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贝才人已经幽闭冷宫。”杜公公白胖的脸皮带着三分恭谨的笑容,俯首复命。
座上的天子笔下不停,似有若无的应了一声,想了想停笔举重若轻的开口,“巫蛊人偶是贝才人所为,朕要半日之内遍传后宫。”
随手丢开一本弹劾皇后的奏章,皇帝陛下的脸上闪过一丝毫不遮掩的不屑与凌厉。
看来这些臣子,闲的很,也管的宽呀。
“杜得康,朕给你三天时间,找出线索,否则,你这大总管也别当了,”熙宁帝慢慢悠悠的喝着雨前龙井,看也不看瞬间苦着脸的杜公公,“还有,这前朝的官员们耳朵可真灵敏。”
这下杜公公不只是苦着脸了,白胖的脸皮抖了抖,整个人一个哆嗦,连忙点头哈腰的领命下去。
能跟在皇帝身边,且混到大总管的地位,除了年少情谊,更多的是足够聪明机灵。
熙宁帝这是明显的在表达不满。
皇子们读书的静园毗邻公主们学习的思园,都在后宫与前朝交汇之地。
这一块地方按理来说归属前朝,也就是杜公公管理的地方。
出了事,固然有后宫看管不利之责,亦有他管理不善之失。
再者皇后被查巫蛊一事,全权由杜公公搜查,这刚刚发现,第二天弹劾的奏折就上来了,显然立马就有人通风报信了。
其中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负责搜查的杜公公率领的内侍。
如若此事处理不当,只怕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杜公公拿出帕子,擦了擦脸,这大冷天的,他竟然出了冷汗。
不管杜得康如何查,熙宁帝看着杜公公火急火燎的下去盘查,毫不在意的放下手中的茶盏,突然开口询问,“如何?”
空无一人的大殿静默了一瞬,接下来一道毫无起伏的声音自角落传了出来,“主子,事情有些复杂,不只一个黑手,目前只发现了永和宫,另一个还需要几天时间。”
不只一个吗?永和宫?
不知想起了什么,熙宁帝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冷声道,“继续查。”
角落避开光线的黑影默默点头,悄然消失不见。
“来人,摆驾永和宫。”
永和宫。
世有女娇娥,不爱红装爱武装,纵有玲珑千般心,不及帝王无情业。
菱镜花黄瘦,鬓颜不复昔。
看着镜中掩去眉目凌厉,散发挽髻的清冷女子,葛淑妃眼中弥漫着浅浅的嘲讽,接着从容不迫的起身,举步来到桌前,执手泡茶,静候即将到来的风雨。
她自从决定做那件事之后,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该来的,总会来。
“皇上驾到!”
挥退殿内侍候的宫人,葛淑妃没有诚惶诚恐的求饶,亦没有声嘶力竭的喊冤。
只是平静的与熙宁帝一同坐下品茶。
茶过一轮,葛淑妃才淡淡的开口,“我承认使人往地面涂了皂,其余与我无关。”
熙宁帝静静看着葛淑妃冷冰冰的面容,神色间浮现一点惋惜,“为何?”
“为何?只不过出一口心中恶气,无所谓成不成功,”葛淑妃说话格外直接,没有丝毫遮掩或者辩解的意思,“对我来说,能害得一个皇子是赚了,害不得,便当无缘。”
熙宁帝似乎在思考葛淑妃为何如此做法,突然心神一动,想到了某个可能,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这些年你长居永和宫,此番突然如此,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葛淑妃难得沉默了一下,目光晦涩难懂,手指划过茶盏绘制的精致花纹,嘴角勾起一抹突兀的笑容,却毫无温度,“陛下是怕我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能知道的?”
从葛淑妃的话语之中,熙宁帝轻而易举的听出,葛淑妃怕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看着同样难得沉默的帝王沉默,葛淑妃忽然笑出声来,眉目间却泛起浓浓的怨恨,“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可凭什么……凭什么让我不明不白的活着!甚至还得看着其他的皇子活蹦乱跳的去上学,去玩耍,去撒娇!我办不到!”
“不说小六,你还有小九。”熙宁帝再次沉默了一瞬,才开口。
情绪的失控只是一时,说完话语的葛淑妃渐渐冷静下来,拿起茶盏喝了数口,狠狠闭了闭眼,才恢复原先的面无表情,“至少告诉我,那件事,是意外还是……”
“是意外,虎毒尚不食子,”熙宁帝打断葛淑妃的询问,双眸直视着葛淑妃的眼睛,郑重的回答,而后犹豫了一瞬,再次开口,“小六他……”
葛淑妃嗤笑了一声,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垂眸语气淡漠,“你放心,我从不殃及无辜,更何况,小六他,毕竟是我小心翼翼养了十数年的孩子。”
从不殃及无辜?熙宁帝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似笑非笑的看向葛淑妃。
葛淑妃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的接受着熙宁帝的眼神,她是从不殃及无辜,可是……出气的时候谁管无不无辜。
“这事……谁告诉你的?”熙宁帝打断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霍然开口。
葛淑妃眼眸闪烁了一番,最后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对着熙宁帝怀疑的目光,葛淑妃原本就冷漠的面容更加冰冷,“我不屑撒谎,确实是有人故意透露给我,可是……人家也不是傻的,谁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熙宁帝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永和宫内静默了片刻。
“谋害皇嗣是死罪,即使是朕欠你的,依旧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你便在这永和宫内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出。”
似是受不了一室静默,熙宁帝猛然起身,语气平淡,负手便将欲离去。
看着天子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一如年少时景,葛淑妃如冰容颜渐化似水,仿佛再次看到那一道常常倚偎身侧的玲珑身姿,非是璧人,恍如璧人。
“你终究还是念着她。”
葛淑妃喃喃自语,眼角眉梢却是浓的化不开的悲哀。
这么多年来,你寻了那么多人,不过是在找她的影子罢了,从始至终,你都没有忘过她。
抬步离去的熙宁帝背对葛淑妃,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或许吧。”
熙宁帝的声音犹如天际传来,缥缈难寻。
不再停留,熙宁帝负手离去,大步流星,毫不留恋。
二人年少便已相识,这么多年来,即使她长居永和宫,依旧稳坐淑妃一位。
今日一番谈话,只怕年少情谊,已经耗损的所剩无几了吧。
也罢,不在自己身上的心,要来何用。
更何况,这许多年,她早已习惯了。
或许年少曾慕艾,光阴似水净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