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休了一天假,重新上班的时候,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
嗓子还没好,气流冲出喉咙的时候声带喉腔撕裂,只能发出微弱又沙哑的声音,有时候连完整的音符都发不出来,只能变成梦呓一样的气声。
“白老师,穿刺不回血。”
六岁的孩子,烧伤休克状态,他看了一眼,艰难的开口,“针头回缩,向内微偏五度。”
结果“五度”这个词偏偏被吞音了。
“啊?”陈秩一脸迷惘。
他刚准备接手,郑雅洁干脆利落的挤开陈秩,“你跟白白老师也有一年多了,能不能有点默契,连我都听出来是……”
她手指一捏,果断退针回扎,暗红色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偏五度。”
“恩,ok不错。”
她眼睛亮了,笑盈盈的还有点恃夸而骄的得意,“住院总的基本操作。”
居民楼失火,救出的母亲和孩子,母亲的体表烧伤面积高达70%,昏迷休克急性肾损伤,而被她紧紧护在怀里的孩子只有右腿烧伤,高热脱水休克。
唐画站在肖砚旁边看着她淡定的指挥和行云流水的一样的动作。
“高热42度,直接气管切开。”
她鼓起勇气道,“肖老师,要补液吧?”
“恩,按瑞金公式补。”
唐画“哦”了一声,脑子里面拼命的思索瑞金公式,然后紧张的咽了一下口水,周围人都在忙,那本救命的笔记本上面有记着,但是她真的没有勇气翻开多看一眼。
第一天就砸锅了吗?
前一天她还自信满满,信誓旦旦的花团锦簇又无比真挚的说辞,让肖砚点头进组,成为了科室里人人艳羡的对象。
老板是美籍华人,医院特聘专家,如果能从肖砚手里拿到推荐信,她以前从来不敢奢望的USMLE(美国执业医师资格考试)也有了希望,能进肖砚组比住院总的价值还要更大。
但是,她连简简单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偏偏这时候心电监护剧烈的响起来,屏幕上显示心率260次/分——“室颤。”
“ATP 20mg静推。”
静推下去,屏幕上显示心率急剧下降,唐画看的都屏住了呼吸,而肖砚淡定的对着病人的胸外心脏按压了几下,而屏幕上的数字又恢复到了室颤前的正常心率。
曾经他们抢救一个急性心梗的老人,电击次数──43次,创下了急诊ICU抢救过程之中电击除颤次数的最高记录。
最后患者的室颤发作次数逐渐减少并停止,度过了危险期,当时他们激动的都要哭了,只有白术淡淡的说,这么多次电除颤是知识量不够的表现,我们不要出去炫耀,如果知识量足够,这个时间内就可以药物搞定了。
这句话无异于泼了一盆冷水,她还不服气,现在只能心服口服。
“深静脉穿刺置管。”
护士把穿刺包递过去,唐画没有接。
肖砚淡淡的看她一眼,“不会吗?”
她摇摇头,“我没有自己做过。”
肖砚只说了一个字,看不出什么态度,“学。”
她已经冷汗涔涔,呼吸几近无声,双臂好像被生着骨骼的压力裹着,抬不起来。
忽然手边有轻微的触感,只一瞬间,几乎无人觉察,一张纸被塞到她手里。
然后陈秩推着担架床出去。
那张纸上用飞速潦草的字写到,“m×w×1.5+水2500ml,8h胶晶1:1,水/3。”
瑞金公式,救命指南,她差点哭出来。
直到两个患者处理完送进ICU,白术才抽出空问道,“你什么时候同意唐画进组的?”
“昨天。”
“她不是在找能教她的老板,她是在找靠山。”
破铜锣一样的嗓子,发出的锯木头一样干涩的声音好好笑,每个音符都能挠到她的笑点上,虽然耻笑别人感冒后遗症有点落井下石的嫌疑。
她手背托着下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气喘吁吁的跑来,脸上并无平日淡定冷漠的神色,颜值逊色不少,也不是她偏好的那款,但是他的声音很抓耳。
小女生会偏爱低沉成熟的嗓音,充满诱惑的,她自始至终都独爱小清新的声音,清晰温和,光夏诗意气质的嗓音,刻意压低时候有种朦胧稍带冷漠的味道。
如果这家伙的嗓子毁了,那她可能真的要有点嫌弃了。
想到这里她就嗤嗤的笑出来,看的白术浑身发毛。
“你有没有在听啊?”
她终于收住笑容,“so what?当靠山也需要资本啊,说明她眼光很好,怎么你不服了吗?”
得,没什么好说的,但是面对肖砚,他怎么也无法停止劝说。
“她专业是肿瘤外科。”
“所以?”
白术皱了皱眉,摸着脖颈说道,“我当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报考了我们科室,留在肿瘤外科学以致用不好吗,现在我有点想明白了,新科室竞争压力小,好出头,新科室崭新的人际关系,能迅速建立亲疏关系,她入科的第一天就想进我的组,那时候我不过还是个主治,但是她第一天就能敏锐的感觉到这里的金字塔,她很聪明,但是这个聪明就那么功利。”
说完,他静静的看着肖砚。
“一般人害怕这种功利心,无非是怕被超越吧,但是她这个本事,这个资质,算了吧。”肖砚轻描淡写的说道,“白老师没有功利心吗?不能吧,具有创新意义的基底—小脑上动脉动脉瘤的手术,也是一种炫技的功利心吧。”
她把钢笔横在眼前,拔出,然后猛地又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