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竟然是当今陛下?安歌惊住,她再想往下细问时,便发现身边的人已经确确实实合上眼睡着了。
她不忍惊醒他,又不忍他穿着衣裳入眠,于是尽量小动作地替他脱了衣裳,只留下里面一层里衣,又掖了被角,才从床上爬起来,准备悄悄离开。
谁知睡醒的人眼睛似乎还睁着似的,她刚在床边坐定,程舒志的手便开始在床上抓起来,他胡乱地抓了好几把,终于抓到安歌,睡意朦胧间,用力一拉,把安歌重新拉进自己怀里,才算老实。
“舒志?舒志?”安歌轻唤两声,见他无回应,打算重新爬一次,这次爬还没有爬,便被程舒志结结实实抱进怀里。
安歌无奈,只得勉强脱了外衣,在程舒志怀里躺下。
她白日里睡了小半日,现在这个时辰,日未落西山,她是睡不着的。既睡不着,安歌便只能睁着眼,看看头顶的幔帐,再看看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熟睡时,锁了几日的眉眼终于彻底舒展开,嘴角浓浓笑意不减,饶是睡着了,也像个小奶狗似的,时不时朝安歌怀里拱一拱。
他的头发产缠在安歌的手上,在她的手指上慢慢绕着,安歌看着他,越看他,越觉得他赏心悦目,心里就越欢喜高兴。
她想逗逗他,又怕把他逗醒了。
安歌不晓得自个儿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状元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识趣的,见房门一直不开,直到日暮渐渐降下来,也没有人来喊门。
困意慢慢把安歌席卷,她眼一闭,睡了个长觉。眼睛睁开时,外面的天便亮了,床榻里侧空空的,她迷迷糊糊摸了两下,没摸到人,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起。
床是花雕木的大床,幔帐垂着,她的外衣被丢在床角一边,安歌四下扫了一遍,她抓起外衣套到身上,掀开幔帐,穿鞋的同时,再把这间房子打量一遍,是程舒志的房间不假。
安歌安了心,她四下找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对着镜子简单理了仪容,便打算出去了。
听门“嘎吱”一声响,守在门外的两个丫鬟立刻打起精神,她们未看安歌,先行礼道:“见过姑娘。”
安歌打量她们一眼,看见她们一人手里端着洗脸盆,干净的毛巾搭在盆边上;另一个人托着个木托盘,托盘上是一身新衣裳。
她们应当是一早就在门外候着了,只等自己醒来。
安歌笑着朝她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公子吩咐奴婢们伺候姑娘您洗漱,姑娘您是先洗漱,还是先换衣裳?”手托托盘的丫鬟恭敬问。
安歌想了想,自己退回房里去,笑嘻嘻地说道:“先洗脸吧。”
门口的空让出来了,两个婢女有顺序地走进去,一个婢女把洗脸盆放到洗脸架上,把干净的毛巾用温水浸透了,水分拧了个八成干,便恭敬地把湿毛巾递到安歌手里。
安歌仔仔细细洗了脸,沾盐的木刷便抵到了她手里,她接过婢女手里的水杯,喝了口水,漱口毕,另一个婢女便去扯安歌的衣裳。
跟杏儿比起来,这两个婢女伺候起人来,显然是十分周到的,京都里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也都是如此,吃饭穿衣,样样都需得人伺候着。
但安歌显然不大适应这样的伺候,她连忙捂住胸前的带子,干笑着把婢女赶出去,道:“衣裳我自己换就好,你们出去吧。”
两个婢女闻言,恭敬一拜,端着脏水,低着头退出去了,从始至终,她们都恭顺地低着头,没有抬眼看过安歌一眼。
婢女们走了,安歌才躲在屏风后面,三下两除二脱了身上的衣衫,换上程舒志为她准备的新衣。
虽入了秋,寒风却没把京都吹彻,程舒志为她准备的粉白色坦领,这个时节,穿起来便刚刚好。
坦领收腰在较高的位置,配了一条珍珠镶嵌的腰带,坠着玛瑙点翠。
因没头发,安歌便省去了梳头的大把时间,那两个婢女还在门外等着,瞧见安歌出来,恭敬问道:
“姑娘,您早膳是让厨房送到房间里来,还是咱们到餐厅里去?”
“去餐厅吧。”
“是。”
两个婢女在前面带着路,安歌跟在她们后面慢慢走着,顺便打量这座府邸。
状元府虽然是皇帝赏赐的地方,但是规格并不大,是座两进两出的院子,靠近大门的偏房是下人住的地方,主人住在里面。
它的规格,甚至连程舒志的老宅的一半都不到。
但它亦是座不小的院子。
院子是用光滑的青石板铺成,东西各留了两块土地,用红砖围起来,里面种了两株桂树,这个时令,桂花飘香,飘得整座院长都香气弥漫。
安歌跟着婢女穿过抄手回廊,到了餐厅,饭菜早已经摆上去了,都是安歌爱吃的菜。
婢女盛了一碗粥端到安歌面前,安歌迫不及待地拿勺子舀了一勺,吹散热气尝了尝,粥一入口,她便忍不住翘起大拇指称赞道:
“好手艺!好手艺!”
半碗粥喝到肚子里,安歌才终于想起程舒志来,她问:“舒、哦不,你家少东家呢?”
“公子去上早朝了,需得午时方归。”
安歌点着头,盘算着现在距离午时尚早,吃过早饭,便开始百无聊赖地坐到院子里,盯着头顶的桂花看来看去。
古代闺房小姐,琴棋书画总会精通一两样,也不是没有道理。
白日漫漫,无论是大家还是小户,只要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多半都不许出门游玩,她们整日整日地待在家中,又不必做家务,自然就要找些消磨时间的东西。
一时半会还可以,时间长了,安歌受不住这样的寂寞。她身边虽然有人跟着,但这两个婢女无趣得很,安歌便想起清瑶来。
也不知清瑶在药王谷里如何了,自个儿一声不吭,只是留了封信就从江北溜回了京都,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生自己的气。
想到清瑶,安歌心里有些许愧疚,于是她在书房里写了封信,信上诚挚地向清瑶道了歉。信折了三折,塞进信封里,就被安歌递给身边的婢女,让她们找人把信送到药王谷去。
余下的时间,安歌便开始坐在院子里发呆,她也不是全然发呆,在发呆的时候,她会想昨夜的事,想着想着,便忍不住地傻笑。
她也会想程舒志昨天又跟她提的那位宋老爷。
安歌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接触的人并不多,除了安家人和程舒志,她接触到的人,就算是一个巴掌也数的过来。
所以安歌对宋老爷——宋琅的印象十分深刻,尤其宋琅还递给她过一方手帕。
想到宋琅,安歌便想到之前宋琅问她的,问她可愿跟着他回去。现在得知宋琅的身份了,再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安歌便开始想,如果那天自己的选择不是摇头,而是点头,现在自己的处境又是如何?
她必然已经在深宫中了。
安歌只有在现代的时候,去过一次故宫,在电视剧里窥见过几次皇宫,她不知道大齐的皇宫如何,唯一能够猜到的,里面必然三千佳丽。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何况帝王的宠爱向来是靠不住的,伴君犹如伴虎。
一想到自己不小心触怒到宋琅,然后被宋琅砍掉脑袋的场景,安歌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庆幸自己当初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留在了程舒志身边。
安歌望着状元府四周不高也不矮的院墙,根本挡不住的院墙,又想到了安府,和安家那群人。
有些账,无论早晚,她都是要跟安家人清算的,但自从知道安丰禄和孙友志狼狈为奸,意欲谋反之后,安歌便不打算急着对安丰禄出手了。
安歌这个人其实平凡得很,但贵在有自知之明。她清楚,以现在自己的本事,去和安丰禄对抗,无疑是蜉蝣撼大树。
想要撼动这棵大树,就需要一把锋利的斧头。
若是以前,安歌或许会想办法自己做出一把斧头来,但是现在,就有一把现成的斧头摆在自己面前,它的刀刃或许钝了些,但不乏是把好斧头。
这把斧头自然便是宋琅。
安丰禄和孙友志如果真的想要谋逆,普天之下,怕没有人铲除他们的心,比当今天子更为坚决热切。
今日散朝散得早,巳时末,安歌抱着一本枯燥的书,坐在阳关下,懒懒地翻来翻去的时候,程舒志便回来了。
听见他和大壮说话的声音,他还没有走到内宅里来,安歌便激动地丢下书朝外跑,俩人正在圆拱门处撞见。
瞧见程舒志,安歌一下子扑过去,撒娇道:“我一个人在这里都快要闷死了!”
程舒志不觉尴尬,也不觉得难为情,倒是大壮等人,害臊地纷纷错开视线去,不去看这俩人。
“你什么时候醒的?”程舒志自然地拉过安歌的手,拉着她朝桂花树下的长凳上坐下。
安歌认真算了算,“都要两个时辰了。”她嘴刚撅起来,却又突然凑到程舒志面前,笑嘻嘻地问:
“你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