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院中的菩提树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
孟汐惊讶的望着慈心师太:“慈心师傅,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慈心师太手持念珠,悠悠笑道:“还记得你重生那晚的事情么?”
孟汐望着杯中的茶梗,看它一上一下的起浮,不由回想起一年前来......
水月庵,夜风如魅。
将军夫人的灵柩停在这里做超度,到了晚上有些森森的寒气。
远远传来脚步声,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灵堂前无人守夜,长明灯一闪一闪跳如鬼火,映得室里一片惨白。
只见一个长发女子缓缓走了进去,望了一眼供在堂前的牌位,发出一阵冷笑,笑声凄历,长长头发被夜风吹起,看不清她的脸。
她一直到了棺前才停住,凝视了一阵,突然冷笑着掀开了盖在亡者身上的薄被,上面散着的纸钱锡萡飘落一地,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面容来。
那女子呆呆望着棺中,丝毫没有害怕,突然落下泪来,良久,只见她伸出手去,抓起棺中女尸的手,从她腕上取下了那只白玉凤鸟的镯子,戴在了自己的手上,飘然而去。
临出门的时候,她狠狠一脚踢翻了灵前的灰盆,里面烧过金银纸钱的灰烬飘了一地。
“装模作样的给谁看?”她幽幽说了一句,慢慢向着后院厢房去了。
夜色渐浓,一切重归寂静。
想到这里,孟汐眼中浮起痛色,那种看着自己躺在棺材里毫无生气的样子,她并不觉得害怕,而是觉得陌生,总觉得那个人已经不是她,不过是付皮囊。
“虽然我不知道孟汐死时在想些什么,但我醒来时,那种五脏六腑留下的绞痛滋味,却是忘不了。”
慈心师太看着她:“上天再给了你一次机会,是不想让你再次遗憾。”
“所以师太才将我关了起来,现在想起来,难为了玉衡小师妹,天天照顾我!”
“这世上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会发生,但多数人因为害怕,所以会排斥,为了你的安全,我当时只能将你关起来。”
“是啊,就算我站在江家人的面前,他们也不会相信我就是江墨。”孟汐长叹一声,看着慈心师太:“不知道京州可有信来?”
“如果我说有信来,你真的要打开么?”慈心师太看着她。
孟汐迟疑了一下:“这一年里,我往京州寄了多少信,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还活着,如今不管那信上写了什么,我只求个结果,江墨已死,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如果你能放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如果你放不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慈心师太起身去架子上抽出一本经书,从书里抽出一封信来。
她将信递给孟汐,淡淡道:“世间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天道轮回,因即是果,果即是因!”
孟汐接过那封信来,望着上面熟悉的字体,似有千斤重。
“我想,我是放不下了。”她握着雪白的信纸,突然滑下泪来。
月明星稀,凉风悠悠。
苏羽举杯一笑:“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想起喝酒来了?”
“思乡算不算?”孟汐往青瓷杯里倒了八分满,一口饮尽,引得苏羽伸手挡了一下:“你慢点儿喝!”
“这紫苏酒你还喝得习惯么?”孟汐又倒了一杯,喝了个痛快。
苏羽拿起壶来,帮她添了半杯,悠悠道:“以前喜欢青梅酒,现在只喜欢紫苏酒了!”
“酒是个好东西!”孟汐仰头又干了,眼圈儿有些微红。
苏羽瞥了她一眼,伸手帮她添了半杯,自己连饮三杯,感觉壶中没剩多少了,才将酒壶放下。
“你想回京州去么?”他假装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只见孟汐摇头:“不想!那里已经回不去了!”
“听说江铭就快来京城了!”苏羽淡淡道:“你想见他么?”
“不想!”孟汐回答的很干脆,酒也喝得干脆,壶中已经见了底。
只见她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空空的酒壶,不甘心的放在一边。
苏羽伸手将她揽入杯里,轻笑一声:“不喝了!回头喝多了又难受!”
“恩!”她低低应了一声,问道:“我问你,你心里介意过我的过去么?”
“过去?”苏羽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又说醉话,你哪来的过去?”
“我曾经......”她刚要开口,却被苏羽拈起一颗梅子塞进了嘴里,酸得她皱了眉头。
“你乖乖听我说!”他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你说过去这两个字到底指什么,人世间多少轮回,都可以算成过去,你数得过来么?”
孟汐不语,他看着她,微微笑道:“你在水月庵里那么久,还没参透?”
他握着她的手,缓缓将手放在她的心口处,淡淡道:“这世上最难的是心魔,所谓勇者无惧,智者无惑,仁者无敌,你能承担这一切,便是勇者,你想通了,就是智者,如果放下了,就是仁者。”
孟汐痴痴看着他,月色照在窗前,他脸上淡淡晕着光,淡若白梅般的清雅。
“苏羽,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有些事我真的放不下。”她低头,却见苏羽抬起她的下巴,悠悠笑道:“那就不放,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她静静看着他,突然轻轻凑到他唇边覆了上去,第一次如此主动却火热。
良久,苏羽捧起她的脸,嘴角弯了弯:“你这是喝多了,还是清醒着?”
“有分别么?”孟汐问道。
苏羽突然笑出声来:“没有分别,但是今天你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他伸手揽她入怀:“其实我这个人,只是看着聪明,你心里的话,我哪会知道。”
她看着他,突然也笑了起来,带着释怀后的轻松:“那我还有一句心里话,你听不听?”
苏羽看着她,突然唇边勾起一抹轻笑来:“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遇见你!”
“你怎么知道?”孟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只见他打横抱起她来,往榻前走去,淡淡道:“因为我这个人,聪明!”
苏羽望着身下的她,喃喃说道:“生生世世,决不负你!”
凉风入夜,一室缠绵。
舍身塔,这里原本是报国寺,香火也算旺盛。
只见一辆牛车缓缓在不远处停下,孟汐独自从车上跳下,转身与赶车的小哥交待了几句,大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脸,手里提着竹篮,里面放着香烛,似是来还愿的。
白塔伫立在报国寺后院,近看塔身已经斑驳的厉害,因为是高僧舍身之所,所以会有一些人到这里来还愿,。
孟汐将手中的竹篮放在地上,拿出香烛来,看上去像是正在还愿,身边不时有人来塔前拜一拜,她却一直留在那里,直到四周寂静一片。
只见她在塔前摆了六只蜡烛,像是一个品字。
“不知道姑娘许了什么愿?”
突然从旁边走来一个人,一身黑衣,戴着斗笠,看不清表情。
孟汐头也未抬,轻声念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黑衣男子也开口念道:“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她缓缓起身,取下兜帽,只见对方也取下了斗笠,叫了一声:“阿墨!是你么?”
不料孟汐却眼中变色:“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了!我是你二哥啊!”黑衣男子盯着她。
她冷笑一声:“虽然多年未见,但我二哥并不长你这样!”
黑衣男子看着她,继续说道:“你真是江墨的话,不会连我都不认识吧?”
“吴小小,是我二哥让你来冒充他的吧?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只见她眉头一挑,突然低吼一声:“江彦你给我滚出来!”
从不远处低低传来一声轻笑,只见塔后转出一个人来,粉青色的长袍,修长玉立,凤眼微挑,薄唇含着笑意,看着孟汐。
那黑衣男子退了一步,轻声道:“我也不得已,所以才试探一下小姐!”原来他叫吴小小,正是江彦身边的小厮,江墨自然也是认得他的。
“这么蹊跷的一件事,我总要试试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江彦微微开口,声音带着调侃,上下打量着孟汐,笑道:“原来如今长这付样子,不错不错,比起原来可是好看多了!”
孟汐看着江彦,眼圈儿却是突然红了。
“怎么了?这些年没见,越发没出息了!”江彦笑了笑:“刚见面就哭什么?还记得你幼时的奶娘叫什么吗?”
“我哪有奶娘,我是我娘亲手带大的,可惜她却走得早!”孟汐冷眼看着他:“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来问。”
“信里该问的都问过了,只是你站在我面前,我还是想念小江墨那个笨蛋的样子。”他自嘲的笑笑,轻轻叹了口气。
“江彦你这个蠢货!为什么现在才来?”她突然哭出声来,像是小孩子一样,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你知道我冒了多大风险才来的么?”江彦揉了揉鼻子,抬头望了眼天空,眼角的泪还是滑了下来。
“所以,你现在是信我了么?”她站在原地看着他,只见他抹了把泪,想忍却又忍不住,看着她,缓缓张开了手臂。
“二哥!”
只见孟汐毫不犹豫的扑到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江彦抱着她,终于低低哭出了声音。