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若公主刁蛮任性、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在钧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好在她一般只是小打小闹，构不成犯罪，自然不会和提刑司的人打上交道。而隋崇亮也不会吃饱了撑着硬要去招惹她，是以，他对这位小公主的了解，仅限于传说。
而他对自己也十分有信任，认为凭借自己的睿智和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应付她。
而事实证明，他还是高看了自己而小看了李言若。
就挽桃这桩案子，刚才言若公主提出来的几个疑问，都是案中的关键之处，当然，前提是建立在王婆不是杀人凶手的前提下。
他原本想着，这桩案子只要李盗酒不开口，朝中的人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小的宫婢去得罪蒋府，快速结案不是什么难事。可他没料到，言若公主会对这个小小宫婢如此上心，寒诺调查时她明明是一副漠不关心的状态！
“洪七七损坏尸体是有罪，但律法也有从轻的原则，随后洪家人也送来了大量的赎罪金。”隋崇亮斟酌着用词，生怕哪个音发的不对，下次这小公主的杯子就要砸在他身上来了。
“她送了多少全部退回去，本公主拿出双倍来，要你把她逮回来！”李言若财大气粗后台硬，“还有李盗酒……”她想了想，还是罢了罢手道：“李盗酒就算了，这笔账我会私下同他算的！你给我把这桩案子重新调查，再拿这种破玩意儿来糊弄我，我可不管是敦亲王罩着你还是张老头罩着你……”
后面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威胁的意味已经十分明显了，听得隋崇亮一阵胆寒心凉，冷汗如雨，半晌无言语。
言若公主平素小打小闹，满朝文武除了张相外，没几个人敢认真同他计较。即便是惹到了敦亲王，老王爷也是端出一副王叔的大度模样，并不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当今圣上虽然每次明着要教训她，可那次认真惩罚过了？不过口头上教育两句，也就糊弄过去了。
挽桃这桩案子，说小其实也不过是一桩宫婢被杀的案子，可往大了说，却牵涉到一国公主身边的安全！更何况，此番言若公主染了天花死里逃生，又安抚南村村民有功，皇帝明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从两次遣太子观看可以看出，他对公主此次的言行还是相当满意的。
从前被她气到头疼也不忍下狠心，这一次令他相当满意后，岂不是要什么都依着她了？
“公主……”
隋崇亮心里有苦说不出，原本他还想着，皇帝让他将结案报告拿给公主看，是对公主的宠爱。现在看来，恐怕是他瞧出其中端倪，不愿此案就此完结，但又知道若是当朝讲出，势必会遭到群臣的反对，故而将这个球推到了言若公主这里。
李言若高昂着头冷哼一声，没说话。
剑竹从外头捧了药来，见满地的狼藉，将花盏辨认了一通，无奈地一叹，“公主一时气急，也犯不着拿花盏出气，回头又该心疼了。”又看了看隋崇亮，声音故意往下一压，说：“杞大人才说过你眼下不宜动怒，回头病情再反复了，可不得了。”
隋崇亮的心里又是一颤，架不住浑身轻微地颤抖起来，“还望公主保重凤体。”
李言若顺竿上爬，一手撑着头靠在矮几上，嫌弃地望着剑竹手里的药，“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事，他们不说尽心尽力调查真相，反而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说辞来糊弄我！我还养这身子做什么，与其等着哪天被人害死，如今一病去了还省心些。”
剑竹将盛药的碗往前一递，十分委婉地表示：“公主置气归置气，药还是要吃的，身子是您自己的，疼了痛了也是您受着。至于那些惹公主生气的，能恕的便恕了，不能恕的，不必你动手，自有人去收拾的。”
何四妹也笑吟吟地道：“姑娘此话在理，伤了凤体可是重罪，按律情节严重可累三族的。”她换了手靠在窗柩上，补充了一句：“不过，借事无理取闹不肯吃药，实在太失体统。”
李言若抬眼瞪了何四妹一眼，恨她戳穿了自己的把戏，又看一眼笑的一脸璀璨的剑竹，一吸气一皱眉，如壮士断腕般咬牙切齿地将那碗药咕噜灌了下去，本就小巧的五官顿时揉成一团。
那厢，跪在地上的隋崇亮被三言两语吓得不知所措。
剑竹端了碗出去，路过隋崇亮身边时，停下脚步轻声道：“公主该歇午觉了，隋大人，奴婢送您下去吧。”
隋崇亮抬头看了一眼李言若，见她撑着头歪靠在矮几上闭眼假寐，如获大释地松了口气，起身弓腰退了出去。
听到脚步声下了楼，李言若一改刚才那副嚣张跋扈的模样，抬头朝何四妹狡黠地一笑，还问：“怎么样？”
何四妹从窗口望了出去，望着隋崇亮在剑竹的带领下，弓腰驼背地出了院子，好笑道：“眼瞧着被你吓的不轻。”
李言若抚着肚子叹了口气：“骂人也需要力气的。”
“让剑竹给你熬粥吧。”何四妹从袖中取出红封奏本扬了扬，“我得回城去了。”
李言若委屈巴巴地一扁嘴，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地问：“李盗酒这个计划能成吗？万一皇兄答应亲自审理了，他却还没有找到证据怎么办？”
何四妹一耸肩，道：“我也不知道。”说着话，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呢喃道：“有些事，总要拼尽全力试过后，才不至于后悔。”
李言若点了点头，低眉藏住眼中一点失落，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又抬头对何四妹轻轻一笑，“四姐去吧，阿哟应该也准备好了。”
何四妹应声，也不走正门，直接从窗口就翻出去了。正碰上剑竹折身回来，顺道便拿了她的油纸伞去。
剑竹上楼进屋，见主子有气无力地趴在矮几上愣神，问：“怎么了？”
李言若的目光轻轻地落在她的身上，有些恍惚，“幸好我身边还有你。”
剑竹微微一笑，蹲身收拾满地的狼藉，轻声应道：“她们两个也是身不由己，跟在公主身边这么多年，样样尽心尽力……”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她和挽桃同为李言若身边的大丫头，两人配合默契，这么多年来，不说亲如姐妹，也是可以同甘苦共患难的。比起挽桃的隐瞒与背叛，她们更在意的，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女孩竟然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死去，而杀人凶手眼看着就要逍遥法外！
碎瓷片锋利，在指尖轻轻一划，有血淌了出来，并不多，却足以令肌肤灼热难当。
剑竹收敛情绪，扬眉一笑，轻声道：“公主无须挂怀，世子爷和寒大人一定会将真凶绳之以法，还死者一个公道。”
李言若望着她，轻轻地一点头。现在，她能相信的和倚靠的，也只有他们两个了。
——
太子刚刚被委以重任，便立即懂事起来，不仅亲自到内书房伺候皇帝用茶，还在张皇后来请安时，十分乖巧懂事地唤了一声：“母后！”
不仅张皇后愣住了，连皇帝都一脸惊奇地望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好像一夜之间，这孩子已经从他的儿子变成了别人家的儿子。
可文成帝上上下下将李愧打量一遍，那粉唇大眼，白胖胖圆滚滚的，可不就是他那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太子吗？
张皇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问了一声：“太子刚刚唤本宫什么？”
李愧规规矩矩地揖了一礼，朗声反问：“按照规矩，儿臣该唤母后，这又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张皇后喜的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上前抚了抚太子的脸，却被后者往后退去避了开去。她也不着急，回头冲着皇帝屈膝一跪，“多谢圣上恩恤。”
文成帝狐疑的目光扫着自家儿子，瞧他笑的灿烂乖张，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但看皇后如此高兴，也不好当面泼她冷水，只说：“一直是太子任性，皇后受委屈了。”
他说着起身拉着皇后往里间榻上坐去，太子跟了过去，亲自捧茶给皇后，便垂首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皇后捧着那杯茶仿佛捧着蜜糖一般，呆呆地望了半晌，好一会儿才低头饮了一口，一时间有日饮了蜜一般，脸上笑容层层展开，又将太子招到跟前看了半晌，笑说：“我宫里还有个翡翠玉雕的风车，夏天搁在屋子里，往里头放点水，风扇一转起来整个屋子都凉快下来了。等下母后便叫人送到东宫去。”
太子退开一步，跪下谢了恩，却道：“老师曾言心静自然凉，夏日暑热正好可锻炼心志。”
皇后脸上的笑容略显尴尬，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也罢，改日你到母后宫中，喜欢什么自己挑去。”
文成帝略显警告地望了太子一眼，不等开口，外头徐诚便进来传：“敦亲王世子妃在外求见，说是替言若公主送奏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