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规统计,现代都市里,每天大概有735个传统步进消失的边缘,其中极少数一些拥有商业价值的存在,则美其名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因为商业价值而得以继续流传下去的传统,百剩其一,而往往也失去了本来的价值和意义。
“嗤!735个,还真会扯淡啊,非物质文化遗产,见鬼去吧。”萧然暗自嘀咕了一下,随着颠簸的老旧汽车慢慢的把手上的报纸卷了起来,然后眼睛咪了一下,对着窗外飞驰后退的景物出神。
“三年了,时间过得还真快,老头啊,你家里的酿酒三年没得喝了,嗯,这次得喝个够本。”
“不要以为我怕了你们,只是计划出了点小变化罢了,当息事宁人了,不过反正也只是个打赌,对,打赌罢了。”
……
“嗯,你还好吧。”
在萧然的胡思乱想中,远近不断响起的鞭炮和独特的大炮头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老旧的汽车缓缓的开始爬坡了,而两旁的绿树慢慢的给荒凉的山地所代替,崎岖不平的山地上三三两两疏落有致的布满了或简朴或庄严的坟地,一些坟地的周围布满了鲜红色的鞭炮碎片,还用不规则的小石头压着裁成长条形的红色和白色的纸条,这些红白交叉成十字的纸条有规律的分布着,勾划出坟地的轮廓,一簇一簇烧剩杆子的焚香和蜡烛半拉着藏在给熏黑了的还剩下一些半死不活的黄草地上,证明此坟地已经给人拜祭过了。
萧然略有些沧桑的目光盯着窗外那随着风飘动不已的红色和白色的纸条,有一两张纸条挣脱了石头的束缚,便迎风飘扬了起来,如同白色又红色的精灵一样在风中舞动着,盯着这些舞动的精灵飞出了视线的范围,萧然眯了下眼睛,不由得又失神起来了。清明节,对他来说,只是老村长让他回去的一个理由罢了,昨天就已经打了三次电话过来了,语气一次比一次严肃,萧然敏锐的察觉到村长说话中隐藏的意思,也就识趣不多问,匆匆结束了城里的小生意,买了张位置靠后的车票,往小山村里赶了。
这个小山村位于GD省极西偏僻之处,在萧然的印象中,九曲十八弯的回村路,足够让人觉得时代的发展已经远远的抛弃了这个地方,但对村民以及在村里生活了十几年的萧然来说,这个村子和它的名字一样充满了亲切感,这是来自故乡的舔犊之情。
从祖上记事开始,这个村子有一个很优美的名字,蓝溪村,该村三面背山,一面环水,入村路只有两山间隙的一条山路,按村史记实,此乃明朝末年时,败走岭南之皇家某支脉逃避战争时的暂避之所,而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延后数次战火都没祸及这里,使得这个避难之处获得了休养生息的良机,兼之数百年间不断有其他落难之人迁入或逃至此地,方圆百里也陆续出现了十数个自然村,互通婚姻繁衍后,人丁鼎盛,一派世外桃源之景,而其皇家之血脉也越发的淡薄了。
新时代后,蓝溪村某萧姓村民因战争期间庇护过某个地方小队长,而该小队长后来护驾有功,得以升迁,八十年代末,一直鲜有作为的小队长突然想起此事,念及村民庇护之功,便提议把梦溪村立为模范村,歌功诵德般把往事添油加醋的写入了县记,然后煞有介事的邀请了当时已经七十好几的萧大爷出了一趟城,可怜萧大爷记性有限,连着几天都无法把几百字的稿件背下来,小队长只能现身说法,把那一段战火纷飞的往事说得惊心动魄,让在场的领导们欣喜万分,就这样小队长又累积了一份不大不小的资本。
荣升后的小队长意气风发,打算以慰问救命恩人的名义访问蓝溪村的时候,大车小车七八辆,数十号人,几台摄影机,好大卷横幅标语,想好好再多捞几分曝光率的小队长却没想到入村路盘山绵延,崎岖险峻,很多地方窄得不足一米,车辆根本就无法进入,加上正值雨季,牛车光脚走过的路泥泞不堪,小队长一个不留神半个靴子陷进泥里,让已经养尊处优多年的小队长一屁股坐在地上,好不狼狈。
小队长在几个记者面前颜面无存,铁青着脸憋了好久,便直接吩咐打道回府了,可怜翘首以望的村民们在风雨中干等了几个小时,才知道队长人走了,而期望在见面后提出若干要求的打算自然就落空了。
打后小队长升至县二把手,再过多几年县立市后,小队长发动了多年积累的关系,顺利把市长的位置拿了下来,这个时候他人也六十好几了,陷于权力斗争多年的他终于想起来为曾经的家乡做点事了,于是拉动当地几个小企业家,请来施工队,从市区到他的家乡,上至他的祖坟,下到他的祖屋,一直修了一条六米宽的水泥乡道,但却偏偏漏了蓝溪村,以至萧然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从蓝溪村到小队长所在的南水村依然横恒着一段接近三公里的崎岖山路。
但这条乡道却是多年来南明乡唯一的一条通出县城的水泥大道,得益于这条乡道,附近村民出县城的时间大大给缩短了,也因为乡道起于南水村,集结在南水村出县城的村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了,慢慢的,逢三六九一趟的圩市地点顺理成章的落在了南水村。
随着圩市的发展,周边百里的乡民也纷纷把农产品和手工艺品等送来南水集市出售,换取所需,逢圩市之日,人声鼎沸,鸡飞狗走,牛羊挡路,叫卖讲价声喧嚣吵耳,好一片繁荣景象,南水村的村民近水楼台,荷包慢慢的涨了起来,虚荣的小尾巴也翘了起来,一些聪明的村民开始把营生做到县城去了,眼见有利可图,有点小聪明的市长的小舅子买来几台二手中巴,优先做起了客运的营生,从此,乡民们告别了赤脚走县城的日子。
中巴试营的当天,也正是红港归还的第二天,乡民们很多都不能理解离乡村十万八千里的红港的归还的意义,却都明白了中巴站带来的真正便利,当日十里八村的村民把中巴站临时开辟出来的简陋广场围得水泄不通,萧然远远的看到了市长大腹便便的站在简单搭起的小台子上,背后是几辆大红绸子绕起来的中巴车,市长大人想来已经忘掉了梦溪村的往事,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红光满面,在咔嚓不断的相机快门声中,萧然鄙夷的唾了一口。
论资排辈起来,萧大爷也算是萧然的祖爷之辈,萧然自小虽无父无母,但为人乖巧精明,最喜欢就是各种稀奇古怪之事,而也正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萧大爷的往事自然是最值得探究的,在萧然的甜蜜攻势下,萧大爷差点连小时候偷看村头小花洗澡的事情也倒出来了。
言谈当中,萧大爷对原小队长今天的市长的言辞可是毫无吝惜的鄙夷,谈及当年个中往事的猫腻黑暗之处,萧大爷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小队长吃掉的眼神,让萧然暗自绯腹不已。然而萧然也知道一个今天能混到市长的人物,必有他的个人之处,虽不齿他的行为和那点龌龊的心思,但梦溪村也确实受惠了,毕竟乡道和集市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所以今天他在县城换乘直达南水村的中巴的时候感慨了一番,很多想法也收进了心底,三年过去了,虽然中巴越来越残旧了,时不时发出不明的响声,和加油时响起的发动机奇怪的声音,还有燃烧不充分导致的黑烟扑鼻难闻,也都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三年的闹中取静,让萧然外露的张狂收敛了很多,只是偶尔从他的眼中闪出的一丝光芒,会让人读懂其中蕴含的自信和从容。
比起之前走过的乡道,萧然只觉得中巴越发显得颠簸了,他稍微凝视了一下车窗外的道路,只见盘山的公路显得坑洼,不少的坑连地基都出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水泥给刨了起来,露出原本的黄泥地基,那层浅浅的水泥路面,早就给磨得差不多了。
萧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打量了一下车厢内的乘客,明天是清明节日,村民们大都在家准备过节了,车厢内的乘客不多,连萧然在内才七八个人,看上去都是老实巴交的打扮,也就没有仔细打量的冲动了,他继续打开卷成一团的报纸,打算把那篇关于传统消失的文章看完,要不还有接近二十公里的山路要走,没点消遣的话足够让人无聊的。
“叮!”萧然右手拿出透着绿光的手机屏幕看了下,大拇指大力抹掉了因略有破损的屏膜而粘上的一些污迹,看清楚是一则关于未来可能实行的清明节期间禁止焚烧烟花爆竹调查之类的通知,他自嘲的笑了笑,隔着车窗,他都能听到连绵不断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其中更有烟花独有的咻咻声,对于这个乡镇的人来说,清明节只有媲美那户人家的坟地上覆盖的炮纸最多,炮声最响,冒起的烟最大,烧的纸钱面额最大,抬得烧猪最肥美,在这个场合没有谁会吝惜自己对祖宗的敬重,毕竟这也是对未来的憧憬,希望炮声隆隆,得以告知祖宗,保佑发财大利,禁止焚烧烟花爆竹?需知道阻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啊。
萧然重新把眼睛凝视在报纸上,却发现怎么都看不下去了,报纸上的文字显得陌生,让他有些焦虑,心里又想起村长电话里说的话来,然则虽然感觉村长的语气有些不对,但他说话的内容却是平常得很,最大的问题就是比往日啰嗦了不少。
正当萧然细味村长的话时,“哐!“一声,车子猛的摇了一下,差点把萧然从座位上颠起来,一阵“哐当当”的声音从车头绵延到车尾,萧然坐下来后扭头往后面看去,看到那块刮过车底底盘的石头又安然的躺在路的中间,然后就听到前面的司机在破口大骂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谁那么缺德啊,那么大的石头丢路上,刚好转弯没看见,底盘前两天刚上了漆又得毁了。”
乘客有了一些涌动,大家各自抱怨了几句也沉静了下去,萧然却感觉有些不对,车窗外连绵的鞭炮声似乎沉寂了下去,一阵一阵的炮声燃起的浓烟似乎也消失不见了,窗外的景物变得清晰可见,他突然像有了一些预兆般的转过头来看向右边的座位,然后听到了一阵极其清脆的声音:
“这司机也太不小心了,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