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畅扬宫的路上，苏清言沉着脸一言不发，直到进了内殿把众人打发出去，方才将揉搓烂了的丝帕往桌上重重一扔。
春雨端了杯茶，小心翼翼地放到苏清言面前，试着劝道：“小姐，您别生气。”
春雨是苏清言身边的一等丫鬟，打小儿就侍奉她，因着刚进宫时皇后指派了两个大丫鬟过来，她也不好直接换人，用了一段日子才以使唤不惯为由，把春雨从定远侯府接进宫，如此，也算有个亲信之人。
“皇后摆明了是把本宫当枪使，让本宫如何不生气。”苏清言端起茶盏，然而还未送到唇边，又哐的一声砸到桌上，“一个个的都来欺负本宫，实在可恨！”
“皇后不过是倚老卖老罢了，小姐面上应付着她也罢了，咱们的指望到底还是在皇上身上。”春雨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方才小声道，“其实小姐完全可以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苏清言抬眸看着春雨，有些好奇地挑眉道：“什么意思？”
“皇后让您除掉崔神医，您完全可以暗中把消息透露给他知道，都说医者杀人于无形，崔神医如何能容忍想要自己性命的人继续活着，若他……”
“你的意思，是借崔神医的手除掉皇后？”见春雨点头，苏清言毫不留情地嗤笑道：“这样的蠢招亏你想的出来。”
崔神医是苏秋漓那小贱人的师父，两人明显是一伙的，就算计策能成功，这残害皇后的罪名也得扣到自己身上，逃脱不得。
让苏清言意外的是，春雨听到这话并未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而是继续道：“如果小姐自己出面，自然是容易露了破绽，可若寻个陌生人替咱们去做，那么这一切就跟您没有关系了，就算被抓，也是她自己恨皇后，冒充您的名义罢了。”
春雨这话倒是提醒了苏清言，皇后并不是什么善茬儿，这些年明里暗里受过她折磨的嫔妃绝不在少数，只要她在这之间……
这般想着，苏清言面上的恼恨之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狡黠得意，“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做，好好留意着。”
原本她是打算先除掉梅妃再腾出手来对付皇后，可既然皇后要这般算计她，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苏清言一心想要除掉梅妃，梅妃又何尝不是把苏清言当成眼中钉，待亲笔写了字条将宫里的情况传给苏秋漓后，不由恼恨道：“也不知道那狐媚子使了什么法子，竟让皇上对她这般迷恋，本宫想想都觉得古怪的很。”
梅妃身边的大宫女抿了抿唇，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奴婢听闻有一种药可以让人……”许是难以启齿，她索性略过去，继续道：“苏昭仪会不会给皇上用了药？”
“若是用药，必定有其异样之处，皇上不可能这么久都无所察觉。”虽然这样说，但梅妃想了想还是嘱咐道：“晚些时候你去见崔神医，让他下次给皇上诊平安脉时仔细些。”
虽然宫中明令禁止，但历朝历代嫔妃争宠向来无所不用其极，总有那胆大的敢犯这种欺君大罪，其下场不是处死就是打入冷宫永不见天日，如果苏清言真出这种昏招，倒是给她省力气了。
“奴婢知道了。”宫女点头答应下来，又提醒道：“娘娘不是要亲自去小厨房为皇上置办下酒菜么，该准备起来了。”
“走吧。”
宫中这一切，苏秋漓暂时还未能得知，送走薛玉凝，苏秋漓凝神沉思片刻，向雯儿道：“去小厨房取一盘绿豆糕，随我送去寿鸾院。”
“是。”雯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着反问，“小姐是想跟老太君商议送给太子殿下的生辰贺礼？”
见自己的心思被猜中，苏秋漓只觉得好笑，点头赞赏道：“看不出来，你这丫头倒真有长进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连自己都能猜到南宫麟有所图谋，向来对世事洞若观火的苏老太君不可能没有察觉，而这，也是她给苏老太君最后的机会，如果她能够阻止且想办法帮自己推拒掉这次聚会，她自会暂时放苏贤一马，如果明知山有虎，还偏要眼睁睁看着她这只小绵羊往虎口里去，那么，她对整个苏家，就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了。
苏老太君年纪大了喜欢安静，她的寿鸾院在花园后侧，是以从清颐院过去，必然要经过后花园，而顺着后花园的长廊再往前走上三四百米，穿过小路横插过去，就是柳氏所居的锦绣阁，夏天闷热，丫鬟小厮们做完了手上的活儿，偶尔也在回廊下坐着乘凉，这原本也没什么，主子们也不苛责。
苏秋漓过来时，恰逢三个锦绣阁的丫鬟聚在一处聊天，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二夫人这几日的确有些古怪，总莫名其妙地呵呵傻笑，而且脾气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没来由地打骂人，连秦嬷嬷都挨了骂。”
“不仅傻笑，还傻哭呢。”另一个丫鬟连忙补充道：“上一秒还好好笑着，下一秒哇的就哭出声来。”
“正常人哪有这样子的，我看二夫人八成是疯了。”另一个丫鬟语气凝重，“当年大小姐疯傻时不就是这副模样么，都说大小姐疯傻跟二夫人脱不了干系，如今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小声点，让二夫人听见可麻烦了。”几人环顾四周，确定再没有旁人，方才放心地离开了。
几个丫鬟走远了，雯儿才扶着苏秋漓从拐角处出来，小声道：“小姐，您不是说那药怎么也要小半年儿才能有效果么，如今还不到三个月……会不会是菲儿偷偷加重了剂量？”
如果疯的太快，势必会引起怀疑，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会。”苏秋漓想也没想就摇头道。
以她对菲儿的了解，对方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那么事实只有一个，就是还有另一个人跟自己不谋而合，也对柳氏下了手。
“回头告诉菲儿不用下药了。”疯病难医，柳氏如今的症状虽然不明显，可要想治好也是极难的，更何况随着时间流逝，病症只会越来越重。
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路上稍稍耽搁一会儿，进到寿鸾院时，午膳已经摆到桌上，苏老太君拉着苏秋漓在自己身侧坐下，目光慈爱，“我刚念叨一个人用膳太孤单，你就过来了。”
“整个府邸，就大小姐跟您最贴心，旁人是万万比不得的。”秦嬷嬷一边替苏老太君布菜一边调侃，“眼瞅着大小姐就要嫁人了，到时候见不到大小姐，您还不得伤心地直抹眼泪？”秦嬷嬷说的夸张，周围一圈人都被逗笑了，苏老太君横了秦嬷嬷一眼，“你这胆子越发大了，连老身的玩笑都敢开。”
“嬷嬷跟您开玩笑罢了。”苏秋漓亲昵地往苏老太君身边靠了靠，挽着她的胳膊撒娇，“曾祖母放心，就算嫁入王府，漓儿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好，好。”苏老太君很是欣慰，不过旋即又有些严厉道：“嫁为人，妻，理应事事以夫家为重，切不可时常往娘家跑，这要传扬出去，也不成个样子。”
“是，漓儿知道了。”苏秋漓点点头，似刚想起什么，正色道：“曾祖母，太子殿下送了请帖过来，说三日后要在柳丞相府摆生辰宴，漓儿并不了解太子殿下的爱好，实在不知道送什么贺礼才好。”
听到苏秋漓的话，苏老太君并未表现出惊讶，只和蔼道：“凝儿已经跟我说过了，太子既然主张一切从简，你们若送太过贵重的礼物，反而违背其心意，倒不如简简单单，只要尽到礼数就可以了。”
苏老太君虽然没有明说送什么礼，但苏秋漓的试探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她根本没打算替自己拒绝这桩糟心事儿，哪怕连一点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过。
是她太天真了，竟然指望在她疯癫时都能袖手旁观的苏老太君，会在这时候站出来保护她。
这样也好，等以后跟苏家人兵戈相向时，她也不必有任何愧疚之心。
见苏秋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苏老太君只当她还在为贺礼犯愁，忙示意秦嬷嬷捧了个精致的小巧锦盒过来。
“这是？”苏秋漓疑惑地看着苏老太君。
不等苏老太君开口，秦嬷嬷已是先一步解释道：“老太君知道大小姐会为贺礼之事烦恼，特意为您备下了这方碧玺，这碧玺晶莹剔透，用来雕刻成私人印章最好不过，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喜欢？
这是要让自己投其所好？
苏老太君年岁渐长，连心思都不懂得掩藏了么？
“多谢曾祖母！”苏秋漓并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接过锦盒。
打开来看，这方小小的碧玺果然如秦嬷嬷所言那般精致无二，看来是苏老太君积年的爱物。
倒难为她舍得拿出来。
只是苏老太君舍得，她还不舍得呢。
心念一转，或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