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底下不止有四个国家。”
密密麻麻的珠帘雨将梅远的思绪拉回了久远的尘封之中。
石盛钥。
那曾经也是轰动过一时一世的人。
她是北康上任相爷石家的千金,貌美善舞,与当时皇家的瑶公主二人并称为北康两大美女。
当然,这只是坊间的传言,事他们乐意听到的东西。
事实上,群雄逐鹿的大争之世,哪里有真正风平浪静的地方?
愈是美丽,愈是身份高贵,就愈是有自己要肩负的东西。
石盛钥同如今的易簆筠一样,看不惯公主张扬跋扈的样子,适逢当时强盛极一时的处月首领朱邪进岚城。
那一日,当时的皇王下令,张灯结彩以庆,沿街击鼓以迎接。
“但真正的故事开始,应该是从那时初夏。”梅远坐直了身子。
初夏才至,岚城城郊外的柳枝就不急待的撩拨着镜面般的湖水,许多片的莲叶如同翡翠铺展在湖面般,翠绿鲜明,
今日是瑶公主远嫁去处月之前的最后一场狂欢,众皇亲贵人天造地设云云的美言劝酒,觥筹频交错,瑶已有些微醉。而朱邪的目光,则被湖面上的某处吸引。
与他们所乘游船并列而行的,是石府盛钥小姐的绣船。
轻纱覆幔,朱邪只是一个无意识的抬眼,就撞进了石盛钥秋波雾朦胧的眸子里。
四目相对,往事成双。
突的,掌着瑶公主的这条船的船夫脚底一滑,这艘船便斜着撞上了石盛钥所乘坐的那条船。
两艘传上霎时皆是尖锐的叫声,混乱的脚步乌烟瘴气,而传进朱邪的注意里的,只有石家丫鬟的声声惊呼:“快救小姐,小姐落水了…”
“噗通…”
待瑶公主反应过来,想去朱邪怀里哭哭啼啼的时候,才发现她的驸马正在水里,与另一个女人接吻。
“你…”瑶公主手指颤点着,当即就晕在了一众贵人的指指点点中。
石盛钥醒来的时候,是在岸边,是在朱邪醉人沁香的怀里。
“你这招,很好!”
朱邪没放石盛钥离开他的怀抱,仍旧温柔的抱着。“我若不救你,你怎么办?”
“你不救我,自然有石府的人救我。”石盛钥倚在朱邪的怀里,将自己衣服上的水拧在了他的华服上,还故作叹惋:“呶,今年苏州新进贡的料子,可惜了。”
“你啊,这张扬的性子,何时才能收一收?”朱邪宠笑着替石盛钥别起了鬓角的碎发。
“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我么?”她大胆的再吻上了他的薄唇,将一方绣好的莲花帕塞进了他手中。
石盛钥就是这么的直爽,她是相府的千金,要风得风,几乎和瑶公主平起平坐。朱邪进京的那日,洛阳城漫天的柳絮争相飘散向他的俊颜,映进他的深眸。
瑶公主对朱邪一见钟情,向来乐于抢瑶公主喜爱的一切东西的石盛钥自然没放过机会,她也出手了。
没承想诱惑朱邪不成,反倒折进去了她的一颗芳心。
皇王下旨赐婚的那日,瑶带着圣旨去了石府好一通炫耀奚落,石盛钥虽牙尖嘴利驳了回去,却一连数日都不出门,只是呆呆的数着池子里的荷花骨朵。
“阿盛,我答应你,洛阳城易主之后,你会是我的皇后。”朱邪将石盛钥抱的更紧了一些。
“好啊,到时候,你的后宫只许有我一人。”
“都依你。”……
瑶公主醒来之后又是好一番啼哭,幸亏朱邪及时进宫阐明救石盛钥只是为了了断旧时恩情,并将离开的时间提前了十日,瑶公主这才肯作罢。
绥王朝瑶公主出嫁之日,整个岚城缤鼓喧天,热闹的不像话,瑶一袭嫁衣火红,端坐凤鸾,朱邪身着金丝勾边的祥云红袍,围观的百姓直叹二人金童玉女天造地设,被混迹在人群里的石盛钥听了去,顺了人家的钱袋子不说,还狠狠的又踢又踩了好几脚。
“哪个龟儿子踹老子…”
怒骂声很快就混乱了一方人海,也成功吸引来了朱邪的目光。
石盛钥今日很美,妖艳不俗的魅惑美,纯白的广绣纱裙,大气唯美的牡丹刺绣,稀稀松松的珍珠点缀,配上石盛钥黑曜石一般乌黑有灵的双眸,好似不屑俗世的九天仙女,生生将瑶公主给比了下去。
朱邪目光一直落在石盛钥身上,周围的赞叹之语也都偏向了石盛钥,瑶公主指尖缠绕,破裂了好端端的一方喜帕。那帕子上的鸳鸯,鲜艳的刺眼。
不久之后,岚城又热闹了起来,北康老皇王被杀,太子刘盛继位。
同月,朱邪在处月一族宣告登基新皇,广纳文武百官的幼女为妃,后位却始终空悬。
民间纷纷传言,新皇的后位悬空,是为祭奠一月之前死于洛阳城那场大火中的女子。
一月之前,瑶公主出嫁当日,皇王突然暴毙,街道里有逆贼纵火,瑶公主不幸殒命。接着,处月数万大军立时就围了岚城,逼迫刘盛签署两国和平协议,发誓二十年之内互不侵犯。
石盛钥那时便察觉朱邪狼子野心,奈何为了留住石盛钥,朱邪竟查出了相府私通南阙,意图不轨,刘盛遂查抄了相府满门。
只不过,石府被查抄当日,石家千金石盛钥却没了踪迹。
“这殿里的陈设未免太过简陋,全换了吧。”
处月一族的皇城宫阙,建宁宫。
前几日狩猎,新皇逐鹿之时遇刺,幸得兵马大将军的阿妹姬颜姬贵人身边的一个小丫鬟相救,才脱了险。
那宫女伤的不轻,新皇今日想起,遂翻了姬贵人的牌子。
姬贵人入宫久未得宠,趁着今夜君王在侧,便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她仔细的将剥好皮的葡萄塞进慵懒躺在她怀里的朱邪嘴中,几句不经不意,一番识大体,半轮诉委屈,便惹的朱邪抓住她的纤细玉指,就玉指上的几处瑕疵狠狠的教训了几个宫人,而后下令命内务府的人带姬贵人去库里挑选玩物,他就在建宁宫等她归来。
有宫女端了茶盏弓着身子进来,她的手上,还缠着层层纱布,是那日在树林里为朱邪挡剑之时受的伤。
“朕曾答应一人,立她为王后,虽黄了不立妃的誓言,但这约却一直有效,不知,那人可还愿意?”
朱邪把玩着手中的玉器,那宫女的步伐却是一顿。
下跪,奉茶,起身,离开。
这一系列的动作里,石盛钥未曾抬过头,未曾下手,亦未看见头上方拿道炙热的灼目,然端盘上多了的那对莲花镯,却将她的双眸刺出了晶莹。
明明满怀着恨意入宫,明明是来找他索命,没承想到了紧要关头,她竟还肯舍身救他性命,她竟连头也不敢抬,仿佛做错了事的是她自己般。
“奴婢不知。”
“等等!”石盛钥退出建宁宫之前,朱邪唤住了她。
“你恨我,便恨吧。只是余生漫漫,你照顾好自己。”他关切着,却只能是无济于事的虚伪。
连着好几日,朱邪都宿在了建宁宫,阖宫上下,无不羡慕姬贵人荣宠。
四月之后,姬贵人被诊出喜脉。朱邪更是将她娇纵的性子宠溺到了极致。
这日,南阙使团到达处月,朱邪接见之后,宴席才半,建宁宫就传来了消息:姬贵人小产,系一个小宫女在姬贵人药里放了东西。
朱邪在牢里见到石盛钥的时候,她已经被上了刑,蓬头垢面,唇色苍白,手腕的莲花镯已粘上斑驳血迹,却一直未开过口。
她在等他!
“你这招,很好!”朱邪明黄夺目,与肮脏阴暗的牢房格格不入,他就站在门外,对着倚在墙上才能勉强站立的石盛钥说道,眉间尽是得意,嘴角扬起征服的弧度。
她是最懂他的。他怎会容许姬家的血脉出世?南阙节度使来洛阳之前,朝中已有不少大臣联名上书弹劾姬芮仗着军功无视皇命,她知道,姬贵人的荣耀,算是到头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见石盛钥许久时候一直呆呆的杵在那里,朱邪忆起了曾经那个鲜活肆意的她。
她入宫以来,一直避着他。他便暗中给她各种难堪和屈辱逼她走向他的怀里。她知道的,他心里有她。
“我要,你兑现承诺。”
石盛钥抬眼,明眸透着风情万种,嘴角噙着风光忧伤。
“好。”
建宁宫一届小小宫女突然被封了皇后,姬贵人护龙胎不利,被赐了白绫,连带着姬芮,也被削了官爵,贬为了平民。
此消息一出,如同巨石入海,搅起了阵阵暗涌。
奈何百官“苦口婆心”的劝谏,全被朱邪抛之不理。
“我想回相府去看看。”丝滑锦绸被披在了石盛钥的身上,遮住了她肩膀上的伤。
那是那场大火之中留下来的印记。
“可岚城离这里,千里迢迢。”
“我归心似箭,不在乎。”她的眼眸里尽是坚持倔强。
“我派羽林卫保护你。”
朱邪伸手拉住了石盛钥,他最终还是妥协了。室内旖旎暧昧的气息还未散去,他仍贪恋着她的美好。
数月之后,岚城。
石府已经沦为了乞丐的聚集之地,石盛钥到来之前,羽林卫赶了好久才赶尽。
偌大的石府,昔日有多辉煌,今日便有多令人寒心。
彼时处月帝王贪得无厌,苛捐杂税,加之四周接壤之国一直虎视眈眈,民不聊生。
那时的朱邪一腔热血,满心苍生。
那时的北康强盛,开明,大度。
所以他来了。
他给岚城离许多贵人递了拜贴,只有石府相爷愿意见她。
合作之约很快达成。北康助朱邪拿下处月帝位,处月帮助北康拖延住南阙北伐的脚步。
之后,一切得以如愿进行,瑶公主对朱邪一见倾心,石盛钥原本只是按计划一步步推进,却未料到真的动了情。
庆幸,她的相思并非单向。
悲哀,朱邪爱她,也爱至尊权利。
一个被皇族遗弃多年的贵族,对权利岂会不可望?对长年在岚城富贵荣华的上人,岂会不恨?
于是,他屠杀处月朝中各机要大臣,最后,轮到了兵马大将军姬芮。
他沉浸在无形的权利斗争中连战连胜,石盛钥胸口的跳动却在一日日的痛中变得绝望极伤,任回忆灼烧,任时光凌辱。
她沉淀了肆意,舍弃了洒脱,死心眼儿的将心给了他,他随手一收,而后再在不经意之间寸寸撕裂。
自从岚城石府回来之后,处月就开始忙着皇后入主中宫的大典。朱邪下令命宫里的花匠好生打理荷花,他日日来看石盛钥,日日眉飞色舞的同她讲他已经安排了多少自己的心腹在之人在处月任朝中要职,准备了多少的人马与南阙一同北伐北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