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悠悠地在蒋府门前停了下来，陈昭宥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世子那张十分欠揍的脸上，没有下车的打算。
世子爷倒是一点也不急，将身体整个瘫在靠坐上，神态懒懒放松，完全是一副养伤的姿态。“毕竟我在朝中没有供职，公然插手此事不好，这桩案子又归到了京兆衙门，就算我要托关系，也无能为力。”
他说的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好似真的无能为力。陈昭宥却是了解他的，这世上没有李盗酒插手不了的事，也没有他想干而干不成的事；蒋家老宅这件事他之所以插不上手，仅仅是因为他懒而已。
他慢吞吞地将视线从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挪开，低头去看手中的那封信，只是些乱七八糟的数字，根本无从看起。默了片刻，他将那封信收入怀中，凝眉问道：“如果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那本书呢？”
李盗酒敲了敲头，“掘地三尺都找不到，那就说明，活该寒诺自己去找。”他抬脚踢了踢帘子，提醒外面的人，“打道回府。”
沐七问：“爷，回寒府还是王府？”
李盗酒瞪大了眼，“王府有美人儿吗？”
沐七明了，调转马车往寒府去，一面还嘀咕一句：“不是有一个，被你给撵跑了吗？”
世子爷倒吸一口冷气，随手操起一件家伙扔了出去，如愿听到外头传来哀嚎声后，十分享受地阖眼假寐。
陈昭宥瞧着他那得意的小样儿，问了一句：“听闻世子妃在城隍庙？蒋家老宅起火那日，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鬼知道。”世子爷满不在乎地道：“眼睛长在她身上。”
陈昭宥点了点头，“回头得让大人下令签带世子妃回来问句话。”
李盗酒掀起一个眼皮看了看他，随即朝着外头努了努嘴，笑嘻嘻地吐出三个字：“滚下车。”
陈昭宥再不敢多言。
马车到了寒府停下，待得世子爷下了车，又往南城赶去。
李盗酒身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利索，走路不像之前那样一瘸一拐的，但还是能看出些许的异样。他在寒府待了整整八日，门前小厮都与他熟悉了，调侃道：“世子爷，用不用给你备一架轮椅呀？就像是敦亲王妃那样的，多酷炫呀！”
李盗酒抬手一巴掌拍在小厮脑袋上，问：“她来了？”
“一早来了，让公主接进去了，此时应该正在西苑呢吧！”那小厮人不高胆子倒是大，“爷在咱们寒府住了八日，王妃便来了四趟，可见是但真关心你呢。”
“关心？”李盗酒冷冷一笑，把余音全部吞了回去。邱逸棠关心他是不假，不过是关心他会不会在外面捣乱，连累了李欢庭，顺道也连累了她这个敦亲王妃！
他一路慢吞吞往西苑去，远远地便听到里头很是热闹，再近一点，却见寒家两兄妹站在西苑门口。寒浅是满脸的不耐烦，倒是寒银霜微微含笑，看到他来，还行了礼，称：“大家都在等着世子爷呢。”
李盗酒一脚踏进西苑的大门，抬眼便望见了寒银霜口中的大家：德高望重的寒老太师，公主言若，敦亲王妃，弦月国的薛涛，四个人围坐在院中石桌上——推牌九！
李盗酒会上树翻墙会偷会赌，牌九这玩意儿他摸得比自己头发丝儿还熟悉，自然是认识的；可当这些东西同这几位主待在一处的时候，他就完全不认识了！
“你来。”寒老太师目光落在手中的牌面上，抬手向门口招了招，“这短短半日的功夫，老夫就输了好些出去。你来替老夫打，赢了归我，输了算你的。”
世子爷前后左右地瞧了瞧，看到门口那两兄妹默契地往后退了数步，自己身边空无一人。他又再次看了看寒老太师，确认他是在招呼自己，默默地咬牙将呼之欲出的话给压了回去。
堂堂钧天德高望重的老太师，就是这么欺负年轻后辈的？
然而，他还是一步三挪地移了过去，往老太师的牌面上瞅了一眼，随后又瞅向其他三人。
这四人当中，李言若早年跟着他混迹在外，各种赌具是摸熟悉了的；邱逸棠身为敦亲王府的王妃，时常与命妇往来，虽然不如外头男人们玩得那样，但推牌九这样的小事，还是时常玩的；薛涛是弦月国人，看她的样子，也不像个生手。整个赌桌上，大概也就数寒老太师可怜巴巴的，一生钻在行兵打仗驻兵防守这么一件事上！
世子爷忽然有点同情老太师，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站在老太师身旁出谋划策。有了他的帮衬，老太师终于不再是只出不进，不多时跟前便堆起了铜板；邱逸棠与薛涛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唯有李言若，眼瞧着自己跟前的‘小山’不停地往老太师跟前划过去，只拿个眼睛就瞪李盗酒，咬牙切齿又不好当着老太师的面发作。
尔后，她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殿前春。”
世子爷眼前一黑，老太师双手一僵，手里那副堪称奇绝的骨牌便滑落入堂底，不作数了。
言若公主双赢，得意地瞅着二人，还顺道做了个鬼脸。
“你这小鬼！”寒老太师指了指李言若，抚须笑道：“到底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老了，老了！”
眼见几人兴致已过，剑竹麻利地收起了骨牌，换上干净的桌布，摆上茶点，又另外添了个凳子请世子入座。
几人围坐着吃了一回茶，邱逸棠方缓缓开口，道：“以老太师之慧，区区牌九如何难得倒您？您不过是懒怠与我们小辈计较，故意输给咱们，让咱们乐一乐罢了。”
老人听了这话很是欢喜，笑的更为开怀，一把拍在李盗酒的肩头，道：“你在寒府待了也不少日子了，咱们府上一向清贫，敦亲王怕世子受了委屈，王妃也跑了这么多趟，也该回去了。”
世子爷嘴角抽了抽。他从前还纳闷，寒诺那种一本正经损人的脾气是哪里学来的，现在是找到源头了！他看了看邱逸棠，又看看薛涛，最后目光定在薛涛的身上，很是随意地耸了耸肩，“王府也太无聊了，哪里像在寒府，有薛姑娘这样学识渊博的红颜，又有老太师这样博古通今的老前辈在。若让小子就这么回去，那还不得等同坐牢吗？”
面对世子爷的夸赞，薛涛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邱逸棠接过话笑道：“这又有何难？老太师是请不动的，倒是薛姑娘不妨到王府作客，咱们还有一局残棋未解呢。”她将目光转向李言若，“就是不知道，公主肯不肯割爱了。”
薛涛在寒府，不过借了李言若一个名头掩人耳目，她本无什么可拦的。只是心里为何四妹不值当，水灵灵的大眼直瞅李盗酒，冷笑一声说：“外头说你闲话的还不够多吗？四姐人在外头，你却把女人往府上领，活该四姐不回来！”
李盗酒无语。
李言若又道：“薛姑娘是爷爷请回来的客人，我又怎敢做主？”
此言一出，众人都将视线落在了寒老太师的身上。
老太师正低头细细地品茶，一抬头接收到众人的视线，爽朗一笑道：“既是客人，自然是来去自如，老夫如何敢做人家的主？”
众人便又将视线落在薛涛的身上，后者笑了笑，“王妃与世子盛情难却，在下也只好入乡随俗，去王府叨扰两日也好涨涨见识。”
众人一拍即合，当下决定，命人收拾了行装，启程告辞。
寒老太师请言若公主相送出府，寒银霜也跟着出去。院中只老太师独坐后，寒浅方挪步进来，肃然道：“堂而皇之入了寒府，又与张家的人接触，现在又跑到敦亲王府去了。老爷子，这薛涛究竟想要做什么？”
老太师手里掌着杯子，闻言笑道：“不是她想要做什么，而是薛计想要做什么。”他低头饮了口茶，让寒浅也坐下，方道：“你瞧着这位小姑娘在咱们寒府呆的安安心心的，可丝毫没有为她爷爷操心的迹象；若非她太会掩藏了，就是个铁石心肠之人。”
寒浅担忧道：“爷爷觉着，李盗酒但真能应付她吗？”
“李盗酒……”老太师轻轻捻着胡须，脸上漏出些许的赞叹来，“这小子的手段不比你大哥差，只是一向放浪形骸，反倒容易叫人轻视了他。”老人话锋一转，日常数落自己的孙子：“你大哥呀，去了边关几年，被他老子约束坏了，成日家绷着个脸，也难怪公主整日患得患失。他要是像世子这样能说会道，老夫也用不着这么操心了。”
寒浅本来在谈论很严肃的事，结果成功被老爷子带偏，加入了损人队伍，“我怎么觉着，大哥终日不苟言笑，全是拜公主所赐呢？他们两个能有今日，应该是彼此成就的吧！”
言若公主任性妄为，还不就是仗着身后有人给她收拾烂摊子！烂摊子收拾多了，任谁也会是寒门长孙那副嘴脸。当然，像李盗酒这种带头搞事的，与寒门长孙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也不敢像世子这样胆大妄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