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格外的长。但雪终于全部消失，而宋琅也肯吐口，放孙友志回北疆时，正月已过，已是二月中旬。
那一日，安歌拥着狐裘大氅，跟着李志一起站在高高城墙上，她远远地看见孙显荣由一队人护着，快马加鞭朝城外奔。
宋琅虽答应了放孙友志回北疆，但孙显荣依旧要作为人质，留在京都里。
而这日，孙友志向宋琅辞行的日子，他却要出京都，时间巧妙得很。而底下守城的人，也早已经换成了孙友志的人。
守城的士兵对孙显荣出城熟视无睹，眼见孙显荣快速消失在城门外，安歌歪头看向李志，问：“就这样放他走了？”
“当然要放他走，姑娘，他若不回北疆，又怎么可能会给少东家立大功的机会呢？”
若无大功可立，以程舒志现在的资质，至少需要二十年，方能坐上镇国大将军的位置。
皇城外，孙显荣无惊无险地顺利出了京都，一路朝北疆而去，而在皇宫内，云清和程舒志持剑护在宋琅面前。
一把长剑准确无误地插进孙友志的胸口，剑柄握在宋琅手中，宋琅一抽剑，拿出一方手帕来擦净剑刃上的血渍，漠然道：
“孙友志意图弑君，已被朕就地正法，传旨下去，将军府满门收押抄斩，一个不留。”
“是！”
圣旨一道道传下去，士兵到了将军府时，将军府内只剩下一群下人以及孙显荣收的几房小妾。
在得知孙显荣逃了之后，宋琅怒发冲冠，将守城的士兵全部关入牢中，与此同时，派出心腹，快马加鞭去追孙显荣，这些人中，并不包括程舒志。
孙友志已死，宋琅心头大患除，至于北疆是否会暴乱，暂且不在程舒志的考虑范围中。他从皇宫回到家中时，安歌已经亲自做了一桌子菜，为他接风。
多年的仇，在今日，终于得报。看见安歌，程舒志忽然觉得热泪盈眶，他一把把安歌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她。
“歌儿，我终于替我一家报仇雪恨，我爹他们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安歌轻“嗯”一声，拉着他在桌边坐下：“今儿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我特意给你做了这一桌子菜来庆祝，你尝尝看。”
饭桌上，俩人心有灵犀，谁也没有再提及旧事和旧人。
而奔逃出京都的孙显荣，此时还在平安镇中。
孙友志入宫之前，给他安排好了去路，父子二人并约定好，在平安镇碰面。若是两日孙友志还未出现，便让孙显荣独自先回北疆。
孙友志已经死在了皇宫中，莫说两日，就是二十日，也不会再来赴约了。
是夜子时，孙显荣在客栈中睡的正香甜，出去打听消息的部下回来了，将其唤醒。孙显荣一睁开眼皮，便听部下跪倒在地，哽咽一声，道：
“公子，将军他、他在宫中被陛下杀了。”
什么！杀了？
孙显荣呆若木鸡，许久他才反应过来。
“他为何杀我父亲！”
“说是将军意图弑君，被陛下当场刺死在皇宫。消息是姜太后送来的，姜太后让您快走，越快回到北疆越好，这一路上还需小心，陛下派了人来追您。”
孙显荣一懵，顿时有些六神无主。
他的父亲孙友志可以说是一个人物，一个胆大包天、野心勃勃的人物，但孙显荣诚然不是将才，亦不是多有主心骨的人，抛去这一身武艺，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花花公子。
谋反的事，他虽清楚，也参与其中，但现在孙友志死了，他竟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觉得自己的未来就像这夜色一眼黑暗茫然。
直到部下催促他快速收拾东西，连夜启程，待到北疆之后，好纠集士兵，率兵北上伐君，为孙友志报仇时，他才醒悟过来，连忙穿衣起身。
这一路上，为了躲避官兵的搜查追杀，孙显荣夜行昼伏，一行人骑的虽然是快马，但脚步并不快，从京都到北疆，足足花了小半月的时间。
待他们回到北疆时，孙友志被处死、孙家满门被捉拿、仅有孙显荣一人逃出的消息，早已经在北疆传得纷纷扬扬。
北疆城门外，看着城楼上飘扬着的熟悉的旗帜，孙显荣眼眶一热，激动不已。
终于、他终于回来了！北疆有他孙家数万兵，他又何惧宋琅派人来拿它？
走到紧闭的城门下，孙显荣高抬起头，望着守将，高喊道：“我乃是孙显荣，快快给我将城门打开！”
守将伸头往下看，看见一群灰头土脸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他看向旁边的小将，“我到北疆时，孙显荣就已经去了京都了，我从未和他见过面，你认不认识他？”
小将也探头朝下看，“是他，不错。”
“既如此，就开城门！”
说着，守将快速沿着楼梯朝城楼下走，城门开的一瞬间，他和孙显荣正在门口相逢。孙显荣刚要拿起少主的架势，夸奖他两句识相，便突然听一声吼：
“全部拿下！”
一群士兵瞬间涌上来，待孙显荣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打下马。他愤怒地盯着守将，斥道：
“尔等好大胆！我乃是北疆少主孙显荣，识相的快些把我给放开，不然我统统砍了你们的脑袋！”
“什么北疆少主，孙友志早死了，现在的北疆，已经不姓宋了！”守将冷笑一声，“把他关到牢里去，待我请示过展将军，再决定如何处置他！”
他口中的展将军不是旁人，正是程舒志的叔伯展云！
孙友志一死，程舒志便立刻往北疆写了几封信。北疆内的老将们，多数都曾在程青云手下当过差。
当初程青云被设计构陷，有敢出头者，被革职连累，剩余的不敢言语、明哲保身者，则安然在军中依旧做自己的将士。
展云到了北疆后，虽表面似是幡然醒悟，甘愿在孙友志手下做牛马，实则同破天没少在北疆翻云覆雨，搅弄风云。
如今的北疆，孙友志的心腹去了七八，剩下的人，不是见风使舵者，便是程舒志和宋琅一早埋进去的心腹，孙显荣以为自己逃回了北疆便安然无恙，殊不知，却是羊入虎口。
北疆的大牢里，他和他的部下被卸去兵甲，关在同一间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他的部下表现的尚算冷静，倒是孙显荣，慌成了热锅蚂蚁。
他大骂这群人不忠不义的同时，又开始恐惧不安，甚至孙显荣隐隐有些后悔，后悔当初孙友志第一回和他说起要谋反时，他没有阻止。
但时至今日，说什么都是晚了。
他被关押的消息送到京都的那日，宋琅特意叫来程舒志，把信摊到程舒志面前，试探问：
“如今孙友志已死，孙显荣也被抓，咱大齐的内乱已平，但北疆乃是军事要塞，若是被邻国知道，北疆暂无守将，恐会蠢蠢欲动，故而朕打算授你为骠骑大将军，派你去守卫北疆，你觉得如何？”
“以你的才智，守住北疆，必然不成问题。”
当初程青云为何死，程舒志早年时，还会以为是因为他被奸人算计，但到了现在，这种幼稚的想法早已经被程舒志抛却。
固然有孙友志千方百计的设计在，但究根结底，还是他手握大权，被皇帝忌惮猜忌罢了。之前的程青云、现在的孙友志。
虽说俩人一人忠、一人奸，但让他们不得善终的，不都是因为权吗？
想到安歌常常在自己耳边絮叨着的，她只想过平平淡淡的安逸生活，程舒志拱手谢绝道：
“臣还年轻，恐当不得如此重任，还是请陛下另觅良臣吧。”
“你虽年轻，却有勇有谋，并且在诛杀孙友志上，功不可没，这些朕都看在眼里，朕得赏你。”
“如果陛下真要赏我，便把将军府那处宅子，还给臣吧。”
毕竟那座宅子真正姓的不是孙、而是程，里面格局虽然被改了一二，但却依旧能够在里面找到他幼年时珍贵的回忆。
宋琅愣了两秒，他没想到程舒志的要求就这么简单，直到程舒志再次重复一遍，他才连忙说“赏！”
将军府的匾额很快被摘下，换成“程”府二字。里面后来添置的摆设，都被一一搬出去，仅留下当初就在的一些老物。
从状元府，举家搬到程府那日，程舒志特意叫上安歌，他牵着她的手，格外慎重地一步步迈上台阶，当俩人迈过门槛时，程舒志忽然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蓝天，郑重道：
“爹、娘，我又回来了。”
这一句话，不知道压在他心里多少年，听得安歌心头一颤。她歪头看向程舒志，程舒志恰巧也看向她，感慨万千道：
“当初我们一家四口在这儿，其乐融融，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只剩我了。”
安歌心里一揪，握着的手家中力道，亦十分郑重道：
“虽然他们都不在了，但是舒志，以后你还有我，你不是一个人，这儿还是其乐融融的家。”
暖流涌上程舒志胸口，他紧紧地抱住安歌。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