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府外的路开阔,纵横交错,像是一张网。
安歌在这张网里拐了四五个弯,直到她拐进一个无人深巷里,终于忍不住,蹲到巷子深处哭起来。
她蹲在墙角,双手抱膝,头埋在膝盖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心里疼得要命,眼泪也一滴接着一滴地往下落,却没哭出声。
方才在状元府外,她对李秀云说的,祝李秀云和程舒志天长地久的话是气话,不是真心,但她心里恼程舒志,实打实是真的了。
十月初八,是她和程舒志的婚期,以她对程舒志的了解,他不会悔婚,恼他始乱终弃是说不通的,毕竟他没有退婚,也没有说不要她一类的话。
安歌脑的事,自个儿毁容不过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程舒志就已经再次和李秀云搅和在一起。
她想起临去江北时,程舒志的深情,从清瑶嘴里说出来的他的深情;想起他之前说过的,对李秀云完全无感一类的话。
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什么真情、什么深情、什么无感......统统都是假的!
安歌心里还在气,她在心里说着气话,“你尽管和李秀云恩恩爱爱好了,你以为你又是谁呢?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从此之后,你有你的阳关道,我去我的独木桥,大家两不相见亦两不相欠。”
她又在心里痛痛快快地骂了程舒志一通,把眼泪骂干了,安歌掏出银子来数了数,她还有十八两银子,十八两,吃住都在客栈、酒楼的话,在京都这种地方,最多只够让她活半个月。
安歌盘算着,她想要在京都久活下来,还需要一条生路,她现在倒是有了一条生路,便是迷魂术,若炼成迷魂术,要在京都找一处大户人家白吃白喝不成问题。
譬如年过半百的靖王,府上便搜集了不少奇人异士。
而要炼成迷魂术,她就必须要找到云清。
可是茫茫人海,她又该去哪里找云清呢?
安歌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云清曾经提及他算是半个道士,如果是道士的话,或许可以去道馆里找找,兴许可以找到云清的下落。
她和云清自相识到现在,也不超过五天,可是现在,云清俨然成了安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十八两银子,安歌不敢大手大脚,连马车她也不舍得坐,凭着原主记忆里仅有的一座在京城内的道观所在,一路摸索着,去了道观。
那座道观说是道观,其实里面并没有修行的道士,只是一座三清庙,庙里有两个尘世里,一辈子不得志的老叟,负责每日打扫道观,祭祀观里的神仙罢了。
比起道,京都里的这些百姓显然更信佛。
道观是先帝迁都到京都之前建造的了,里面无论是雕塑还是建筑,都已经有些年月,屋顶上的檐瓦都不知换过几遍了。
若是它建在旁处,或许早就年久失修、轰然倒塌了,只因是在天子脚下,故而每年朝廷都会拨银子帮助修缮道观,这座道观才存留至今。
也正是因为每年都有一笔不菲的修缮银两,虽观内香火寥寥,还是有道士愿意留下来,守着这座道观。
比起出云观的老道,这座道馆里的道士显然要和睦许多。安歌来到观外时,他们正缩在屋里喝小酒。
他们住的是道观里面的小院子,院子的入口是窄窄的两扇木门,木门渡了黑漆,门鼻是铁质的,已经生锈。
正午时分,观内没有一位香客。
安歌一路走到三清塑像前,塑像分三尊,中间对着大门的是元始天尊,左右分别是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
三尊塑像前各放了一个长长的香案,香案也十分老旧了,就连香炉也锈迹斑斑。香炉里燃着香,案上搁着未燃的香。
安歌拿了九支香,在每尊塑像前都拜了三拜。照她前世的习惯,拜佛烧香的时候,都会许个愿家人平安的愿望。
但这次,安歌在三尊塑像前都犹豫了犹豫,终是什么愿望都没许下。
她刚被程舒志伤了心,姻缘不求了,无牵挂地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唯一的亲人便是安丰年。
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安丰年这种祸害,至少还有二三十年的活头。
她还有什么愿望呢?此时此刻,她心里除了报仇,也没有其他心愿了。
这种充满戾气的话,安歌不愿意在佛堂道观里说,她总觉得在这种地方说出来,便是辱了神明。
烧过香,安歌在道观里绕了一圈,最终走到窄窄的两扇黑漆木门前,她退了推门,门是从里面栓上的,于是她拍门喊问道:
“请问有人在吗?”
她喊了两三遍,才终于有个苍迈的声音问:“谁?”
得到回应的同时,木门里传来一阵乒乓声,窄窄两扇门打开了,一位年迈的老道映入安歌的眼帘。
安歌急忙行了个礼,解释道:“道长,是这样的,我之前蒙一个小道士所救,还未来得及答谢,小道士便离开了,我只知晓他的法号,故而想来问问道长您,此处可有一位叫云清的小道士?”
老道摆摆手:“没有,没有。”
“那您可认识这个小道士?”
老道继续摆手,“我一把年纪了,常年不出门去,哪里能认识外面的道士。姑娘你去老君观问问吧,哪里道士最多,或许有你要找的人。”
闻言,安歌谢过老道,又问了去老君观的路,急匆匆出了道观门,朝老君观里走。
在去的路上,她在途中买了两个烧饼充了饥,顶着骄阳又走了一个半时辰,走了三回岔路,终于找到了老君观。
老君观规格虽然和方才她去那家道观相等,但显然要热闹的多,时不时有个道士冒出头来,在香客中川流。
安歌这次没有烧香,她挤在香客中间,找了又找,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颇为温和,年龄稍长的道士。
她从人群中挤到道士面前,正了正被挤歪的帷帽,未语先笑,把之前对另一个老道士说过的话,又原封不动地拿来问了一遍。
“云清?”
道士想了想,道:“只有连云观的道士们,道号才以云开头。”他仔细琢磨一会儿,问:“姑娘你要找的人是不是眉清目秀,看起来仅有二十出头?”
安歌激动地忙点头答道:“不错,道长您认识?”
道长笑了笑:“您要找的,怕是宫里的云清法师啊,他实在不是个正经道士。姑娘,您要找他报恩,只能往宫里去,这份恩情啊,就算了吧!”
安歌还没从终于得到云清的下落的欢喜中回过味来,道长一句他在皇宫里,便让安歌的心情跌下云端。
皇宫哪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啊,也就是说,她就只能等着云清主动来找她了。
云清找她该往何处找?怕是往程舒志处,自己想要见到云清,拿到迷魂之法,还得去见一回程舒志。
一想到程舒志,安歌便觉得自己的心疼的厉害,再想到程舒志和李秀云俩人在状元府外拉拉扯扯的样子,安歌又觉得气恼无比。
那个人,她暂时不想见!
既然短时间内见不到云清,也学习不了迷魂术了,安歌便决定,先找安诗诗去算算小账。
安诗诗几次三番要害她,甚至害她被火烧、被剥皮,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她和安诗诗之间的账,便不能一笔勾销!
她既回到京都来了,就是和安诗诗清算那些账目的时候了,她来的这个世界之前的、她来的这儿之后的,无论哪一笔,都要完完全全地给算清了!
安歌走了一天,再凭借这双腿走到安府是不可能的了。她坐在老君观的长石凳上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休息够了,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观外,拦了一辆马车,朝朱雀街走。
在朱雀街,就有一家客栈。
马车驶到客栈门口,安歌给了银钱,她一下马车,看见头顶上熟悉的匾额,呆滞了些许。
她忽然想起,之前原主第一次出现,和她争夺身体,从而导致她突然昏迷过去时,程舒志带着她连夜赶到京城,那夜住的客栈,就是这一家。
掌柜也是熟悉的脸,安歌付了定金,要了件上房,小二领着她往楼上走,开的也是她之前住的那间客房的门。
关上门窗,过去的一幕幕突然又像是放电影似的,依次出现在她眼前,是程舒志关心她的模样。
她心里又有些气,又有些不甘。
只要想到现在程舒志已经把给她的关心和柔情,开始给了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她讨厌至极的女人,安歌便觉得一肚子火。
“渣男!负心汉!陈世美!”
安歌低声骂着,带着气掀开了被子,一脱鞋,立刻钻进了被窝里,同时嘟囔道:“我要让你尝尝失去我的滋味,渣男,你就后悔去吧!”
可她心里又觉得,他身边已经有李秀云作陪了,就算自己消失,他也不会在意,既不会在意,又何来的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