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一阵挑拨,安诗诗便忍不住怒火,要拉着小翠去书房里理论。小翠心里怕,安诗诗丢下一句“没用的奴才!”独自去了书房。
她到书房的时候,安歌已经回去了。
父女俩关起门来,安丰禄不知道同安诗诗都说了些什么,她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脸色阴沉,也窝着一肚子火。
安丰年扶着安歌沿原路返回,在路上终于忍不住问:“你跟大伯都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说了昨天的事,大伯还是向着咱们的,教训了那个奴才一通。”
“就只说了昨天的事?”
“还提到了我娘。”安歌顿了顿,“以及我的婚事。”
安丰年没来由地一阵紧张,“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什么是该说,什么是不该说?”
安歌突然的一句问,让安丰年哑然。他看着安歌从自己手里挣脱,扶着门框,一直扶到床边,坐到床上,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突然觉得眼前看了十五年的小女孩陌生了。
她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被府里的丫鬟带回来之后,她似乎就不一样了。
现在的安歌,让安丰年觉得浑身锋芒。如果把自己的安歌必成一团软和和的兔子,现在的安歌就是一条狼狗。
安丰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就是觉得安歌变了。
也或许她早就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只是自己这个父亲,平日里对安歌关心甚少,所以不曾发觉。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能这样伺候安歌,也是因为后半生只有安歌这一个指望了,骨子里他还是个自私混账的人。
和安歌相处的不舒服,他便假模假样的对安歌说了两句关心的话,离开了,走的时候顺便带上了房门。
安歌又坐到窗前,盯着芭蕉树下的美人蕉。
一夜的风雨摧残,刮折了一片又厚又大的美人蕉叶子,一见阳光,花苞倒是开了,露出黄色的花瓣来。
从美人蕉叶子的缝隙里往后看,能够远远地看见一条小溪,这条小溪是安丰禄花了大力气从外面引起来的,特意在后院里聚成了一个小湖,湖里种了荷花,这个季节,荷花开的正好。
看见那些荷花,安歌想到了明心湖里接天莲叶的荷田,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拉着程舒志好好地赏一回荷花。
她回到了安府,今年再想好好地赏一回荷,就不容易了。
她盯着这几株美人蕉不知盯了有多久,忽然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视野中。
是安丰禄。
安歌的窗后,便是安府的后院。后院里栽种了许多奇花异草,到了春夏,景色宜人,往年都是安府最热闹的地方,但今年,因为安歌的娘的缘故,后院便少有人来。
安丰禄闲庭信步,走到后院里唯一的那棵枣树下。
这颗枣树已经有少说十几年的年头了,枝干长得极粗,因为附近临着水源,四周又没有其他等高的树木来和他争抢光源,它亦长得十分茂密,遮天蔽日。
安丰禄摸着粗壮的树干,抬头盯着横在自己头顶的一根的手臂粗的枝干,呢喃道:“素贞。”
素贞是安歌的娘的闺名。
老枣树上挂着一个秋千,这个秋千就在安丰禄手边,安丰禄不敢坐,因为素贞就是摇摇晃晃地踩着这个秋千,一尺白绫挂到了老枣树上,在他盯着的那根树干上吊死的。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响声越来越大,似乎安歌的娘真的在回应安丰禄。
她如果回应,也是歇斯底里的回应。
安丰禄盯着枣树发了一会儿呆,在发呆的时候,想起小翠俩人被赶出去之后,安歌对他说的那些话。
安歌说,素贞活着的时候,是最感激他的,但临死前,最恨的人也是他。
她还说,她娘的死她会一直记得,怪都怪她的混账爹无能,也说会安分地在家里等着,等到她代安诗诗嫁入程家的那一天。
安丰禄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不会感念别人对他的恩情,安歌说的那些话,也难以对他造成什么触动。
左右安歌在他家白吃白喝十多年,代替安诗诗嫁给程舒志,也是应该的。
乱了他心神的人,是安歌的娘。
安歌的娘的真正死因,他清楚,从方才安歌的那番话里,他听得出来,安歌也清楚。
与其说是安歌的“感激”,倒不如说是安歌的变相威胁。她所求的也简单,从她的话里,安丰禄捕捉到,她只想安静地在安府里住到出阁之日。
这样简单的要求,可以继续换来自己的名誉清白,安丰禄没道理不满足。
安丰禄只在枣树下待了一小会儿,便离开了。他走后不久,几个健壮的家丁便拿着绳子、斧头、锯等工具过来,他们要砍了这棵枣树。
安歌无心再看,关了窗,安静地躺在床上养着,她只觉得自己才合了一会儿眼,便有人敲响了自己的房门。
“进来。”
来人推门而入,是在胖夫人身边跟了很久的嬷嬷,她也一贯不把安歌看在眼里,所以礼都没行,却因老爷和夫人的吩咐,也不敢太过无礼。
她进门后,把跟在她屁股后面,始终瑟缩着脑袋的小丫头拉过来,推到前面来,懒洋洋地说道:“这是老爷刚给你买的丫鬟,咱们实在是没什么时间给你调教了,所以堂小姐你自己调教吧。”
丢下这句话,嬷嬷便走了。
安歌打量着这个小丫头,因小丫头始终低着脑袋,所以看不清她的模样,看她的身高体型,只有十二三,穿着一双破鞋,脚趾头从鞋尖顶出来,白白嫩嫩的。
她身上穿的衣裳一看就是拾的别人的旧衣裳,老旧的款式,因水洗过很多遍,真色都辨不出来了,黯淡得很,衣裳也大,松垮垮地搭在她身上,用长长的带子,一圈又一圈地缠在身上,生怕掉下来。
她怀里抱着的衣裳倒是新的,是安府最底层的丫鬟们统一的颜色、着装。
“你叫什么?”
安歌突然一声问,便吓得她背驼的更厉害,怯生生地答:“我......”话出口,觉得不对,急忙改口,“奴、奴婢叫杏儿。”
“刚刚被买进府的?”
小丫头点了点,有些害怕地答,“刚刚被卖进府。”
她的声音稚气未脱,也清脆好听,安歌听得舒服,觉得自个儿不是很烦她,于是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杏儿慢吞吞地挪过来,到了跟前,安歌便瞧出来小丫头生得白嫩得很,是个小美人胚子,不晓得她怎么会被卖到安府来了,于是问。
她不问还不打紧,一问,杏儿忍了一路的泪便止不住地淌下来,哽咽如实答道:“我哥要娶媳妇儿了,可家里揭开锅都困难,我家女儿又多,于是我爹便想着那我们几个都给卖了。”
安歌一愣,她从未遇见过这种事,不知该如何安慰杏儿,只得给了杏儿一个帕子,让她擦泪,不敢再细问,只说一句:
“你是个命苦的。我也是个命苦的。”
杏儿不觉得安歌命苦,她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懂得自己这些平头百姓的苦呢。
她向来乖巧,来到安府,更晓得自个儿的身份卑微,哭了两声就不敢再哭了,小心翼翼地把手帕还回去。
因不是从旧封建社会土生土长的人,安歌也不觉得人该分个三六九等。
她接回了手帕,拿了桌上昨夜剩下的糕点给杏儿吃,让杏儿先坐下。等到她的心绪平稳了,安歌才缓缓地问她的仔细来历。
都问清楚了,见这小丫头也算顺眼,于是和颜悦色地说道:“从今儿起,你便是我的丫鬟了,日后我嫁了人,也得跟着我一起嫁到夫家去,你晓得吗?”
杏儿点头,“奴婢明白。”
“咱们既然是主仆,我便有言在先,我有自己的行事规矩,你若是忠心,我便亏待不了你,你若是不忠,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也饶不了。”
杏儿连忙惶恐地跪到地上,被安歌一句话吓得面色惨白,慌忙磕头道:“小姐您放心,我一定对您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
忠不忠心,不是用嘴说的,人心隔肚皮,杏儿为人究竟如何,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够看出来的。
安歌由她在地上跪着,继续道:“我不瞒你,在这府上,我虽然担了个堂小姐的名头,但日子并不好过,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如,你跟着我,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奴婢不怕苦。”杏儿急忙说。
“那罪呢?”安歌露出自己身上的伤给杏儿看,“我是堂小姐都能被打成这个样子,别说是一个丫鬟了。”
瞥见安歌身上的伤,杏儿一阵发憷,说不怕都是假的。
“你好好想想,要是不怕呢,就留下来给我做丫鬟,要是怕了,现在出去找刚刚领你进来的那个嬷嬷,就说我把你赶出去了,让她给你换份别的差事还来得及。”
杏儿瞄着安歌身上的狼狈,心里思量着,考虑自己是去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