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勉宫出来，张蓿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回首看着这座青墙黛瓦的宫殿，将双眼虚虚一眯，沉声叹道：“还有一个月，总算能把这小祖宗打发走了。但愿她入了寒门，能改掉这些任性的习性。”
早有人抬了步撵在一旁候着，火云一边掺了皇后上步撵，吩咐人启程，随后跟在撵旁，低声道：“依奴婢之见，是娘娘太过小心了。只要不去招惹她，皇上也寻不出娘娘的错来。再说如今有了太子，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您都是这六宫独一无二的女主人，一个外嫁的公主有算得了什么？”
“小心些总是没错。”张蓿道：“你可别忘了，这妮子手里还有一块钧令。那东西一拿出来，连皇上都要顾虑三分。”她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略略放松了神情，“父相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火云道：“想是老爷还在安排。宫里如今正在加紧搜查，消息要递进来可比往常难些，娘娘再耐烦几日罢了。”
张蓿将眉一皱，不悦道：“可恨谭馨这东西，竟不肯为本宫所用。若她肯为本宫效力，何愁一个消息递不进来？”
“娘娘放心，上了贼船，还能再下来吗？”被皇后冷眼一瞪，火云方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奴婢的意思是，谭家就剩下她这根独苗，六宫都是娘娘做主，从前有言若公主为她撑腰，如今言若公主出嫁，她不依靠娘娘还能倚靠谁呢？”
张蓿漠然不语，步撵刚刚转上玄武道，只见前方行来两人，眼瞧着凤驾来了，少不得跪到一旁去。
路过二人身边时，皇后一抬手示意步撵停下来。她偏头盯着何四妹身后的人瞧了好一会儿，忽然笑开：“这不是曾经享誉国都的刘小姐吗？听说你已经加入王府，做了世子的侧妃？”
刘颖立即恭谨地应道：“正是臣女。”
张蓿冷笑道：“好个心高气傲的刘家小姐，当初本宫父相要替你做媒，挑的也是侯门公子，不曾想刘小姐眼光如此的高，非王府的门槛不跨。”
“女儿家的婚事，原是父母之命，臣女又岂能做主的？”刘颖叩了叩首，不卑不亢地道：“想来，是臣女与四姐姐有缘，才得以侍奉在姐姐前后。”
她想将祸水东引，皇后便顺势看了何四妹一眼。见这位世子妃一身紫衣短打，实在不像是世子妃。可因她是李盗酒看重的人，又与李言若交好，不便与她多纠缠。少不得又将矛头对准了刘颖：“刘小姐为了攀上高枝，不惜委曲求全。可参天大树也有被强风所折的时候，站的越高，只会摔得越惨。”
刘颖将头埋的更低，“要论及站得高，自然是皇后娘娘站得高些。臣女听闻二十五日太子便将过继定风宫，臣女是无缘入宫恭贺娘娘的，再次先提前恭祝娘娘步步高升。”
皇后凝眉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直到前方有禁军来巡逻，方将威势一收，示意众人远去。
二人起身，遥遥望着凤驾所过之处，侍卫、太监、宫女皆伏地退后。刘颖奇道：“常听闻皇后娘娘最是宽宏大度，如今就因我入了王府的门，便如此不受她待见。可见宫外那些传言，可但真没什么可信的。”
何四妹又转头瞧了她一眼。兵部尚书刘大人原是张相的门生，当初为了这个职位，张相与敦亲王在朝中争的何其的激烈？如今刘六郎把自己女儿嫁入王府，等同投入了敦亲王的门下。张皇后是张相之女，换了谁能有好脸色？
“妹妹也比传说中要勇敢许多，竟然有胆量顶撞皇后娘娘。”
刘颖低眉道：“纵然她是皇后，也没个如此侮辱人的道理。”
何四妹笑了笑，不作声，折身沿着长街往勉宫的方向行去。
皇后不过几句碎语便叫她受不了，可面对李盗酒百般刁难，却也能忍气吞声。真不知道，她是顾全大局呢，还是初生牛犊！
一路无话，至勉宫时，正缝剑竹送太子出来，几人见了礼别过，剑竹领了二人进去。
李言若见何四妹来，自然欢喜，又见她后头跟着的不是李盗酒，反是才入王府东院的刘颖，面上便露出不快的神色来，问：“李盗酒呢？”
何四妹笑道：“今儿一早接到圣旨，要去京畿预备营操练，让我入宫来聆听公主吩咐。”
李言若冷笑道：“昨儿个送个糕点来，还巴巴地打发了皇兄那边的小太监来，说是被皇兄留住下棋。今儿我要找他，他又有托辞。我就不信他会乖乖地往京畿预备营去，左不过是因他叫我回宫来的，我受伤了他心中过意不去，没脸来见我，又怕我拿这事来做人情，所以躲着我。”
剑竹搬上凳子来请二人坐，二人谢坐，何四妹笑道：“是什么都瞒不住殿下。”
“我是那样的人吗？”李言若满心愤懑，随即目光又落在了刘颖的身上，见她正好奇地四处打量，便问：”刘小姐是初次入宫来吗？”
她仍旧称的是女儿家在家时的称呼，倒叫刘颖愣了愣，迎着李言若挑衅的目光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回道：“是。”
李言若皮笑肉不笑地道：“宫里规矩大，比不得敦亲王府的东院，被李盗酒把些规矩都快废完了。”
刘颖将头又低了低，说：“臣女自当以世子妃为榜样。”
“你若要以四姐姐为榜样可得好好学。她那一手好厨艺整个钧天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便是李盗酒那叼嘴，也没什么可说的。”李言若说着话，也不等刘颖回应，便将青瑶唤了进来，吩咐道：“带刘小姐去外头转转，可得小心伺候着，若有人冲撞了，仔细我找你们算账。”
青瑶应声去了。
李言若便朝何四妹招手，示意她近前说话。
何四妹上前坐在床边，拿手指在言若公主额间点了点，笑道：“你这鬼机灵，好好的争对人家作什么？”
“我就见不得她那副样子，仗着自己娘家有人，就不把四姐姐放在眼里。”李言若满心替何四妹感到委屈，“更何况，我说的也是事实，她拿什么与四姐比？”‘
何四妹微微一笑，叹说：“自打她入府来，我在府的日子都来请安，不在的时候便往西院陪王爷王妃说话解闷。她好好一个女孩儿，在家里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千金小姐，一出了阁便要处处看人眼色，心里已经很是委屈了。无论她是怀揣怎样的目的进府，既然作了这门亲，就该好好对人家才是。从前我是受够了人情冷暖的，更何况，当初我入王府的目的，不也只是为了替我母亲报仇吗？”
李言若听她言辞虽然平缓，但眼中已有淡淡的忧伤之态，便不敢再多说此事，转头去叫月牙门前听命的两个小丫头出去，又把剑竹叫到跟前来，说：“此番让李盗酒来，原是要他助我抓住那日伤我的人。”
“此事我只听了个大致经过。”何四妹目光上下一扫，想她平素何等活泼好动的一个人，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又见她脸上有条不短的伤疤，知道她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是难受的，便不敢提。
反倒是李言若将那夜的前后经过说了，随即又道：“这两日我总在想那二人的身份。他们既然要害何微雪，又识得绯樱、红樱两个丫头，在宫中的身份必定不低。何蔻珠平时在宫里虽然受宠，但为人尚算友善，并未得罪什么人，虽说杀人嫁祸能一举扳倒何蔻珠，可也实在太冒险了，一个弄不好反而会引火烧身。我在想，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有人杀人灭口？”
何四妹沉吟片刻，道：“如今红樱已死，绯樱被关在提刑司的牢里，那丫头既然抱着必死的决心，恐怕不会多说什么。”
李言若道：“绯樱那里，自然有寒诺盯着。我想自我出事以来，宫里便全面禁严，行凶者这个时候出宫反倒会被怀疑。若她们刻意把声音伪装、又有上头的主子庇护着做假证，查也查不出来的。可若是长时间留在宫里，不说我们这边紧抓不放，恐怕她们也不会安心，必定会找机会让行凶者离宫。”
何四妹蹙眉沉吟片刻，问：“殿下的意思是？”
“二十六日，太子认母，皇后认子是大事，届时皇亲宗室皆会入宫，玄武朱雀二门会同时开启。”李言若双眸明亮，神情坚定，“到那时宾客往来不绝，多一两个宫女出门，并非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何四妹定定地看着李言若，一直以来，她都知道这位小公主机灵，却只是在一些小事上。如今听她分析的头头是道，可见心中那副丘壑，并不比旁人差多少。
李言若却没注意到她脸上的惊讶，凉悠悠地继续说道：“只要抓到了下面的人，就不愁治不了背后的鬼。这人既然胆敢在宫里兴风作浪，就别怪我不容她。”
何四妹眸中惊讶渐渐散去，低眉轻轻一笑。无论言若公主如何调皮捣蛋，她也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人，那是她的底线，绝不允许有人威胁碰触。一如当年的自己，一如当年的李盗酒。
她起身退开，屈膝福了福礼，应道：“臣女知道了，必定将话传给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