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眼,我就感觉天旋地转,顿时收回了视线,稳了稳心神,深呼吸一口,这才敢再朝着下面看去。
我们所站的地方,是离积尸滩入口处大概五十厘米处,对面全都是刀削似的山壁,一直往下,大概在脚下三米处,开始一圈圈的悬置着无数的黑棺。
崖壁悬棺,这种葬法在很多偏远地区,特别是少数民族,很常见。
那些黑棺又大又重,悬置在崖壁的凹陷处,大多数只有一半陷进去,而另一半,则像是一根根黑钉似的,钉在崖壁上。
风吹日晒雨淋,再加上积尸滩河水的冲刷,当黑棺腐蚀之后,脆裂开来,里面的尸骨就会落入积尸滩里面,这里,与其说是积尸滩,不如说是这个村子的坟场。
积尸滩很深,里面黑洞洞的,即使是在这烈日炎炎之际,下面也只是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但是在积尸滩的中央,的确是竖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就像是一根木桩一般,钉在积尸滩的正中央,无论上面河水如何冲刷下去,他一动不动,根本不受水流控制。
“这黑黢黢的,谁能确定这就是海牙子的阿爸?”我不解道。
丁叔解释道:“每天正午都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刻,我们捞尸队每天这个时间点都会定时下去看看,检查一下,怕有竖尸、跳尸、爆炸尸之类的,今天是我家大牛下去的,落在第一具悬棺上,矿灯照下去,看得真真切切,的确是海牙子的阿爸。”
“大叔公,我想下去看看,阿爸落入积尸滩的那段时间,我找了好多天都没找到他的尸体,如今竖起来了,我必须把他背起来,入土为安。”海牙子坚定道。
丁叔顿时摇头,按住海牙子的肩膀:“海牙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阿爸在捞尸队待了一辈子,带着你也下过几次积尸滩,里面到底有多凶险,你心里有数,再加上,竖尸怨气深重,下去捞尸的不死,尸体都上不来,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叔公,竖尸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尸体下面有暗流,因为暗流不停匀速旋转,才把尸体竖了起来,我阿爸或许是这种情况呢?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直竖在里面吧?”海牙子眼睛通红,此刻他的心里是最悲伤的。
丁叔摇头:“如果是尸体下面有暗流,竖尸的可能性的确很大,但是尸体会跟着暗流不停的旋转,可是你阿爸的尸体,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的上下浮沉,所以,可以确定不是暗流。”
“那我更得下去了,当初我阿爸出事的时候,不明不白,尸体都找不到,现在竖尸了,说明他心里怨气深重,我得把他捞起来,入土为安啊!”海牙子坚持道。
丁叔直摇头:“海牙子,你相信大叔公,竖尸不捞上来,就得沉下去,否则会有大危险,捞,我估计很难,大叔公找人来超度,希望你阿爸能消除怨念,沉下去,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下去捞,你看行吗?”
海牙子咬着嘴唇,无奈的点头,他从小便在捞尸队里长大,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所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
丁叔派大牛陪着海牙子,又派别的人去请一个叫做圣姑的神婆,据说这个圣姑在这一片很出名,手段高明,找她请神超度,很准。
趁着这个空档,我们一直在跟丁叔聊天,想要了解更多。
“丁叔,这竖尸真的这么凶险吗?这一片经常出现竖尸吗?”我问道。
丁叔摇头:“竖尸也分种类,主要是看竖尸发生的地点,如果是在沧河里,先看是否是河床暗流形成的,如果是,那就想办法将尸体套出暗流,竖尸便自动沉下去,没有太大的危险,之后捞起来就是,如果不是因为暗流,那就想办法超度,同时集聚日光,消除煞气,最终绝大多数也能被超度掉,但是,如果是积尸滩出现竖尸,一般情况下,很难压住。”
“以前出现过吗?”我问丁叔。
丁叔点头:“那还是十几年前,哦,也就是海牙子出生那一年,积尸滩里一夜之间竖起了七具尸体,当时吓得全村人连觉都不敢睡,圣姑在这边连续超度了七天,那七具尸体才沉了下去,但是在这七天里,海牙子整日整夜啼哭不停,村里面所有家禽家畜全部死光,沧河水泛滥,淹没了所有的庄家,村里凡是不满一岁的婴儿,全都夭折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竖尸的威力竟然这么大!
这一段历史,虽然过去十六七年了,但是丁叔一说起来,还是老泪纵横,捞尸队队员个个低下了头。
丁叔抹了一把鼻子,这才叹气道:“那七天,简直如人间炼狱,到处都是嚎哭声,即使是往年遭遇荒年,大家也没那么绝望过。”
“那村民为什么不搬走呢?”这里又穷又苦,条件这么恶劣,干嘛非得死守着?
丁叔摇头:“捞尸人不能随便搬走的,生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些尸体而活着,我们走了,这些尸体怎么办?”
“自己都活不成了,还关心这些尸体作甚?”我知道我说这话很残忍,但是人都是现实的,活人何必为了死人而活着?
丁叔叹了口气:“小伙子,你不了解,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不准搬家,即使出去了,但是根得留在这里,否则,会出大事。”
“什么大事?”怎么听着这么玄乎?
“我们村有一本村志,记录了村里面自古以来发生的大事,村里有过几次大迁徙,但是每一次迁徙之后,迁出去的人,全都不得善终,并且,积尸滩都会在那一年竖尸,甚至有一次,积尸滩河水上涌,成百的尸体涌上来,尸煞之气包围了整个村子,遮天蔽日!”丁叔说到最后,嘴唇哆嗦的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这样的苦难,何时才是个头啊。
何楠摸着下巴,忽然嗤笑了一声:“丁叔,你们这个村子有来头吧?”
丁叔一愣,有些惊诧的看着何楠问道:“此话怎讲?”
我也是一头雾水:“何楠,你是不是看出什么门道来了?”
“这话,我说不准,得丁叔,或者他们村子最年长的人来说。”何楠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看起来很欠扁,但是我敢肯定,他看出了其中的猫腻。
丁叔紧紧的盯着何楠,那眼神里面充满了探究:“小兄弟,你话里有话啊,是不是懂些门道,你们是海牙子的朋友,能帮的,一定帮帮我们啊!”
“我又不会捞尸,能帮你们什么,求人不如求己,知道了根源在哪,才好解决问题啊!”
何楠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穿过丁叔的肩膀,朝着积尸滩里面看去,似乎是在确定什么,但是他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细说,也没人能逼他。
丁叔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大概等了有半个多小时,从村子方向走来了几个人,后面还跟着一顶竹轿,上面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的身边跟着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这大热天的,裹在那袍子里面,也不知道热不热。
她看起来有四十上下,长得还可以,就是满脸的阴郁,走近了,你会发现那双锐利的眸子,盯住谁,就能将谁盯出一个洞似的。
“族长和圣姑都来了!”丁叔站了起来,迎上去,而海牙子忽然紧张的靠向了我们这边。
“海牙子,怎么了?”海牙子在我眼里一直都是很淡定的,可是此刻,我分明感觉到他很忌惮来人。
海牙子摇头:“没什么。”
这个时候,丁叔已经跟族长和圣姑打过招呼了,族长还坐在竹轿上,竹轿就放在沧河边上不远处,而那圣姑却走上前,看向我们这边:“海牙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永远别回来的吗?”
那声音阴鸷冰冷,听得人后脊骨直窜寒气,海牙子低着头,不说话。
“圣姑,海牙子还是个孩子,你何必为难一个孩子?”我忍不住替海牙子说话,感情海牙子去投奔丁爷,并不是自己愿意的,而是被村里人逼的。
怪不得海牙子一提起自己老家,便会那么忧伤而又向往,其实从心底里,他是不愿意离开这里的。
那圣姑猛地看向我,眼神像是能吃人似的:“哪来的黄口小儿,我们丁家村不欢迎外人!”
“小沐,羞得无礼。”圣姑话音刚落,一边的族长开了口,声如洪钟,他朝我招招手,“孩子,过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确定他是在叫我,所以犹豫了一下,海牙子推了我一下,我这才走了过去。
族长笑着看着我:“孩子,你家本姓啊?”
“姓陈。”我如实相告。
族长点点头:“孩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带着海牙子离开吧,不要再回来,这里的事情,我们自会解决。”
海牙子一下子冲了上来,跪在竹轿前面:“太爷爷,求求你帮帮我,只要捞出我阿爸的尸体,让他入土为安,这辈子我都可以不回丁家村,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