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外婆家有头牛。
外公要干农活，外婆要做家务，放牛这事就交给了家里的五个小孩子。
公平起见，五个人按年级轮流放牛，一人一天。每每清晨时分，外婆一喊，轮到谁，谁就不能再睡懒觉了。
放牛的活儿一点都不难，只是无聊了些，每天牵着一头牛，在自家田地的长满草的田间小路一直走下去，大牛便一路享用鲜嫩的草。抬头看看太阳，它上升到一定位置，就可以将牛栓在一处，打道回府。
然而，放牛也有难的时候，那就是大牛生了小牛，一个人得管两头牛。小牛没被拴着，难管了些，不过，好在小牛不敢乱跑，总爱黏着大牛。
那一次，大牛又生了一头小牛，轮到小女孩放牛，她看着一头小牛跌跌撞撞跟在大牛身后走出牛圈，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小女孩乐意看小牛跟在大牛身边，大牛偶尔停下，让小牛喝奶，这场景很温馨。
小牛和大牛也会说话吧，小女孩这样想，不然，大牛怎么会知道小牛饿了，要喝奶？
每每这个时候，小女孩都会想到自己刚出生时，也是这般讨奶喝吧，饿了就哭，一哭妈妈就给她喂奶。可小女孩没见过小牛哭，她想：牛毕竟不是人，怎么会哭呢？
这天，小女孩见大牛又停在一处不走了，她知道是小牛饿了，便也不拉拽大牛，停在那儿，陪着它俩。可小牛一点也不配合，它一直愣愣地站在那儿，完全不知道该干嘛。于是，过了许久，这个场景一直保持着，小女孩以为大牛会错了意，便拉扯绳子，拉着不情愿的大牛往前走。
接下来的几天，不是小女孩放牛，她不知道小牛怎么样了，只是一直听着外婆嘴里念叨着，“这牛仔连奶都不会喝，不喝奶怎么行，不喝是要死了哟。”
小牛一出生就会自己找大牛的奶喝吗？小女孩不知道，外婆是这样说的，外婆还说今年的小牛生得木，别人家的小牛都会找奶喝。外婆将粥饮放在小牛面前，它才喝两口。
终于又轮到小女孩放牛了，很早很早，她去牛圈把大牛牵出来，却迟迟不见小牛跟出来。
“外婆，小牛呢？”小女孩问正在往大缸里倒粥饮的外婆。
“小牛死了，扔河里了。”外婆说着抹了一把眼睛，“你放牛的时候当心些。”
外婆进到厨房里面了。
小牛死了？这怎么可能？小女孩明明记得，昨天还见着小牛了。所以，是今早发现死了，刚刚才扔河里了？
小女孩和大牛一起呆立在原处，许久，小女孩回过神，想到还得牵着大牛去屋后那片农田吃草，她拽着绳子，大牛也用鼻子把绳子往回拽。
以前大牛也没少反抗过，但这次，小女孩格外吃惊，她看着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大大的，眼底有凄凉，它仿佛在像她哀求，“等等我的孩子。”
“小牛不会出来了，我们走吧。”小女孩轻声对大牛说。
这次，小女孩加大了力度，大牛以同样的方式反抗着。无奈之下，她学着小牛哞叫了几声，大牛立刻有了反应，它抬着脚跟着小女孩。
小女孩本打算把大牛牵到屋后的那片田地，可大牛却往反方向走，她只好顺着它的意，跟在它身后，让牛牵着自己。
大牛牵着小女孩，一直走到了马路上，走到了花园桥上时，它突然停下了，一直哞叫着，试图把头往桥下探。
小女孩顺着大牛的方向，走到桥的围栏边，替它往桥下的那条河看了看，她一眼就看见了一头小牛的脊背。
这就是外婆口中扔到河里了的小牛，今早发现的，才扔了不久的那头小牛啊。
大牛这时疯了一般冲到桥脚下，小女孩因心情低迷，手中的绳子因大牛的发力掉落，她赶紧追上它，一路跑到桥脚下。
它踩着河边缘的稻田，庆幸这些都是割了稻子的田地，不然小女孩该挨骂了。
河边缘长满了草，大牛差点踩空，失足掉到河里面，多亏了小女孩及时捡起绳子，拽住了它。
大牛站在河边，看着小牛的尸体缓慢像河的下游漂去，它再次发疯一样，在原地转圈，小女孩不明白它在干嘛，只觉得它气势汹汹，似要把一棵大树撞倒。
小女孩吓得后退，大牛这时突然向她撞去，反应迅速的她撒腿就跑，但手中还牵着那根绳子，大牛紧跟其后。
跑不过大牛，小女孩累了，她以为会被它撞上，可是它飞快地从她身边跑过，掀起一阵风，她被绳子拉拽着向前。
这方向，大牛是在往家里赶，小女孩一路小跑跟在它背后，直到它往牛圈里钻。
“怎么回来了？”在厨房里忙活早饭的外婆听到动静，出来看看。
“我不知道，它一直跑着要撞我。”小女孩这会儿还被吓着，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外婆看见牛圈里的牛，她上前把小铁门栓好。爹娘红着眼，把头探出铁门外。
“你先回去吧，上午我再把它牵出去。”
小女孩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大牛，她看见它的那双大眼睛里流下了一行晶莹的液体，还看见那被沾湿的睫毛。
一瞬间，她与它共情，心里压制不住的痛，她也红了眼眶，快速跑进屋子里去。
小女孩每次都只看见大牛那大大的眼睛，她以为它是没有睫毛的，原来她错了。
是啊，小女孩错了，她原以为牛是不会哭的。
去学校经过花园桥时，小女孩又往河里望了几眼，小牛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大牛这一天要怎样过下去，它还会像得了疯牛病一样到处乱撞吗？会不会把外婆撞伤了？
这次以后，小女孩每次放牛都会特别小心，她对它，有害怕，有心疼，有愧疚。
上了初中后，小女孩就再也没见过外婆家的那头大牛了，只在一次吃饭的时候听妈妈提到，外婆家的大牛被淹死了。
是淹死的。
那一天，外婆把牛牵到桥脚下的一块长满草的荒田里，她把铁栓插进泥土里，让大牛自个儿吃草，她回家接着干活去了。
河边缘长满了高高的草，哪处是虚的，大牛不知道，这一次，它失足了，掉进了河里，它恐惧地拼命挣扎着，却上不去，也不能往下游去，因为铁栓插得极深，它就这样在河边缘不停地扑腾，很快便没了声响。
最终，这条河成了它和那头夭折的小牛的归宿。河的下游，小牛的灵魂站在水面，一直叫喊着“妈妈”，终于，它等来了，大牛听见了，它的灵魂飘到小牛那儿，它们团聚了。
小女孩记忆中的大牛是极其温驯的，除了那次刚失去小牛，它失控了。
还记得有一个天气转凉的秋天，是星期六，临近晚上，小女孩出门，准备把在屋后那片田地里吃草的大牛牵回家，路上她遇上了一个人，上了初中、趁周末回家的小清。
“你去哪儿？”
“去把牛牵回来。”
“我跟你一起走。”
许是一周才回一次家，小清肚子里有许多话想说与一个人听，碰上了小女孩，就和小女孩讲起了她在初中发生的事。
小女孩走过一块块稻田，找到了自家的牛，她拔起铁栓，手里紧握着绳子，边走边听小清的倾诉。
大牛这会儿还赖着沿路吃草，小女孩也不着急，放慢脚步静静听着，内容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可后来的内容越发有趣，小清提到了跟她在校外合租的女生，也提到了那个女生的男朋友。
男朋友吗？他们才初一，如此早恋，是不对的吧。小女孩无权发表自己带有批评的言论，她只继续听下去，听初中生谈恋爱的那些好玩的事。
其实，小女孩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坚定地认为到了大学才可以开始谈恋爱。
有一次过年，小女孩的父母没有回家，她本应该在外婆家和舅舅一起过年，可除夕前几天，大伯来接她和弟弟去过年。小女孩便回到了久别了的她真正属于的那个村子里。
那时的冬天特别冷，会下雪的那种。大伯推开门时，小女孩顿时感到一股暖流包围着她，屋内围坐在炉火旁的人起身，将她和弟弟迎了进去，大伯便栓好门，寒风一点也进不到屋子里。
婶婶搬来两把小凳子，小女孩和小丰都坐好，听大人们继续她们的话题。
因为并不常来大伯家，所以，两个小孩不敢放肆地玩，难免有些无聊，无聊时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打牌了，和邻居家的大人凑一桌，婶婶带着小女孩和小丰打牌，于是，两个小孩是一方，他们和其他三方斗智斗勇。
还是太嫩了，小女孩和小丰以两人之力也赢不过其他人，输了一些钱，但是，大人们都不收他俩的钱，毕竟只是想拉上两个小孩一起玩，免得他们无聊。
大伯家一儿一女，女儿已经成家，儿子正读大三。小女孩刚来时，见到了姐姐，但姐姐没有久留，回丈夫家了，在大伯家住的这段时间，小女孩和小丰一直和哥哥住一间房。
哥哥是个很善良的人，小女孩记得他，因为他好几次去过外婆家看她和弟弟，给她带不同的教材，对她的学业很上心。
也正是这次尤为特殊的过年，小女孩看了《千与千寻》。大伯家没有电视机，小女孩习惯了晚上看电视剧，晚上她睡不着，但又很无聊，哥哥就拿出他的电脑，当时村子里没通网，好在，哥哥电脑里面保存了一部动漫——《千与千寻》。
刚开始，三个人一起躺在床上看动漫，没过一会儿，小丰睡着了，哥哥问小女孩困不困，她已经着迷了，想继续看下去，“我不困。”
那天，小女孩说着不困，但中途还是漏掉了一些情节吧，以至于她一直以为《千与千寻》中，无脸男是男主，当然，那时候根本没想过动漫也分男主，只觉得特别喜欢无脸男。
很多年以后，小女孩再看《千与千寻》时，她哭了，原来是她一直忽略了白龙，白龙对千寻的好不亚于无脸男。哭的原因还有一点吧，小时候看时，没想过爱情，只觉内容刺激好玩。
也是那次过年，那个电脑，小女孩认定了大学才可以谈恋爱。
哥哥在学校谈了一个女朋友，电脑里有她的照片，他给父母看她的照片时，小女孩也在一旁，听着婶婶说对这个女生挺满意的，小女孩看见哥哥脸上既是害羞又是幸福的笑，她真心替哥哥感到高兴，她想着长大了，也要在大学找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
后来哥哥读研了，小女孩并不知道哥哥和他的女朋友是否还在一起，是初三的时候，她才知晓了，长达几年的恋爱终得善果。在初三那个多事之年，奶奶去世是在那年，少白离开是那年，哥哥结婚也是那年。
正巧赶上初三的期末考，小女孩没能赶去大伯家喝哥哥与嫂子的喜酒，她只是听着参加完喜宴后回来的妈妈讲述发生了什么。
听说是哥哥的同学当司仪，他们是按着电视剧上的流程办的婚礼，村里办喜宴不兴电视剧上面的那一套，只摆酒宴，新郎新娘敬酒便可。
妈妈还说，本来小女孩是要去当伴娘的，她这一听，更是觉着遗憾，她还没当过伴娘呢。
后来聊天时，小女孩知道了哥哥和嫂子是姐弟恋，大两岁的姐弟恋。
是啊，小女孩也比少白大两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