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雅离开急救室便不再无理取闹，冷静得就像刚刚的事没有发生过，有条不紊地喊来医生，安排一切。
许铭哲被医务人员推走的时候，许安歌视线里白布移动，她才恍如初醒般扯回失散的神志，下意识便从地上跳起来，箭步冲到推车前，“你们干什么？”
此时的她就像只失去所有庇护，受惊的小兽，被一层泪水覆盖的黑眸底，惊恐防备被汇聚成形的飓风卷上来。
两名医务人员互相看了两眼，眉皱起面容不悦。
这一家人怎么回事，怎么抬个死人进太平间这么麻烦。刚刚那位吩咐了一声便走了，现在又来一位。一个吩咐他们带走，这一个又拦住不让他们动，难不成任由尸体在这里腐烂？
这里可不是空闲地方，医院每天紧急情况发生，也不能因为他一个人，乱了章序吧。
两人眼神互相交流一番过后，在许安歌满是堤防和不解的目光下，其中一人缓缓开口。“不好意思，我们要将尸体带走。”他压着心里的不耐烦，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礼貌温和。
许安歌面色沉冷下来，尽管她很不喜欢这人口中称呼许铭哲的词，可一动不动的身形逼得她不得不信，必须妥协。他真的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许安歌按着推车一侧的手松了点。准备彻底放手的时候，脑中突然闪现她进来时穆雅的样子，还有那名年轻医生的话——穆雅不允许任何人动许铭哲。穆雅待会要是回来见不到人，一定会崩溃的。
她松开的手突然再次按紧，眸光一下凌厉坚定起来。“不行！”至少在穆雅回来之前，他们谁都不能动人。
话出口，许安歌瞧见面前的两人眉宇间露出的为难，“抱歉！我母亲不想任何人动他，等我跟她说好，你们再来推走可以吗？”
“小姐，这急救室不是一般地方，总不能耽误了抢救别人吧……”许安歌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却紧按着推车的手就是移不开。
医务人员也不好说什么，担心说错了话，引起误会。最终演变成医闹，那麻烦就大了。正想着该怎么办，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突然“咦”了一声，“您也是死者家属是吗？”
许安歌怔怔点头，“是，我是他……女儿。”她垂眸看了眼白布下的轮廓，眼前瞬间便覆上一片朦胧。
“那就没错了。”医务人员点了点头，“是许夫人叫我们来的，哦，就是您的母亲。让我们来带走尸体，拉到殡仪馆去。”
殡仪馆！
听到这三个字，许安歌双眼倏地睁大，嘴巴微微张开，满是惊讶不解。“不是要先送去太平间。”父亲是在牢里自杀的，不是应该第一时间保留好尸体，验尸取证，查明确认死因才可以火化吗？“谁，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许夫人啊。”虽然他们也有点惊讶，一开始怎么都不愿意医院的人搬动尸体，可转眼间一点停顿都没有，便让他们直接拉近殡仪馆了。难不成和许夫人之前见的那个男人有关？
只是猜测，他们这种小人物也不敢妄下结论，本着不想惹祸上身的原则，索性闭口不言。
“为什么？”许安歌缓了半天，才消化他们口中的“许夫人”指的是穆雅，质疑的声音不由的拔高了几度。
医务人员摇摇头，“不好意思，上面吩咐下来的，我们也只是个办事的。”他们面带歉意，不停欠身表示抱歉。在一旁的南容，将他们的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黑眸眯了眯，微光轻闪。
沉思了片刻，他踱步上前，把怔神的许安歌拉开，点了点下巴示意：“你们照章办事吧。”
两人认识南容，相互看了眼，一同点头推着尸体往外走。
急救室的门落下，南容搂着许安歌在里面又站了一会，“安歌，什么事我们先出去再说。”他放低声音小心安慰，“我知道，你想跟我划清界限，不想让我管。但是，”他呵笑了声，似是自嘲。“不论你愿不愿意，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管定你了！”
他语气坚定，姿态高傲的不容人拒绝。
南容也不知道自己的话许安歌听进耳中多少，她半晌都没回应他，依旧盯着刚刚推车停顿的地方发呆。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索性半托半抱将她强行带出急救室。
走廊上的灯光晃了下眼，许安歌回神后倏地挣脱南容，修长的双腿迈开大步向走廊尽头跑去。
南容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他步子大，没几步便追上，手紧紧擒住许安歌的手臂，将她拉停。“你要去哪？”
许安歌用余光瞥了眼手腕上的大掌，都没有抬头看他，便冷声开口：“放手！”
南容深皱起眉，握着她的手反而握的更紧。“你不说要去干什么，别想我会放。”
许安歌横了他一眼，拼命的挣扎，半晌都徒劳无功。他握的更紧，她手腕都泛着红意。两人对峙下，终是许安歌妥协，“我要去找他。”
“找谁——”南容想问的话更说出两个字，便被脑中一闪而过的面孔直接截断。他倏地眯起眼，险光微露，带着不可思议的意味，探寻的视线在许安歌的身上来回打量。
他视线太过凌厉，像是要看见人的灵魂深处，许安歌被他看到浑身别扭，别开视线咬了咬唇，“我只是去找他问清楚。”她声音有些低，解释的话有些发虚，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意味，被南容敏锐的嗅到。
他冷哼了声，大手并未放开她，“难不成你真的到现在还信他？事实摆在眼前了，你还不愿承认？”
“那只是猜测。”穆雅只是说了，最后一个探视的人，有可能是凶手。只是有可能。就算顾绍白是最后一个探视的人，也不能当机立断，认定他就是凶手。
她要去问他。
许安歌也很讨厌此时的自己，那么多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她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就是不愿相信，他真的会这么狠心！
总之，她要亲自问他。听他亲口承认，现在，谁说的她都不信！谁的怀疑也不能作为事实！
南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她，闭眼沉沉的呼了口气，在睁开时里面怒焰敛下，一片冷静覆盖黑眸。
他一手紧握着许安歌的臂弯防着她逃，另一只手拿出电话，熟练的按下一串号码，拨通。
耐心等了几声，电话被接通，那头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喂。”
“阿城，是我。”
被唤作阿城的人，此时正后仰躺在椅子里，手不同的按揉眉心满脸的疲惫。他刚办了一个案子回来，累的精疲力尽。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他像是被电击了一般，蹭的从椅子上弹起来。“队长！”
他下意识的称呼让南容勾勾唇，“现在已经不是了。”他纠正那边人的称呼。可那边默了两秒钟，却在下一秒语气更坚定，“在我心里您一直都是！”
南容欣慰的挑了挑眉，垂眸的余光瞥见许安歌脸上的诧异和微显的不耐烦，也不再废话，直奔主题。“你帮我个忙？”
“没问题。”对方应得爽快，“什么事？”
南容简单说明用意，那端沉默了了会，有些为难的犹豫了片刻，还是应承下来。
几分钟过后，南容挂断的手机响了起来。这次是短讯。
南容点开先看了看，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弧度，让许安歌看的胆寒，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往心头冲。当南容把手中的手机反转，屏幕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却连看的勇气都没有。
南容见状冷笑了声，“不敢看？”许安歌被激到，瞪了他一眼后，视线转向面前正对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尽管心里再不愿相信，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据监控时间显示，除了他来过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然后紧接着便是许铭哲死在狱中。
许安歌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屏幕，都快要把它瞪出个窟窿来。“如何？”南容收回手机问她。
闻言，许安歌沉默了会别过头，别扭开口。“这，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是他去过，就这样……”她这话说的没有一丝底气，竟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许安歌！”南容气的胸腔燃着烈火，许安歌却猛地睁开他的手，“我要他亲口告诉我。”说完，转身便向外跑。
南容没有抬步追上去，凌厉的目光一直跟随她逐渐远离的身影。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许安歌抬脚准备进去的时候，南容突然传来的话止住了她准备迈开的步子。
“他不要你了，亲手把你扔给了我。你现在要去哪里找他？”
他说完，明显看到许安歌身形猛地一颤。几不可闻的呼了口气，他迈开修长的双腿，踱步从容向她走去。
“你要去哪里找？”南容在她身侧停下，垂眸看面前的人儿低垂脑袋的发顶。“嗯？他已经不要你，你觉得他还会见你吗？许安歌，你的聪明哪去了？你现在要去哪里见他？”
“我，我不知道。”许安歌倏地抬手，将脸深深的埋进掌心，声音捂得发闷却满是无力，失措的像个迷失的孩子，身子止不住的微颤。南容看在眼里，心却疼的发紧。
看着她深埋的头，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轻抚她的发。可手刚探出，她突然抬起头，下一秒他伸出的手被她紧紧握住。“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你带我去找顾绍白！我找不到他，你一定可以！你，一定可以的！一定可以。”
她的声音颤着，浓浓的哭音恳求着。那双水雾覆盖的黑眸，第一次将所有的目光和热切的关注投在他身上。可南容心里却是百味杂陈，他不知道因为她这般模样，到底该开心还是难过。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服软，降下所有防备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
“南容！当我，……求你……”许安歌放弃了所有骄傲，用尽了浑身力气说出最后两个字。
这是她给自己和那个人，最后一丝机会。
“求你”两个字说出口，南容心好像被一记重拳猛击了下，闷闷的痛。他顿时语塞，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复杂。
默了半晌，他才勉强找回声音，嗓音低低的，有些沙哑。他只道了一个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