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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中午吃过饭,薛问枢去上课,而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宾馆里苦思冥想我的课件和报告。

十年的英语考卷拿来再做一遍是不可能的,对于上海英语试卷的翻译和写作,本来就是最后一块,并且是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我想了半天,写了几行字又删掉,实在是憋不出来。昨晚也没睡好,现在浓浓的困意涌上心头,室内的空调打到最高的温度,一阵阵热风把我吹的有些昏昏欲睡,我拉开窗帘,窗外铺天盖地直射下来的耀眼的阳光让我眼前短暂的一黑,空旷辽远的天空,异地他乡。

是不是今后真的要独立了,在这个充满竞争和压力的地方,能不能有我生存的一席之地,我脑子里乱糟糟的,很多想法和猜测混在一起。

我忽然想到徐可林,我想到曾经对他许下的豪言壮语,我说我要用力的跑,赶上那时间的鸿沟,那时候我真的还小,以为什么都可以用努力得到。

等薛问枢上课结束之后我才写了三张课件,干枯的内容,让人乏味的排版,他发信息给我,“出来吃饭不?我下课了。”

我回到,“不了,你帮我随便带一点,我下午才做了三张PPT,快疯了。”

等薛问枢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快饿死在电脑前了,他提了一个袋子,招呼我,“来,哥哥请你吃肯德基。”

我勾勾手指,他不递给我,嘴角狡黠的弯起来,“来啊,施莐,学个猫扑食的样子。”

蛋挞的滋味实在是香甜,奥尔良烤翅特殊的浓香味四处弥散,我忍不住了,决定放下尊严,于是我一把扑了过去。

薛问枢不放手,还跟我吹毛求疵,“不是这样的,猫是两只爪子,你看,往上扑!”

于是他真的做了一个这样的姿势,两只手高高的交叉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笑纹深深的烙在眼角,他边做边说,“看,应该是这样的。”

我被他卖力的演出逗得大笑,扒出一只蛋挞就咬了一口,他看了半天,非常扭捏的跟我商量,“能不能给我咬一口,好香啊。”

我惊异,“你没吃晚饭?”

“吃了,但是好像又饿了。”他转过脸,诚恳的望着我,表情十分的无赖欠扁,于是我递过去,他真的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大口,末了又发出一声满足的声音,“嗯啊……”

他坐到电脑前,“唉,我帮你看看,你才做了三张PPT?能不能赶上,要我帮忙吗?要帮忙可以啊,来,叫一声薛老爷,大爷就帮你。”

于是我用今晚的夜宵收买了薛问枢,他帮我统计十年英语高考试卷翻译部分的各种语法结构的数值和比例,而我不停的粘贴复制,赶着做一个粗简的课件。

我们之间安安静静的,只有敲击键盘和翻书的声音,天空已经完全的沉黑了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张开手臂,拥抱住这个繁忙而孤单的城市。

还好,身边有一个人陪着,虽然无赖了点,虽然名草有主了。

做了大半的课件,我有些乏力,无意中看了一眼薛问枢,橘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他眼帘微微下垂,表情始终是淡淡的,他的右手拿着笔,左手拽着头发,一根一根的扯,仿佛很困扰的样子,还有他喜欢轻抿嘴唇,略薄的上唇微微翘起,有几缕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那双懵懂而冷静的眸子。

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仿佛时间可以悄悄地停留在这静静的凝视中。

他跟徐可林完全不一样,他孩子气,有些自恋的可爱,有着无穷的精力,自信满满,还耍着点优等生的顽劣和无辜的狡诈。

好像未谙世俗的孩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光芒。

而徐可林,有着那个时候我向往的成熟和远大,有着我怎么也触摸不到的阅历和老于世故,我看着他,总觉得辛苦。

这两个男人,真是大相径庭。

薛问枢好像很专注,完全没注意到我看了他好久,我兀自的笑笑,继续做我的课件。

我们一直忙到深夜,出去吃夜宵的时候店家都关门了,只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还开着,于是两个人跑过去搜刮了一番,拎着满满的袋子回去了。

薛问枢买了盒泡面,康师傅的老坛酸菜,我一失手把所有的辣椒全部倒了进去,还没泡完呢,他就忍不住偷吃了一口,辣的眼泪都流出来了,“施莐!你谋杀啊!”

我连忙道歉,“失手失手,好久没泡面了。”

他在一旁抹鼻子眼泪的,“快把萨达姆奶茶给我,啊,就是袋子里的阿萨姆奶茶啊。”

我哭笑不得,连忙递给他,他咕噜的灌了一阵子,松了口气,问我,“你喝不喝?”

我一向不怎么爱吃甜食,对奶茶更是敬而远之,连忙摇头,“不要。”

他却锲而不舍,撺掇我,“来啊,来啊,尝一口。”

抿了一点点,清淡的茶香味,浓浓的奶味萦绕在舌尖,虽然口味很甜,但是甜而不腻,出人意料的好喝,我不禁多喝了几口。

薛问枢说,“好喝吧?你看你,总是不去尝尝就下结论。”

我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来我刚才跟他同用一个瓶子,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不过想想也就算了,薛问枢这种少一根神经的人怎么会介意这种事情,蛋饼都咬过了,一瓶奶茶又算什么。

他都不介意,而我何必又想东想西的徒增烦恼。

最后那碗超级热辣面还是被我们解决了,越吃越大汗淋漓,越吃越觉得爽,到了最后两人几乎是抢的,薛问枢还乘我喝水的时候把酸菜捞了个通底,就差没把杯缘舔个干净了,遭到我一顿强烈的鄙视和怨念。

吃完泡面,两个人只能在椅子上喘气,吸鼻子,抹汗,半晌薛问枢瞅着我的课件,忽然跟我说,“施莐,你有没有想过,作文和翻译其实是一体的。”

“怎么说?”

他咕嘟的灌了一大口水,“其实翻译就是作文的一部分,你想,高中生的写英语作文肯定是中国人思维,先想好中文怎么说,然后再翻译过来,所以说这两个不是相通的嘛?”

我愣了一愣,一拍桌子,“薛老爷,你好聪明啊,你真是石破天惊的聪明啊!”

于是薛问枢又开始飘飘然了,他得意洋洋的翘着二郎腿,吹着小曲,指指自己的肩膀,“来,小翠,给老爷按摩一下。”

我说“好”,于是拿起电话准备拨号。

他奇怪,“你干嘛啊?”

“给你找小翠啊!”

薛问枢“咦”了一声,“哎呀,小孩子你太不纯洁了,你怎么知道服务性行业的号码。”

“不是啊,我准备拨110,那里有很多小翠们,薛大爷进去之后可以慢慢挑!”

晚上睡觉前,两个人又窝在各自的被窝里聊天,他问我,“你什么时候批课。”

我算了算,“后天下午两点,在陆家嘴那个校区。”

“我明天下午没课,可以帮你把剩下来的搞定,你加工一下,反正卡着最后交就行了,对了,你的课件要加点吸引眼球的小元素,比如图片,动画之类的。”

我翻翻白眼,“我是去教弱智园的小朋友的吗?”

“你就当他们弱智好了,我觉得加上去会好一点,起码好看一点吧。”

我想想有道理,“哦”了一声,忽然来了兴趣问他,“薛问枢,你们学物理学啥?”

那一瞬间,他眼睛里似乎闪亮过一种我无法言说的东西,他眨眨眼,认真的跟我说,“物理,基本就是凝聚态物理,原子分子物理,核物理,光学这三类。”

我打断他,“理论物理?”

“我不做理论,但理论得学好哦。”他声音荡漾了两下,“我理论就学的不错哦~”看到我白了他一眼,于是他正色道,“其实就是研究如何操作电子,如三极管,场效应管,微机电系统,传感器之类的就是操作电子的一种工具,我就是做这一类的。”

“没听懂。”

他耐着性子跟我解释,“就是传感器。”

我摇摇头,“还是不懂。”

他出离愤怒了,“就是硅!”

我眼睛一亮,“啥?二氧化硅嘛?施华洛世奇?!施华洛世奇?”

薛问枢已经被我打败了,有气没力的解释,“不是啊,那是硅酸盐研究所干的事情,我是研究纯硅。”他又轻轻的咳嗽了一下,“大概是这个方向,不过现在我们要学理论,然后才可以进实验室进工艺间。”

“那你到时候会做二氧化硅么?紫色的,蓝色的?”我锲而不舍的问。

薛问枢已经抓狂了,“施莐!我不是在施华洛世奇上海制造研究所上班的,我说了,是硅,纯硅!不是二氧化硅。”

于是我装可怜,“你好凶啊,好可怕。”

我忙过了惨烈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上午把写好的报告和讲义课件全发到了负责人的邮箱里,薛问枢一天都有课所以没回来,而我不认识上海的路,只好提前乘地铁去陆家嘴校区。

结果却很容易的就找到了,我一看时间,早到了一个小时,教学楼里空空荡荡的,一片沉寂,我走到了讲课的教室却发现负责的老师和主管在开会,于是只好在走廊里游荡。

忽然,一间大教室里传来一个清晰的男生的声音,很悦耳的英式口音,发音非常标准,他的声音被麦克风变音放大后,依然那么好听,好像是碧海白浪,悄无声息的拂过柔软细腻的沙滩,温柔的而舒心。

我透过窗户看了过去,那个男生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磨损的牛仔裤,蓝色运动鞋,虽然是很普通的装扮,但是居然穿出了几分潮味,他拿着麦克风对着空无一人的教室讲课,演示课件,提问,好像下面坐满了学生。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声音戛然而止,走到门口哗啦一下把门打开来,吓了我一跳,只听那个男生温和的说,“外面不冷吗?进来听吧。”

于是我就找了一个比较靠边的位置坐下来,而那个男生开了麦克风,继续在讲台上眉飞色舞的讲起雅思的作文。

这么卖力的准备大概是大班的准备过教师委员会的老师吧,我想,再仔细看他的眉眼,过分清秀的脸,不像薛问枢那样浓眉大眼,气场逼人,可是淡淡的让人看得很舒服。

我正在想着呢,感觉门外站了一个人,我转头看去原来是跟我一个批次参加批课的女生,我招招手示意她进来,她迟疑了一下,蹑手蹑脚的坐到我旁边。

而在讲台上上课的男生丝毫没有被影响。

过了一阵子,那个女生悄悄的问我,“他是谁?”

我摇摇头,低声回答,“可能是准备过教师委员会的老师吧。”

“他声音真好听。”那个女生小声说,“多正宗的英国绅士英语。”

忽然后门轻轻的开了,我们回头一看是VIP的主管和负责老师,那个男生也停下来,主管有些意外,“何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备课。”那个男生笑笑,“上面给我多加了一个课,没准备过,所以来试试。”

主管笑起来,“你这个课把还要准备啊?有没有兴趣到我们VIP部,带我们雅思班?”

男生委婉的拒绝了,“没时间,真的太忙了,谢谢江老师。”

我们的负责老师也笑,他打趣跟我们说到,“你们两个原来跑到这里来听何老师讲课了,何老师上课很贵的,而且人家讲课方式是独创的,有知识产权的,何老师可是我们这里金牌老师,你们免费听了一节霸王课啊。”

众人大笑,我跟那个女生也不好意思,冒冒失失就进来确实有些失礼,于是站起来准备告辞。

我最后一个离开,轻轻的把门把拧开,再轻轻的关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我看见那个男生朝我微微一笑,手抬了一下,似乎是告别的样子。

我也笑笑,没做他想。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何彦非。

这和我第一次见到薛问枢完全不一样,对何彦非,怎么样,我都只是欣赏,而没有对薛问枢那样惊心动魄的——溺爱的感觉。

第一次批课,我是被一路骂过去的。

虽然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听到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被人换一种文明而委婉的方式说成是“垃圾”,任何人都不会开心的。

“施老师,你的课件是催眠的绝佳样板。”

“施老师,将来我打算让你去语数外串讲,你这样一板一眼的让同学怎么听的下去,你这样一比,就把自己比下来了。”

“施老师,参考答案虽然不是标准答案,但是也并不需要这样百花齐放,掌握基本的翻译方法就可以,高考并不在用词上特别讲究。”

跟我一批次进去的女生也被批的很尴尬,前几期的老师明显比我们游刃有余,无论是心理还是讲课状态都比我们强的很多。

批课中有短暂的休息,我们便聊开了,除了一个是讲中考英语的,其他都是高考这一块,两个女生来自上外,一个是复旦的,还有一个同济,只有一个男生是讲数学的,华师的。显然大家都对这样的批课方式感到不满,一个女生抱怨,“我从中考听力讲到高考听力,上次又突然让我重新准备中考听力,那些参考书我都买了好几拨了,疯掉了。”

另一个说,“我从松江到这里得多远,一个星期跑两次,我还要准备专业八级。”

“我都等批课等了三个月了,还没能让我过委员会,这样下去我都准备放弃了。”

“对了,这个星期日有招聘会,你们去不去?”

“当然去了,我又不可能耗在这里熬到死。”

大家叽叽喳喳的议论开了,我忽然对这里心生一丝倦意,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冷风一丝丝的顺着窗户的缝隙挤进来,没有生气,上海的冬天令人从心底开始生倦。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生活嘛?这真的是我向往的工作嘛?我到底要什么,我也不知道。

批课结束后,主管跟我们说,“你们好好准备,我们学校每天收到一百份的简历,只从里面挑选出五个人来面试,第一轮面试一般三十个留下五个,能来到这里说明你们很优秀。”她正色道,“可是你们能不能到学校的用人标准,就看你们自己的能力。”

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那根敏感的血管不合时宜的跳起来,我托住头,闭起眼睛,继续听她说,“寒假班已经开了,现在我们老师严重缺乏,尤其是即将到来的春考,所以大家一定要加油通过教师委员会,下面几位老师,我已经安排在春节放假后一定要过委员会,我们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满意后才能签协议。”

我有点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主管点到我的名字,惊的差点跳起来,她也没看我,只是淡淡的说,“以上几位老师春节后准备过教师委员会,请你们加油。”

一身冷汗,摸了摸额头,一瞬间好像已经梦醒了千百年,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是我?我都被批的狗血喷头了还能是我?——真是难以置信。

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薛问枢的短信,“施莐,怎么样?”

我揉揉太阳穴,“我回去跟你说。”

结局真是忧喜参半。

“好,你坐地铁回来吧,我去四平路地铁站等你。”

上海的冬夜来得特别的早,我从教室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是那样的黑又不是纯粹的,浓重的黑,而是灰蒙蒙的让人看不见冬夜的边际,华灯初上,地铁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身边像鸟儿一般的掠过,疲惫,倦怠,还有一丝百无聊赖的萧索,渐渐的涌上心头。我忽然想起那间还亮着灯的教室,匆忙之中我竟然没有再去看看是不是那个老师还在里面对着空旷的教室里眉飞色舞的讲课。

心里是被触动了一点点,不知怎么忽然生出了一股勇气,我想留下来,我想证明我可以,于是我这样告诉自己。

上海的地铁真是堪称拥挤之最,我在电视上看到过日本人挤地铁的壮举,没想今天也亲历了一次,我真的是被地铁站的工作人员给活生生的“塞”进去的,连气的喘不了。

等我满头大汗的从车厢里爬出来,顺便感慨一下的时候,薛问枢的短信也来了,“施莐,你到哪里了,我都快饿死了。”

我顺着汹涌的人潮往出口走去,上电梯的时候前面站着一个中国人和一个老外站在一起,忽然就听那个中国人很热情的招呼老外,“Welcome to Shanghai。”

结果那个老外斜了他一眼,“I don't want to talk to you。”

那个中国人尴尬极了,我硬是憋住了笑,实在没好意思当着同胞的面在雪上加霜了,出来后我把这件事讲给了薛问枢,他大笑,并且说,“要是那个老外直接用中文说多好玩啊,哎呀,真是,没事找事的搭讪被呛到了,丢人!”

吃完好吃的骨头汤,我紧张的情绪终于完全的放松下来,是谁说把悲伤都溺死在食物里,真是至理名言啊。

我把今天上课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薛问枢,他倒是回答的干脆,“你好好准备下课件,争取一口气过了教师委员会。”

我“噗哧”一笑,“你以为那么容易啊?我都开始犹豫要不要留下来,我三月份还有专业八级,赶不赶的上准备都是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给我出谋划策,“你过年时候好好准备下,我觉得怎么都是次机会,你要是不努力就放弃了那不是很可惜,再说了,今年工作又不好找,能找到就当是个过渡吧。”我想想也是,今年毕业生就业形势是最严重的,我周围的同学不是天天去招聘会拼的头破血流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敢关机,就是蓄势待发准备参加公务员招考的,还有的还赖在实习单位,希望能留给自己一个岗位,而我,相对来说,真的幸运了很多。

我下意识的看向窗外,上海这座城市,夜景总是繁华,仿佛要衬的出这样华贵的气质,灯火阑珊,十里长街延绵不绝,处处光彩夺目,餐厅里暖意袭人,毫无料峭春寒之意。

怪不得金融海啸中那些人拼了命要在这个城市的一隅挣得一席之地,这样魅惑的都市,多看一眼,就是沦陷。

批课是三天后,也就是说我今天晚上终于可以早早的睡觉,回到宾馆我就钻到浴室里,热水哗哗的从皮肤上流过,疲倦也哗哗的从四肢百骸中涌出来,走出浴室之后我迷迷糊糊的就倒在了床上,眼皮重的抬不起来,可是耳朵却异常的灵敏。

薛问枢在讲电话,一贯冷冷冰冰的口气,只是多了几分耐心,我听见他说,“好,你好好背单词,我在这里挺好的,上课比较忙,不用……哦,好,再见。”

我下意识就问,“谁?”

“大概是女朋友。”

当时我有些迷糊,没有听出话中的玄机,我睁开眼睛,两眼朦胧的看着薛问枢,他随意的把手机一丢,大衣一甩,坐在椅子上,然后他问,“怎么了?我有啥好看的?”

“你长得太帅了,帅的惨绝人寰,行了吧,薛老爷。”我白白眼,看他又开始飘飘然的样子,我继续说,“我发呆呢,脑子一片空白,都要睡着了,被你电话吵醒了。”

他走过来坐到我的床沿,抓抓脑袋说,“不好意思啊,电话。”

我“哦”了一声,装作不经意的问,“你们感情挺好的嘛?”

薛问枢翻翻死鱼眼,无可奈何的把头扭到一边去,“不好,一点都不好,这件事说不通啊,反正短信电话的缠着我,很烦啊。”

我忍俊不禁,“人家那是关心你。”

“是想看着我吧?!”他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能理解,我上课要忙着做笔记什么的,要是发个信息很多内容就错过了,而且发信息也发点有价值的内容吧,没事就问我吃过饭没有,上课好不好玩……我自己饿了当然会吃,困了当然会睡,我又不是三岁宝宝,GRE,她要觉得好玩先把四级单词背完了再说吧!”

我惊讶,“呀?四级?她大几啊?”

薛问枢脸上无奈的表情越来越丰富,“她快毕业了四级还没过呢,说要寒假在家背单词。”

我惊讶,斟酌了好久才说,“虽然这样说很不厚道,但是,我实在是理解不能,怎么样的水平才能让四级不过啊?”

“我也很想知道。”薛问枢斜了我一眼,眼角笑纹隐隐的露出来,“施莐,你这只毒舌。”

我谦虚,“哪里哪里,不过你这样说我很高兴。”

顿了顿我装作不经意的问,“薛问枢,我以为你女朋友很厉害呢……”

也许女人之间永远是有种相斥的气场,第一次见到薛问枢,我就不断的在脑子里揣测她,优秀,性格很好,待人处事都是稳妥的,极有耐心,身上有无穷无尽的亮点和优势,吸引他,让他舍弃不得。

结果薛问枢说了句话,让我彻底崩溃,吐血三升。

他无比淡定的说,“才不,她就是一只花瓶。”

很久以后当我想起这个让我曾经耿耿于怀很久的答案,终于鼓起勇气挑了个他头脑最清醒的时候问他,“喂,薛问枢,你为什么喜欢我?”

薛问枢把手上的演算停下来,钢笔在指尖打了个漂亮的旋,他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干嘛问这个?”

我缠着他,他没办法,抓抓头发只好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啊。”

沉默了很久,他看我脸色有些不对,刚想补充,却被我打断了,“那我是花瓶嘛?”

他斜了一眼家里刚添置的鞋柜,里面塞满了我各种各样的高跟鞋,复杂的目光盯着我,他犹豫了很久,“其实,你是插满花的花瓶。”

“什么意思?”

“花瓶不是用来插花的?难道是用来砸人的?”他叹了口气,“我明天要做报告,我们可不可以不要讨论这种白痴问题。”

我很欢喜,于是就圆满了。

话题一下子陷入了僵局,我看着他略微自嘲的样子,笑道,“其实,我前男朋友也是一个花瓶,超级男花瓶。”

他“噗哧”一下笑出来,眉眼弯弯的可爱极了。

“你别不信啊,真的,我前男友有浅度的近视,他又不爱戴眼镜,有一次去新校区办实习手续,中午跟同学去吃饭,他吃完之后还要去排队买可乐,结果他同学死命拉他走,他很奇怪,于是他同学就告诉他,自从你来食堂,已经不下二十个女生目光一直追随你的,你再不走,估计你的身上就被剐出几万个洞了。”

他哈哈大笑,替我盖棺定论,“施莐,你这个肤浅的女人。”

我挑挑眉,“你不也是。”

“哈哈,大家一起一起嘛!”

我想起徐可林就忽然没有了困意,坐起来上网看看消息,投过去的几家大公司的简历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烦躁渐渐的涌上心头,索性关了电脑,站在窗子前拉开窗帘,街上的车子,好像一道道流动的霓虹,穿梭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我并不嫉妒薛问枢的女朋友,甚至听到他说他们之间的事,我连一丁点的难受和触动都没有,那我是喜欢他嘛?不像,真的不像,我当时对徐可林已经到了一种痴迷的境地,而对薛问枢,我能笑得很坦荡,说的很欢快,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就像相处很久的老朋友,轻松自然,毫不做作。

第二次批课,就在四平路的校区的教室里,而中午的时候,我却鬼使神差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要不是薛问枢的短信,我一定会错过这次批课。

到天益宾馆的时候,头已经被冷风吹的生疼,那是栋破旧不堪的房屋,和以往那些冠冕堂皇的教室大相径庭,我忽然想起这所学校就是如此起家的,也就觉得释然了。

薛问枢也是在这里上课的,这栋楼连学生宿舍都有,白色的瓷砖,青色的泥墙,虽然很干净,却掩饰不住从角落里散发出的陈腐的气息和萧索的味道,我踏上高高的阶梯,一步步走着,也思索着,脑中不断的回放做好的课件和准备好的讲词。

也许是午休的时间快到了,敞开门的教室里,空旷的走廊上,许多人在形色匆匆的走着,从我的对面,从我的后面,从我四面八方把我包围住,他们陌生的脸,行色各异,但可能我一生都不会去结识,去交往。

可是从初中开始,我能预料到我会遇见薛问枢吗?而我也不曾预料我会遇见徐可林,还有很多很多人。

一些永远是插曲,一些陪我走过,于是成了回忆。

一些班级已经陆陆续续的进教室上课了,我不紧不慢的走过一个个教室,忽然看见那个前几天独自讲雅思的男生站在讲台前,后门是虚掩的,他那好听的并且标准的BBC口音传来,那样声音的感染下,大概上英语课都变得没那么枯燥了。

他声音,急缓有度,有张有驰,我忽然回忆起我站在讲台上,永远是用那么快的语速,掩饰住自己不自信和慌乱的一面。

这是致命的缺点,而我现在才发现。

刹那间,那个男生看向我这里,也许是我看花了,他嘴角轻轻的翘起来,然后目光又若无其事的转向别的地方。

我拉开门,无声无息的走了。

走廊上一阵冷风吹来,上海的天气似乎开始更冷了,我的眼前都结了一片霜花。

第二次批课的时候,上次与我同期的女孩子已经退出了,上一期的也有一个女孩子找到了银行的实习岗位而离开了这个残酷而折磨的战场。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连负责老师都不好意思再用苛刻的言语打击我们,这次批课,显然每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也少了很多抱怨。

批课时间很长,等结束的时候薛问枢早已经下课了,他发信息给我,“施莐,我在复旦打球,你过来球场这边找我。”

这孩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哭笑不得,连忙收拾好书本和讲义走出教学楼,刚走到天益宾馆外面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不认识路,想打车过去实在又拦不到车,这时候我看见负责老师和那个男生一起走出来看到我跟我打招呼,“施老师,去哪?”

我尴尬的笑笑,“我想去复旦啊,可是不认识路,往哪个方向走?”

负责老师指给我路,“一直往左边走,过个马路,往西走就是了,不过很远的。”

死小子!没事跑那么远干什么,我在心里又狠狠的咒骂,这时候那个男生开口,“我正好也要去五角场,对面有公交车,施老师你跟我一起吧。”

我忙不迭的点头,“好,那张老师我先走了。”

“好,这次讲的不错,下次批课加油。”

我们两个人默默的走到公车站台,四平路那正在施工,路面也不太好走,一眼看去一片空旷,可是不远处依然高厦林立,霓虹灯灯鲜艳,跳脱,让人眼花缭乱。

他忽然开口,“我叫何彦非,你呢?”

“施莐。”

他轻轻的“哦”了一声,又把脸转向汹涌的人潮,“你们张老师批课骂人凶不凶?”

我“噗哧”一笑,“我可不敢说,改明你就打小报告去了。”

他也笑起来,他的笑容风轻云淡,仿佛带着一丝的漫不经心,跟薛问枢不一样,他的眼角不会飞起深深的笑纹,想必,也不会是那种性格太深刻的人。

“我保证不说,他凶不凶?”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对待同志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这下,何彦非眼睛一闪,看了我一眼,我清楚的看到那丝狡黠在他眼中晃动,他个子跟薛问枢差不多高,可是明显比他清瘦了许多,脸的轮廓很清秀,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有些留学生的那种特殊的潮味。

那一刻,我能判断他是真心实意的笑了。

“车来了。”他跟我说,“走吧,我在五角场下,你要到下一站复旦大学下。”

“恩,好,知道了。”

公车上挤满了人,我跟何彦非都没有说话,他到站的时候只是轻轻的朝我点了点头,我挥挥手,就看见他湮没在汹涌的人群中,我掏出手机给薛问枢发信息,“我坐公交车快到了,你还在打球?”

他很快就回到,“打完了,饿死了,我在车站等你。”

我下了车就看见头上冒着蒸气的薛问枢,他穿了件长袖T恤,大衣随意的搭在肩膀上,袖子卷起来,露出紧实的胳膊,他正抱着一瓶可口可乐喝,我上去踢踢他,他连眼皮都没抬,咕嘟嘟的又灌了大半瓶。

我问他,“你打完了?结果咋样?”

他顺手把可乐瓶子扔到垃圾桶里,愤愤地说,“太惨了,我被虐死了!我讨厌大个子!尤其是又高又肥体力无限的大个子!”

我看看那张扭曲的脸,只好无力的安慰他,“你要是大个子就不好看了。”

“恩,是啊!我是敏捷型的英雄!”

又开始自恋了,我白他一眼,“你啊,每天自恋一点!”

“没,是每个月才一次。”

“恩!每个月一次!一次一个月!”

吃完饭薛问枢又拖我去逛街,我就奇怪啊,怎么这人看上去跟爷们似的,内心还是挺柔软的?然后我问他,“你怎么那么喜欢逛街?”

他用很呆滞的表情想了一下,“其实我是打算等会去买巧克力的,咦,你们女生不都是喜欢逛街的吗?”

“逛街好累的。”

“缺乏锻炼,懒虫。”

忽然薛问枢的电话响起来,他拿在手里看了看,翻了翻白眼,等电话不响了,直接把电池板拔了出来扔在口袋里,我心下了然,“怎么?女朋友?”

他眼神放空,慢条斯理的说,“真的好麻烦,每天都像是查岗一样的跟着我。”

我笑起来,想了想跟他说,“人家女孩子没有安全感呗。”

他忽然转过头来问我,“施莐,那什么是安全感?”

我摇摇头,努力回想起和徐可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所有他能给予我的就是放心的感觉,好像一想到他,一发信息给他,他就能立刻给我答复,可是,那是安全感吗?

他对谢徽的念念不忘,所以我能守住的不过是一个空洞的躯壳,而他的心,在辗转反侧中已经失去了安全感,而我只是个孩子,永远不可能用微薄的感情来填满他永无止尽的空虚。

徐可林是个极其反复的男人,他同我一起已然丧失了所有的安全感,我忽然想起好久以前他说他面对我和谢徽两个人很无助,五月的广州倾盆大雨,但是万里阳光灿烂。

甚至那天的前夜,他还悄悄的跟我说,施莐,你知道嘛,我现在好想买一个戒指跟你求婚,你愿不愿意?

夜里的月亮一片皎洁,我的心,都差点没了节拍。

于是我就在他给我制造这样忐忑不安的浪海中沉浮,直到疲倦。

也许是见我发呆的样子,薛问枢认真的说到,“其实安全感并不会来自对方,真正的安全感来自自己,一个人能对他所做的负责,对他的人生负责,并不需要依赖别人提供,我觉得这才是安全感。”

我“哼”了一声,“说的容易做的难。”

“我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你信不信。”他的眉峰高高的挑起来。

“如果你女朋友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他满不在乎的笑笑,“要是比我优秀的,当然祝福她,人往高处走,要是没有我好,那也祝福她,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是嘛?”

“如果她只是故意的赌气想让你生气,你会挽留嘛?”

“不会。”他斩钉截铁的说的坚决。

我哑口无言。

看着眼前的薛问枢,他那双平时被我戏谑为“死鱼娘们眼”的眸子,顷刻变得冷峻凌冽,我瞬间百感交集,永远头脑冷静却性格自私的男生,连一点点女生想要的关爱都吝啬的不能给予,怕女朋友粘着,爱自由,永远不会被束缚,更不可能感情用事,骄傲的冷静的可怕,我忽然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他。

也许真的,他在我面前已经毫无保留的袒露所有的缺憾,而我竟然觉得丝丝寒意从脚底窜到手心里来,这样的男生,要用宠爱溺死他,谈何容易。

真是一个危险而有趣的男生。

春节快到了,四次批课很快就过去了,薛问枢的GRE课程也结束了,他在宾馆里收拾行李,散落在地上的都是那些让人觉得碍眼的单词句法书。

我靠在床沿翻开来看看,碰到有趣的数学题,也写写画画,忽然我被一道题目卡住了,连忙把薛问枢召唤过来,“喂,这道题怎么没答案啊。”

他抱着一大堆书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说,“喊声薛老爷就告诉你。”

我白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把书合上,他倒是急了,“别,喊声薛教授我就告诉你。”

我笑眯眯的把书放在他手边,看我不吃他那套,薛问枢改口,“哎呀,喊声薛先生我就告诉你。”

我看着他沉默。

他忍不住了,“靠,难道还喊梦郎吗?”

我乐不可支,捶着床大笑,“薛问枢,你真的太可爱了。”

他翻开书,指着那张印刷粗劣的纸跟我说,“印刷错误,这个应该是8,印成5了,所以就没答案。”

我恍然大悟,“什么破书,居然还印刷错误。”

他艰难的润了润嗓子,“我买的是盗版的。”

于是薛老爷就拖着一箱,貌似是盗版的,但谁也无法考证的书回家了,我拖着一箱白痴的上海高考英语参考书回家了。

他在路上对着两个箱子指手画脚,“一个GRE,一个高考英语,档次啊,英语啊,施莐你现在差了我多少档次啊!”

我想了想认真的说,“大概就是老师和学生的档次,我拿学校的钱,你交给学校钱。”

总体来说这趟面试,收获不少,不管春节之后我能不能过教师委员会,我都觉得心满意足。

还有薛问枢这家伙在身边,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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