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学期,姬月是在焦急和孤独中度过的。在中学时她是何等风光,团委书记,班长,优秀生,小美女,奖状,奖杯,献花,报幕,领唱,指挥,女主角,领队……她已经习惯了群星捧月的生活。来到这里,由于专业底子差,学习总是上不去,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她是个差生。她的作品屡次被打下来重做,每次的优秀习作展都没有她的份儿。
长这么大她都没有离开过家,没有离开过奶奶、爸爸、妈妈和妹妹们,如今来到这儿,穷乡僻壤,举目无亲,就好像在森林中迷了路,形只影单,孤苦伶仃。想家,尤其想奶奶,想她自己的闺房小天地,盼望星期天,盼望节假日,甚至希望自己生病,好请假回家。
在这里,唯一的伙伴是她的小提琴。晚饭后,她快步走完通天大道,登上有名的“好望角”的最高处,面对一望无际的沃野田畴拉她的小提琴,陶醉在《梁祝》的优美而凄楚的旋律中,以此来疏散她的心理压力,宣泄她心中的郁闷。
学期真是漫长啊,姬月好不容易熬到放寒假,像鸟儿般飞出了苦海。春节中她去刘姨家拜年,腾老师询问她在校学习的情况。“画画感到吃力。”姬月低着头说。“水江枫给你们上课了吗?”“谁?”姬月没有听懂这个名字。“我的同窗好友,艺院的教师。他怎么没有去找你?我写信托他关照你的。”刘姨在厨房喊:“这个书呆子,看我写信骂他!”“过两天我去找他,春节他会在家。”腾老师说。刘姨从厨房探出头来:“他哪有家庭观念?肯定又跑到外地采风照相去了。”夫妻俩坐在姬月两边,又是安慰又是鼓励,并把希望寄托在这位水老师身上。寒假过得真快,姬月抱着一线希望回到学校。课表贴出来了,色彩课的任课老师是水江枫,姬月心中高兴极了。然而,开学六周了也没有见到水老师的面,课程由一个刚毕业的年轻助教代理,土里土气,满口地方话,一紧张就前言不搭后语,姬月失望极了。第七周,大地回春,五彩缤纷的大自然从冬天的牢笼中回来了,色彩课就在外县农村进行,半天劳动,半天上课。
农村土炕上的跳蚤真多,姬月夜夜都被咬得睡不好觉,身上到处都是红点点。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痒,人说怕痒的人皮肤敏感,情感丰富,她认为自己太多小资情调,缺乏锻炼。夜间虽说睡不好,但是生产队的钟声一响她便赶忙起床,第一个跑到田野里去看日出。日出前后的色彩瞬息万变,美丽壮观,看多了就会记住。姬月自幼喜欢色彩,辨色能力很强,色彩记忆力也好,应该说是天生搞艺术的材料。
一天清晨,她一个人站在机井井台上看日出,东方天空还是鱼肚色,她在等待旭阳爬出地面时放出的第一轮光芒,突然传来照相机咔嚓的声响。她向声音望去,看见远处麦田里一个人正在拍照。他身着灰色风衣,风衣在晨风中抖动,墨绿的麦田和碧玉般的天空衬作背景,好一幅天然水彩画!
旭阳的第一轮光芒射出地面,扇子般展开指向长空,接着,又大又红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大自然是最伟大的画师,我们人类只好甘拜下风。姬月陶醉了,当她走出陶醉之后,那风衣人早就无影无踪。今晨她似乎身处童话世界里。
上午全班参加劳动,男生往地里运送土肥,女生在麦田拔草。女生收工早,午饭还未派下,大家在地头休息。姬月爱干净,回到住处洗了手换了衣服又转回来。一群女生簇拥着一个人,那人手持画板在讲解着什么,姬月也悄悄地坐在旁边。女孩子爱美,爱从审美角度度人。那讲话人眉清目秀,精干洒脱,长得像电影明星,画板上那张画,画的竟是姬月今晨看到的日出景致。
“你们上午劳动,我趁空画了这张《喷薄日出》,给你们作为范画。”那人讲话的口气好像是一位新来的老师。看来,这画已经在同学们的手中传看过一遍,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议论着,无不啧啧称道,她们的目光中都流露出敬佩的表情。“谁的名字叫姬月?”新老师突然发问道。大家的目光都指向了姬月。姬月非常紧张,胆怯地说:“我!”“咱们见过面。”“不可能吧。”他拾起身边的照相机,诡秘地说:“今天早晨,你钻进了我照相机的镜头。”说罢,微微一笑。姬月一下子明白了:是那个穿风衣的人,在观日出时偷拍了她。新老师敏捷地站起来,走到姬月身边,披着灰色风衣,显得很帅气,很有风度。“姬月,我就是水老师,中饭我们一块吃。走,先到你住的老乡家去。”盼星星盼月亮可把你给盼到了!姬月当时高兴得心怦怦乱跳,就好像遇难的灰姑娘得到了前来相救的王子。
老乡的土炕上摆着一张小饭桌,水老师盘腿坐在炕桌一边,姬月不习惯盘腿,侧坐在另一边,腿垂在炕沿下。老乡端来一个红漆木盘搁在炕桌上,盘中是一碟油泼辣子,一碟菜,十牙儿锅盔馍。老乡说:“先吃馍,臊子面一会儿就好。”水老师毫不客气,拿起一牙儿锅盔,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姬月这边一牙儿还没有吃完,盘子那边三大块锅盔便不见了。姬月很惊奇,他个子不高,竟然这么能吃,男人真厉害!“昨天来迟了,没赶上吃晚饭,今天又起得早,饿死了!”水老师似乎觉察到姬月的眼神,赶忙解释。吃饭的速度慢下来,他们边吃边谈。“接到腾老师的信我便去找你,记错了你的名字,班主任说班里没有这个同学。”“开学六周了,也不见水老师来给我们上色彩课。”“老家出了事,我请了一个半月的假。”“我从小不学画画,专业底子差,请老师以后多多指教。”“好友之托,我岂敢怠慢!”水老师笑着说。姬月忙将最近写生的画给水老师看,他每张都耐心地看,精心指导,姬月感到受益匪浅,心里很高兴。然后,水老师又关心地问起姬月来农村生活习惯不习惯,姬月告诉他,就是受不了跳蚤咬人。水老师说:“这个好办,今天晚饭后你在住处等我。”
晚饭后,水老师从老乡那要来一瓶来苏儿,又从提包里取出一小盒红色的清凉油。他用姬月的脸盆将来苏儿稀释后,在炕上炕下喷洒了一遍,说:“今晚保你没事!如果有情况,就用清凉油涂抹患处,保证不发痒,我从家带来的。”临走,又叮咛姬月:“进屋之前在门外先抖裤腿,不要把跳蚤带进来。”
果然,这一夜跳蚤没再骚扰,姬月睡了个安稳觉,水老师真好,真棒,她心中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