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正盯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担心稍不注意就会错过什么关键的话。
西奥多揉了揉仍在隐隐作痛的老腰,安慰道:“没什么事,希斯。”
希斯点点头,指着放在一旁的陶盆,犹豫了一会儿:“我们可以把它带回家吗?”
“你得问哈贝马斯先生,他才是东西的主人。”
老花匠提着一袋东西走了过来,额头和鬓角两侧满是汗水,“来点这个,这可是好东西。”他朝希斯眨了眨眼睛。金发年轻人瞅着老人手下的动作,看着对方松开袋子上的绳子,皱紧了眉头,面容扭曲成一团旧报纸。
“哈哈,是有点怪味”,老人笑着说,“掺了点龙粪的淤泥,有点臭,别介意哈。这群小东西就喜欢这个,撒点这个长得好点儿。”
“龙?”希斯问道。
“年轻人,少看点骑士小说,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会喷火,喜欢亮晶晶小玩意儿的怪物。”老花匠朝一旁的小花苗撒着东西,“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那东西随便呼口气,我就得原地化成花肥了。”
站在一旁的西奥多耸耸肩:“金背斑点龙,红石荒滩里的一种巨型蜥蜴,背上有亮黄色的斑点,冒险者都喜欢把它叫作‘金币龙’,这样听起来有感觉,和雇主开价时也能说得高点。”
希斯点了点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老人的手法。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喜欢到处跑。”老花匠说,“什么东西赚钱快,我们就跟着人家一起去长见识。只不过世上哪有容易的事,那时候杀‘金币龙’确实来钱快,跟着去的人多的不像话,地上流的血也多的不像话。人命总是不值钱,救人的时候,人命又比这附近所有的山都重。”
哈贝马斯拿起一旁的喷壶:“我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基苏木小伙子约好了一起去杀一只‘金币龙’幼崽,没想到半夜休息时,好几只正在发情的雄蜥蜴突然闯到了冒险者们的野外大本营,大家原本还都开心地对着财富女神还愿,说自己运气不错。”
老人放下喷壶,比划道:“一条十几米长,五米高的大家伙儿从阴影里窜了出来,见鬼,那家伙尾巴只是随便扫了两下,茅草和灰尘就扬的到处都是,我们还躺着呢,一下被甩到旁边的马粪堆里,就和沙包差不多,沙包,嘿,沙包你应该玩过吧?”老人看着他们,眼睛瞪得老大:“有时候沙包没缝好,力气又太大了,沙包里装的东西就会洒出来。你知道吗?人的脑袋有时候就和沙包一样,尾巴一扫,砰,血和脑浆子就都流出来了。”
希斯缩了缩身子,看向他的导师。老人有些激动,看上去还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那个基苏木人?”西奥多说。
“他准备去找‘金币龙’,没想到‘金币龙’一屁股把他睡觉的小棚子压塌了。不过他走得很快,没什么痛苦,连叫声也没有。好在‘金币龙’不吃人,死得时候不会乱糟糟得,要是‘巴库尔’,收殓遗体的时候就很得费老大一番力气,跟寻宝一样。最后几个人的全埋在一起省事。”
“您还去猎过‘巴库尔’?”西奥多问道。
“就一次,看见它把人脑袋扯断的时候转头就跑了。该死的,有些不讲义气的老猎手们就会逮着那些新入行的人说猎‘巴库尔’如何如何有男子气概,然后说什么杀‘金币龙’就是胆小鬼,一辈子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确实。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要是真信了他们的鬼话,说自己必须得成为勇士,却只有嗓门大的话,就真完蛋了。”
“可惜这样的人太多。”老人摇摇头。嘴里说的人不知道是指的前者,还是后者。
西奥多沉思着,瞥见希斯正凝神望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画被胡桃木框着,模模糊糊涂抹着模糊的色块,混沌的,像早上的池塘。
“‘时钟’,乖孩子,来。”老人揉了揉黑狗的脑袋,带着它走出屋子。
强光从打开的窗户照进来,西奥多不由得眯了眯眼睛。“索拉斯”看起来病怏怏的,毛发和泥沙搅合在一起,左后腿跛着,完全没有一丁点生气。黑影蹲在草地上,时不时呜咽两声,任凭老人将水淋在粘结的皮毛上。
这只烈焰噬魂者看上去虚弱极了,如果他……左手仍在隐隐作痛。你现在可不是什么完美无瑕的执法者,又有什么理由去剥夺对方的生命?难道它不是被你的恶念吸引过来的吗?他的学徒趴在椅子靠背上,正用手拨弄花盆里的泥土。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索拉斯说。
“我知道。”他回答。
“泰拉德的法师可不会这么做。”虚弱的黑狗舔了舔自己虬结的皮毛,黝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站在黑狗身旁的老花匠正提着水壶给种在庭院里的花束浇水。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已经不再是泰拉德的轮值法师了。”
“哦?地下的那些怪物要是听到你带着“探索者之眼”离开,想必得连着开上三个月的熔岩晚会。”索拉斯瞳孔中的红光时明时暗,“等一下!”黑影的鼻子抽动,抬头在空中轻轻嗅着。
原本趴在草坪上的怪物身影逐渐拉长,倏忽间,水壶落下,老花匠的身影消失不见,昨晚那个与他战斗的青年眨眼间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多么荒诞的事情啊,西奥多!”红发的烈焰魔鬼坐在摆放杂物的桌案上,一旁的希斯吓得猛地一退,差点摔倒,却被魔鬼一把扶稳。
“导师!”金发的年轻人喊。
他抽出法杖,将希斯护在身后。
“哈,有趣的小家伙,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导师变成了什么吗?”索拉斯居高临下地看向躲在西奥多身后的人。
“索拉斯,”西奥多说,“我想昨晚的战斗尚未结束。”
魔鬼摆摆手,笑道:“不,我想你误会了,我亲爱的朋友……”索拉斯猛地凑近,贴近西奥多,“对于朋友,我从不吝啬表示善意,特别是像您这样的人……来说。”
“离我们远点!”他跺了一下法杖,魔鬼的身影应声而退。
索拉斯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当然可以,客人的愿望总是需要被照顾到。”似乎看到对面的法师已经有些不太耐烦,魔鬼终于进入话题:“我想你现在正在为他犯愁,要知道,“吞魂者”的威力可比我厉害多了,作为泰拉德曾经的轮值法师,我想你一定清楚这一点。”
西奥多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在他身后希斯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
“特里尔城上空事实上并不是空无一物,那些从天而降的“吞魂者”就是最好的证明。而据我所知,这些“吞魂者”并非是为了针对你,而是因为城里出现了“迷失者”。你的学生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西奥多握紧了的法杖,“意外……”他重复道。
“哎呀呀,瞧我说了什么话,您可是尊贵的“探索者之眼”的主人,发生在您身上的事怎么能说是意外呢?”索拉斯歉意连连,“这些追捕者可没把您给当回事……”突然,红发男子用手握住自己的喉咙,大张着嘴巴,人形躯体不停扭动变化。
“没有废话。”
索拉斯猛地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当然,法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