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浅却是半点也不想看到李盗酒，毕竟，以他对李盗酒的了解，这人出现的地方，必定要发生点事端；比如，此刻他心里正纠结着，自己将这人押回提刑司的可能性有多高；又或者等自家大哥发现李盗酒越狱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寒府后，自己免于受责的几率有多少？
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上，自己肯定又要被大哥挤兑；得罪李盗酒也并非明智之举，最终只能寄希望于世子爷自个儿玩累了，乖乖回去。
“人你也看到了，是不是该回去了？”话虽是如此说，寒浅却是一点底气都没有。
李盗酒理都不理，从窗口跃入，半途中就要截下何四妹手中的糕点，被后者狠狠一拍，手背上立时显出几条红印。
何四妹将糕点放到李言若跟前，回身瞧他，笑道：“病人的你也争，活是饿死鬼投胎的。”
李盗酒满面委屈，一点点地蹭上去，“你不知道牢里的饭菜有多难吃，自打蒋凤鸣入狱，沐九也正大光明地偷懒了，我离饿死鬼，也就差那么一丢丢了。”他说着话，还用手比划了一下，趁势便从碟里顺了一块糕点扔进嘴里。
他一边吃着糕点，拣了个地儿坐下，又觑着何四妹道：“你再这么着，我便要另寻新欢去了。”
何四妹骂道：“皎城谁人不知，世子爷的新欢遍布勾栏，只要你说一声，多少人投怀送抱来不及，哪里还愁没吃的呢？”
李盗酒笑道：“我那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她说着话，又探身从碟中顺了一块糕点，眼角瞥见李言若神色不对，便问她：“想什么呢？”
李言若将手里那块捏了很久的糕点往嘴里送去，勉强一笑，只道：“被你这么一闹，身上有点乏。”
李盗酒只笑道：“让你平时少吃些没营养的，多吃饭，就是不听；若非身体底子虚了，哪有这些事？”
李言若有气无力地翻他一个白眼，“你整日守着四姐吃，我还没说什么呢。正经的我便同皇兄说，让四姐来做我的护卫，看你哭去。”
李盗酒抽了抽嘴角，冷笑道：“合该得个厉害婆婆治治你才是。”
眼见二人都没正经起来，何四妹狠狠一瞪李盗酒，将他推出门外，又骂道：“回你的牢中待着去，要吃，让你那些相好的送去。”
李盗酒拍了拍门，得不到回应，对着那扇雕花木门骂道：“得亏我娘死的早，否则非叫她好好治治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皮。”
被迫听完夫妻二人打情骂俏后，寒浅不情不愿地凑了过来，拿眼觑着李盗酒，“世子爷还想做什么？”
李盗酒抚着下巴想了想，道：“反正不想回牢。”他上下打量着寒浅，咧着嘴笑道：“不如你我去艺园潇洒一番？”他说着话，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寒浅的肩膀，道：“从前你与蒋凤鸣混为一流，可没机会一起喝酒。”
寒浅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移，成功地从李盗酒的手臂下躲开，翻着眼皮觑着他道：“世子身负保护公主重责，我又怎敢往前凑？虽你我素无交集，我却好心劝世子一句，莫惹我大哥；他要真肯计较，定会不动声色让你痛不欲生。”
说到了这里，他还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
李盗酒与寒诺接触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也多少了解了这个男人一点脾性；旁人看他冷漠不善交往，却不知他心中早有成竹，只是在暗暗盘算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落入他的圈套。
他咧着嘴角一笑，道：“任凭他折腾出多少法子，总归这条命是拿不去的。”
寒浅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两步。他可没有忘记，昔年言若公主称霸皎城，第一个便是她身边有自家大哥那樽守护神；而寒诺去了擎牙关后，紧接着李盗酒有粉墨登场。
这位敦亲王世子，比起他家大哥对公主的保护，有过之而无不及；最重要的是他就是个欺市霸行惯了的主，鬼点子出奇的多，有他和李言若在的地方，哪个人不提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成了两人掌中取笑逗趣的玩物。
一想到这里，寒浅抽了抽嘴角，讪笑着道：“这世上，多得是生不如死的法子。他也就是被寒门规矩束缚着，一肚子坏水没得施展完全，饶是如此，也专挑人软肋捏。”
“身为寒门子弟，本该无所畏惧，又怎怪得我捏你软肋。”
随着这个低沉缓慢的声音传来，寒浅心头狠狠一跳，下意识地抬袖遮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目光四下一转，只见满院桔梗在风中荡起层层湛蓝的花浪，翻飞其间的蝴蝶被惊扰的无处遁身，纷纷扑腾而起，一时间蝶彩飘飘，甚是养眼；
他在心里一番思量，终于发现自己躲无可躲时，才不甘不愿地将长袖撤开，扯出一脸比哭难看的笑，迎上那个携风入院的冷漠男人，“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寒诺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了他，落在一脸嬉皮笑脸落落大方的李盗酒身上，“世子身上又添了一桩逃狱的罪责。”
“寒主司查了这么久，案子还没多少进展，我只得亲自出来寻找真相。”李盗酒全然忘了当初自己信誓旦旦说人是他杀的时候，没脸没皮地一摊手，强词夺理：“若你肯用心，我犯得着操碎了心吗？”
“那世子查到什么了？”寒诺不动声色地问：“该不会我寒府有关于挽桃被杀的线索吧。”
李盗酒恬不知耻地道：“挽桃是言若公主的贴身婢子，有问题自然要来找她询问了。”
寒诺懒怠与他闲扯，只同寒浅道：“送世子回牢房。”
寒浅已经一身冷汗，冲着李盗酒翻了翻白眼，“早说了让你安分些，何苦累我？”
李盗酒却冲着寒诺一眨眼，道：“小爷且再送你一桩功劳，南市的流民窟虽是流民聚集地，一向鲜少人涉足那处，却也正好为某些非法勾当遮掩耳目，一些不便流于光天化日下的人，也多聚集在那处。”
寒诺凝眉一想，蒋凤鸣这桩案子里，无非是他同挽桃的关系还未查出，只要证实了他和挽桃的关系，便能证实他有谋杀挽桃的动机；难道流民窟有这个？
亦或者……
他抬眸看向李盗酒，瞳孔中已有深切的寒意。
若洪七七所言是事实，那么从挽桃死再到这一系列的计划，李盗酒不过用了三两时辰；在他的设想中，是否想到了今时这骑虎难下的局面？又可曾滤过，此举若是扳不倒蒋凤鸣？又或者，寒门为了那桩贪污案子，与护国公合作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眼前这个男人，从入了提刑司后，便一直是这幅成竹在胸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坐等好戏收场落幕。
他所依仗的，真的只是敦亲王独子吗？
“好呀，你去勾栏混也就罢了，连流民窟都钻去了。”何四妹的半怒半嗔地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今后你再想吃我做的东西，是不能了。”
李盗酒嘿嘿一笑，道：“我是去办正经事。”
何四妹倚在窗口，骂道：“你还能有正经事？左不过又是去学偷摸拐骗的？”
李盗酒朝她挤了挤眼睛，没羞没臊地道：“我不学偷摸拐骗，哪里能把你偷回家来？”
何四妹往他的方向啐了一口，转向了寒诺，问他：“寒大人是为了抓这小子来的不成？”
寒诺刚一点头，李盗酒长声喓喓地道：“他就混说，我出来都不知道，哪里就这么巧知道我在寒府？”
眼见自家大哥脸一黑，寒浅上前拉李盗酒，小声道：“你就作死吧，迟早有你好受的。”说着话，便强拉着他去了。
何四妹脸上荡开一层微笑，拿手遮在眉眼处往远处天空一眺，道：“大人若是不忙，便进来坐坐罢。”
紧接着，便是莲儿将房门打开，往外来一请。
寒诺便入了屋去。
本是很宽敞的寝屋被层层幔帐阻隔，只在外头留出一溜空地置下桌椅。寒诺依窗口而坐，拾起桌上搁着的那本山海经翻阅，只问：“殿下想听什么？”
李言若倚床而坐，搁着层层幔帐只能看到寒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神思还弱，说话也是无精打采的，道：“不想听那个，怪难懂的，不如你讲讲今日审蒋凤鸣的的事吧。”
寒诺僵了一会儿，低眉说道：“终究是些枯燥乏味的事，没什么好说的。”话是如此，他还是挑拣着些说来，言辞简洁，如他平素说话那般古井无波。
等他讲到何微雪上公堂时，何四妹入内瞧了瞧，轻声笑道：“因身上痒被折磨的睡不着，倒是听着寒大人的故事睡沉了。”又唤了莲儿入内，二人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倒入睡。
莲儿留在屋内听着动静，何四妹与寒诺便齐齐退了出来。
何四妹便道：“这里我自会看着，寒大人有事，自可去忙。”
寒诺朝她拱手揖礼，不动神色道：“有劳了。”
何四妹笑道：“原以为寒大人铁石心肠，是我错了。”
寒诺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