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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春——春色满园关不住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好花知时节,当春乃绽放,从“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早春,到“春色满园关不住”的仲春,再到“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的暮春,一路追寻春的脚步,一路感受春的美好!

春风处处放桃花

春有桃花,一如夏有荷花,秋有菊花,冬有梅花,又如鸟有双翼,鱼有游鳍,人有青春。于是,春天来了,桃花开了,开在晴空丽日之下,开在古典诗词之中。

杏花也美。“雨洗杏花红欲尽”“西园雨打杏花稀”“社雨霏霏湿杏花”“深巷明朝卖杏花”……陆游的诗词中,杏花多是湿漉漉的,杜牧笔下牧童遥指的那个纷纷清明雨中的杏花村更是如此。《水浒传》中有“桃腮乱簇红英,杏脸微开绛蕊”之句,把桃花与杏花并提,而陈与义所言的“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也算是一件雅事。但杏花毕竟素淡了些,不及桃花来得娇艳。

梨花也美。洁白的梨花恰如玉人的香腮,只是色调冷白,不及桃花来得喜庆热闹。无论是梅尧臣的“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还是李重元的“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抑或是刘方平的“梨花满地不开门”,梨花常常在赏花人心中铺就一层春之愁意,即使无雨亦悲凉,而把“美人哭泣”喻作“梨花带雨”也就再贴切不过了。

桃花则不然,开在晴天朗日,开得肆意,开得浓烈,开得蔚然壮观。而且,与梨花之“哭”恰恰相反,“笑”才是桃花的招牌动作。崔护诗云:“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汪藻诗云:“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

正如歌手李丽芬唱的那样:“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把酒当歌趁今朝。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求得一生乐逍遥……”得春风如此眷顾,桃花焉有不笑之理?桃花这一笑,便有了傲然之意。金庸《射雕英雄传》中桃花岛上狂傲不羁的“黄药师”,《笑傲江湖》里貌似疯癫的“桃谷六仙”,个个都非俗子。那么,李白与他的堂弟们要“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其实,对于桃花这一潇洒随性而又热情奔放的品质,《诗经》之中早有定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恣意地笑在春风里,装扮成一树一树的红云,灼人的眼睛。

昆曲《浣纱记·游春》中有这样的唱词:“春风处处放桃花,山深路僻无人问,谁道村西是妾家。”好美的一座山村,也唯有如此灵秀的美景,才育得出和配得上西施这般的美丽女子。

假设有一年花神忘了给桃花发春日邀请帖,春日之美好必定要消减几分;而没有了娇艳的桃花,杜甫、杜牧等诗人眼中和笔下的江南之春必定也会减色不少。所以,“千朵万朵压枝低”,这千朵万朵的春花中,绝不可缺少了桃花的参与;所以,“千里莺啼绿映红”,这红自然也是绵延千里的桃花之红了。桃花开则成阵,一年一度高调地攻占了水村山郭,对得起这样的诗句。

有趣的是,桃花不仅开在热闹人间,也开在隐逸之境。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有一片得清澈溪水灌溉的桃花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那山中安宁和乐的生活,曾让多少后人心驰神往!而在“桃花流水鳜鱼肥”之诗境中,那位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沐浴着西塞山斜风细雨的烟波钓叟,其逍遥洒脱,同样让后人心生不尽的羡意!

明代的唐寅虽然身处凡尘,却也选择了桃花作为自己理想的寄托。这位“桃花庵主”在其代表诗作《桃花庵歌》中这样写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种桃树以自娱,摘桃花以换酒钱,醒醉都不离花下,笑看千年如走马,好一个潇洒于俗世的倜傥才子!

没有一种花可以永绽枝头风韵常在,桃花自然也服从时节的安排。陆游词云:“桃花落,闲池阁。”值得欣慰的是,桃花之落,是不成悲意的,最多也就是暂时稀少了游人,闲静了池阁而已。更何况,唐人王建早就断言:“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桃花飘落与五更之风无关,待到其果熟之期,依然会下自成蹊;而待到明年春好处,依旧会“春风处处放桃花”。

杏花误

清明时节好踏青,应朋友之邀去棋盘山看杏花,据说那里的特色景点“十里杏花沟”美不胜收。

坐在飞驰前往的大巴上,心中想起的是晚唐诗人杜牧的那首七绝——《清明》。虽然沿途并没有纷纷而落的春雨,但那一树树如云似霞的杏花却已预先在我的心中绽放了一大片。粉色的花瓣,纯白的花丝,金黄的花药,似乎轻轻一嗅,就能嗅出满鼻的清香、满心的惬意。

不知那里的杏花是否还在等着我们的到来,即使错过了花开之盛时,“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美妙诗境也是值得心驰神往的吧。施耐庵在《水浒传》第十四回中这样写道:“吴用看时,但见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鬓边插朵石榴花。”第七十二回中,柴进曾簪一朵翠叶花入禁院,而在第五回中,就连跟随小霸王周通下山强行迎亲的小喽啰们头巾边上也“乱插着野花”。被春风簪几朵杏花于头上,想来也是很有宋朝范儿的。

然而,我终究是想错了。棋盘山上,“十里杏花沟”里的杏树依然婀娜多姿,却不见我们向往了一路的“杏花村”。

杏花零落,早已被“春风吹作雪”,早已是“南陌碾成尘”。顺着蜿蜒起伏的山道走来,一株株杏树无一例外地抽出了新叶。想象中的杏花只剩下眼前的残枝,无声地诉说着几日前热闹的“花开花谢花满天”。

“杏花错过了清明,而我们错过了杏花。”这是朋友的感慨,也是我的感慨。

然而,我和朋友的兴致似乎并没有受此影响。我们一会儿登攀一座灌木丛生的矮山,一会儿在一块平石上盘腿而坐,一会儿用手抚摸一棵老树饱经沧桑的树皮,一会儿又在小石潭边寻找游动的小鱼,当然也不忘拿手机给自己照一张“人在山水间”的照片。

虽然是奔着杏花来的,但杏花并非春游的全部,更不是假日的全部。何况,杏花谢了,还有桃花,是的,这里的野桃花虽然散布于山间,不成规模,但正是这种没有规律的散布,让人不经意间遇见别样的惊喜。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一树桃花就是一树燃烧的火,浓浓的春意肆意地绽开在山上,绽开在游人的心里。一棵开得极盛的桃花吸引了我们的脚步,不怕上山无路,不怕乱石阻路,兴之所至,人之所至,杂生的灌木就是我们登山的天然扶手。一路攀爬,一路歌声,惊出了几只松鼠,惊飞了几只小鸟,而那“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的小遗憾也早已挥之而去。

手上出现划痕,衣衫汗微透,我们终于来到了那株野桃树的身边。浅红的花瓣,淡黄的花丝,深红的花药,浓郁的花香,映衬着远处的青山,好一幅明艳美丽的春日图画!再拍几张照片,照片里自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蹲坐下来,远处有青山铺绿,近处有花枝招展,头顶有白云飘过,耳边有清风哨响,让人不禁生出了久居于此的奢想。难怪晋人陶渊明把理想中的境界称为“桃花源”;难怪明人唐伯虎要在他的桃花庵里种桃花,然后“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穿行人间,没有一直为你停留不变的风景,与其置身于遗憾的阴影之下,不如随缘,且歌且行。

杏花误,误了杏花又何妨?杏花之后,还有桃花,还有青山,还有绿水,还有白云,还有鸟兽……即使这些都没有逢上也没关系,仅是一份放松自我的好心情,就已足够。

寒食梨花

“眼看菊蕊重阳泪,手把梨花寒食心。”唐人白居易的这两句诗明确地告诉我们:如果说菊花许身给重阳日,那么梨花则钟情于寒食节。

有意思的是,寒食在清明前一两天,杏花先于梨花开放,但清明时节所降之雨却被称作“杏花雨”,而杜牧笔下那位牧童在清明时节手指的方向也是杏花村,而非“梨花村”。

在古人的笔下,无桃花之娇艳的梨花钟情于寒食节想必是有缘由的。白色梨花天生素淡,同为唐人的卢象,在其诗句“四海同寒食,千古为一人”中提到的介子推不慕荣利,二者在精神层面是十分契合的。难怪丘处机在《无俗念》中这样写道:“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

梨花之颜,只有雪花可与之媲美。

梨花白,惹人爱。丘处机在词中赞美梨花:“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一树梨花,不仅高洁如一株堆雪的玉树,还有胜过白雪的一段清香,怎能不惹人爱怜?

王恽在《好事近·赋庭下新开梨花》中写道:“放出暖烟迟日,醉风檐香雪。”在一树梨花前,在清香里,诗情画意全都有了,而我们的诗人沉浸其中,显然已经沉醉了。

以雪花喻梨花的诗句中,最喜欢赵蜚声的两句,“千树梨花千树雪,一溪杨柳一溪烟”,与岑参以梨花喻雪花的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梨花之素心,唯有明月可相知。

梨花淡,远尘念。依然是丘处机的那一首《无俗念》:“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白月光与白梨花有着同样的冷色调和明洁本性,月照梨花,梨花载月,静美之中自是两相和谐。

依然是王恽的那一首《好事近·赋庭下新开梨花》:“留待夜深庭院,伴素娥清绝。”素娥是月亮的别称,是梨花的知己。月色如水,梨花映月,清寂之中自可相诉衷情。

单此一点,桃花是无法与梨花比肩的。钱起在其《梨花》一诗中写道:“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桃花徒照地,终被笑妖红。”与清雅脱俗的梨花相比,一向“依旧笑春风”的桃花难逃艳俗之嫌,没想到自己也被别人“笑”了一次。

对此,黄庭坚在《次韵梨花》一诗中也持相近的观点。“桃花人面各相红,不及天然玉作容。总向风尘尘莫染,轻轻笼月倚墙东。”梨花之素洁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确是两种不同的审美意趣。

这大概是造物主的特意安排吧,刘秉忠在一首名为《临江仙·梨花》的词中云:“冰雪肌肤香韵细,月明独倚阑干……素质不宜添彩色,定知造物非悭。”为了凸显梨花与雪同魂、与月同魄的审美特质,造物主以素雅之色妆之,使之恰得妙处,这自是无关悭吝一说的。所以,韩愈笔下的“闻道郭西千树雪,欲将君去醉如何”之境界总是让人神往,而唐代无名氏笔下的“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的境界总是让人心驰。

寒食梨花处处开,岁岁年年何曾改?与洁净白雪遥相媲美,与一轮皎月相守相知,素颜素心的梨花,绽落在浮动暗香的典雅诗词里。

青青麦蒿

在惊蛰到来之前,在桃花开放之前,在白玉兰抽簪欲放之前,在柳枝发芽吐绿之前,青青的麦蒿就已经应春风之邀,一抖岁月的积尘,开启了自己活力之春的旅程。

此时此刻,北方田野的背阴处,残雪还没有化尽,除却麦苗开始返青之外,极少可以看到绿色的植物。

向阳的坡上或者小路的一侧,去年枯萎的层层草叶旁,野火过境留下的灰烬不远处,麦蒿开始抖擞精神,准备生长了。脚下已经松软的土地也开始默默地为它提供支持,一如去年的秋日。

去年秋日,麦蒿就已经在这里生长了。虽然贴着地面的一层叶子已经腐败,但上面更多的叶子却经受住了严酷冬日的考验,始终保持着绿色生机。现在,麦蒿终于可以挣脱禁锢、伸展手脚了。

早春时节以及整个严冬,麦蒿并不算是孤独的,田野上不仅有麦苗,还有和麦蒿一起过冬的泥胡菜。在冬日和早春,麦蒿与泥胡菜外形是有几分相似的:长有叶柄的叶子匍匐在地,伸向不同的方向,远远看去像是一个小小的绿盘。不过,蹲下细瞧还是能看出二者的区别的:前者叶子更为碎小,而且如果折断其茎叶,会有一股稍显刺鼻的异味留在手上,难怪农人们叫它“臭蒿草”。

阳春广布德泽,麦蒿的叶子逐渐变得鲜绿起来,叶柄则是浅浅的紫红。扎在地下的根部则是白色的,主根上几乎没有须根,而根与伸展的叶柄基本等长。拔出来,握住根部,你会欢欣于自己握住的是一把绿色的“小伞”,不知发明雨伞的古人是否也受到了麦蒿外形的启示。

更多的麦蒿生长在广阔的麦田里,这也应了它的名字——麦蒿,麦田之蒿。只不过,麦蒿在那里会受到麦苗的排挤。相比之下,路边的麦蒿长得更加随性和旺盛一些。

当然,麦蒿是不会满足于总是匍匐在地的状态的,它要长高,它要开花,它要结出种子,为生命的延续做完自己分内的事情。

然而,长高存在风险。长高意味着自己会吸引农人的注意,而这种注意无疑是带有毁灭性的。麦蒿是春日农田中的主要杂草,自然也是农人们眼中的必除之物。况且,拔起一株麦蒿并非难事,至少比拔起一棵牛筋草要容易得多。拔出来的麦蒿有的被搁在麦子上,有的则被丢弃在垄沟里,无论哪一种,都是暴露在烈日之下。

一簇簇鲜艳的小黄花会让它变得更加惹眼,而当有朝一日它昂首突围麦子的方阵,麦蒿最风光也最危险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如若一块田地疏于管理,隔着老远就能看到满地的黄花,它们随风招摇在麦田里,引起路人的目光,那片田地的主人自会很快得知这一消息,麦蒿的命运就岌岌可危了!我曾经见到许多开着花的麦蒿,被打成捆儿无情地扔在地头上,任由来往车辆碾轧。

不过,总会有一些麦蒿成为幸运者,躲过农人一次次对麦田的“扫描”,最终得以结种,然后继续其种族生命的长途接力。

清明前后的青青麦蒿很鲜嫩,带回家中清洗干净,可以热炒,可以做汤,可以做包子或饺子馅,甚至可以凉拌。

如此说来,被列入杂草黑名单而“欲除之而后快”的麦蒿有些冤屈了。其实,麦蒿自己从来都不在意外界的评价,正如庄子评论宋荣子时所说的那样——“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青青麦蒿,不管受人厌弃还是得人青睐,都将一代代生于天地之间,长成远古就有的那个模样。

春在路旁荠菜花

桃杏未开,杨柳初芽,惊蛰时节的冀中平原,仍旧是一番早春的气象。

漫步在希望的田野上,返青的麦苗抖擞起精神,铺展出一望无际的清爽新绿。田间小路的两旁,蓬勃生长的麦蒿不断扩充着地盘,隐约有连成带状的想法。就在一片密实的麦蒿丛中,一簇小白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知道,这个时节绝对不是麦蒿的花期,况且它的花色是那种艳丽的黄。

俯身细瞧,不禁笑出声来,竟是一株“成功打入麦蒿内部”的荠菜开花了。尽管开得有些羞涩,有些单薄,但是要知道,这是我今年于野外见到的第一朵野草花。

荠菜生着排列成莲座状的多层基生叶,经历了一个冬季的考验,最底层的叶片已经现出土黄的颜色,有的干枯,有的还倔强地带有少许的水分。上层的叶子却是郁郁葱葱的,一根根叶柄伸向不同的方向,叶柄顶端的叶片渐趋于尖锐,叶柄两侧的叶片则呈粗锯齿的形状,与蒲公英以及泥胡菜的叶子有着几分的相似。一簇白色的小花就开在从“莲座”中央处竖起的花茎上,顶生的居多,腋生的较少。

这里是久被碾轧的土路,没有疏松的土壤,没有足够的水分,有的只是旷野上肆意呼啸而来的寒气和冷风,所以花茎仅有五厘米高,要知道在优越的条件下荠菜是可以长到五十厘米的。而且,花茎上也没有结出错落有致的倒三角形短角果。不过,也正因如此,这些玲珑小巧的白花才更加惹人爱怜。

早就知道,荠菜是耐寒植物,与狗尾草、虎尾草等一年中只有一次荣枯的机会不同,荠菜在循环的四季里一直在进行着生命的接力。旧的植株枯萎了,不久就会有新的种子在它的身边萌动发芽,继续以小小的绿意来点缀大地。我曾于深秋时节在一位蛰居乡间的朋友庭院中见过一片绿油油的新冒出地面的荠菜,排列得密密麻麻。如若不是四周黄叶飘飞,你绝对会认为自己置身于一派春日的风景中。生于此时的荠菜就是要越冬的一代。

不曾想到的是,它的花期竟也如此之早,让我不禁想起古人吟咏荠菜的诗句来。宋人许应龙在其咏物诗《荠菜》中言道:“拨雪挑来叶转青,自删自煮作杯羹。”宋人陆游也是一位爱荠之人,其《冬夜读书示子聿》一诗中有云:“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

两位诗人所写的都是这早春的荠菜,还是冬雪犹存的日子,荠菜就被他们给惦记上了。而我脚边的这株荠菜大概早在去年冬日到来之前就已不动声色地“混迹”在麦蒿之中了,待今年惊蛰节过,就把自己的花朵如小拳头一般高举过了草丛,摇曳成春日田野里最早的一道风景。

一株野草花,开在朝暮时分,天气依旧寒凉的田野上,到底是不易的。我犹豫了一下,终是不忍心把它挖出来,以结束一段春意为代价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虽然我知道,把“荠”视为“菜”的历史已经很久了,至少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诗经》时代。《邶风·谷风》篇中就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的诗句,而后世之人以荠菜为食材写就的诗句也从未断绝过。

同为宋人的严仁和辛弃疾笔下的荠菜花则开在风光无限的盛春乃至更晚一些的时日里。严仁在《玉楼春》中写道:“春风只在园西畔,荠菜花繁胡蝶乱。”辛弃疾则在《鹧鸪天》中写道:“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当真是一片荠菜春意闹啊!也只有到了此时,荠菜才能充分展示自己作为十字花科荠属草本植物的风采。

然而,相较于盛春时节激情怒放的荠菜花阵,我更偏爱这早春麦蒿丛中的一茎小花,一茎含蓄内敛到几乎难以窥见其花柱的小花。它无意与百花齐放的盛春相约,开在早春少有人来的田间路旁,独享一份清静,独绽一份寂寞,并给如我这般的路人以最早的观花之欢喜。

就这样定好了,明年的惊蛰时节,我还会重游故地,在城中桃李尚未苏醒的日子,俯下身子,轻嗅路旁荠菜花。

李花怒放一树白

桃花开,盛春来。与桃花一道同享盛春之韶光的,还有菜花、李花。宋朝的一个明媚春日里,词人秦观在《行香子》中这样吟道:“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和红艳处灼人眼眸的桃花相比,白色的李花似乎要稍逊一筹了。然而,宋人李复却持不同的看法:“桃花争红色空深,李花浅白开自好。”同为宋人的朱淑真也对李花之颜色赞美道:“小小琼英舒嫩白,未饶深紫与轻红。”

其实,李花不管是否听闻过这两位偏爱自己的诗人的吟咏,都是不会生出自卑之念的。不必细较花色之高下,桃花和李花既然花期两重叠,彼此相映衬才能更显盛春之盎然生机和纷繁气象。

唐人贺知章在《望人家桃李花》一诗中写道:“桃花红兮李花白,照灼城隅复南陌。南陌青楼十二重,春风桃李为谁容。”宋人汪洙在《李花》一诗中写道:“枝缀霜葩白,无言笑晓风。清芳谁是侣,色间小桃红。”洁白如霜雪的李花与嫣红似火的桃花相映成景、相映成趣、相映成诗,于是相约一起照城隅、照南陌,联袂把山村占领,把水郭攻陷。难怪宋人杨万里也在《上巳三首》中写道:“正是春光最盛时,桃花枝映李花枝。”唯有如此,才不辜负盛春的“盛”字。

相较于桃花的以艳取盛,李花则独辟蹊径,以繁取盛。

还是杨万里的诗句:“庄里李花何似生,山头转处最分明。轿中举首聊东望,不见花枝见雪城。”在过故人庄的杨诗人眼中,一树树繁茂的李花掩映着的故人山庄俨然是一座雪城了。诗人的朋友就在这座有着冲天香阵的“雪城”里,难怪诗人要选择此时来山中访友了。

杨诗人在《李花》中更是明确地指出了观赏李花的注意事项。其诗云:“李花宜远更宜繁,惟远惟繁始足看。”他在诗中把李花与梅花做了一番比较:“莫学江梅作疏影,家风各自一般般。”当然,疏影横斜的梅花自是别有一番韵致。不过,若论繁盛之貌,的确是有些不及李花的。

与盛春李花结缘更深的,可能要数诗仙李白了吧。据说,李白的父亲一直苦于不能为儿子寻觅一个称心的名字。直到李白七岁的一个春日,面对庭中一株花朵繁茂的李树,一家人兴之所至,吟起诗来。其父先来了两句——“春风送暖百花开,迎春绽金它先来”,其母续吟了第三句——“火烧杏林红霞落”,最后由小李白来收尾——“李花怒放一树白”。李白的父亲在拍手称好的同时,脑中灵光一闪,茅塞顿开,遂为其子取名为“李白”。

果然好诗!果然好名!

虽然故事的真伪难以考证,但李花的这种洁美、恣意和潇洒的品性却是与李白的人品与诗品相契合的。

即使“城中桃李愁风雨”的日子来临,也不必像唐人刘希夷那样,在《代悲白头翁》一诗中伤感地吟唱:“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不要因为害怕花落而误了花开,花逢开时直须开,开就开出个怒放的模样,开就开出个繁盛的春天!

绿杨宜在仲春看

一夜春风来,杨叶绿铺开。

看着那些蕴藏于芽苞中等待了整整一个漫长冬天的绿色突然间一个激灵钻了出来,亮丽地晃动在一条条杨枝上,个中的喜悦是满溢而出的。

于是,每年驱车来往于城乡路,都会有这样的感慨:仿佛一夜之间,道路两旁高高挺立的白杨树叶子就铺排成两道因新绿而醒目的厚厚长堤。

那么,到底是哪一天哪一夜呢?不能确定。不过,大致的时间段是有的。清明之后不多日,杏花早已凋谢,玉兰花开始枯萎,桃花和海棠开得正盛,后来居上的桐花也在用清香不断扩充着自己的地盘。

彼时,小燕子刚刚飞回了北方,忙着修补去年陈旧和有些破损的泥巢;杨花也在这时开启了一年一度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飘荡模式——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好时节。扬州可以欣然前往,而选择留在冀中平原也是不错的,毕竟有这般赏玩不尽的仲春美景。

诸多美景之中,我最爱的还是这道路两旁的绿杨。这一点审美情趣大概与吟出“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的白居易是相似的。

从去年的深秋开始,杨树的叶子就变黄、枯干,最终飘落一地。至今犹记得一个冬日,那些被秋风扫入道路两边田地里的枯叶,又被一场呼啸来袭的北风吹上了路面,尽显萧瑟之意。

一年中其他时段的杨枝固然是承载着绿色的,但夏日的叶子早已转为深绿,早秋的叶子绿中带黄,仲秋的叶子则是绿中显黑,都不及这仲春的杨叶绿得清纯,绿得青翠,绿得柔润,绿得让人心情舒畅。其中,有一种杨叶上还泛着淡淡的紫色,颇为生机盎然。

绿杨的叶子是卵圆形的,微风吹拂的仲春之日,你从绿杨树下行过,那叶子就会如一只只稚嫩的小手掌轻轻摇动,尤有一番情趣。

此时,徜徉在一路盛大而又深邃的绿杨荫里,心情自然是格外轻松与惬意的。此刻,路两旁白色的荠菜花和黄色的麦蒿花已经连成了两条不见尽头的野草带,它们与两排杨树联袂上演了一出春之大戏。年年岁岁,我一直是这场大戏的观赏者和受益者。

或许,比我更惬意、更受益的应该是那些筑巢于杨树高处的喜鹊。自从去年“无边落木萧萧下”之后,它们的巢穴就暴露在世人的眼光之中,即使隔着很远也可以轻易地瞧见,没有丝毫的秘密可言。然而,仲春一到,情况马上就不同了,喜鹊的巢穴重新隐匿于繁密的枝叶之间,再也无迹可寻了。因此,多数时候,路人只闻鸟声,不见鸟影。其实这样也好,更有一番情趣了。

绿杨宜在仲春看,仲春的绿杨流动着春意,闪动着生趣,酝酿着鸟啼,总能让人心中存储一份青春的活力和生活的美好,引领我们穿行岁月的风霜雨雪,飞度时光的急流险滩,一路执着坚定,一路奋勇向前!

回望那片白茅草

两年前,当我第一次把白茅草其名和其物对应上之后,我笑了。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一首童谣:“跟着我学(土话音‘淆’),长白毛儿。白茅根儿,喂小猪儿。”

这一童谣适用于对方跟着自己说某句话或做某件事的时候。每一次都是一人先喊,众人跟进,毫无征兆地叫喊,不明就里地跟进。

正如“跟着我学”与“长白毛儿”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一样,“白茅根儿”也绝不是“喂小猪儿”的理想选择。然而,当年的我们喊得那样声音嘹亮,那样痛快淋漓,那样理直气壮。

《诗经·豳风·七月》中有云:“四月秀葽。”秀即植物开花,葽又名远志,也指一般小草。这句诗如农谚般提醒着我们,阴历四月(即阳历五月),正值初夏,小草们开始进入花期了。

苏轼曾言:“古之人不余欺也。”《诗经》中的“四月秀葽”是“不余欺”的。阴历四月,如若漫步田野,你会发现,麦蒿黄色的花朵盛开了,蒲公英艳黄的花朵盛开了,夏至草浅白的花朵盛开了,外形极为相似的泥胡菜和小蓟紫色的花朵盛开了,而毛茸茸如狗尾巴的白茅草也开花了——尽管这种花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花瓣。

一朵朵或鲜艳或高举的花暴露了它们各自的身份,有的杂草还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阴历四月之初,那些高挺于青青麦田之中的麦蒿被农人们的目光锁定,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拔出来,扔得满路都是。正是“草秀于田,人必拔之”。而白茅草则遵守规矩或可称天生睿智,只长在路边无碍庄稼处,自然也就可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了。

抽穗结子之时的白茅草格外地招摇,隔着老远就能看得到。走近细看,那白色的长穗子上结满了浓密的种子,每一颗种子上都如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附有茸毛,可以借助风力到达远方。但二者的区别也是十分明显的,白茅草的种子之间有一种黏合的物质,这让它们不会像后者那样,随随便便的一阵风就能吹散大半。

小时候,村庄北面的小路旁生着一片白茅草,我们将其中的一两根花莛取下来,装入书包拿到学校,趁人不注意给对方制造痒意,而接下来就难免会有一番你追我逃的剧情了。

除了视觉的记忆外,还有味觉的记忆呢。那时候,我们称白茅根为甜蜜根,就因为它的味道带有几丝甘甜。在那个食物相对匮乏的年代,于孩童们而言,挖甜蜜根是一件既实惠又时尚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白茅草给我们的更深记忆源自触觉。白茅草叶子尖利,我们去草丛中捕捉小虫,没少挨过白茅草尖叶子的刺扎。白茅草,花穗如白毛,叶子如长矛,是名副其实的“白毛草”和“白茅草”了。

有一种与白茅草相近的茅草曰“菅”。《本草纲目》中有云:“茅有数种,夏花者为茅,秋花者为菅。二者功用相近,而名谓不同。”小时候所说的茅草应该是前者。

童谣总是难忘,而当童谣里的内容被长大后的成人“弄明就里”之后,再隔着时空回望,印象就更加深刻了,那首“跟着我学”的童谣便是如此。

出游遇见蒲公英

烂漫天真的童年时代,什么样的周末才是最日常的?

当然是联系附近几条街巷的小伙伴们,上规模、成建制地把队伍开往美丽的田野,然后在野外尽情地玩耍一番了。毕竟,那里是一片自由的天地,那里有天边最美的云彩,一路边走边唱才是最自在的。

边走边唱之余,若能逢上一株花莛上结有“白色神球”的蒲公英,就是一件颇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把小伙伴们迅速呼叫到自己身边,然后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花莛截下来,拿在手中,举到围拢过来的伙伴们围成的圆圈中间。随着大家轻声而念“一、二、三,吹”,于是乎,蒲公英的种子在来自不同方向的风力作用下,各自撑着一把有着许多白色茸毛的小伞飞向远方。

刚才的小毛球转眼间幻化成无数把漫天飞舞的小伞,而一根顶端原本长着“神球”的“魔棒”也在瞬间只剩下一根空荡荡的花莛。这让我们有一种类似魔术师表演成功后的快感,总要手舞足蹈地乐上一阵子。

当然,望着这些风中的小伞,我们也会生出些许的羡慕之情——什么时候我们也能有这样一把可以带着自己流浪四方的小伞呢?阿超和阿中曾经把大的塑料袋铺展在自己的头上,从不算太高的墙上跳下,试图飞出一段距离,可是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长着“神球”的花莛多半已枯干,边缘生有波状齿的叶子也枯萎了,要想看到蒲公英的盎然生机还须在半月之前或更早一些前来才行。

一年之中,蒲公英的花果期从四月延伸到十月,但仲春到初夏是其花朵最繁盛的时期。彼时,蒲公英的叶子正青葱,和叶子等长或稍长的柔嫩花莛上生有白色的茸毛,而花莛的顶部则开着重重叠叠的舌状花,这让它在百草丛中显得十分醒目。记得阿亚说,这蒲公英的花瓣排列方式酷似菊花。后来,翻阅资料查得,蒲公英果然是菊科植物。

与很多花朵不同,蒲公英的黄花之外围有三层披针形的苞片。三层苞片长短不一、错落有致,这在晚上,花朵如伞般收起时最易看清。

彼时,我们并不了解蒲公英的药用价值,只知道它可以食用。于是,我们经常拔取蒲公英的植株,晾晒于窗台之上,待干后供大人们泡茶喝。

我们还知道,蒲公英是多年生草本植物,也很早就诵读过清人翁格小诗《暮春》中的名句——“留将根蒂在,岁岁有东风”。为此,我们绝不随意破坏掉它们的根部。当然,我们偶尔也会“失手”,拔出一段棕褐色的根来,一种黏稠的白色液体就会从横截面流出并迅速凝结。用舌头舔上一舔,味道微苦。

拜访一位好友,途经一座幽静的村庄。一条街巷的墙角处,一朵朵黄色的蒲公英开得正盛,其中一株居然挺着四根花莛,花莛上全都开着艳黄的花朵。过不了多久,花莛上会结出一个个“白色神球”,只是不知到时候是否会有孩童走近它们,颇有成就感地把它们举在手中,然后吹散。

或许,时过境迁,大自然的野趣早已不是现在孩童们周末的日常了。

一畦青韭

“冒雨剪韭,郭林宗款友情殷;踏雪寻梅,孟浩然自娱兴雅。”这是《幼学琼林》中记载的两件人生乐事。相较于孟浩然雪中访梅之高雅,我更羡慕雨中剪韭之温馨,羡慕东汉年间那位被郭泰(字林宗)以韭菜为肴深情款待的范逵。

受过此类款待的还有唐代的大诗人杜甫。这有他的一首题为《赠卫八处士》的古体诗为证。“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杜甫与卫八处士一别已经二十载,久别重逢的两人自然是不胜欢喜的。“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千言万语尽在酒中,一任窗外春夜喜雨,空阶滴到天明。

我不曾于访友时被款待以青韭,但我家的小小庭院之中,已经种好了一畦青韭,等待佳友的移步到来。

韭菜是“待友菜”,但更多的时候则被世人称作“懒人菜”。原来,韭菜是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不像黄瓜、北瓜、架豆角等蔬菜那样需要一年一播种。韭菜只需播种或栽种一次即可“割了一茬又一茬”,堪称一劳永逸了。

其实不然,不必说施肥和浇水之事,单是清理杂草一事就是不能懈怠的。一个星期不加理睬,那“荒草萋萋韭菜畦”的景象定会让你吃上一惊的。这么好的一块宝地,葎草、狗尾草、马齿苋、苦苦菜以及初春时节就已经吐绿的车前草可早就惦记着呢。何况,还有不时刮起的风常常过度热情地把远处的草籽捎过来。垄与垄之间的杂草还算是容易清除的,只需一柄窄锄即可,但长于韭菜之间的杂草则需要你蹲下身子耐着性子一株株地用力拔除。不过,为了他日招待友人,即使腿脚发麻也是值得的。

杂草清理之后的韭畦,一行行的韭菜排列整齐,有着士兵列队待发的阵势,更有着唐人格律诗的韵致。而得雨水润泽的韭菜有一种清新的青翠,让人更增将其入肴的意欲。

剪一把带着水珠的青韭,还未做菜,手上就已经沾上了一抹怡人的清香。韭菜和鸡蛋是绝配,与肉丁搭配也是极好的。以韭菜为主馅做成的包子或者饺子,都是味道极美的日常饭食。而若是做成韭菜合子,则更加让人垂涎了。清人袁枚在其《随园食单》中就对韭菜合子的制作方法做了详细介绍。而今人对其制法加以改进,辅以木耳、虾米等食料,加入姜末、味精等辅料,做出来的韭菜合子表皮酥脆金黄,馅心青绿香嫩,自是可以大大提振人的胃口。

其实也许不必如孔夫子所说的那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能如杜甫所云,与挚友“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就算是做一盘最简单的韭菜炒鸡蛋下酒,其情其景也是温馨无限的。只是知己难寻,能得空来家中小酌的知己更是难觅。毕竟有一畦青韭,那份期盼之情也算是有了引发和附着之物。

宋人朱敦儒在《西江月》中写道:“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小圃不仅要有鲜花,还要有青韭。一畦青韭待友来,一畦青韭邀我至。在这个青韭长势旺盛的时节,我希望走进古人飘着韭香的如画诗境,是主抑或是客,都会是一个值得铭记的好日子!

谁谓荼苦

谷雨时节,冀中平原,杏花、桃花、梨花、海棠花等早已次第凋谢,而田野中的草本植物却是花开正盛。

不必说纷繁热闹的白色荠菜花,不必说开出一簇簇小巧玲珑粉色花的益母草,不必说花筒内面黄紫、外面紫红,分外醒目的野地黄,也不必说个子早已高出田间小麦且伸着臂膀把密密的黄花高高举起的麦蒿,单是从一根细梗上挺出一朵艳黄色花朵的蒲公英就储蓄着满满的春光。

地面上,蚂蚁又开启了忙碌的觅食模式,同样忙碌的还有空中的蜜蜂。你瞧,一只蜜蜂愉悦地飞到一朵小黄花上,而不堪蜜蜂之重的花梗则迅速地弯下腰去,以至于几秒钟过后,蜜蜂不得不扇动翅膀向着另一朵同样的小黄花飞去……这样的采花方式着实有些艰难,但执着的蜜蜂就是不肯飞远。

这是一株苦苦菜,细看这些小黄花,舌状花双层,紧紧挨着,拼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盘,与六月菊有几分形似,但比后者要单薄很多。圆盘中间,子房之中,孕育着一枚枚他日成熟时带有冠毛的褐色瘦果。

也许是有着纵条棱却依然质感光滑的茎枝太过纤细了,一阵微风袭来都会给苦苦菜带来花枝乱颤的效果。你绝对不会想到,近鼻而嗅,苦苦菜居然凝聚着浓郁的花香,难怪能吸引蜂蝶的到来,并让它们长时间地恋恋不走。

苦苦菜的阵阵清香是从哪里释放出来的呢?要知道,它看上去是如此弱不禁风,而且名字里还有两个“苦”字!

苦苦菜真的没有“辜负”名字中的那两个“苦”字。截断其根部,会有白色的液体汩汩流出,用舌头舔一下,味道极苦。即使是截断其叶柄处,也会有苦的汁液流出来,让人心生感慨——莫不是世间最命苦的草吧。

苦苦菜是可以入口的野菜,它或者它的近亲植物的汁液之苦,早在先秦时期,先民们就领教过了。《诗经·邶风·谷风》有云:“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诗经·唐风·采苓》中也有“采苦采苦,首阳之下”的诗句。

《尔雅·释草》中有云:“荼,苦菜。”宋人邢昺特别强调了它的苦味:“叶似苦苣而细,断之有白汁。花黄似菊,堪食,但苦耳。”不过这样也好,把自己浸泡在深度的苦涩之中修炼久了,世间之事就再也没有苦涩、苦恼可言了。自生自灭的苦苦菜,其耐热、耐旱、耐寒、耐贫瘠等诸多品性都是值得点赞的。

一朵苦苦菜花的花期很短,但一株苦苦菜上,总有一些率先开放,一些含苞待放,大家不争先,也不恐后,商量好了依次绽放。苦苦菜以及蒲公英等许多草本植物不像木本植物那样“根基深厚”,它们的根须相对短小,于是也更懂得资源节制和分配之道。而且,从整体来看,苦苦菜的花果期可由暮春延续到深秋甚至更晚,遂成为乡间极为常见的野草。

内存苦意不觉苦,身姿纤细意志坚。再苦也要挺起一身绿色,再细也要撑起一段花香,苦苦菜自顾自地生长,自顾自地绽放,年复一年,未曾改变。其实,苦苦菜自冒出地面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怀抱着一个明媚的春天,支撑着它不畏风雨、不言冷热,随着时节转换一日日地走向生命的更深处。

谁谓荼苦,其心恒甘!

踏莎行

童年时代,我和堂弟曾经推着一辆童车去田野,童车上坐着更小的小堂弟。家人忙碌,我和堂弟两个负责照看更小的小堂弟。捉一只蚱蜢,捕一只蟋蟀,采一朵野花,折一段树枝,小虫、草木都可以成为小堂弟的玩具。

孩童总是充满好奇,却无法把好奇心保持长久。于是,各种玩具,弃掷逦迤,小弟视之,亦不甚惜。然而,小堂弟却一直喜欢一种长相特别的野草。它有着扁三棱形的秆,草秆的顶部是长侧枝聚伞花序,具辐射枝三到九个,触摸有毛茸茸的质感。草秆拔出来,外形酷似一支栗色的簪。

后来才知道,这种野草是莎草科植物异型莎草;也知道,宋词中有一个美丽的词牌名,唤作“踏莎行”。踏莎行,脚踏着莎草前行,心情自然是轻松愉快的。

唐人早已把莎草写入诗中,陈羽在其诗作《过栎阳山溪》中这样写道:“众草穿沙芳色齐,蹋莎行草过春溪。闲云相引上山去,人到山头云却低。”有春山,有春溪,有闲云,有芳草,还有一个出来舒活筋骨、抖擞精神的“闲人”,当真是一路春色伴君行!

“蹋莎行草过春溪”一句为宋人寇准提供了灵感,于是词牌名“踏莎行”始创于其笔下,为仄韵双调,共五十八字。其词《踏莎行·春色将阑》虽有“画堂人静雨濛濛,屏山半掩余香袅”的优美意境,却也有“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的伤感图景,终究不及陈诗明快。

不过,还是应该感谢陈羽,感谢寇准,正是因为他们的铺垫,才有了我们今日吟诵的本词牌经典宋词。

晏殊的《踏莎行·小径红稀》堪称经典。时令仍是暮春,小园香径上,红花萎谢日渐稀少,草色铺满郊野,进入繁盛期的杨花借助风力在空中招摇,频频扑向行人的脸。黄鹂藏在翠绿的树叶中婉转地鸣唱,燕子侧身飞入了朱帘。“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郊游归来,睡梦醒后,深深庭院,徒惹萧索,感人至深。

同样经典的还有欧阳修的《踏莎行·候馆梅残》。馆舍前面的梅花已显凋残,溪流小桥旁的细柳在袅娜地舞动,陌上暖风送来草的清香。又是江南好风景,却在情深离别时。游子跃马扬鞭,扬尘而去,越过平坦的草地,越过重重的春山,再也不见踪影。“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

同样经典的还有秦观在郴州旅舍所写的《踏莎行·雾失楼台》。依然是暮春时节,依然和欧阳修一样作于馆舍,却寻不到一点春的暖意。月色朦胧,烟雾迷蒙,楼台与渡口隐匿其中,而理想中的桃花源更是缥缈无寻处。一句“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让人感到孑然一身的无助冷意。一贬杭州通判,再贬监处州酒税,又贬郴州,哪里是春寒,分明是心寒。“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水往低处流,这是不可更改的规律,何故会有此一问呢?水可走,人被困,而这正是对身处此境而无法言说的感伤最形象的表达。

在宋朝,踏莎而行的还有黄庭坚,其词《踏莎行·临水夭桃》有云:“尊中有酒且酬春,更寻何处无愁地。”还有周紫芝,其词《踏莎行·情似游丝》有云:“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还有姜夔,其词《踏莎行·燕燕轻盈》有云:“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从陈羽的踏莎而行、自在闲适,到寇准的倚楼无语、离情无限,到晏殊的斜阳深院、愁梦酒醒,再到欧阳修的离愁迢迢不断,又到秦观的砌成此恨无重数,最后到南宋词人特别是姜夔的词作,竟描写伊人梦魂深夜独归的凄冷幽寂,《踏莎行》一路吟来,春光依旧,情感却从明快走向晦暗。“所抛之砖”落地之声清脆,而“所引之玉”却是情感之寒气渐增,这大概是唐人陈羽始料未及的吧。

其实,有一件事也是我当年未曾料想到的,当初那个被我们踏着莎草推着童车带到田野的小堂弟,如今早已成家立业远走他乡。

隐者斑鸠

在布谷鸟“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的农事催促之前,在小燕子舞动羽翼裁剪和煦春风之前,山斑鸠就开始用独属于自己的“乡村好声音”来迎接早春的到来了。

其实,一年四季里,山斑鸠从未真正停止过自己的歌唱,只不过,春日里的歌声最是密集。“咕——咕——咕,咕——咕——咕……”要么是三个平声,要么是两个平声加一个去声。这样的三音节节奏,千百年来从未做过更改,农耕文明时期如此,工业文明社会亦然。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诗经·卫风·氓》以感叹斑鸠不要无节制地啄食桑葚以免沉醉起兴,来提醒和告诫女子不要沉溺于爱情之中无法解脱。虽然我从未见过斑鸠啄食桑葚的情景,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斑鸠的食物的确是以植物为主,比如杂草和农作物的种子,以及植物的嫩叶和果实。

《庄子·逍遥游》中的斑鸠则是另外一种形象。面对背负青天而飞往南海的大鹏,它与知了一起嘲笑道:“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姑且不论其见识之浅陋,《庄子》中的这一句话道出了一个基本事实:斑鸠是常常栖身在树枝之上的。斑鸠属于鸟纲鸽形目,在外形上与家鸽相似,但后者从来都不会飞落在一棵树上。家鸽只会在吃饱喝足之后成群结队地在村庄的上空巡视一番,庄重认真得像是在执行一项公务。

在冀中平原的村庄里,飞翔的斑鸠是山斑鸠,体形比家鸽略小,灰褐色的羽毛没有金属光泽,这让它更加适合去做一名乡间隐者。山斑鸠与麻雀、喜鹊等鸟一样都是村庄里四季不走的留鸟,只不过相较于村庄无处不飞行的麻雀和喜欢高调优雅亮相的喜鹊,山斑鸠要低调许多。尽管它在春日里的一声欢鸣足以传遍大半个村庄,但是你极少能够见到一只正在鸣唱的山斑鸠。或许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量,处于非隐蔽状态的它是绝对不会发出声音引人注意的。

事实上,就连山斑鸠的巢穴也是难得一见的,即使见到也需要仔细辨识一番。虽然它与喜鹊一样,也是选用枯枝做筑巢材料,但山斑鸠于建巢一事并不上心也不讲究,其巢穴远没有喜鹊所建的精致、具规模,也正因如此,才不会显得醒目惹眼。

然而,清晨时分,你踱步经过一个干柴堆,或一处旧墙头,没准儿就能惊飞一只山斑鸠,向来机警的它转瞬之间就飞出了你的视野。而你不经意间一抬头,一只山斑鸠又在前邻的后房檐上悠闲地踱步了。

山斑鸠也喜欢在电线上停留,而在街巷宁静少人的时候,它们还会飞到地面上踱着步子寻觅食物。不同于麻雀蹦跳式的行进方式,山斑鸠采用的是和鸡鸭一样的步行方式。只不过,山斑鸠走起路来步幅是极小的,所以尽管频率不低,却仍是迟缓了些,让人想到古代有“小步快走”之意的“趋”字,想到《论语》中“趋而过庭”的孔鲤,想到《战国策》中那位“入而徐趋”去劝说赵太后的触龙。当然,二者的区别也是十分明显的,想来孔鲤和触龙二人的步伐必然平稳,而走路时头部、尾部乃至躯干左摇右晃的山斑鸠,样子却是滑稽而搞笑的。

“咕——咕——咕,咕——咕——咕……”时而独鸣,时而对唱,山斑鸠又开始“刷存在感”了。熟悉的节奏穿过庭树和窗户抵达正在书房阅读的我的耳旁。我已无意再像从前那样循声去搜寻它的唱台和身影,就让它安心地做一名村庄的隐者吧。

一簇簇车前草已经从向阳的墙脚缝隙里探出了头,一畦嫩绿的新韭已经隐约排成诗行,用不了多少时日,柳绿桃红梨花白的盛春美景也将在山斑鸠这名隐者的声声鸣叫中诗意地铺展开来!

杜鹃声里斜阳暮

是悲鸟,是恶鸟,是益鸟;又名布谷、杜宇、子规、催归。若论争议最多、别名最多的鸟是谁,大概非杜鹃莫属了。

走进中国古代诗词的意境之中,要想听到杜鹃的声音是极容易的事情。比如,王维诗云:“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比如,蔡襄诗云:“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

李白在《宣城见杜鹃花》一诗中这样写道:“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诗仙笔下的杜鹃花和杜鹃鸟都被用作了思乡的意象。尤其是杜鹃鸟,声声惹动的是听者的愁思,这不仅因为它那酷似“不如归去”的鸣叫声,更与一个古老的传说有关。

相传,杜鹃是古蜀国的国王杜宇的魂魄所化。周朝末年,杜宇称帝于蜀地,号为望帝。杜宇晚年,洪水泛滥成灾,于是他让国相鳖灵治水。鳖灵治水成功,杜宇却为形势所迫,让出了帝位,然后隐居西山之中。“望帝春心托杜鹃”,杜宇死后,魂魄化作杜鹃鸟,所以叫声听起来格外凄厉悲伤。

白居易在《琵琶行》中说:“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杜甫在《杜鹃》中则说:“杜鹃暮春至,哀哀叫其间。我见常再拜,重是古帝魂。”

最喜欢的还是宋人秦观《踏莎行》里的词句:“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公元1097年,绍圣四年,因受当时新党旧党之争的波及,词人先被贬为杭州通判,再被贬监处州酒税,又被贬到郴州,内心的感受是可想而知的。于是,孤馆旁、斜阳下悲鸣的杜鹃承载了词人仕途上的无限失意。

作为“悲鸟”的杜鹃,其叫声中有失国之痛,有思乡之情,有遭贬谪之意,种种思绪都与忧愁相关,让人心生慨叹。

其实,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杜鹃是另外一种形象。在这里,杜鹃还有一个不广为人知的名字——鸤鸠。《国风·召南·鹊巢》中有诗云:“维鹊有巢,维鸠居之。”后世遂有“鸠占鹊巢”的说法。这里的“鹊”说的是喜鹊,但“鸠”却并非指斑鸠,而是鸤鸠,即杜鹃鸟。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杜鹃与喜鹊决斗,并不会占有任何的优势,那应该只是一个废弃的巢穴。

杜鹃是否曾经强占过攻击力强的喜鹊的巢穴有待考证。强占“他鸟”巢穴的罪名或许可以洗刷,但杜鹃常把自己的卵下到别的鸟巢里,让其他种类的鸟雀为自己提供孵化和喂养后代的服务却是广为人知的事实。这是杜鹃有着“恶鸟”之名的主要原因。这一点有杜甫诗歌《杜鹃》为证:“生子百鸟巢,百鸟不敢嗔。仍为喂其子,礼若奉至尊。”

当然,也并非“百鸟不敢嗔”,只是那些寄主毫不知情罢了。通常是,杜鹃的雏鸟率先出生,然后把寄主的鸟卵推下巢穴,自己得以拥有“养父母”的专宠。

杜鹃是鸟类王国中出了名的“江湖骗子”,而棕腹杜鹃在雏鸟时期就已经骗术惊人了。小棕腹杜鹃的两个翅膀之下都有酷似鸟嘴的花纹,拍打翅膀时就好像有三只小鸟在张嘴,以此来骗取更多的食物。

需要说明的是,并非所有杜鹃都是托卵营生的,但所有的杜鹃都以农林害虫为食物,自然是在益鸟之列的。许多鸟都不爱吃身披毒刺的松毛虫,杜鹃吃起来却津津有味,赢得了“森林卫士”的美誉。

“杜鹃声里斜阳暮”,其实,沐浴在满天落霞的柔光中,坐于一地鸟雀的歌声里,自是不必生出太多感慨的,且享用这人生的安恬和岁月的静好吧!

枝上有黄鹂

试想一下,如若古代诗歌中没有了黄鹂的鸣唱,会是怎样的景象呢?

如果只有高适所言的“门柳萧萧噪暮鸦”,温庭筠所说的“雁声远过潇湘去”,秦观所谓的“杜鹃声里斜阳暮”,宋祁所吟的“雀噪门罗晚”,以及辛弃疾所写的“山深闻鹧鸪”,那么,当桃红柳绿的日子来临之时,枝头艳丽的鸟羽到哪里去寻觅,而欢快悦耳的鸟声又靠谁来发出呢?

在中国古典诗歌的源头处,古人就已经注意到黄鹂的高颜值和好声音了。《诗经·豳风·东山》中有云:“仓庚于飞,熠耀其羽。”《诗经·豳风·七月》中有云:“春日载阳,有鸣仓庚。”《诗经·小雅·出车》中有云:“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这仓庚就是黄鹂,又名黄莺,也称黄鸟。黑枕黄鹂尤为出众,通体金黄色,头枕部有黑纹,嘴是粉红色,两翅为黑色,脚为蓝灰色。即使未曾有幸亲睹,单看描述就已经让人心醉了。更何况,它还有婉转动听的叫声、温和柔婉的性情。

惊蛰节气的物候有三: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春暖花开日,黄鹂入诗时。多情善感的诗圣杜甫说:“两个黄鹂鸣翠柳。”听到更多鸟声的刘象说:“树树树梢啼晓莺。”一路鸟啼不曾烦的杜牧说:“千里莺啼绿映红。”漫步水边赏春光的赵令畤说:“乱香深里语黄鹂。”黄庭坚笔下的景色更是生机盎然:“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

最爱黄鹂好声音的大概是南朝名士戴颙了吧。山水有清音,何必丝与竹。这山水中的清音自然包括黄鹂的声音。不求宦途显达却爱山川秀色的戴颙,不为宋武帝刘裕的多次召见所动,带上桐琴,带上美酒,在春和景明的日子里漫游于山水之间。路人问他往何方,他回答说:“往听黄鹂声。”

暮春时节,黄鹂的鸣唱被赋予了更多的恋春之意。又是一年春将暮,徐铉诗云:“重来已见花飘尽,唯有黄莺啭树飞。”见黄鹂飞过蔷薇,黄庭坚词云:“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

春天去哪儿了?黄鹂自然也不知道,它只知道继续鸣唱于夏日的枝头。王维诗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贺铸词云:“疏雨池塘见,微风襟袖知。阴阴夏木啭黄鹂。”

其实,无论哪个季节的黄鹂,都是好的。黄鹂以其华丽的羽毛使人悦目,以其美妙的歌声送人惬意,也以其温婉的性情给人慰藉。

戎昱写道:“黄莺久住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晁补之写道:“前岁栽桃,今岁成蹊。更黄鹂、久住相知。”周邦彦则写道:“归未得,黄鹂久住如相识。”无论是归还是不归,黄鹂的叫声总能给羁旅或宦游他乡的游子们带来心灵的抚慰,这是那叫着“不如归去”来挑逗“独在异乡为异客”之人的杜鹃鸟所无法相比的。难怪柳宗元诗云“倦闻子规朝暮声,不意忽有黄鹂鸣”,几声黄鹂的鸣唱,让诗人心中油然而生的是意料之外的欢喜。

朱淑真诗云:“欲将郁结心头事,付与黄鹂叫几声。”王千秋词云:“拍塞愁怀人不解,只有黄鹂能语。”周晋词云:“昼长无侣,自对黄鹂语。”忧烦之时,黄鹂是极好的倾诉对象,而寂寞之时,黄鹂又是很好的解闷伴侣。而没有黄鹂做伴,无疑是一种人生憾事,张先说道:“可恨黄莺相识晚。望断。湖边亭上不闻声。”

“梅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曾几的这首《三衢道中》常常让人想起歌手叶凡那首《相思》里的歌词:“最怕你寂寞,最怕你孤单。”在很多诗人的眼中,黄鹂似乎是善解人意的,所以,就算是哪天把黄鹂写入情歌,听来也不会有违和之感。而金昌绪笔下的那位“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的女子,多少是有些偏执和任性了。

陆游诗云:“绿酒可人消永日,黄鹂多事管闲愁。”曹勋诗云:“小轩坐久无余事,喜听黄鹂一两声。”黄鹂总是给人一种莫名的愉悦感和亲和力,想来,枝上有黄鹂,听者的心情自是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拂堤杨柳醉春烟

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把村子分作南北两部分。小河的南岸上长着许多的树,一棵大杨树上面的树杈是阿白常去的地方,斜躺或采用其他姿势待在上面,可以乘凉,可以唱歌,可以睡觉,甚至可以写作业,就差建造一个树上木屋来居住了。

这段时间,那棵大杨树又被阿白“开发”出了一项新功能,即爬到树上喊“救命”。虽说是在喊救命,可是村子里的人似乎都跟没有听到一样,未出现任何惊慌的举动。阿白第一次在那里这样喊时,大家还觉得惊奇,只见他身穿红衣,光着脚丫,手挺一根槐木棍当火尖枪,学足了红孩儿的范儿,只差口中喷火和鼻中冒烟了。人们很快发现他只是倒挂着身子有惊无险,摇了摇头,也就纷纷散去了。

而且,每当有人从树下经过,阿白总会重复那句经典的台词:“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无论声音还是表情都让人忍俊不禁。我们知道这是阿白看电视剧《西游记》留下的“后遗症”,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号山枯松涧火云洞的圣婴大王了。

阿白其实也是很知趣的,仅在上午吃过早饭后向外扩散“声波”。这声波更像是向村里的孩子们发出的“英雄帖”,不久就陆陆续续地有孩童来到树下。孩童越聚越多,阿白就从树上从容地滑下来,与大家共商今日游戏之“大计”。

这是节假日的状况,平日这里的喧闹时间是在下午放学之后。一群群不急着回家的孩童信步来到这里,趁着黑夜之幕尚未拉下好好地玩上一番。

南岸的那条带状的树林子里有杨树、柳树、榆树、槐树和枣树,大都是野生野长的,不受人为因素的影响。这造就了它们的千姿百态,旁逸斜出的枝条随意舒展。尤其是一些树龄小的榆树,枝条一簇簇的,竟有几分灌木的模样。孩童们脚踩一根低矮的枝丫,手握一根较高的枝条,借助榆枝的柔韧带来的弹性,双脚用力向下压,压到最低点又反弹而上,如此反复,其乐无穷。

孩童们称呼这一“装备”为“压游车”。不用安置健身器械,大自然提供了最好的素材,孩童们只需把这一素材升级为2.0版的游戏玩具而已。

也有人带来了“装备”,比如一根绳索。他们来到一株柳树横伸的粗枝下,施展攀爬功夫迅速来到树上,把绳索的两端固定在横枝上,一个简易版的秋千就做成了。这是一群野小子,是不会像古诗词中那些娇弱无力的女子那样慢慢荡来的。大家追求力度,追求高度,旁边有人用力推,后面也有人用力推,不玩则已,玩就玩个心跳。秋千之上可以是坐姿,也可以是站姿,可以是一人,也可以是两人,花样在持续翻新中。

一些旁观的年纪偏小的孩子也怦然心动了,把上学前就准备好的小铲从用布条拼成的书包里拿出来,合作开挖一个土坑。坑口小,坑肚大,挖好之后搭上一条条细枝,细枝上盖一层纸,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上面填土,直到与地面齐平,再在上面撒一些干枯的碎叶,好让人不易发觉。为了彰显行动之意义,他们还给土坑起了一个高大上的名字——陷马坑。当然,一匹马是陷不进去的,最多也就能陷进去人的一只脚,而且是刚刚没过脚踝而已。为了能看到不知情的同伴踩上“陷马坑”后的种种窘态,他们不惜与其“畅叙友情”、勾肩搭背地一路走来……

用柳枝和杨枝做笛子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野树林子里有的是柔条,攀折下一段返青初芽的柳枝或杨枝,一只手按住一端,另一只手紧握枝条逐段用力做顺时针旋转;待树皮全部松动,从粗的一头向外扯动,很快,一个树皮筒就脱离了枝条的本体;用小刀在两端分别取齐,然后再刮掉树皮筒某一端少许的外表皮,使其露出鲜黄带绿的颜色,一枚柳笛或杨笛就算做好了。于是,不同音质的笛声从笼着一层缥缈春烟的林子里不时传出,载着童年的天真与美好。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去晚,小河南岸乐翻天。有一处天然游乐园来乐翻天,那段“童年在野”的过往时光真的让人好生怀恋!

雨水时节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在公元1819年写下的这一绝妙的问句,一直给身处自然或人生之寒冬的人们带来信念、希望和鼓舞。是的,只要铺展一个风和雨润的早春在心中,再漫长的冬季也不会让人觉得特别难挨。

当太阳到达黄经315度,天文意义上的春天——立春就来了。不过,立春时节春寒料峭、冷暖不定,真正意义上的春天是从二十四节气中第二个节气——雨水开始的。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有云:“正月中,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故立春后继之雨水。且东风既解冻,则散而为雨矣。”毕竟,单有春风的爱抚是不足以“又绿江南岸”的,还需有春雨的滋润才能把草木从沉睡的模式里温柔地唤醒。如此这般,才会有盛春时节的桃红柳绿、杏粉梨白,才会有盛夏时节的草木葳蕤、果实满枝。

有道是“九州生气恃风雷”,一声轰隆的雷响就能让憋屈沉闷了一个漫长冬季的天空喜极而泣。于是,片片春云化作点点雨水,如可爱精灵般从天国降落,落在黢黑已久的枝上,落进枯渴已久的麦田,也落入经典的诗文里。

雨水落在公元761年的成都。那一年,杜甫四十九岁。颠沛流离的生活暂时远去,此时的杜甫正在成都草堂过着他后半生中难得的安定日子。他“躬耕南亩”,种菜栽花,与农人“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写出的诗句自然也是接地气的。一场知时节、润无声的好雨滴在野径上,滴在江船上,滴在花瓣上,滴在一个春意萌发的夜晚,诗圣的思绪也“随风潜入夜”,化作一首传世千古的《春夜喜雨》!

雨水落在公元823年的长安。那一年,韩愈五十六岁,因成功说服镇州叛军而得到唐穆宗的提拔,再加上他在文学上早有显赫名声,堪称功成名就。没有暮年感伤的诗人在一个小雨落长安的春日挥笔写下一首《初春小雨》,寄给时任水部员外郎的好友张籍。“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那一日,诗人一定是心怀喜意地走到户外的,滴滴清凉的春雨,若有若无的春草,都蕴含着久违的美好,让老人家吟出了“最是一年春好处”的不朽佳句。

雨水落在公元1933年的北京,并被漫游欧洲回国、出任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主任的朱自清捕捉入文。无边的丝雨“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烟雨中的树叶绿得发着光亮,小草也青得逼人的眼睛。此时此刻,作者想到了地里披蓑戴笠的农民,想到了他们静默在稀疏雨中的座座房屋。

没有夏雨的滂沱,没有秋雨的萧索,春雨的意趣是悠然而闲适的,属于耕夫,也属于渔夫。宋代诗人叶茵在一首题为《耕钓境》的绝句中这样写道:“一犁足春雨,一丝摇晴风。乐此至乐地,其惟蓑笠翁。”春雨含情,滴落耕夫与渔夫的世界,俱是清新淡远的水墨画意。

春景宜向雨中看,如诗如画的春日起始于一个叫作“雨水”的节气。轻柔,飘逸,灵动,清爽,蕴含生机和活力,送来舒适与欢欣,这就是贵如油的早春雨水。

天公抖擞,人亦抖擞。如果唤作“雨水”的时节已然来临,且舒活一下筋骨,激昂一下精神,投入春雨的温情怀抱之中,体会人生旅途的乐趣与美好吧!

草名小蓟

广阔无边的田野上,一条通南彻北的垄沟把一块庄稼地一分为二。垄沟上挺立的草丛里,蜜蜂在忙碌,蝴蝶在翩跹,蟋蟀在鸣叫,蚂蚱在潜伏,偶尔有一只多足的马陆路过。若是连根拔出一棵草来,还能看到一只“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的蚯蚓在土层中缓缓穿梭。

春末夏初的雨水频繁而充沛,几日不来田间,再看时,沟渠上已有两条绿草带隐约成形。在绿色的大背景下,星星点点的野花点缀其间,只要你走得足够近,就可以轻易地发现它们。

我和母亲都是“走得足够近”的人。黄昏时分,暑气减弱,凉风微起,就连路边大杨树上最耐不住性子的知了,也不再一味地嘶哑喊叫。我和母亲带着短锄来到地南头,准备一路向北清除垄沟上的杂草。

我在这条垄沟里认识了很多野草。自学过中医的母亲给我讲述它们的名字以及药用价值。药用价值我记住的不多,但草名还是能脱口而出的。有的以视觉的方式让我“过目不忘”,比如形状如喇叭的红色牵牛花;有的以嗅觉的方式让我印象深刻,比如能在你手中存留一种异味的青蒿草;有的则以触觉的方式让我记忆常新,比如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刺儿菜。

刺儿菜,草如其名,披针形的绿色叶子边缘生着尖齿,尖齿上长着针刺,只要不小心碰上定会来个“扎你不商量”。一次教训就足以让人对其敬而远之,或报复性地将它连根掘起。

不过,不能不承认,刺儿菜的花朵在整个垄沟上是艳丽醒目的。钟状的总苞高高地举起,开出一朵朵紧密挨着的紫红色的小花,像微型的火炬。细嗅,淡淡的花香飘入你的鼻孔,给你带来几分清凉的爽意。

母亲告诉我,刺儿菜又叫小刺盖、千针草,正名叫小蓟,是可以入药的;夏季或秋季开花之时割下来,除去杂质,就可以用了。外用治疗外伤出血和疮毒痈肿,直接捣烂敷在患处即可;如果内服,鲜品可以捣其汁液,干货则需沸水煎服,同样具有止血消肿之效。

小蓟的味道我是亲自尝过的。有一回,在暑期里玩得乐翻天的我终于“乐极生悲”,不仅咳嗽不停,鼻子里竟然也淌出血来。在服用药片之余,母亲从垄沟上随手割来几株幼嫩的小蓟,于清水中洗濯干净之后,在案板上切成数段,放入几块冰糖同煮,以除去苦涩。熬的汤汁分作两次服用,第二日症状果然消失殆尽。那一次让我对小蓟“刮目相看”,而在之后的日子里,在垄沟上遇到小蓟,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挥动锄头如见到仇人般乱刨一气了。

静心细想,小蓟叶片上武装的细刺只是一种防御之术,你不靠近它,它断然不会主动来刺伤你。而且,它的细刺不带毒素,仅仅是给你一个请与它保持适度距离的提醒而已,即使真的被扎伤,最多也只是很快就能痊愈的轻微皮肉伤。小蓟“做草”还是有分寸感的,叶片边缘处生出尖刺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生之尊严而已。

周敦颐在《爱莲说》中有云,水中之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其实,田间的小蓟又何尝不是如此?

暮春再至不成悲

阴历三月,落花时节,古人常常将其视为感伤之月,单是听那宋词就已是叹惋之声成片了。

飞越北宋词的天空,听张先说:“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听晏殊说:“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听欧阳修说:“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听晏几道说:“此时金盏直须深,看尽落花能几醉。”听苏轼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听周邦彦说:“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听晁补之说:“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

飞越南宋词的天空,听叶梦得说:“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听姜夔说:“怕梨花落尽成秋色。”听吴文英说:“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就连“气吞万里如虎”的辛弃疾也发出了“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的慨叹……

雨横风狂,落红难缀,柳絮缭乱,春日将尽,旧事新事重现脑海,万千情怀堆砌心间,一片春愁等待酒浇,于是暮春就成了许多文人共同感伤的时节。

流光容易把人抛,真正让人感伤的还是对时光飞逝和人生易老的忧惧。虽说“今年花胜去年红”,但即使“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其实,不舍昼夜的时光注定是谁都留不住的,它不会因为你的挽留而放缓脚步或者暂停一分一秒,而感伤更是无济于事的。与其把时间用在伤感上,不如心怀一份豁达和乐观去看待这时节更替的美好。

你会发现,阳春三月的确是美好时节!

寒气已退,春日载阳,花落尘香,桃杏结子,池塘凝碧,梁燕呢喃,气候宜人,美景犹在,暂无蚊虫叮咬之忧,在这一年最易将息的时日里,又何必去愁呢?

想来还是孔子的弟子曾皙更懂生活:“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当盼望已久的暮春来临,曾皙要与五六个青年以及六七个孩童穿上新做成的春衫去郊游,一起跳进沂水沐浴,一起登上舞雩台唱歌,然后兴尽折返,一路走来一路咏。其情暖暖,其乐融融,这正是曾皙内心最向往的事。

此“微信”一发出,身旁的孔子立即点了一个赞:“吾与点也!”孔子赞赏的是一种人与己的和乐、人与人的和睦以及人与自然的和谐,而曾皙就把这幅与己和乐、与人和睦、与物和谐的愿景图铺展在了暮春时节里。

既然光阴易流逝,青丝易成雪,世事诚难料,欢娱过眼空,亲朋日渐少,就更不能再用感伤的目光来涂抹眼前的风景,更不能用惆怅的情怀来占用剩余的时光。

人生三万日,每一日都承载着上苍对我们释放的无限美意,每一日都需要我们用隆重与感恩的心态去度过。因为,过好每一日既是对上苍的不辜负,也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辜负。

又是一年暮春至,笑看飞花,喜观飘絮,乐迎风雨,一朝春尽又如何,我言日日皆春朝。李重元说“雨打梨花深闭门”,想来房门可以关闭,但心窗一定要时时敞开,去接纳大自然四季变化中恒定的美好。

访友不成就访花

南宋诗人叶绍翁最脍炙人口的诗歌莫过于那首《游园不值》了。“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更是千古传诵的名句。

一道柴扉久叩不开,大概园子的主人临时外出了吧。不过,在这花事隆重的盛春时节,人虽然不能逾越围墙的高度,但是那一枝灵动的红杏却可以探身出墙,把满园的春色留给墙外人用想象的画笔去虚拟和填充。

好一枝调皮的红杏,粘住了叶绍翁的目光,慰藉了叶绍翁稍感遗憾的心情,也赋予了诗人此次行程更大更久远的意义。我猜想,当时的叶诗人一定是脸带浅笑的,而他也一定是在这一枝红杏的触动下绣口一吐,于是,一首给他带来永恒荣耀的不朽七绝成于心里,落于纸上,也落于一代代后人的心上。

无独有偶,清代有一位名叫骆绮兰的才女也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那一日,骆绮兰去云根山馆拜访自己的一位朋友。不巧的是,主人回娘家探亲去了。比叶绍翁被一道围墙阻住视线运气要好上一些,骆绮兰可以饱览一通满馆的春色。于是,风姿绰约、才气自华的女诗人徜徉在庭院千叶桃绽放的一片红色香云之中,人面与桃花相映红、两相欢。

相较之下,女子的心思更为敏感丰富,这位工于写生、画兰花画芍药皆出彩的女画家兼女诗人更是如此。对于访友未遇之憾事,她并未长时间地挂怀,倒是为朋友错过了这般盛大春景感到惋惜。惋惜之余,女诗人灵感渐渐堆积,才气渐渐外溢,于是信手提笔在院墙上写下了一首同样传于后世的七绝佳作:“寂寂园林日未斜,一庭红影上窗纱。主人难免花枝笑,如此春色不在家。”

真是可惜了那一庭好景不常在的红影,主人连倚着窗儿、隔着窗纱隐约赏花的福气也没有,难怪会被纷繁的花枝偷笑了。倒是她骆绮兰去逢其时,在为自己不遇友人和友人不遇花朵感慨之余,面对几欲完全遮蔽轩窗的满庭花枝,流连忘返。那题在院墙上的诗句里就暗含着这样一种流连忘返的“小确幸”。不知主人归来后看到题在墙壁之上的诗句时又该做何感想,是否会羡慕女诗人揽鼎盛春景入怀的惬意时刻?是否会嫉妒女诗人那引来蝴蝶停落在自己凝雪皓腕之上的美妙瞬间?

访友不成固然是一种遗憾,但访友人之花也不失为一种心灵上的弥补和安慰。如此一来,“不虚此行”的论断也是能说得过去的。想来,那位“寻隐者不遇”的唐代诗人贾岛也是不会带着太多的叹惋下山的。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在深山峭壁云深之处采撷草药的友人此番算是无缘见面了。但是,还有山景可以尽情游览:高耸入云的山峰,飞流直下的瀑水,苍翠欲滴的树林,时鸣涧中的山鸟,头顶的这棵挺拔的青松,身边的这位稚气的童子,甚至身处其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一道带着诗意的景致呢?

人不在,景依然在。作家李汉荣在其散文名篇《山中访友》中干脆把树、石、虫、鸟等山中之物作为自己要访问的友人,自然是每次必遇了,而这是否受了这首《寻隐者不遇》的启迪?

古人以诗作暗示我们,访友不成就访花事,就访山色,就访途经的风景,就访走出“宅节奏”的自己。当然,如若在造访之地或者归去之后,再一不小心留给世人传唱不衰的诗篇,个中幸运更是难与人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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