。”

河狸先生高兴极了,张大了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彼得,亚当之子。”圣诞老人说。

“我在这里,先生。”彼得说。

“这些是给你的礼物,”圣诞老人对他说,“这些是工具,而不是玩具。说不定它们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要妥善保管它们。”说着他将一面盾牌和一把剑交给了彼得。盾牌是银色的,上面画着一头直立的红色狮子,红艳艳的,就像刚采摘下来的成熟草莓的颜色。那把剑的柄是金的,还配有剑鞘和背带,总之各种配件一应俱全。剑的大小和重量刚好适合彼得使用。彼得庄严肃穆地接过这些礼物,感到这些礼物的意义非同一般。

“苏珊,夏娃之女。”圣诞老人说,“这些是送给你的。”他递给她一张弓,一个装满了箭的箭囊,还有一个小小的象牙号角。“只有在情况危急时,你才能使用这张弓。”他说,“因为我并不打算让你参加战斗。这张弓射得很准。而一旦你把这个号角吹响,不论你在何方,我想你都能获得某种帮助。”

最后他说:“露西,夏娃之女。”露西走上前来。他给了她一个似乎是用玻璃做的小瓶子(但后来人们说它是钻石做的)和一把小巧的匕首。“这个瓶子里,”他说,“装的是一种液体,是用长在太阳山上的火焰花的汁液制成的。如果你或者你的朋友受了伤,几滴药液就能使伤口痊愈。这把匕首是在危急时刻用来保护自己的。因为你也不应该参加战斗。”

“为什么,先生?”露西说,“我认为——我不知道——但是我想自己会表现得相当勇敢。”

“那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他说,“当女人们去打仗的时候,战斗会变得丑陋不堪。现在,”——说到这里,他忽然变得轻松起来——“这里有一些让你们大家伙儿此刻享用的东西!”他拿出了(我估计是从他背上的大袋子里,但没有人看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做的)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五个茶杯和茶碟,一碗糖块,一罐奶油,和一个热气腾腾的大茶壶。然后他喊道:“圣诞快乐!真正的国王万岁!” 紧接着噼啪一声鞭响,大家还没有回过神儿来,圣诞老人、驯鹿和雪橇就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彼得刚刚把他的剑拔出鞘来,让河狸先生观看,河狸太太在一旁开口说道:

“行啦,行啦!不要一个劲儿站在那里说话,茶都快凉了。男人就是这个样子。过来帮忙把托盘拿下去,我们该吃早饭了。多么幸运,我还想到带了一把面包刀。”

他们走下陡峭的河岸,回到洞穴中。河狸先生切了一些面包和火腿,做成三明治。河狸太太将茶倒出来,每个人都饱餐了一顿。他们吃饱喝足,还没顾上消消食儿,河狸先生就说:“现在又该上路了。”

第十一节 阿斯兰快要到了

埃德蒙此刻正经历着他生平最大的失望。当矮人去准备雪橇的时候,他期待着女巫会对他友善起来,就像上一次见面时那个样子。而她却一声不吭。最后埃德蒙鼓足勇气说:“请问,陛下,我能吃点土耳其软糖吗?你——你——说过——”她的回答则是:“闭嘴,傻瓜!”随后她似乎改变了主意,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捣蛋鬼在路上晕倒可就麻烦了。”她又拍了拍手。另一个矮人出现了。

“给这个人类拿点儿吃的跟喝的来。”她说。

矮人走开了,很快他就端来了一个盛着水的铁碗,还有一个放着块干面包的铁盘子。他把这些东西放到埃德蒙旁边的地板上,带着一种令人憎恶的表情咧嘴笑着,说道:

“请小王子享用土耳其软糖。哈!哈!哈!”

“把这个拿走。”埃德蒙绷着脸说,“我不想吃干面包。”女巫突然对他变脸,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只好表示道歉,开始慢慢地啃那块面包。面包已经很不新鲜,他几乎难以下咽。

“下次你还不定能否吃到面包,你有这个吃应该感到高兴。”女巫说。

他还在继续咀嚼着面包的时候,第一个矮人回来了,报告说雪橇已经备好。白女巫起身向外走去,命令埃德蒙跟她一同前往。他们来到庭院,天上又开始飘落雪花,但女巫毫不理会,她迫使埃德蒙挨着自己坐在雪橇上。就在雪橇驶离之前,她喊了毛格林一声,它就像一只巨大的狗,连蹦带跳地来到了雪橇旁边。

“带上你手下跑得最快的狼,立刻赶到河狸的家,”女巫说,“不管看到谁,都一律格杀勿论。如果他们已经离开,你们就全速赶往石桌,注意不要被人发现。躲在那边等我。在此期间,我必须向西走出好多英里,找一个可以驾雪橇过河的地方。你们或许能在这些人类到达石桌前赶上他们。要是找到他们的话,你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坚决服从命令,女王。”那头狼咆哮着,立即冲进了风雪与黑暗之中,就像马匹奔驰一样迅疾。没过几分钟,它就召来了另一头狼,它们一起跑到水坝上,在河狸家的房子周围嗅来嗅去。当然它们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那天晚上如果天气晴好,对于河狸和孩子们来说,那可就糟糕透顶了,因为狼可以追踪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十有八九,他们还没到达洞穴,就被狼赶上了。由于又下起了雪,他们留下的气味被雪消散,甚至连脚印都被雪掩埋了。

与此同时,矮人正用鞭子抽打着驯鹿,女巫和埃德蒙坐在雪橇上,驶出了拱门,驶入了茫茫黑夜和冰天雪地之中。对于没有穿大衣的埃德蒙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可怕的旅程。他们行进还不到一刻钟,他身体前面已经落满了雪花——很快他就不再费劲儿将雪花抖掉,因为他刚把雪花抖掉,一堆新的雪花又落了上来,他已经精疲力尽了。不一会儿,他全身都湿透了。噢,他是多么的可悲啊!看来女巫似乎并不打算将他立为国王。当初为了使自己相信她是善良友好的,她那边才是正确的一方,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现在想起来真够傻的。此刻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见其他人——哪怕是彼得也好!此刻他安慰自己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试图使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他随时都有可能醒来。随着他们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继续前行,这段旅程的确变得好像在梦游一般。

即使我连篇累牍地加以描述,这段旅程也将比我的描述更加漫长。我将直接跳到雪停下的时候,那时已经是早晨了。他们在晨光中向前疾驰,不停地赶路,除了积雪的飒飒声和挽具的咯吱声外,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最后女巫终于开腔说道:“这是什么?停!”于是他们停了下来。

埃德蒙多么希望她要说的事与早饭有关!但是她停下来是由于一个截然不同的原因。在不远的一棵树下有一场欢快的聚会:一只松鼠和它的妻子儿女们,两个森林神萨特,一个矮人,还有一只年老的公狐狸,大家围坐在桌旁的凳子上。埃德蒙看不清他们在吃些什么,但是闻起来很香,似乎还有冬青作为装饰。他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竟然看见了像是李子布丁之类的食物。就在雪橇停下来的那一刻,狐狸刚巧站了起来,显然它是聚餐者中最年长的一位,它的右爪举着一个杯子,好像正准备说些什么。一看见停下的雪橇,以及上面坐着的是谁的时候,他们脸上的喜悦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松鼠父亲忘记了进食,它的叉子停在了半空中。一个萨特的叉子还留在嘴里,就停止了咀嚼。小松鼠们吓得吱吱乱叫。

“这是什么意思呀?”女巫王问道。没有人回答。

“说呀,害虫们!”她又说道,“是不是想让我的矮人用鞭子抽上一顿,你们才会说话?这种大吃大喝,铺张浪费,自我放纵是什么意思?你们从哪儿搞到这些东西的?”

“请听我说,陛下,”狐狸答道,“这些是别人送给我们的。如果我能斗胆为陛下的健康干杯的话——”

“是谁把这些东西送给你们的?”女巫问道。

“圣——圣——圣——圣诞老人。”狐狸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女巫咆哮着,从雪橇上一跃而下,朝着吓坏了的动物们跨出几大步,“他没有来过这里!他不可能来这里!你们竟敢——啊没关系。只要你们承认自己是在说谎,你们还是能够获得赦免的。”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只小松鼠彻底昏了头。

“他来过——他来过——他来过!”它一边吱吱地说,一边用小勺敲打着桌子。

埃德蒙看见女巫咬着嘴唇,苍白的脸颊上出现了一点血红的颜色。接着她举起了手中的魔杖。

“噢,别,别,请不要这样。”埃德蒙嚷道,就在他的喊叫声中,女巫挥舞了一下魔杖,那欢乐的一小群立刻变成了动物雕像(其中一个雕像的石叉永远定格在伸向它的石头嘴巴的半空中),围坐在一张石头桌子旁边,石桌上放着石头盘子和一个石头李子布丁。

“至于你——”女巫重新登上雪橇,在埃德蒙的脸上狠狠打了一下,打得他眼前直冒金花,“这是教训你胆敢为间谍和叛徒求情。继续前进!”在这个故事中,埃德蒙是头一次为别人感到难过。一想到那些小小的石头雕像坐在那里,不论是寂静的白天,还是黑暗的夜晚,年复一年,直到它们上面长出了苔藓,最后它们的面部会逐渐朽坏,他不由地产生了悲悯之情。

现在他们又在平稳地向前飞奔。不久埃德蒙就注意到,当他们从雪地上疾驰而过时,飞溅起来的雪比昨夜的要湿润得多。同时他还注意到,自己不感到那么寒冷了。周围也变得雾气弥漫。事实上,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天气都变得更加雾蒙蒙、暖洋洋了。雪橇的行进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顺畅。起初,他认为这是由于驯鹿疲乏了,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雪橇颠簸着,时不时地歪向一侧,不停地震动,就好像撞在了石头上。不论矮人怎样鞭打可怜的驯鹿,雪橇还是走得越来越慢。他们的四周似乎充斥着一种奇怪的声音,但是由于他们的行驶和颠簸的噪音,再加上矮人对驯鹿发出的吆喝声,使得埃德蒙无法听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声音。直到雪橇突然被深深地陷在地里,根本无法动弹时,才有了片刻的寂静。在寂静中,埃德蒙终于能够认真地倾听那个声音了。那是一种陌生的,甜美的,沙沙作响的,潺潺的声音——然而又并非那么陌生,他以前曾经听到过这种声音——要是他能记得在哪里听过就好了!突然他想起来了。那是流水的声音。在他们周围看不见的地方,到处都有溪流,潺潺低吟,沙沙作响,汩汩流动,水花飞溅,甚至(在远处)轰鸣奔腾。当埃德蒙意识到严寒已经终结时,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尽管他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附近不远处,所有树木的枝条上都传来了水珠滴落的声音。接着,他朝一棵树望去,只见一大团雪从树上滑落下来。自从来到纳尼亚,这是他头一次看到冷杉深绿色的树身。而他已经没有时间继续观看或者聆听,因为女巫说道:

“别坐在那儿傻看,蠢货!下来帮忙。”

埃德蒙当然只能服从。他下到雪地上——现在其实已经是一片泥泞——开始帮着矮人把雪橇从泥坑中弄出来。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最后才把它拖了出来。矮人拼命地抽打驯鹿,才使雪橇再次向前移动,他们又行驶了一小段路程。这会儿雪真的开始融化了,四面八方,前后左右,到处都露出一片片绿色的草地。除非你像埃德蒙那样一天到晚面对着冰天雪地,否则你很难想象得到,在无边无际的白色之后,那些绿色的草地是多么的令人欣慰。这时,雪橇又一次停了下来。

“没有用,陛下。”矮人说,“我们无法在融化的雪地上行驶。”

“那我们只好步行了。”女巫说。

“步行我们将永远也追不上他们。”矮人嚎叫着说,“更别说他们比我们动身要早。”

“你是我的参谋还是我的奴隶?”女巫说,“按我说的去做。把这个人类的手反绑在背后,你抓住绳子的那一头。带上你的鞭子。把驯鹿的缰绳砍断,它们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

矮人遵命而行,几分钟后,埃德蒙的双手就被绑在了身后,被驱赶着尽快地前行。他一跐一滑地走着,不停地在融雪、泥地和湿漉漉的草上滑倒,每一次滑倒,他都会受到矮人的咒骂,有时还会挨鞭打。女巫走在矮人的后面,不停地催促:“快点儿!快点儿!”

每时每刻,绿色的草地逐渐变大,积雪的地面则变得越来越小。每分每秒,有越来越多的树木抖落掉冰雪的长袍。很快,不论你向哪里注目,都再也看不到白色的枝干,取而代之的是深绿色的冷杉,满是尖利的黑色枝条的光秃秃的橡树,以及山毛榉和榆树。雾气由白色转换成了金色,很快就完全消散了。一束束美妙的阳光照射在森林的地面上,从头顶上的树梢之间可以看到蔚蓝色的天空。

紧接着,又发生了更多的奇妙事情。他们突然转过一道弯,来到了一片银色白桦林中的空地,埃德蒙看到地面上到处开满了黄色的小花——白屈菜。流水的声音更加响亮了。不一会儿,他们还真的蹚过了一条小溪。在小溪的对岸,他们发现了正在生长的雪钟花。

“别多管闲事。”矮人见埃德蒙扭头去观看雪钟花,对他嚷道,同时狠狠地扯了一下绳子。

当然这无法阻挡埃德蒙的视线。短短五分钟后,他注意到一棵老树的根部长出十来株番红花——有金黄色的,紫色的,还有白色的。随后传来比潺潺流水还要动听的另一种声音。就在他们所行走的小路旁边,一只鸟儿突然在树枝上啁啾而鸣。不远处,另一只鸟儿轻声地回应了它。似乎那是一个信号,顿时到处都发出了吱吱喳喳的叫声,鸟儿们齐声高唱,还不到五分钟,鸟儿的歌声就响彻了整个树林。不管埃德蒙的目光转向哪里,他都可以看见鸟儿或者在枝桠上栖息,或者在空中飞翔,或者相互追逐,或者彼此拌嘴,或者用它们的喙清理着羽毛。

“快点儿!快点儿!”女巫一再催促。

现在雾气已经了无踪迹。天空变得越来越蓝,白云不时地从空中匆匆飘过。宽阔的林间空地上盛开着报春花。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起,枝条在风中摇曳,枝条上的水珠一滴滴撒落。微风将凉爽清香的气息吹拂到路人的脸上。树木变得越发生机勃勃。落叶松和桦树都披上了绿衣,金链花则穿着金装。不一会儿,山毛榉长出了纤细、透明的嫩叶。行人走在下面,就连看到的光线都是绿的。一只蜜蜂嗡嗡地飞过他们所行走的小路。

“这不只是解冻,”矮人突然停下脚步,说道,“这是春天。我们该怎么办呢?我敢说,你的冬天已经被摧毁了。这是阿斯兰干的。”

“如果你们谁再提那个名字,”女巫说,“他将立刻被处死。”

第十二节 彼得的首次战斗

就在矮人和白女巫说这些话的时候,几英里之外,河狸和孩子们正在不停地行进着,他们似乎走进了一个甜美的梦中。他们早就把大衣抛到了身后。此刻,他们甚至停止了彼此间的交流,比如,“看!那儿有一只翠鸟。”“哇,风铃草!”“这是什么味儿,这么好闻?”或者,“快听那只画眉鸟的歌声!”诸如此类的交谈。他们默默地走着,尽情地陶醉于这一切之中。他们穿过一片片温暖的阳光,走进凉爽碧绿的灌木丛,出来之后,又进入了宽阔的长满苔藓的林间空地。那里,高大的榆树在头顶上方支起了枝叶繁茂的顶棚。随即,他们踏入一团团茂密的开着花的红醋栗和山楂树丛中,扑鼻的芳香几乎将人醉倒。

当他们看到冬天已去,在几个小时之间,整个树林经历了从一月到五月的巨变,他们和埃德蒙一样感到惊讶。他们甚至无法确定(只有女巫才了解这一切),这些正是阿斯兰来到纳尼亚时就会发生的事情。但他们知道,正是她的魔法带来了无尽的寒冬。所以当这个奇异的春天开始之际,他们都知道,一定是女巫的阴谋诡计出了差错,而且是严重的差错。在冰雪持续消融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意识到,女巫将再也不能乘坐她的雪橇了。这时,他们不再那么匆忙赶路,而是时不时地休息一下,休息的时间也适当延长了。当然到了这会儿,他们都感觉非常疲惫,但这种疲惫绝非那种所谓痛苦不堪的疲惫——只不过动作变得缓慢,内心感到平静而又有些恍惚,就像一个人在户外待了一整天后的那种感觉。苏珊的脚后跟上还打了一个小水泡。

在一段时间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了大河的河道。要到达石桌,必须要略微向右偏转(那意味着稍微偏南)。即使不是这样,他们也不可能继续沿着河谷行进。因为冰雪一旦开始消融,就会使河流迅速泛滥起来——成为一道奇异的、咆哮的、隆隆作响的黄色洪流——他们的道路将会被洪水淹没。

夕阳西下,晚霞显得更加鲜艳,影子给拉得越来越长,花朵也开始考虑该合上花瓣休息了。

“快到了。”河狸先生说。在一个稀稀拉拉地生长着几棵大树的地方,它开始带领他们穿过厚厚的有弹性的苔藓(这使他们疲倦的双脚感到很舒服),朝山坡上迈进。在经历了漫长的一天之后,这次攀登累得他们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就在露西心中暗想,如果不好好休息一下,自己是否能够爬上山顶时,突然之间他们已经登上了山顶,看到了如下的景象。

他们站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在那里你可以俯瞰整个森林。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森林朝四面八方延伸着——除了正前方。在正前方,在遥远的东边,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地晃动着。“天呐!”彼得低声对苏珊说,“是大海!”石桌就位于这个开阔山顶的正中央。那是一块阴森的巨大灰色石板,由四块直立的石头支撑着。它显得非常古老,上面到处都刻有奇怪的线条和图案,或许那是某种未知语言的文字。当你观看的时候,它们会令你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紧接着,他们看到一座尖顶的大帐篷,支搭在开阔地的一侧。那是一座完美的帐篷——尤其在此刻,当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帐篷之上的时候——它的侧面看起来像是黄色的丝绸,绳索是深红色的,帐篷的桩子则是象牙色的。在它上方的旗杆上,高高地挂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画着一头红色的跃立的狮子。旗帜随着从远处海洋上飘来的微风舞动,微风也吹拂着他们的面庞。就在他们注目观察帐篷之际,右边传来了音乐的声音。他们转身朝那边望去,看到了他们专程前来拜会的狮子。

阿斯兰站在一群生灵的中央,他们围绕在他的四周,形成一个半月形。其中有带着弦乐器的女树人和井中的仙女(我们的世界以前称她们为树精和水中仙女);音乐就是她们弹奏出来的。还有四个巨大的半人马。他们身上马的那一部分很像英国农场的高头大马,人形的那一部分则像是严肃而英俊的巨人。此外还有一只独角兽,一个长着人头的公牛,一只鹈鹕,一只鹰和一条巨大的狗。阿斯兰旁边站着两只豹子,一只捧着他的王冠,另一只则扛着他的旌麾。

至于阿斯兰本身,河狸和孩子们一看到他,都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没去过纳尼亚的人们有时会认为,一个生灵不可能同时既善良又可怕。如果孩子们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那么他们现在已经矫正了这一观点。因为当他们试着去看阿斯兰的面孔时,只是瞥见了他的金色鬃毛和一双高贵庄严,使人肃然起敬的巨大眼睛。他们认识到自己没有办法注视他,而且全都不由地颤抖起来。

“继续前进。”河狸先生低声说道。

“不行,”彼得悄声回应道,“你走在前边。”

“不,亚当之子应该走在动物前面。”河狸先生再次低声说道。

“苏珊,”彼得低声说,“要不你先来?女士优先。”

“不,你是老大。”苏珊低声答道。显然他们越是彼此推让,就越发感到尴尬。最后彼得终于意识到,一切都取决于他的表现。他拔出剑来,举起表示敬意,然后匆匆地告诉其他人说:“来吧。打起精神。”他走向狮子,说道:

“我们来了——阿斯兰。”

“欢迎,彼得,亚当之子。”阿斯兰说,“欢迎,苏珊和露西,夏娃之女。欢迎,河狸夫妇。”

他的声音深沉而圆润,不知怎的就消除了他们的紧张感。他们现在感到快乐而平静,即使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再显得尴尬。

“第四个人到哪里去了?”阿斯兰问道。

“噢,阿斯兰,他想要背叛他们,加入到了白女巫那一边。”河狸先生说。这时彼得忍不住开口了。

“我也有一部分责任,阿斯兰。我曾经对他发脾气,我想那也促使他误入歧途。”

阿斯兰一言不发,既没有说原谅彼得的话,也没有责备他,只是站在那里,用他那双没有什么变化的大眼睛看着他。所有的人似乎都感到,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

“求你了——阿斯兰,”露西说,“需要做些什么才能拯救埃德蒙呢?”

“我们将尽力而为。”阿斯兰说,“但很可能比你们所想的要困难得多。”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在那之前,露西一直在想,他的面孔看起来是何等的高贵,何等的坚强,何等的平静。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突然觉得,他看上去也显得有些悲伤。但是转眼之间,那种悲伤的表情消失了。狮子摇了摇他的鬃毛,拍了拍他的爪子(“可怕的爪子,”露西心里说道,“如果他不知道如何收起爪子就糟了!”)说道。

“现在,开始准备宴席。女士们,把这两位夏娃之女带到帐篷里去,服侍她们。”

女孩们走了之后,阿斯兰将他的爪子——尽管收了起来,仍然非常沉重——放在了彼得的肩膀上,说:“来吧,亚当之子,我会让你远远地看一看那座城堡,你将在那里成为国王。”

彼得手中依然握着他的宝剑,跟着狮子走到山顶东部的边缘。一幅美丽的景象映入他们的眼帘。太阳正在他们的背后缓缓落山。那意味着,他们下方的整个原野都已经笼罩在傍晚的暮色之中——森林、丘陵以及峡谷,还有像一条银蛇那样蜿蜒的大河的下游部分。在这一切的几英里之外就是大海,而大海的尽头则是天空。满天的晚霞被落日的余晖映照的红艳艳一片。就在纳尼亚的土地和大海交界的地方——其实,就是在大河的入海口——有什么东西在一座小山上闪闪发光。它之所以发光,是因为那是一座城堡,朝着彼得和落日这边的所有的窗户都在反射着阳光。但在彼得看来,那就像是一颗静止在海岸上的巨大星辰。

“喂,”阿斯兰说,“那就是有四个王座的凯尔帕拉维尔,你将作为王者坐在其中一个之上。我将它指给你看,是由于你是长子,你将成为高于其他人的大帝。”

彼得又一次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就在那一刻,一个奇怪的声音突然打破了静寂,那像是一声号角,但比号角更加响亮。

“那是你妹妹的号角。”阿斯兰压低声音对彼得说道,他的声音是那么地低沉,如果说狮子会发出呜呜声并不算是不敬的话,他的声音几乎就像呜呜叫。

一开始彼得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接着,他看见其他所有的动物都向前冲去,又听到阿斯兰挥舞着爪子说道:“退下!让王子来建立头功。”这时他才明白,开始竭尽全力地向着帐篷奔跑。在那里,他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水中仙女和树精正在四散逃开。露西的脸色像纸一样惨白,正甩开她短短的腿,拼命地朝他跑来。他看见苏珊的身后紧紧跟着一只巨大的灰色野兽,只见她猛冲到一棵树下,翻身爬了上去。起初,彼得认为那只野兽是一头熊。随后他又觉得,它长的就像是一只阿尔萨斯牧羊犬,比普通的狗要大上许多。接着他发现那是一头狼——一头用后腿站立的狼。它将前爪搭在树干上,一边狂吠一边向上扑抓,它背上的毛全都竖了起来。苏珊爬到了第二根大树枝上,无法爬得更高。她的一条腿垂了下来,她的脚比扑咬上来的狼牙只高出一两英寸。彼得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爬得更高一些,至少也应该抓得更稳当一点。马上他就意识到,她即将昏厥过去,如果真的晕倒了,她就会从树上掉下来。

彼得并没有感到自己很勇敢。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想要呕吐。但是那并不会影响他所要做的事情。他径直朝着那个怪物冲了过去,对准它的侧面一剑砍去。那一击落空了。怪物像闪电一般转过身来,眼睛发着红光,张大嘴巴,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嗥叫。如果它不是这么气急败坏,气得不得不怒嗥的话,它当即就会咬住彼得的喉咙。即便如此——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彼得根本就无暇思考——他只是勉强来得及弯下腰,用尽全力将剑从那只野兽的两条前腿之间插入它的心脏。随之是一个可怕而混乱的时刻,就像是噩梦之中的场景。他拼命地拉着拽着,那头狼看不出是死是活,它裸露的牙齿撞击着他的前额,到处都是热乎乎的血和毛发。片刻之后,他发现那只怪物已经倒在地上死去,这才把剑从它的尸体中拔了出来,直起腰身,抹去脸上和眼中的汗水。他感到浑身上下像是散了架子。

过了一小会儿,苏珊从树上爬了下来。在她和彼得相见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惊魂未定,不用说,他们情不自禁地又是亲吻又是哭泣。在纳尼亚,没有人会因此瞧不起你。

“快点!快点!”阿斯兰的声音大叫道,“半人马!老鹰!我看见灌木丛中还有一只狼。那边——你们背后。它刚刚逃走了。你们都跟紧着它,它是回去找它的女主子。现在是你们找到女巫,救出第四个亚当之子的好机会。”立刻,伴随着马蹄的隆隆声和扇动翅膀的声音,有十来个速度最快的战士消失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

彼得依然气喘吁吁,一扭头,他发现阿斯兰就在自己的身边。

“你忘记擦干净你的剑了。”阿斯兰说。

的确如此。彼得看看明晃晃的剑刃,发现上面满是狼的毛发和血迹,不由得脸红了。他弯下身子,把剑在草地上擦拭得干干净净,然后又用自己的大衣把它擦干。

“把剑给我,跪下来,亚当之子。”阿斯兰说道。彼得遵命一一照办。阿斯兰用剑身碰触他一下,然后说:“起来吧,恶狼杀手彼得爵士。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永远不要忘记擦干净你的剑。”

第十三节 创始之初的深奥魔法

现在我们必须再说说埃德蒙。他被迫走了很远的路,甚至远超过他所知道的人能走的极限。女巫终于在一个长满了冷杉和红豆杉的阴暗山谷里停了下来。埃德蒙一头栽倒在地上,他脸朝下趴在那里,半点儿也动弹不了啦。只要他们允许他静静地趴着,他丝毫也不在乎下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实在是筋疲力尽,甚至连饥渴都置之度外。女巫和矮人在他旁边低声地交谈。

“不,”矮人说道,“噢,女王,没有用了。想必他们此刻已经到达了石桌。”

“或许狼会嗅到我们的行踪,给我们带来消息。”女巫说。

“即使这样,也不可能是好消息。”矮人说。

“凯尔帕拉维尔的四个王座,”女巫说道,“如果只有三个人坐上又会怎么样?预言就不会应验了。”

“既然他来到这里,那又有什么区别呢?”矮人说。即使是现在,他依然不敢在女主人面前提起阿斯兰的名字。

“他大概不会待很久。然后——我们就可以向在凯尔帕拉维尔的那三个发起进攻。”

“也许这样更好一些,”矮人说道,“留着这一个(他踢了埃德蒙一脚),用来和他们讨价还价。”

“对啊!好让他被救走。”女巫轻蔑地说。

“那么。”矮人说,“我们最好立刻进行我们要做的仪式。”

“我想在石桌上完成这项仪式,”女巫说,“那才是合适的地方。以往的仪式都是在那里进行的。”

“还要等上好久才能够再次正式使用石桌。”矮人说。

“一点不错,”女巫表示赞同,然后说道,“好吧,我这就开始。”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猛冲和一声嗥叫,一头狼跑到他们跟前。

“我见到他们了。他们都在石桌那儿,跟他在一起。他们杀死了我的长官毛格林。我躲在灌木丛里,看见了整个过程。一个亚当之子杀死了他。快逃!快逃!”

“不,”女巫说道,“没有必要逃跑。快去。召集我们一方所有的人,叫他们尽快来这里见我。召唤巨人和狼人,还有我们这一边的树精。召来食尸鬼、小妖、食人魔和牛头怪。召来恶煞、巫婆和幽灵,还有毒菌怪。我们要战斗。什么?我不是还拿着魔杖吗?即便他们的军队冲上来,不也要变成石头吗?快去,等你走了之后,我还有点小小不言的事儿要处理一下。”

巨狼鞠了一躬,转过身子,疾驰而去。

“现在!”她说道,“我们没有桌子——让我想想。我们最好把它靠在树干上。”

埃德蒙感到有人粗暴地把他拉了起来。矮人将他的背靠在一棵树上,捆绑结实。他看见女巫脱去外面的斗篷,露出赤裸的惨白手臂。因为女巫的手臂太白,他才能够看见。在黑乎乎的树木笼罩下,山谷里十分昏暗,他几乎看不到其他什么东西。

“准备好祭品。”女巫说。矮人解开埃德蒙的衣领,把衬衫领子往后拉开,露出脖子。然后他抓住埃德蒙的头发,把他的头向后推,这样矮人就好抬起他的下巴。接着埃德蒙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呲喇——呲喇——呲喇。有一会儿工夫,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随后他明白了,那是磨刀霍霍的声音。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听到响亮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和翅膀拍打的声音——女巫尖叫了一声——他的周围一片混战。随后他发现自己被松绑了。强壮的臂膀环绕着他,他听到亲切的粗大嗓门说着诸如此类的话——

“让他躺下来——给他一些甜酒——喝这个——镇静一下——你很快就会好的。”

接着他听到了人们说话的声音,不是对他说,而是彼此在交谈。他们谈论着这样的话题,“谁抓住了女巫?”——“我还以为你抓住她了。”“我把她手里的刀打掉之后,就没有再见到她——我在追赶矮人——你是说她逃脱了?”“一个人不可能面面俱到——那是什么?哦,抱歉,那只是一截老树桩!”就在这一瞬间,埃德蒙失去了知觉。

很快,半人马、独角兽、鹿和鸟儿(他们正是前一章阿斯兰派出的救援队)带着埃德蒙踏上了返回石桌的路。如果他们能够看到自己离开之后山谷里所发生的事,我想,他们或许会大吃一惊。

那里一片静谧,月亮显得越发明亮。如果你在那里的话,你会看到月光照耀在一截老树桩和一块大圆石上。但是如果你继续观看,慢慢你会觉得,不管是树桩还是圆石都有点怪怪的。再往后,你会想到,那截树桩看起来真的特别像一个蜷缩在地的矮小肥胖的男人。如果你再多看上一会儿,就能看到树桩走到了圆石跟前,而圆石则坐了起来,开始对树桩说话。事实上,圆石和树桩就是女巫和矮人。她的魔法中有一部分,可以使物体变形成为其他的东西。就在她的刀被打脱手的一刹那,她镇静地施展了这个法术。她随身带着自己的魔杖,所以魔杖也被保全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当其他的孩子们醒来时(他们睡在尖顶大帐篷里的一堆垫子上),听到的第一件事——是从河狸太太那里——就是他们的兄弟在昨夜已经获救并被带回了营地,这时正与阿斯兰在一起。他们一吃完早饭就都走出帐篷,一眼便看到阿斯兰和埃德蒙正在挂满露珠的草地上走着,跟院子里的其他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没有必要告诉你们(其实也没有人听到)阿斯兰说了些什么,而埃德蒙却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次谈话。当其他人走近前来,阿斯兰转身带着埃德蒙迎了上去。

“你们的兄弟在这里。”他说道,“而且——不需要再跟他提过去的事情了。”

埃德蒙同他们逐一握手,依次对他们中的每个人说,“对不起。”每个人都答道,“没关系。”这时大家都非常想说些什么,说一些能够清楚表明他们全都与他重归于好的话——一些普通而又自然的话语——当然谁也没有想出到底该说些什么。而他们并没有时间来感到难堪,一只猎豹来到阿斯兰面前,说道:

“陛下,有个来自敌方的信使请求觐见。”

“让他过来。”阿斯兰说道。

猎豹转身走开,很快就领着女巫手下的矮人回来了。

“你带来了什么信息,土地之子?”阿斯兰问。

“纳尼亚女王和孤独群岛女皇要求安全保障,以便前来与你对话。”矮人说道,“谈论对双方都有裨益的一件事。”

“纳尼亚女王,真是的!”河狸太太说道,“在所有厚脸皮的人中——”

“安静,河狸。”阿斯兰说道,“所有的名号很快就会归还给它们正当的主人。此刻我们先不争论这些。土地之子,告诉你的女主人,只要她将魔杖留在那棵大橡树下,我就授予她安全保障。”

对方同意了这个条件,两只豹子随同矮人一道返回,以确认条件已被严格地落实。“假如她把那两只豹子变成石头呢?”露西对彼得耳语道。我想,那些豹子本身也有同样的想法。至少,在离去的时候,它们背上的毛全都直立着,尾巴也竖了起来——就像猫看见陌生的狗时的样子。

“不会有事的。”彼得低声回答道。“如果会出事的话,他就不会派它们去了。”

几分钟后,女巫本人走上了山顶,她照直走了过来,在阿斯兰面前停住了脚步。以前从未见过她的三个孩子一看到她的脸,就感到脊背上冒出一股寒气。在场的动物都发出低声的吼叫。尽管当时阳光灿烂,每个人都突然感到有些发冷。只有两个人显得十分平静,那就是阿斯兰和女巫。最古怪的事情莫过于看到那两张面孔——金色的脸和惨白的脸——离的这么近。相比之下,女巫胆敢直视阿斯兰的眼睛,也就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河狸太太特别注意到了这一点。

“你那边有一个叛徒,阿斯兰。”女巫说道。当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埃德蒙。但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经过早晨与阿斯兰那场谈话之后,埃德蒙不再只关注自己了。他只是继续望着阿斯兰,随便女巫说什么都无关紧要。

“好吧。”阿斯兰说道,“他背叛的并不是你。”

“你忘记深奥魔法了吗?”女巫问道。

“权当我已经忘记了。”阿斯兰严肃地说,“告诉我们这个深奥的魔法。”

“告诉你们?”女巫说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刺耳,“告诉你们就在我们旁边的那张石桌上写了些什么?告诉你们神秘之山火焰石上,像矛的长度那么深地刻着的是什么?告诉你们大海彼岸上帝的权杖上铭刻着什么吗?你们起码知道上帝最初在纳尼亚施展的魔法吧。你们知道,每一个叛徒作为我合法的猎物,都属于我。对于每一起背叛,我都握有生杀大权。”

“噢。”河狸太太插嘴道,“那就是你把自己想象成女王的原因——因为你自以为是上帝的刽子手。我明白了。”

“安静,河狸。”阿斯兰用非常低沉的咆哮声说道。

“所以。”女巫继续说道,“那个人类是我的。他的生命归我所有。他的鲜血是我的财产。”

“那你就过来拿吧,”长着人脑袋的公牛哞哞叫着说道。

“蠢货,”女巫脸上浮现出凶残的笑容,几乎是嚎叫着说,“你真的以为你的主人仅仅凭借武力就能剥夺我的权利吗?他懂得深奥的魔法,绝不会那么做的。他知道,若不按照法约让我得到鲜血,整个纳尼亚将会被翻转,在火与水中覆灭。”

“这是真的,”阿斯兰说,“我并不否认。”

“哦,阿斯兰!”苏珊在狮子的耳边低语道,“我们难道不能——我是说,你不愿做,是吗?难道我们对深奥的魔法无计可施吗?你不能做点什么来破除它吗?”

“破除上帝的魔法?”阿斯兰说着,转脸看着她,似乎皱起了眉头。于是再也没有人向他提出这个建议了。

埃德蒙站在阿斯兰的另一边,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斯兰的脸。他感到有点窒息的感觉,心中暗想,自己是否应该说上几句,但很快他又觉得,除了等待和按着命令去做之外,自己不应该乱说乱动。

“往后退,你们所有的人,”阿斯兰说,“我要单独跟女巫谈谈。”

全体都遵命退后。这是一个难熬的时刻——当狮子与女巫认真地低声交谈时,只能等待与猜测。露西说了一声“噢,埃德蒙!”就开始哭了起来。彼得背对其他人站立,眺望着远处的大海。河狸夫妇站在那里,握着彼此的前爪,低垂着脑袋。半人马不安地踢踏着。最后每一个人都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肃立着。因此你就连一些细微的声音都可以听到,譬如大黄蜂飞过的嗡嗡声,或是鸟儿在山下林中的啁啾声,或是风儿吹拂树叶的飒飒声。阿斯兰和女巫的谈话仍然在继续。

终于他们听见了阿斯兰的声音。“你们都过来吧,”他说,“我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她收回了对你们兄弟鲜血的要求。”满山遍岭都传来一个声音,好像人们本来屏住了呼吸,此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是大家交头接耳的嘁嘁喳喳声。

女巫的脸上带着狂喜的表情,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又停了下来,说道:

“我怎么知道这个承诺是否能够兑现?”

“啊—啊—啊!”阿斯兰从他的宝座上抬起身子,吼叫了起来。他的大嘴巴越张越大,吼声越来越响亮。女巫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儿,拉起她的裙摆,没命地逃跑了。

第十四节 女巫的胜利

女巫刚一离开,阿斯兰就说道,“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这里有其他的用途。今夜我们将在伯鲁那渡口扎营。”

当然,每个人都急不可待地想要问问,他是如何与女巫商谈的。但是阿斯兰面容严肃,大家的耳朵里都还回响着他的吼声,所以谁也没敢造次。

他们在山顶户外吃了饭(这会儿阳光已经很强,晒干了草上的露水),就忙着拆卸帐幕,打包装好。还不到午后两点钟,他们就上路了,从容不迫地朝着东北方向进发,因为路途并不太远。

前一段行军的路上,阿斯兰向彼得讲解了他的作战计划。“一旦女巫做完了她在这里所要做的事情,”他说,“几乎可以肯定,她和她的喽啰们将要返回她的老巢,准备发起攻击。不知你能不能切断她的去路,阻止她返回老窝。”他继续概括地讲述了两个作战计划——一个是在树林中与女巫及其部下作战,另一个是去袭击她的城堡。他不停地告知彼得应当如何指挥作战,说着诸如此类的话,“你必须将半人马放置在这样一个地方”或者“你必须派出探子去查明她是否在这样做,”彼得终于忍不住说道。

“可是你自己也会在那儿的,阿斯兰。”

“这个我无法作出承诺,”狮子回答,仍然继续给彼得种种指示。

到了后一段路程,大多是苏珊和露西在陪伴着阿斯兰。他的话语不多,她们俩觉得他有些忧伤。

还未到傍晚,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地方,这儿的河谷变得开阔起来,河道宽而且浅。这里就是伯鲁那渡口。阿斯兰命令在河这边停了下来,但彼得建议道:“在对岸扎营是不是更好一些——恐怕她会来一个夜袭什么的?”

阿斯兰似乎正在考虑其他的事情,摇了一下漂亮的鬃毛,清醒了过来,问道,“嗯?你说什么?”彼得又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不,”阿斯兰用平淡的声音说道,好像此事无关紧要,“不必了。她今晚不会来突袭的。”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又补充道,“尽管如此,能考虑到这一点还是难能可贵的。一个战士正应当这样考虑问题。但这一次真的无所谓。”于是他们开始安营扎寨。

那天晚上,阿斯兰的心情影响到每一个人。一想到要独自指挥作战,彼得也感到颇为不安。阿斯兰也许不在战场的消息使他深感震惊。那天晚上,大家都静静地吃了晚餐。每个人都感觉到,这与前一天晚上,甚至与当天早上的氛围,都显得大相径庭。仿佛美好的时光刚刚开始,就已经接近尾声了。

这种感觉对苏珊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她上床之后无法入眠。她躺在那里数了半天羊,仍然还在辗转反侧。她听到躺在自己身旁的露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黑暗中转过身来。

“你也睡不着觉吗?”苏珊说。

“是的,”露西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听着,苏珊!”

“什么事?”

“我有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似乎有某种事情正在逼近我们。”

“是吗?其实,我也感觉到了。”

“是与阿斯兰有关的事情,”露西说,“或者是他将会遇到可怕的事情,或者是他打算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整个下午他都有点不对头,”苏珊说,“露西!他怎么会说不跟我们一起上战场呢?你想他会不会今夜就悄悄溜走,离开我们,你说呢?”

“现在他在哪儿?”露西说,“他还在帐篷里吗?”

“我觉得他不在那里。”

“苏珊!让我们出去四处查看一下。说不定会看到他的。”

“好吧。我们这就去,”苏珊说;“反正躺在这里也睡不着,还不如出去看看。”

两个女孩子摸索着,从其他人旁边蹑手蹑脚地走过,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帐篷。月光皎洁,万物静寂,只有河水在石头上哗哗流淌的声音。突然苏珊一把抓住露西的胳膊说,“看!”在营地的另一边,也就是树林的边缘,她们看见狮子缓慢地从他们的营地走进了树林。两个人一声不响地跟在了他的后面。

她俩跟随着阿斯兰走上了峡谷的陡坡,接着朝右偏了一点——显然是那天下午他们从石桌山来时走过的同一条路。他在前边走着,她们在后边步步紧跟,走进黑暗的阴影,又进入如水的月光之下,她们的脚都被浓浓的露水给打湿了。他看起来与她们所熟悉的阿斯兰有些不同。他的尾巴和脑袋都低垂着,慢慢地走着,似乎他非常非常地疲倦。后来,当她们穿过一片宽广的开阔地时,那里没有可以躲藏的丝毫阴影。他停下了脚步,朝后看去。再想要跑开已经无济于事,她们只好朝他走了过去。等她们走近了,他说。

“哦,孩子们,孩子们,你们为什么跟着我呢?”

“我们睡不着觉,”露西说——随即她确信,自己不需要再说什么,阿斯兰知道她们所思所想的一切事情。

“请允许我们跟你一起走——不管你去到哪里,好吗?”苏珊问道。

“嗯——”阿斯兰说,好像是在思考。然后他说,“我很高兴今夜能有人陪伴。好吧,你们可以来,只是你们必须答应我,当我叫你们停下时,你们就停步。此后让我独自前行。”

“啊,谢谢你,谢谢你。我们一定照办。”两个女孩子齐声说道。

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两个女孩子一边一个,走在狮子的两旁。可是他走得好慢啊!他那硕大的高贵的头颅低垂着,他的鼻子几乎触及青草。一会儿,他被绊了一下,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

“阿斯兰!亲爱的阿斯兰!”露西叫道,“你怎么啦?你不能告诉我们吗?”

“你生病了吗,亲爱的阿斯兰?”苏珊问道。

“没有,”阿斯兰说,“我感到悲伤和孤单。把你们的手放到我的鬃毛上,让我能够感觉到你们在那里,让我们就这样往前行走。”

于是,女孩子们照着做了。若没有他的允许,她们是绝对不敢这么做的。自从第一次见到他,她们就一直渴望能够这样——把她们冰凉的手插在那如同美丽的海浪一般的鬃毛中,轻轻地抚摸着,与他同行。不一会儿,她们看出来自己正在与他一起攀登那个上面有个石桌的小山。他们是从树木绵延最远的那一边攀爬的,当他们走到最后一棵树那里(那棵树周围有一些灌木丛),阿斯兰停下脚步,说道。

“哦,孩子们,孩子们。你们必须在这里止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绝不要让人发现你们。别了。”

两个女孩子伤心地哭着(尽管她们不明白为什么),依偎着狮子,亲吻着他的鬃毛,他的鼻子,他的爪子和他那双大大的、伤感的眼睛。然后他转身离开她们,朝着山顶走去。露西和苏珊蹲伏在灌木丛中,目送着他,看到了以下的情景。

一大群人围绕着石桌站立着。虽然月亮洒下银辉,他们中许多人还是手持火把。火把发出不祥的血红色的光,冒着黑色的烟。这是怎样的一伙乌合之众啊!长着尖利獠牙的食人魔,狼群,牛头怪,苦树与毒草的精灵,以及其他的牛鬼蛇神,我就不再一一地加以描述,因为我担心这样做,大人可能就不允许你们读这本书了——有恶煞、巫婆、梦魇,幽灵、凶神、小鬼、妖精、魑魅、魍魉。实际上,这里聚集了所有站在女巫一边的妖魔鬼怪,狼按照女巫的命令把它们统统给召聚来了。在它们中间,站在石桌旁边的正是女巫本人。

一看到巨大的狮子朝它们走来,这些牛头马面发出了一阵嚎叫,夹杂着不安的窃窃私语。有一小会儿,就连女巫看上去也大为恐慌。她随即镇静下来,疯狂而又刺耳地大笑起来。

“傻瓜!”她嚷道,“傻瓜来了。把他牢牢捆上。”

露西和苏珊屏住呼吸,等待阿斯兰怒吼着向敌人扑去。但是她们的期待落空了。四个巫婆,咧着大嘴笑着,挤眉弄眼的,先是(一开始)朝后退缩,对她们要做的事感到几分惧怕,接着向他围拢包抄过来。“把他绑起来,听见没有!”女巫又重复了一遍。巫婆朝他扑了过去,当她们发现他毫不反抗的时候,不禁得意地尖叫起来。接着其他的喽啰——坏矮人和猩猩们——冲上前去助她们一臂之力。它们七手八脚把巨大的狮子掀翻在地,将他的四只爪子捆在一起,又是喊叫,又是欢呼,好像它们做了什么英勇的事情。不过,狮子如果愿意,一爪子就可以把它们全都置之死地。但是他一声不响,任凭敌人使劲抽拉,把绳索深深地勒进他的皮肉之中。然后它们开始把他往石桌那里拖拉。

“停!”女巫说,“先把他的毛给剃了。”

一个食人魔拿着把大剪子走上前来,在狮子的脑袋旁边蹲下,女巫的手下又爆发出一阵恶意的哄然大笑。喀嚓,喀嚓,喀嚓,随着剪子发出的声响,一绺绺卷曲的金色毛发落到了地上。然后食人魔退到一边。孩子们从藏身之处远远望去,能够看见阿斯兰没有了鬃毛,显得脸庞小了很多,变了模样。敌人也发现了这个变化。

“哎呀,他原来只不过是一只大猫而已!”一个家伙叫道。

“那就是我们所惧怕的吗?”另一个声音说道。

它们蜂拥到阿斯兰周围,嘲笑着他,说些如此这般的话:“猫咪,猫咪!可怜的猫咪,”以及,“猫儿,你今天逮了几只老鼠?”以及,“你想要一碟牛奶吗,小猫乖乖?”

“哦,他们怎么能够这样?”露西说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畜生!畜生!”这会儿,最初的震惊已经消失,在她的眼中,阿斯兰剃去鬃毛后清瘦的面孔显得更加勇敢,更加美好,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坚忍。

“把他的嘴巴套上!”女巫说。即使是现在,就在它们忙着给狮子戴上口套的时候,他的嘴巴一咬,也能使它们中两三个的手爪骨断筋折。但是他却一动不动。这似乎反倒激怒了这伙乌合之众,大伙都朝他扑了过来。那些在他被捆绑后仍然不敢靠近的家伙突然胆子变大了,有几分钟的光景,两个女孩子完全看不见他了——他被所有的牛鬼蛇神密密麻麻地包围着,它们在踢他,打他,朝他吐唾沫,讥诮他。

终于暴徒们打骂够了,就开始把捆绑着的戴着口套的狮子朝石桌拖去,有的在前面拉,有的在后边推。拖到石桌那里后,由于他的体型实在巨大,它们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抬到了石桌上。接着又用绳索把他结结实实地捆绑在上边。

“胆小鬼!胆小鬼!”苏珊啜泣着说,“到了这会儿,他们还在惧怕他吗?”

阿斯兰被捆绑在平滑的石板上之后(他被捆得那么紧,看起来简直成了一大堆绳索),暴徒们安静了下来。四个巫婆手持四个火把,站在石桌的四个角落。女巫挽起袖子,正如前夜她准备杀埃德蒙时的那个模样。紧接着她开始霍霍地磨起刀来。当火把的光落在刀上时,在孩子们的眼中,这把刀仿佛不是用钢铁铸造,而是一把石刀,样子奇特而阴森可怖。

最后她走上前来,站在阿斯兰的脑袋旁边,她的面孔由于激动而抽搐变化着。可是他的脸却仰望着星空,依然安详,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惧怕,只有一点点忧伤。就在女巫动手之前,她俯下身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现在,是谁赢啦?傻瓜,你以为你这样做就可以拯救那个人类叛徒吗?我这就按着我们的协议,让你替他去死,这样,深奥魔法的要求将会得到满足。你死了之后,又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再去杀死他呢?那个时候又有谁能帮助他逃出我的手心呢?要知道你这是把纳尼亚永远地交给了我,你赔上自己的生命,却没能够救出他来。让你知道这个,在绝望中死去吧。”

孩子们没有看到行刑的场面。她们实在不忍心去看,于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第十五节 来自亘古的更深奥的魔法

两个女孩子仍然蹲伏在灌木丛中,用手捂着眼睛。这时,她们听到女巫喊叫的声音,“好啦!你们都跟我来,去做这场战争的扫尾工作!现在这个大傻瓜,这只大猫,已经完蛋,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收拾掉那些人类歹徒和叛徒们了。”

这时有几秒钟,孩子们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因为伴随着尖锐的风笛声,刺耳的喇叭声,所有的暴徒狂呼乱叫着,从山顶一拥而下,紧贴着她们的藏身之处冲下山去。她们感觉到鬼怪们就像一阵阴风刮了过去,牛头怪狂奔的蹄子使得大地都在震颤。头顶上传来扑啦啦扇动腥臭翅膀的声音,巨型蝙蝠和老雕如同一片乌云飞了过去。换作其他时候,她们一定会吓得发抖,可是现在,阿斯兰的死所带来的悲伤、耻辱与恐怖充满了她们的心灵,使她们无暇顾及其他。

树林刚一安静下来,苏珊和露西就悄悄地钻出灌木丛,朝着开阔的山顶爬去。月亮已经偏西,稀疏的云彩遮住了月光,她们仍旧能够依稀看见狮子被绳捆索绑着死去的身形。她们两个跪在潮湿的草地上,亲吻着他冰冷的脸,抚摸着他美丽的毛发——残余下来的——痛哭着,一直哭到眼泪流干。然后她们又彼此看着对方。由于孤独无依,她们互相拉着手,又哭了起来。然后又一次止住悲声。露西终于开口说道,“看着这个可怕的口套,我实在难以忍受。我在想,我们是否能够把它拿掉?”

于是她们动手尝试。费了好大的劲儿(因为她们的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加上这会儿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刻),她们才把口套去掉。当她们看到他完整的面容,不由得又哭了起来。她们亲吻他,抚摸他,尽力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和涎沫。这只是使她们感到更加孤单,更加无望,更加恐惧,我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来描述了。

“我想知道,我们是否能够把他的绳索也给解开?”不久苏珊说道。但是出于纯粹的恶意,敌人把绳子捆得那么紧,两个女孩子完全没有办法解开那些死结。

我希望,这本书的读者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苏珊和露西在那一夜的悲伤。倘若你曾经历过——倘若你曾经彻夜不眠,眼泪已经流干——你就会知道,随之而来的将是一种寂静。你觉得再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至少,这两个女孩子是这样感觉的。在这片死寂中,好像过去了很多个小时。她们几乎没有注意到,天气变得越来越冷。到末了,露西注意到两件事情。一个是小山东边的天空不像一个钟头以前那么黑暗了。另一件是在她脚边的草里有什么东西在微微移动。起初她对此并不在意。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一切都无所谓了!但是后来,她看到那些小东西开始顺着直立的石头爬上石桌,在阿斯兰的尸体上爬来爬去。她凑近仔细查看,那是些小小的灰色动物。

“啊!”苏珊在石桌的另一边叫道,“真讨厌!这些可恶的小老鼠爬到他身上了。走开,你们这些小动物。”她扬起手来,想要把它们吓跑。

“等等!”露西说,她更加仔细地观察它们,“你看见它们在做什么吗?”

两个女孩子弯下腰来,瞪大眼睛看着。

“我真的认为——”苏珊说,“但是好奇怪!它们在咬断绳索!”

“那正是我所想到的,”露西说,“我觉得它们是友好的老鼠。可怜的小东西——它们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死了。它们以为给他松了绑,对他会有好处。”

这时天色已经发亮。两个女孩子这才头一次注意到对方苍白的脸色。她们看见有几十只,甚至几百只小老鼠在咬绳索。终于,绳索一根接一根地被咬断了。

这时,东方的天际现出鱼肚白,众星的光芒黯淡了下来——除了东方地平线上那颗大的明亮的晨星之外。她们感到寒意逼人。小老鼠们都跑开了。

女孩子清理开一截截咬断的绳子。除掉身上的绳索,阿斯兰看起来恢复了他往昔的威严。每时每刻,随着日光的增强,她们看得更加清楚,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庞也显得越发高贵。

她们身后的树林中,一只鸟儿欢快地叫了一声。四周沉寂了这么久,这叫声吓了她们一大跳。接着另一只鸟儿鸣啭着加以回应。很快整个山林到处都充满了鸟儿的歌声。

毫无疑问,清晨已经降临,黑夜已经过去。

“我好冷啊,”露西说。

“我也是,”苏珊说,“让我们来稍微走动一下。”

她们走到山顶的东边,朝下望去。那一颗大大的晨星几乎看不见了。整个原野看起来是深灰色的,但是在更远的地方,在世界的尽头,大海呈现出苍白的色泽。天空开始逐渐转红。从僵死的阿斯兰到东边的山脊,她们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试图使自己暖和起来。啊,她们感到双腿无比沉重。最后,她们停下脚步,站立了一会儿,遥望着远远的大海和凯尔帕拉维尔(她们刚刚辨别出来那个城堡),水天相交之处的红霞变成了金色,太阳慢慢地探出头来。就在这一刻,她们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的劈啪声,就像是一个巨人打破了他的盘子。

“那是什么声音?”露西说着,紧紧地抓住了苏珊的手臂。

“我——我不敢转身去看,”苏珊说;“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它们又在对他做什么更可怕的事情,”露西说,“快点!”她猛然转身,拉着苏珊一道转过身来。

旭日东升使得一切都大为改观——所有的色彩和阴影都发生了变化——以至于她们一时间没有看出重要的变化。随后她们发现,一条裂纹贯穿了整个石桌,将它分为两段,而阿斯兰却不见了踪影。

“哦,哦,哦!”两个女孩子叫着,冲向了石桌。

“哦,太过分了,”露西抽噎着说,“它们应该放过他的尸体。”

“是谁干的?”苏珊叫道,“这是什么意思?是魔法吗?”

“是的!”她们背后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这是更高深的魔法。”她们朝后望去。就在那里,阿斯兰本人在摇晃着他的鬃毛(显然鬃毛又长了出来),他在朝晖中闪闪发光,比她们以前见过的他更加高大。

“啊,阿斯兰!”孩子们嚷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又是高兴又是害怕。

“难道你没有死吗,亲爱的阿斯兰?”露西说道。

“现在没有,”阿斯兰说。

“你不是——不是一个——?”苏珊颤抖着声音问道。她无法说出“鬼魂”这个词来。阿斯兰俯下他那金色的头颅,舔了舔她的前额。他温暖的气息和他的毛发好闻的气味将她完全笼罩住了。

“我看起来像个鬼魂吗?”他说。

“啊,你是真的,你是真的!哦,阿斯兰!”露西喊道,两个女孩子朝他扑去,在他身上吻个不停。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她们略微平静下来时,苏珊问道。

“这就是说,”阿斯兰答道,“即使女巫知道深奥的魔法,她却不知道还有更加深奥的魔法。她只能够了解时间诞生之后发生的事情。如果她能够看得更远一些,看到时间诞生之前的寂静与黑暗,她就会获悉,当一个从未叛逆过的自愿牺牲者为一个叛徒舍命时,石桌就会断裂,死亡本身就会转化成为生命。现在——”

“啊,是的。现在怎么样?”露西说着,跳起身子,鼓起掌来。

“哦,孩子们,”狮子说,“我感到我的力量又回来了。哦,孩子们,看你们能不能抓住我!”他站立了瞬间,他的眼睛异常明亮,他的四肢微微抖动,他的尾巴拍打着自己。然后他纵身从她们的头上一跃而过,落在石桌的另一边。露西咯咯笑着,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她爬到桌子上去抓他。阿斯兰又纵身跳开。一场疯狂的追逐开始了。他带着她们在山顶上跑来跑去,一会儿他远远地站在她们根本够不着的地方;一会儿又让她们差点儿抓住他的尾巴;一会儿在她们中间钻了过去;一会儿又用他那巨大的天鹅绒般柔软的爪子把她们抛在空中,然后接住;一会儿又出乎意外地突然停下,三个人滚成了一团,嘻嘻哈哈地开心笑着。除了在纳尼亚,别的人绝对不会这样追逐嬉戏。露西始终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与暴风雨嬉戏,还是在逗一只小猫玩儿。有趣的是,当他们三个最终都躺在阳光下,呼呼喘着粗气,女孩子们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疲惫、饥饿或是干渴。

“好啦,”过了一会儿阿斯兰说道,“该说正事了。我感到自己想要吼叫。你们最好用手捂住耳朵。”

她们遵命而行。阿斯兰站立起来,当他张大嘴巴吼叫之际,他的面孔变得非常可怕,她们甚至不敢向他注目。她们看见,前面所有的树木被他吼叫的气息吹得弯曲下来,就像是风吹低了草场的草儿一样。然后他说。

“我们要走很远的路。你们必须骑在我的身上。”他蹲伏下来,孩子们爬到他那金色温暖的背上。苏珊坐在前边,紧紧抓住他的鬃毛。露西坐在后面,搂紧苏珊的腰。他猛地一使劲儿,站了起来,接着像箭一般的冲下山去,比所有的马儿跑得都快,一下子就冲进了密林深处。

骑狮飞奔也许是她们在纳尼亚所经历过的最美妙的事情。你是否曾经骑马奔驰过?回忆一下,只是要除去马蹄嘚嘚声,以及马嚼的叮当声,想象那些巨大的爪子几乎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接着想象用柔软而粗糙的金色皮毛替代黑色的或是灰色的或是栗色的马背,让狮子的鬃毛在风中飞舞。下面再想象你的速度比最快的赛马还要快上一倍。但是这种疾驰,你不需要加以掌控,也不会逐渐感到疲累。他勇往直前,绝不会失脚,也不会有丝毫的迟疑,总是准确无误地穿过树木,跳过灌木、荆棘和小溪,淌过小河,游过大江。而你并不是奔驰在路上,也不是在公园里,甚至不是在开阔的草原上,而是在穿越春天的纳尼亚,奔驰在山毛榉肃穆的林荫道上,穿过洒满阳光的橡树林间空地,经过雪白的樱桃树野生果园,路过轰轰作响的瀑布、长满青苔的岩石和发出回声的洞穴,沿着长有荊豆丛的崎岖山路向上攀登,翻过一道道长着石南的山梁,顺着令人目眩的山脊下行,朝下走啊走,再一次下到荒野的山谷,走进大片的蓝色花丛之中。

将近正午,他们到达了一个陡峭的小山坡上,向下俯视着一座城堡——从他们站立之处望去,那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玩具城堡——看上去满是尖尖的塔楼。狮子向下俯冲的速度是那么地快,城堡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地变大。她们还没有来得及问一下这是什么,就已经来到了城堡前面。这会儿,它看上去不再像一个玩具城堡,而是阴森森地矗立在他们面前。没有人从城垛后面探出头来,城门紧紧关闭。阿斯兰丝毫没有放慢速度,像一颗子弹一样朝着城堡直射过去。

“女巫的老窝!”他叫道,“喂,孩子们,抓紧。”

随即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掀了个底朝天,孩子们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给抛在了后边,因为狮子鼓足力气全速冲刺,腾空一跃——或者你可以将之称为飞跃——翻过城堡的围墙。两个女孩子几乎喘不过气来,却都安然无恙。她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满是塑像的宽阔石头院子中央,于是一骨碌从狮子的背上滚落到地面。

第十六节 塑像的来历

“多么不寻常的地方!”露西嚷道,“所有这些石雕动物——还有人物!这里——就像一个博物馆。”

“嘘,”苏珊说,“阿斯兰正在做事。”

的确是这样。他跳到一头石狮子跟前,朝它吹气。他片刻不停地转过身来——仿佛是一只追逐自己尾巴的猫——又对着矮人石像吹气,(你还记得)这个塑像离石狮子有几英尺,背对着它。随即他又跳到矮人那边的一个高大的护树神女石像前,然后快速转身,对着他右边的兔子石像吹气,紧接着又冲到两个半人马塑像那里。就在这时,露西说道,“啊,苏珊!看!看那个狮子。”

我希望,你曾经见到过有人将一根划着的火柴放到一些报纸上,这些报纸紧挨着壁炉里的干柴。有一瞬间,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随即你会注意到一朵小小的火苗沿着报纸边缘在悄悄地蔓延。此刻的情景与那个相类似。阿斯兰向石狮子吹气之后,它看起来好像依然故我。但有一缕金色开始沿着白色大理石像背部蔓延——随即铺展开来——就像是火苗点燃了所有的报纸,金色很快覆盖了石狮子的全身——再往后,虽然石狮子的后腿依旧还是石头,它使劲儿摇了摇鬃毛,那些沉重的石头波纹活了过来,变成了真的毛发。它张开血盆大口,喷出温暖的气息,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这时石狮子的后腿也恢复了生命。它抬起一条后腿,挠了挠痒。就在这时,它一眼看到了阿斯兰,便跑到他的后面,围着他蹦蹦跳跳,欢喜地哼哼叫着,跳起来去舔他的脸。

当然孩子们的目光随着石狮子在移动,她们看到的景象实在令人称奇,很快她们就把它忘在了脑后。满院子的石像都活了过来。庭院看上去不再像是博物馆,倒像是一座动物园了。半人马追随着阿斯兰,在他周围手舞足蹈,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庭院一改刚才的惨淡的白色,变成了色彩斑斓。半人马栗色的光洁躯干;独角兽靛青色的角;鸟儿灿烂的羽毛;红褐色的狐狸、狗以及森林之神;穿着黄色长袜,带着大红帽子的矮人们;银装素裹的白桦仙女;身着透明绿衣的水青冈树仙女;还有穿着绿中带黄裙衫的落叶松仙女。庭院中再也不是一团死寂,到处都能听见快活的吼声、尖叫声、狺狺声、汪汪声、叽叽喳喳声、咕咕声、马嘶声、蹄子声、喊叫声、欢呼声、歌声和笑声。

“噢!”苏珊的声调都变了,“看哪!我怀疑——我是说,这样做是否安全?”

露西朝那边望去,看见阿斯兰刚刚在石头巨人的脚上吹了一口气。

“没有问题!”阿斯兰高兴地喊道,“只要双脚恢复正常,他整个身子都会跟着复活。”

“我的意思不完全是这样,”苏珊对露西耳语道。但现在即使阿斯兰听明白她的意思,也已经为时过晚。巨人的腿已经有了活力,正在活动自己的双脚。又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肩上扛着的木棒,揉了揉眼睛,说道。

“好家伙!我一定是睡着了。喂!那个乱跑一气的该死小女巫上哪儿去啦?她刚才还在我脚边哪个地方呢。”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一切,巨人把手遮在耳朵旁,要求他们再说一遍,最后他终于听明白了。他弯下腰来,脑袋几乎碰到了干柴堆,不停地用手触摸帽子,向阿斯兰致敬,他那张诚实而丑陋的大脸上喜气洋洋。(目前英国的巨人族类已很罕见,好脾气的巨人更是少而又少,十有八九你从未见过一个笑容可掬的巨人。这是一个很值得一看的景观。)

“现在进到房子里面去!”阿斯兰说,“大家赶快。搜索楼梯上下,还有女巫的房间!不要漏过一个角落。你们无法知道可怜的犯人会关在哪里。”

他们一窝蜂地拥进城堡,有几分钟之久,整个黑暗恐怖霉臭的古旧城堡里,到处都回响着打开窗子的声音,以及大家喊叫的声音,“别忘了地下室——给我们搭把手将这扇门打开!——这儿还有一个小型盘旋楼梯——啊,瞧!这里有只可怜的袋鼠。叫阿斯兰来——呸!这里是什么怪味儿——搜寻活板门——在这上边!在楼梯平台还有好多!”最好的信息是露西带来的,她冲上楼梯,大声嚷着。

“阿斯兰!阿斯兰!我找到了图姆纳斯先生。啊,快点来呀。”

片刻之后,露西和小潘恩手拉着手,高兴地跳着舞,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小潘恩并没有因为曾变为石像而受到影响,兴致勃勃地听着露西所讲述的一切事情。

最后,搜索女巫老巢的工作告一段落。整个城堡的门窗都敞开着,显得空空荡荡。阳光与春天芬芳的气息进入了所有阴暗霉臭的房间,那里迫切需要阳光与清新的空气。所有被解除魔咒束缚的生灵涌入庭院。这时有人(我想是图姆纳斯)首先开口说道。

“我们怎么才能出去呢?”因为阿斯兰是从墙上跳进来的,大门依然紧紧锁着。

“没有关系,”阿斯兰说。随即他用后腿直立,对巨人喊叫。“喂!你听着,”他叫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巨人伦伯布非,回阁下的话,”巨人说着,又一次用手触摸帽子致敬。

“好吧,巨人伦伯布非,”阿斯兰说,“让我们从这里出去,你能做到吗?”

“当然,阁下。我非常乐意效劳,”巨人伦伯布非说,“站得离门远一点,你们这些小家伙。”随即他迈开大步走到大门前,挥舞大棒“砰——砰——砰”地砸了起来。第一棒砸下时,大门吱呀响了一下。第二棒落下,大门喀嚓响了一声。第三棒砸得大门晃动起来。巨人转而去对付大门两旁的塔楼。还没过几分钟,在他的一番猛撞与重击之下,两座塔楼连带着一大片墙轰隆一声坍塌,成为一堆瓦砾。当尘埃落定,站在那个冰冷阴森可怖的石头庭院中,透过缺口朝外望去,实在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你能看到绿茵茵的草地,摇曳的树木,林中耀眼的溪流,远处的青山,以及山背后的蓝天。

“真该死,把我累出了一身大汗,”巨人说着,像一台大型火车引擎在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由于健康状况不佳。我猜想,你们年轻女士们都随身带着手帕这类东西吧?”

“是的,我有,”露西说着,踮起脚来,把她的手绢尽力举得高高的。

“谢谢你,小姐,”巨人伦伯布非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来。露西突然吓了一大跳,她发现自己被巨人握在手里,举到了半空中。当她被拿近他的面孔时,巨人猛地吃了一惊,又将她轻轻地放回地面上,嘴里嘟囔着,“哎呀!我怎么拿起了一个小丫头。对不起,小姐,我还以为你就是手帕呢!”

“不是,不是,”露西笑着说,“手帕在这里!”这一回他成功地拿到了,可惜手帕对于他来说,大小就跟糖块相对于你一样。她看着他郑重其事地用手帕在自己那宽大、红扑扑的脸上蘸来蘸去时,不禁说道,“恐怕这手帕对你没有多大用处,伦伯布非先生。”

“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巨人客气地说,“从来没用过更棒的手帕了。这么精致,这么方便,这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

“他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巨人啊!”露西对图姆纳斯先生说。

“啊,没错,”潘恩回答,“所有布非家族的巨人都是这样。他们是纳尼亚巨人中最受尊敬的一个支派。也许不怎么聪明(我从未见过一个聪明的巨人),却是一个古老的家族。有着自己的传统,你要知道。如果他不是这个样子,她也就不会把他变成石头了。”

就在这时,阿斯兰拍了拍爪子,要求大家肃静。

“我们今天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他说,“若要在睡觉前把女巫彻底打败,我们必须立刻奔赴战场。”

“我希望加入战斗,阁下!”半人马中个头最大的一个插嘴说道。

“当然,”阿斯兰说,“注意!那些跑不快的——我是说,孩子们,矮人们,还有小动物们——必须骑在跑得快的动物身上——狮子,半人马,独角兽,马儿,巨人和老鹰。那些嗅觉灵敏的要同我们狮子走在前边,嗅出战场的所在地。动作要敏捷,自己进行组合。”

他们都振奋起来,忙乱了好一阵子。其中最开心的是另一只狮子,它到处跑来跑去,装出忙碌的样子,其实它只是想跟遇到的每一个人说,“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我们狮子。那指的是他和我。我们狮子。那正是我喜欢阿斯兰的地方。没有界线,从不高高在上。我们狮子。那指的是他和我。”它一个劲儿地说着,直到阿斯兰将三个矮人、一个树精,两只兔子和一只刺猬放在它的背上。这才使它安静了不少。

一切准备就绪(一条大牧羊犬切切实实地帮了阿斯兰不少忙,让大家分门别类,排列整齐),他们就穿过城堡墙上的缺口出发了。乍一开始,狮子和狗用鼻子嗅了嗅所有的方向。突然一条大猎犬闻到了一种气味,汪汪地叫了起来。再也没有时间可以耽搁了。很快,所有的狗、狮子、狼和其他的捕猎动物都把鼻子贴近地面,全速行进起来。其他的人和动物散落在它们后面,绵延了将近半英里,全部都竭尽全力紧紧跟随。他们发出的喧闹就像是英国人在追捕狐狸,只不过比那个要好听得多,因为猎狗的叫声中不时会混杂进狮子的吼叫,有时还可以听到阿斯兰自己发出的更加低沉威武的咆哮。随着气味越来越容易辨认,他们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当他们沿着一个狭窄崎岖的山谷,到达最后一个弯儿时,露西从这些叫声中听出了另外一种声音——一种不同的声音,使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那种声音中有喊叫和厮杀声,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音。

等他们从狭窄的山谷中走了出来,露西立刻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彼得和埃德蒙正率领阿斯兰其余的队伍与敌人浴血奋战,对手正是她昨夜所见到的那些可怕的妖魔鬼怪。只不过此刻在日光之下,它们看上去更加奇形怪状,更加邪恶,更加狰狞。此外,它们的人数好像也增加了不少。彼得的军队——他们是背对着她的——看起来人数少得可怜。战场上到处散落着一些石像,显然是女巫用杖施的魔法。但现在她好像没有使用魔杖,而是在挥舞着她的石头大刀。女巫正在与彼得交手——两个人战斗正酣,刀光剑影使得露西眼花缭乱,看不出个门道。她只看见女巫的石刀和彼得的宝剑上下翻飞,似乎有三把石刀和三柄宝剑纠缠在一起。他们两个位于战场中央。在他们的两边,战线伸展开来。她视力所及之处,都有可怕的事情在发生。

“从我的背上下来,孩子们,”阿斯兰喊道。她们两个都一下子滚落下来。然后随着一声大吼,狮王向女巫扑了过去。这吼声震撼了整个纳尼亚,从西边的灯柱荒野一直到东海岸边。露西看见女巫仰脸朝狮子看去,顿时现出恐惧与惊讶的神情。接着狮子与女巫滚在了一起,女巫被压在了下边。与此同时,阿斯兰从女巫城堡带来的所有前来参战的动物都拼命向敌人阵营冲去,矮人手持战斧,狗用锋利的牙齿,巨人挥动大棒(他的两只大脚也踩死了十来个敌人),独角兽用它们的角,半人马的兵器是刀剑与蹄子。彼得那些筋疲力尽的战士们欢呼起来,援兵咆哮着,敌人则叽哇乱叫,整个树林都回荡着震天的厮杀声。

第十七节 捕猎白鹿

不到几分钟,战斗就结束了。阿斯兰和战士们的第一波冲击,就击杀了大部分敌人。残存下来的敌人看到女巫已死,不是缴械投降,就是夺路而逃。紧接着,露西看到彼得与阿斯兰在握手。在她看来,彼得现在的样子有些陌生——他的脸异常苍白,十分严肃,似乎他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这都是埃德蒙的功劳,阿斯兰,”彼得说,“如果不是他,我们就完了。女巫所到之处,把我们的士兵都变成了石像。但是什么也阻挡不了埃德蒙。他打倒三个食人魔,杀出一条血路,正当女巫要把一头豹子变成石像时,埃德蒙冲到了她的跟前。他有足够的头脑,不去与她正面交锋,那样做只能是徒劳无功,让自己也变成一座石像,而那正是其他人所犯的错误。他挥刀朝她的魔杖砍去。魔杖被毁之后,我们就有了一线转机——如果我们不曾损失那么多兵将的话。他受了重伤,我们必须前去看望他。”

他们发现在战场不远处,河狸太太正在照顾埃德蒙。他浑身血迹斑斑,张着嘴巴,脸色铁青。

“快来,露西,”阿斯兰说。

这时,差不多是头一回,露西想起了自己得到的圣诞礼物,那些珍贵的宝药。她的手颤抖得很厉害,几乎打不开瓶盖,但最终她还是打开了,朝她哥哥的嘴里倒了几滴。

“还有其他的伤员,”阿斯兰又说。而她却迫不及待地盯着埃德蒙苍白的脸,想要知道药液是否管用。

“好的,我知道了,”露西不耐烦地说,“等一下。”

“夏娃的女儿,”阿斯兰用更加严厉的声音说道,“其他伤员也在死亡的边缘。难道更多的人要由于埃德蒙的缘故而死去吗?”

“对不起,阿斯兰,”露西说着站起身来,跟随狮王前去。一连半个钟头他们都在忙个不停——她在医治伤员,而他则在使那些变成石像的人重新复活。最后她有了空闲,回到埃德蒙身边,发现他站在那里,不但伤口已经痊愈,而且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精神了——啊,有多久没看到他这个模样了。其实,自从上了那所糟糕的学校,第一个学期他就开始误入歧途。现在他又恢复了自己原来的样子,能够正视你的眼睛了。就在那个战场上,阿斯兰封他做了一名骑士。

“他是否知道,”露西对苏珊悄悄说,“阿斯兰为他所做的一切?他是否知道与女巫达成的协议到底是什么?”

“嘘!不,当然不会知道,”苏珊说。

“难道不应该告诉他吗?”露西说。

“哦,肯定不行,”苏珊说,“这对他来说太可怕了。想一想,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有什么感觉。”

“即使这样,我认为他还是应该知道,”露西说。就在这时,她们的谈话被打断了。

那个晚上,他们就地宿营。我不知道阿斯兰是如何为众人提供食物的。但不管怎样,大约八点钟,他们全部都在草地上就坐,享用着非常美味的茶点。第二天,他们开始顺着大河向东挺进。到了第三天,大约在喝午后茶的时候,他们抵达了入海口。凯尔帕拉维尔城堡高高地矗立在小山丘上。他们面前是沙滩,岩石,一洼洼的海水,还有海草,以及大海的气息,长达数英里的蓝绿色的海浪不住地冲刷着海岸。啊,海鸥的叫声!你听到了吗?你能记住这一切吗?

晚上,用罢茶点,四个孩子又一次来到海边,他们脱去鞋袜,打着赤脚在沙滩上行走。第二天就比较庄严肃穆了。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的大厅——那个有着象牙房顶,西面的墙上悬挂着孔雀羽毛,东门面对着大海的辉煌大厅里,当着所有朋友们的面,伴随着号角声,阿斯兰郑重地给他们加冕。在震耳欲聋的“彼得王万岁!苏珊女王万岁!埃德蒙王万岁!露西女王万岁!”的欢呼声中,把他们带到四个宝座跟前。

“一旦做了纳尼亚的王或是女王,这个身份永不改变。要把这个牢记在心,亚当的儿子们!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夏娃的女儿们!”阿斯兰说。

透过敞开着的东门传来了人鱼和美人鱼的声音,它们游到岸边,唱歌颂赞新的王和女王。

于是孩子们坐上了宝座,手握权杖。他们大赏众人,赐给他们奖赏和荣誉,例如潘恩图姆纳斯,河狸夫妇,巨人伦伯布非,豹子,优秀的半人马,善良的矮人们,还有那头狮子。那一夜在凯尔帕拉维尔举行了盛大的宴会,狂欢舞蹈,杯觚交错,回应着室内的音乐,人鱼与美人鱼的歌声显得更加奇特,更加甜美,也更加高亢。

在这所有的欢庆当中,阿斯兰却独自悄悄溜走了。当王与女王注意到他不在场时,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河狸先生早就告诫过他们。“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它说,“今天你还看见他,明天就找不到他了。他不喜欢受到束缚——当然他还要管理其他的国家。这很正常。他会经常回来。只是你不能勉强他。他是野性的,你要知道。不像一头驯顺的狮子。”

这会儿,就如你所想的,故事已经差不多(但还未完全)要结束了。这两位王和两位女王英明地治理着纳尼亚,他们的统治长久而快乐。起初,他们花了很多时间搜索白女巫的残兵败将,把它们统统消灭。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时传来消息,说是坏人潜伏在密林深处——在这里骚扰,到那里杀人。这个月有人瞧见了狼人,下个月又有了关于巫婆的谣言。到末了,所有这些魑魅魍魉全都被铲除干净。他们制定了合理的法律;维持了和平;挽救了美好的树木,使其避免遭到不必要的砍伐;给年幼的矮人和小树精以自由,不强迫他们去学校;阻止爱说闲话和爱管闲事的人惹事生非;鼓励老百姓安居乐业。当纳尼亚北部凶恶的巨人(与巨人伦伯布非截然不同的一个族类)来犯之际,他们将之驱逐出境。他们和海外国家建立了友好邦交关系,互相访问。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也都长大成人,改变了容颜。彼得长成了一个高大的、胸脯宽厚的男子汉,一名伟大的战士,被称为彼得大帝。苏珊长成了一名高挑优雅的女士,黑色的长发几乎垂到了脚踝。她被人称为温柔的苏珊女王。海外各国的王派来使者向她求婚。埃德蒙比彼得要严肃一些,安静一些,他头脑灵活,足智多谋,被称为公义的埃德蒙王。至于露西呢,她是个金发女郎,总是乐呵呵的,各国的王子都想娶她为妻,她自己的臣民称她为英勇的露西女王。

他们就这样快乐地生活着。如果他们偶尔想起在这个世界的往昔,那也只不过像是一场梦。有一年突然发生了一件事,图姆纳斯(现在成了一个中年的潘恩,已经开始发福了)到河边去,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白鹿又一次在他所住的区域出现——据说你若能逮住这只白鹿,就可以梦想成真。结果,两位王和两位女王率领着朝廷的主要大臣,骑着马,带着猎犬和号角,到西边树林去捕猎白鹿。打猎开始不久,他们便发现了白鹿。白鹿在前面飞奔,他们在后面急追,一路上翻山越岭,不畏路途崎岖险峻。到后来所有大臣的马都累得跑不动了,只剩下他们四人还在紧追不舍。他们看见白鹿钻进了一个灌木丛,骑着马无法进去。彼得王说道(他们已经做了这么久的王和女王,说话的风格也与以前大不相同):“御弟御妹们,让我们下马,进到灌木丛去捉这头动物吧。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未捕捉过如此高贵的猎物呢。”

“陛下,”其他人响应道,“那我们就这样做。”

他们下了马,把马儿拴在树上,徒步进入了密林。刚一走进去,苏珊女王就说,“好朋友们,这里有一件稀罕事,我好像看见了一棵铁树。”

“女士,”埃德蒙王说,“你若仔细观看,就会发现这是一根铁柱,顶部有一盏灯。”

“我凭着狮子的鬃毛起誓,这是个奇怪的设计,”彼得王说,“放一盏灯在这里,它的上方和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即使点亮了灯,也无法给人照明!”

“陛下,”露西女王说,“很有可能,当这根柱子和这盏灯立在这里时,这个地方只有一些小树,或者树木比较稀少,甚至都没有树。因为这是一片小树林,而铁柱已经很古老了。”他们都站在那里,看着这根灯柱。

随后埃德蒙王说,“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柱子上的灯对我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影响。它使我觉得,以前我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东西。好像是在梦中,或者说是在梦中梦到过。”

“阁下,”他们齐声答道,“我们都有这种感觉。”

“还不止这些,”露西女王说,“我心里还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就是我们一旦离开这个灯柱,我们就会有一些奇怪的历险,或者我们的命运将会发生某种重大改变。”

“女士,”埃德蒙王说,“同样的预感也在我的心中闪现。”

“我也一样,御弟,”彼得王说。

“我也有同样的预感,”苏珊女王说,“听我的忠告,我们赶紧返回到马儿那里,不再追这只白鹿了。”

“女士,”彼得王说,“我请求你将我排除在外。自从我们在纳尼亚做了王和女王,我们所从事的任何重大事件,比如打仗、远征、比武、审判,诸如此类,从来没有半途而废过。我们一旦出手,总是无往而不利。”

“姐姐,”露西女王说,“皇兄说的对。依我看,如果由于害怕或是预感,我们放弃追逐这么高贵的一个动物,那可就太令人羞愧了。”

“我也这么说,”埃德蒙王接着说道,“我急于弄明白这个东西的含义,因此就是把纳尼亚和所有岛屿上的金银珠宝拿来交换,我也不愿意回去。”

“那么,以阿斯兰的名义,”苏珊女王说,“如果你们都这样想的话,我们就继续前进,进行我们即将面临的探险。”

于是王和女王们进入了丛林,刚刚走出一二十步,他们就都回想起来,自己所看见的那个东西叫路灯柱。再往前走二十来步,他们注意到自己并不是在穿过树枝,而是穿过一些大衣。随即,他们一个个跌跌撞撞地从衣柜门中滚落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他们不再是身穿猎装的王和女王,而只是穿着原来衣服的彼得、苏珊、埃德蒙和露西。时间还是他们躲进衣柜的同一天同一个时刻。麦克里迪夫人和来访者仍然在过道里交谈。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进入这个空房间,因此孩子们没有被逮住。

本来到这里故事就可以结束了,若不是他们觉得有必要跟教授解释一下,衣柜里的四件大衣为什么不翼而飞了。教授实在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人,他没有告诉他们别发傻,或者别说谎,而是相信了整个故事。“别价,”他说,“我不认为,重新进入衣柜门去找大衣的意图会有什么用处。你们将无法再由那条路进入纳尼亚。即使你们回得去,那些大衣到现在也不能再穿了!嗯?那是怎么说的?是的,当然有一天你们还会重返纳尼亚。一旦在纳尼亚做王,就永远是那里的王。但是不要两次尝试同一条路径。是的,再也不要尝试着去那里了。只有在你不去寻找的时候,这事才会发生。即使在你们之间,也不要过多谈论它。也不要对别人提及此事,除非他们自己也有过同样的历险经历。你说什么?你们怎么能够知道?哦,你们会知道的。他们说的奇怪话语——甚至他们的样子——都将泄露秘密。睁大你们的眼睛。我的天哪,他们在学校里到底教了些什么东西?”

这才是衣柜历险的真正结尾。如果教授的话是对的,那么这仅仅只是纳尼亚历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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