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明,院中竟无一丝明显的声响,太傅府里护卫一向由阿得亲自挑选,此时后院遭人入侵,不知前院到底是什么情形,是毫不知情,还是已遭不测?
苏羽脑中飞快的思忖,他将孟汐护在身后,又替她披了件斗蓬,只觉得她手指冰凉,明明怕得要死,却紧紧扣着他的手,似乎打算随时挺身而出一般。
“这些人怕是不好对付。”苏羽压低声音说道:“出去怕是凶多吉少,你藏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说着他走到外间的罗汉床前,扳动机关,不想床下竟移开一人多宽,里面刚好能藏下一个人的身量。
“既然你说他们冲着你来的,那你才应该躲进去!”孟汐低声道:“待我寻个法子支开他们。”
苏羽轻叹一声,外面那些人都是大内高手,想来都是当今皇上高觉派出来的人,高阳临死前和盘托出了他的秘密,高觉马上动手,也是始料不及。
一直以来,他们低估了的人,是高觉,从来都以为他不过是个傀儡,却不想沉默寡言隐忍至今的他,一出手居然如此凌厉。
那一瞬间,他想,也许他会和高阳一样,最终的野心都不过镜花水月一场。
门前传来微响,似乎有人在门前摸索,时间紧迫,苏羽将孟汐狠推一把:“快点进去,来不及了!”
孟汐咬牙,走到机关前,突然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苏羽探出身子去望,被她一把推了进去,转身合上了机关。
苏羽狠狠敲打着四周,只发出微微的声响,孟汐将一切恢复原状,大喊一声:“救命啊!有贼!”
门被咣当一声撞开,只听外面脚步杂乱,孟汐似乎在尖叫挣扎,故意扰乱刺客的目标,苏羽担心她的安全,摸索到机关正要打开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压低道:“上面嘱咐要活口,如今不见人,不如将太傅夫人带回去,引他出来。”
“也好!”不过片刻,孟汐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想来是被人打昏了。
苏羽躲在黑暗中,心脏巨烈的跳动着,似乎听得格外清楚,高觉的心思远比他想得更为缜密,与其杀人灭口,不如将东越这个流亡太子抓在手里,到时候不管东越是谁上位,他都有谈判的本钱。
暂时让人放心的便是孟汐应该没有性命之忧,高觉为了引他出来,会将她扣作诱饵,如此一来,接下来如果能想到办法救她出来,便可以扭转局面。
苏羽静静躺在狭小的密室中,一直思忖,突然听到脚步声再起,不由竖起耳朵,警惕起来。
“少主少主!”居然是黑三的声音。
他伸手打开机关,只见月色照得室内一地明灭,地上狼籍不堪,堂堂太傅,曾经只手遮天,如今居然落到这般地步。
“谢天谢地,少主你没事吧?”黑三迎上来,紧张的打量着他,苏羽摇了摇头:“外面什么情况?”
“有人下了迷香,前院的人全都倒了,阿得哥说前几日似有探子,让我安排好南雁阁的事情就赶来盯着,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阿汐被抓走了,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苏羽皱眉,淡淡道:“我先去南雁阁,这里你和阿得帮我善后,遣散了众人,然后......”
黑三眼中一颤,看来这次是要破釜沉舟了。
这一日,京城的许多人早起,都看到了城中熊熊的火光。
风光的太傅府,被一把大火化为了灰烬。
北城皇城,一座废弃的宫房里,四周被严密看管起来。
高觉走进去,只见孟汐静静坐在落满灰尘的椅子上一言不发,见到高觉时,抬头打量着他的表情。
“太傅府今晨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高觉在她对面坐下,淡淡道:“在后院发现了几具尸体,但已经烧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孟汐眼中一惊,下意识的紧咬住了嘴唇,手指紧紧扣住椅子的边缘,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可能的,苏羽他不会有事的!”孟汐终于开口,声音颤抖,却透着倔强,苏羽是什么人?他怎么会如此这般无声无息的死去?
“朕也很是痛心!”高觉低声道:“原本只是想请太傅到宫里来,避开那些知晓他秘密的人,不想却被人蓄意放火,将太傅府烧毁。”
孟汐唇边似有血珠沁出,她呆坐在椅中,心想那日她将苏羽关于暗室中,若是有人放火,他定是逃不出来,没想到,本意是救他,最后却会害死了他。
她只觉得心口似有刀割,一刀比一刀钝,一刀比一刀痛。
突然她起身直直就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高觉身旁的侍卫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纵使这样,额头还是撞破了,鲜血蜿蜒而下,和她的泪水混在一处,说不出的悲凉。
“放开我!”她起初是低低的哭声,似乎心痛的发不出声音,突然一声凄历的惨叫,趴在地上嚎哭起来。
“苏羽!苏羽!你回来啊!”她的十指扣在地上,在青砖地上抠的鲜血直流,发丝凌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一旁的高觉,也感觉到了她那彻骨之痛。
“太傅罹难,实属意外,夫人还请保重身体!”高觉不动声色,继续说道:“三日后朕会下令替太傅举行丧礼,还望夫人亲自扶灵。”
孟汐只觉整个人都五雷轰顶般,来不及思考,只觉得这一瞬间里,她才发觉,这个世上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曾几何时,她只想复仇,但苏羽陪在她的身边,让她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也曾担心过他,但一想到他总在她身边时,就什么都不想了。
可如今,一夜之间,不但家没了,连他也没了,她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趴在冰冷的地下,只有呜咽声,什么都不在乎了,甚至这条命。
夜冷风寒,宫墙寂寞,这里会发出呜呜的风声,如泣如诉。
孟汐悠悠醒转,才发现多了个老嬷嬷,正用帕子替她擦手,手上的皮磨破了多处,钻心的痛。
“这位夫人切莫不可悲伤过度。”那老嬷嬷见她醒了,缓缓说道:“皇上让奴婢来伺候夫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夫人既然人在这里,还是保重身子最为重要吧。”
说着她端来一碗热粥,冒着热气,微微有些甜香气飘过来,孟汐看了一眼,转个了身,冷冷道:“我不会吃的!”
“夫人莫要任性,这宫里要活下去很容易,但有时候也很难。”那老嬷嬷面容慈祥,却打扮朴素,看来是在宫里长期劳役,并不像哪个宫房里的管事嬷嬷。
“谢谢你!但是我不想独活!”孟汐沙哑的嗓子艰难说道:“我相公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老奴明白夫人的心情,可正是如此,你才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她将热粥放在床头,轻声说道:“方才夫人哭晕过去时,太医来瞧过了,夫人如今已经有了身孕,既然是你相公的骨血,难道你就忍心连出世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你说什么?”孟汐猛然起身,盯着老嬷嬷,手却下意识的抚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夫人难道自己不知,已经两月有余了。”老嬷嬷看着她,眼中平静,并不像是在骗她。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孟汐心里似有希望,又似是绝望,如今苏羽蒙难,让她带着这个孩子何去何从?
但是,这却是苏羽留下的唯一骨血,让她怎么忍心?
三日后,全城肃穆,人们等着看热闹,却又禁不住偷偷议论,为何北越权倾朝野的太傅会死得如此蹊跷?
苏羽一身布衣,混在人堆中,盯着皇城外的御道,过一会儿,自己的灵枢便会从这里经过,他已经派黑三去打探过了,听说孟汐会亲自扶灵,前往水月庵,他已经布置好了一切,等救出孟汐便带着她远走高飞,回东越再做打算。
果不其然,高觉为了设局抓他,这场丧礼也是下了血本,十六人抬着灵柩缓缓而出,前后更是有数不清的丧仪队伍,这些人怕都是高觉安排的大内高手,只为捉他而来。
黑三他们早就沿路布置好了人手,只等孟汐出现,便会制造混乱,趁机救人。
苏羽远远瞥见灵车之上有一女子浑身缟素,身形与孟汐一模一样,只等车靠近些便可以看得真切,却不料灵车刚上御道,只见一道白影划过,人群中传来惊呼声。
“太傅夫人跳车了!”传来惊呼声,紧接着又传来声音:“太傅夫人伤心过度,追随太傅而去了......”
"真可惜!还这么年轻?"
苏羽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拼命就往前挤去,却不料被一个身影挡在面前,腕上一紧,拉得他险些脱臼。
“不可!”花离的声音低沉:“这是那小皇帝设下的局,就是为了抓你!”
“那跳车的人?”苏羽心里稍稍平复了些,花离在这里出现,想必已经去打探过了。
“是假的对么?”苏羽低声问了一句。
“嗯!先离开这里再说!”花离拉着苏羽不着痕迹的往人群外退去,却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嚎哭声:“阿汐!!!”
苏羽一惊,这声音真真切切是大理寺卿孟天元的!
“到底怎么回事?”他脚下略一迟疑,却被花离死命拉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