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银子,一万两银子,几辆马车也拉不下。
在安歌给安丰禄的勒索信上已经明确写过了,让他们一个人,带着一万两银子到平安镇西边的废旧土地庙里,将银票塞入土地庙中,然后他们便可以离去了。
如果银票的数目对,最迟十月初五下午,安诗诗便可以平安回到安府。
一万两银子,胖夫人来来回回数了三遍,一分也不敢少,她确定好数量后,于十月初四清晨,便亲自带着这些银子,坐上一辆马车,朝平安镇里走。
马车里确实只有胖夫人一个人,但是在暗处,夹在人流中,却有安丰禄的许多双眼睛,那些眼睛都在盯着胖夫人的那辆马车,盯着有可能就藏在暗处的劫匪。
一万两银子,对于安家来说,说多不多;但对于寻常人家却也绝对不少。
轻飘飘的一沓纸,揣在胖夫人怀里,足有千斤重。
她知道后面有人在跟着自己,知道他们是安丰禄的人。照她的意思,就该按照劫匪信上说的办,由她一个人将银票全都塞进土地庙里,然后老老实实地在家等着安诗诗的消息。
不是她不恨那些劫匪,而是不敢恨,她怕那些劫匪发现自己使诈,然后做出什么不利于安诗诗的事情来。
照安丰禄的意思,就算是一千两银子,也是钱,更何况是万辆真金白银。且不说这帮劫匪的行为已经挑战到了安丰禄的权威,就单说这一万两,安丰禄也不愿意白白地把它们丢给别人。
出了京都城,再到平安镇,五十里的路,说近不近、所远也不远。
马车驶的不快不慢,但因为胖夫人急于要见到安诗诗,思女心切,故而她觉得今日的马车实在是慢极了,她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支离弦的箭,“嗖”一下,便可以到平安镇里。
刘七领着十几个好手,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胖夫人身后,在安丰禄的安排下,官兵们也早就去平安镇里埋伏了,今日如果有劫匪胆敢来取银票,他们便将其一举拿下!
他们的动作无比小心,然,这样小心的动作是多余的。因为真正绑了安诗诗的人,从始至终,目的就不是为了这一万两银票。
一万两,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这些钱安歌不放在心上,可总有人放在心上,那人便是二黑。
二黑今年近三十岁了,三十年间,至少有八年,是在平安镖局里过的。这八年间,他虽然也攒了些积蓄,但跟一万两银票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只要他能够把这一万两银票拿到手,下半辈子自可衣食无忧,过上阔老爷的生活。至于安宅里的这份工,自然也可以辞去。
安歌有言在先,只要他有本事拿到那些钱,那么那些钱就是他的。他心里惦记着那些钱,十月初四,他一醒,便开始惦记着安丰禄他们是不是已经把银票放到土地庙里去了。
日头渐烈,渐近午时,饶是秋日的太阳,也烤的人嘴唇发干。胖夫人和刘七等人一起躲在暗处,眼睛死死地盯着土地庙,只要有人接近土地庙,他们的注意力便会提高八个度,手择按在刀上,随时准备出手。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又枯燥,尤其是不确定的等待,更是让人烦躁。
他们从午时一直等到未时,走进土地庙的人虽然有,但把手伸进去,去取里面钞票的人却是无。他们中途也误抓了两个人,发现都是误抓之后,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打草惊蛇。
眼见未时马上也要过了,胖夫人终于按奈不住心里的烦躁,焦灼里带着三分不自信,道:
“他们跟咱们约定取银子的地方真的是这儿吗?这都未时了,为何还没有看到人来?”
刘七内心同样焦灼,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劝道:
“没有错,夫人,就是在这儿。绑匪狡猾,他们知道小姐的身份不一般,一定不会轻易现身,夫人,咱们且再耐心等一等。”
“等?还要我等多久?”胖夫人焦急地埋怨的道,“从诗诗失踪那天,我一直等到了现在,我已经很有耐心了。现在你们让我接着等,那你们倒是告诉我,我还要等多久?啊?”
刘七一时无言了,他能够说的,也只有一句“再耐心等等”。
等,胖夫人已经有些等不下去了,但让她放弃,现在就回去,她也做不到,她宁可在这里等下去。
城隍庙距离土地庙并不近,一来一回,非得半日不可。
午时,二黑曾想过,将安诗诗独自留在城隍庙里,等到自己取到银子后,再回来放了她,后来二黑转念一想,独自把安诗诗留在城隍庙里不是万全之策,万一让她逃了,自己就完了。
受着银子的诱惑,二黑也在熬着,一直熬到城隍庙四周完全漆黑后,二黑终于打定主意,连夜去平安镇。
一来夜里行人稀少,他的踪迹不宜被人发现;二来他也怕银票在土地庙里放久了,被其他人摸去,毕竟那是一万两银票,不是三两五两,说不要,便不要了。
在临走前,借着未熄的火光,二黑再看了安诗诗一眼。
城隍庙三天的生活,其实已经把安诗诗折磨的没有个千金样了。她的手脸已经三天没有洗过了,虽不算乌黑,却也脏得很,黑一块、白一块。
因为一天只有一顿饭,而这一顿饭又很难吃饱的缘故,安徽是的面容也憔悴得很,眼窝深陷着。
刚被绑来城隍庙时的美人,在这几天,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她的身上也多了许多伤痕,巴掌大的小脸被二黑打的两边肿起,肿得像是个包子,实在是没什么美感。
平心而论,这样一副模样,虽能从五官上依稀辨认出她是个美人胚子,但没有几个人是会去恭维的。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副模样,二黑瞥见她,突然又来了兴致。
兴致既然来了,又是荒郊野外,便不必顾忌许多。二黑不怀好意地冲安诗诗嘿嘿一笑,这一笑,笑得安诗诗心一抖。
果然,二黑下一步,便是去解她身上的绳子,边解绳子,便道:“今夜你再陪老子我乐呵乐呵,若是伺候的我高兴了,我便放你走,若是不高兴,呵!”
得到自由的手哆嗦着,安诗诗想要推开二黑,但向来傲气的她,在这几天里,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傲气。
她终是选择哆嗦着迎合着二黑。
二黑果真守信,在尽兴之后,一提裤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城隍庙,趁夜摸黑朝平安镇走。
他离开后,安诗诗的动作终于变得大胆,她麻利地穿好衣裳,盯着茫茫夜色,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道:
“等着吧,本小姐早晚要把你们全部碎尸万段!全部!”
一句狠话说完,她从火堆里捡了根烧着的粗棍子,把它当成火把,举着火把,认准了一个方向,也快速离开了城隍庙。
她是怕的。
她怕茫茫的夜色里未知的东西,但她更害怕自己万一留在城隍庙里,二黑突然再回来,等待她的,便是更加可怕的无尽地狱。
安诗诗选的那个方向,正好是去乱葬岗的方向。
乱葬岗里没有墓碑,有的只是尸骨,无穷无尽的、或新或旧的尸骨。
新的可能是今儿白日里刚死的人、开始腐烂的血肉;旧的必然是森森白骨。
这种地方,莫说是黑夜里,就算是白天,胆小的人也不敢轻易前往。
火把能够照亮的路有限,安诗诗意识到自己来到乱葬岗时,是她被一具新尸绊倒,勉强爬起来时,火把一照,便照见了脚下的森森白骨。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安诗诗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吓得脑子里除了害怕,便什么都没有了。她怕的一下丢下火把,疯也似的朝另一个方向狂奔,路上就连跑掉一只鞋,也不敢去捡。
她总觉得有人追在自己后面,是谁她也不知道,她不敢往后看,害怕一扭头,便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这个夜,虽然逃离了二黑的禁锢,但对安诗诗来说,依旧是个难熬的夜。她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自己走到了哪儿,知道她再次被一根冒出地面的树藤绊倒,再也爬不起来,这场奔跑才算了结。
安诗诗面朝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她心里不停地喊着“滚!”手在身上不停地摸索着,终于让她摸索到了云清之前给她的护身符。
护身符摸到手里的那一刹那,安诗诗的心定了。
她的心虽然定下来了,但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用来行走。
十月的夜,已经下起霜来,霜是冷的,地也是冷的。安诗诗瘫在冰冷的地上,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要僵掉了,可她也只是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摸索到一棵树旁边,背倚着树坐下。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往哪儿走,究竟该往哪儿走,才能够走到京都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