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寺本是个远离尘嚣的清净地方，因着京畿预备营与提刑司的到来，闹哄哄乱作了一团，将阖寺上下的僧人吓了一跳。好在他们只是围山，上去的只有零星数人，并未如何惊扰菩萨清静，只是寒诺与蒋允北在后山庭院里斗了一场，把院子里的松竹花草败了不少，最终以蒋允北的败北而收场。
寒诺的身手是自小锻炼着的，一场酣斗下来着实也累的够呛，呼吸急促面颊通红，吩咐人仔细将蒋允北押回提刑司候审，又叫人传了信给方丈，将人都打发走了，方看向李盗酒。
世子爷浑身衣服湿透，吊着一条胳膊歪在门楣上，似笑非笑地问说：“杜磊都招认了？”
寒诺点了一下头，目光冰冷地死死盯着李盗酒，“又让世子猜中了。”
世子爷耸了耸肩，却又忘了自己胳膊还吊着，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牙叹道：“我倒宁愿我猜不中。”眼见寒诺向他行了过来，他眉头微微一动，讪笑着道：“寒主司不会是想在这里对小爷动粗吧？”
寒诺没理会他，只将双剑递给寒浅，抓着李盗酒吊着的胳膊，也不打声招呼便上下动作，只把世子爷疼的忍受不了叫出声来。
强烈的疼痛后，便是经脉通透的舒适。李盗酒甩了甩臂膀，虽还隐隐作痛，却有力了。他欣喜地冲着寒诺揖礼，笑道：“改日定备厚礼上门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打的交道多了，寒诺多少也了解了这人的性子，他要是一登门，准没什么好事。“世子能随着回提刑司好好录个口供，便是最好的了。”
李盗酒目光往后方偏了偏，说：“我还得在山上待会儿，得空了自会去宪司报备。”
寒诺不解，寒浅上前说：“世子妃才刚被抬去厢房，眼下还没醒过来。”
寒诺便不再多说，又瞧见李言若从始至终都待在角落里，不发一声，便上前问：“殿下是要与世子一道，还是微臣护送殿下回去？”
李言若怔怔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方说：“四姐待我犹如亲姐姐一般，如今她出事，我岂有丢下她不管的？”又看了看李盗酒，说：“你放心，我保证不会惹事。”
她的保证寒诺实在不敢恭维，想了想，就让寒浅留下，说是佛门清静之地，他也好趁此机会将身上的伤好好养养。
寒浅无语。感情他家大哥还记着他身上还有伤？
何四妹再怎么习武，终究是个女孩，练的又是偏柔软的剑术，经了蒋允北势大力沉的一锏，又灌了些水，到了半夜才醒来。只见四周青竹桌椅，清清冷冷并无任何装饰，又见墙壁上有个‘禅’字，便知道自己是在禅房了。
屋子里燃着烛火，门窗紧关，只听见远处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她正要起身看去，却觉双臂发麻，低头却瞧见一个小脑袋正贴着她的手臂靠着。她这一动，倒是把人惊了起来。
“四姐，你醒了？”李言若仍还怔忪，揉弄双眼，喃喃地说：“要吃什么，我去给你煮。”
何四妹笑了笑，说：“我觉着口干，你扶我起来喝口水。”
李言若便在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上前扶了何四妹起来，听她疼的叫了两声，一时吓得又紧张起来，问她是哪里痛了？又要忙慌慌地去请大夫。
何四妹忙叫住她，自个儿拿了香枕垫在背后，揉了揉后颈，笑说：“能在蒋允北手上活下来，我也算是捡回一条命了。”目光四下转动，不见其他人，便问：“殿下怎么在这里？”
李言若倒了温水给她，说：“我随着寒诺来捉拿蒋允北的，见你不醒，索性就留下来了。”等她喝了水，又将杯子拿回去隔着，凑近了指了指外头，小声说：“李盗酒守了你一日，因夜半气温凉了下来，他咳了个不停，怕吵着你，就往外头去了。”
早前的事何四妹都还记着，尤其是李盗酒向她扑过来的那一瞬间，此刻想起来，还觉着心惊肉跳。
见她不说话，李言若又说：“我们原还在想去哪里抓蒋允北，不曾想一出皇城便看到满城都贴着找你的告示，说是李盗酒亲自下的令，悬赏千金呢。后来又从王府得到消息，说李盗酒往青灵寺来了，就一路赶过来了，幸好没让蒋允北溜走。”
她絮絮念着话，又去将窗户掀开透点风进来，把屋子里的烛火拨的亮亮的，同外头的人说：“四姐醒了。”
李盗酒与沐七两个拥着锦裘坐在廊下吃瓜子，闻言都回过头来看她。
“既然醒了，那就……”李盗酒起身拍着身上的碎屑，一句话未说完，已经咳了起来；带着旁边的沐七也跟着咳嗽，两个人在廊下又是一阵喧嚣。
何四妹忍着后颈上的痛披衣下床，到窗口看着两人，笑说：“我没事，倒是难为你因我的事耽搁了行程，还染了风寒。只是今儿这趟灾你也有过，你若不扑过来，我自然有办法避开蒋允北的攻势。”
李盗酒无语。
闷了半晌，他一巴掌拍在沐七的身上，又重新把嘴角往上牵着，又嬉皮笑脸地说：“见女孩儿受伤，是个男人都得扑上去。”
一旁脚步声响起，寒浅拎着药罐子行来，将那还冒着热气的罐子往世子爷跟前一塞，没好气地拆台：“逞什么能？刚才谁急的跳脚，大骂人家庸医还要将人抄家灭族的？没点能耐还要英雄救美，死要面子活受罪。”
眼看着世子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他方才觉着自己从前在他这里受的冤枉，找补了一点回来，心满意足地潇洒远去了。剩下李盗酒将一张脸白了红红了青变了几变，在何四妹的注视下，舌头的结愣是没打开，干巴巴地站了半晌后，拎着药罐子休息去了。
“阿酒。”何四妹将人轻声唤住，笑着道了一声：“多谢了。”
李盗酒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手里捏着那个平安符，神色总算是恢复正常了，吊儿郎当地挥了挥手，自去了。
李言若仍旧将窗户拉上，打发了沐七去传粥来，姐妹两个关上门说悄悄话。
——
到了十七日早朝，寒诺将蒋凤鸣被杀一案的结案陈词上报，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谁都知道，兵马司总兵蒋允北是蒋言的心腹爱将，他怎么会杀蒋凤鸣？这其中会不会有人栽赃嫁祸，目的就是为了城防兵马司？
蒋言听了，也不知是恼蒋允北，还是恼自己儿子的死，当堂指骂寒诺，说他与李盗酒沆瀣一气玩弄律法，随便找人搪塞敷衍。
寒诺不慌不忙地将杜磊传上来对峙。
杜磊声称，当时蒋允北说要将加厚皎城护城墙体，因知道宫城墙曾有加厚的先例，便想实地探查一番；因此不合规矩，但又事关城防，他便自个儿做主给应了下来，准许兵马司的人入皇城探查。
而寒诺将那份账目拿出，证实上头有蒋允北曾经通过张宇购买水银的事；又有蒋允北的心腹声称，多年前在与弦月作战时，蒋允北曾经得了弦月的蛊虫与尸香玉。
最后，是蒋允北自个儿上殿承认，说是当初与蒋凤鸣约好了，以可以令人假死的药来逃避牢刑，却没想到自个儿一时糊涂，给换成了毒药，以至于失手误杀了人。
如此一番陈述下来，真相自然大白。任凭蒋言再怎么不信，说这是寒诺等人的栽赃陷害，可蒋允北跟了他数十年，单是这一点，又如何叫人栽赃了去？又有敦亲王与张相在一旁挤兑，国公爷争辩不过，当场夺了杜磊的剑要杀蒋允北，被侍卫给拖了下去。
文成帝当堂宣称结案。蒋允北判斩刑，不日执行；杜磊明知故犯，念其并非心存歹意，罚俸三月；蒋凤鸣虽然是戴罪之身，但念在其已经身死，其罪名不予追究，允许蒋府敛其尸骨发丧。余下一干人等，交由提刑司酌情定罪。
又另提了太子前日所言要追查饷银的事，只是说：“小孩子总要经过些苦头才会成长，折腾不了多久就没兴趣了，劳烦寒主司多多教导。”一句话，便将一桩大事轻松地压在了寒诺的肩头。
众人虽早知皇帝有意，但也想着提刑司还在查蒋凤鸣的死，哪里想到寒诺如此快了结了，皇帝又趁热打铁，一时间谁也没有防备。只等寒主司都跪谢天恩了，方才反应过来，却已经为时晚了。
皇帝看看众人脸色，心下暗喜，面上端着威仪，同敦亲王说：“听闻此次能抓获蒋允北，李盗酒也有功劳，为了这个何四妹还受了伤？”
李欢庭早已听了回府的下人禀报，只说：“不过是些小伤，倒也不打紧，有劳皇上挂碍了。”
文成帝便笑道：“头前言若染疾，何四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数日。所谓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番她既然受了伤，自当该是言若报恩的时候了。”说着便招手示意徐诚，“传朕的旨意，让公主去王府照料何四妹起居，直至她伤好方回。”
徐诚应声，满殿群臣皆称圣明，唯有李欢庭半晌不言语。
文成帝又责吏部，让人寻出人来，填补兵部侍郎、京兆府尹及兵马司总兵的空缺，随后便散了去。
这个早朝，除了皇帝和寒诺，实在没几个真心高兴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